江春入旧年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溯松
得饿得慌。过了一柱香的功夫,终于回了些力气,不再像一条任人摆布的鱼了。医官这才打开药箱,开始诊脉。
周伯演来到时,就看见伯九散着头发依靠在枕上,病恹恹的看着自己的手腕。
他让人都退下,自己坐上了床沿。
伯九终于抬起眼睛,与他视线交汇。
周伯演微笑:“周箴?”
伯九张开嘴,声音沙哑得吓他一跳:“草民……咳,见过皇上。”
周伯演道:“叫皇上太生疏了,不若,叫伯演吧。”
他顿了顿,继续道:“或者,皇兄也尚可。”
伯九心中一突。
周伯演靠近,整理了几下伯九的头发,手撑在床上,直勾勾看着伯九:“五年前的重案逃犯,是该杖弊还是车裂呢?要不就白绫毒酒?”
“朕想了好久,才想起来赐了你一块死金牌,这下,还杀不掉了。”
眼前人,的的确确是躲在王府假山后面的少年。他真的成了九五至尊。也恰好,他还记得那轻飘飘的一句承诺。
周伯演笑笑,捏着伯九的脸颊:“这宫里还没几人见朕掉过眼泪。叫声皇兄来听听。”
伯九刚从水牢脱逃的心禁不起皇帝一惊一吓,差一点决定昏死过去算了。他摇头,垂死挣扎:“草民不是……”
周伯演置若罔闻:“你喜欢什么封号?等你养得差不多了,朕就举行典礼。礼部昨日送了几个封号过来,朕觉得琛王甚好。”
伯九一句话也说不出。他需要一会儿工夫来适应皇帝说话的方式,和皇帝话里的意思。
睡一觉醒来成了王爷,是在他还在王府的时候,常做的梦,还通常都是白天偷懒的时候。
人生果然如戏,戏本子诚不欺我。只是在伯九看来,一块死金牌,还不够他用的。
周伯演见他不说话,坐直身子,端正了脸色:“想不想报仇?”
伯九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他是王爷。”
周伯演轻笑:“朕现在给你这个权力,让你和他平起平坐。”
“皇上想封谁,谁就是王爷吗?”
周伯演道:“自然不是。可他们见了你,便再也不会怀疑。”
伯九把头靠在枕上想了一会儿:“皇上……”
“皇兄。”
“……皇兄。允王案乃是冤案。”
周伯演点头:“我晓得。”
“可当初不是宫里下的谕旨?”上头盖着货真价实的玺印,下令斩杀允王。
周伯演仰头看了看悬梁:“当初那道谕旨,并未送达到朕的手里,反倒送去了太后宫里。”
他转头看伯九,眼神竟有些柔和,不再用自称:“我非嫡非长,你以为我为何坐上这把龙椅?”
伯九了然。那个哭哭啼啼的皇帝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呢。因为易于控制,所以被选作继承。权力被架空,实属正常。可是皇帝同以前的样子,实在不大一样了。
他听见皇帝笑了一下:“听说你当了个厨子。”
伯九点头。
“如此甚好。明日朕想吃米糕了。”
伯九瞪大眼睛。
周伯演淡淡说:“宫里御厨弄不来这个。”
“……嗯。”
周伯演亲自替伯九掖了掖被子。
“歇息吧。过几日便是典礼了。”
伯九依言躺下,心里却空落落的。
☆、第三十六章
成堆的卷册摊开,散在案几上。罗悬举着笔,却一字不写,看着纸张愣神。
已经两天了。
李小非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端着银耳羹汤进入书房。
“老爷,吃一点吧。”
罗悬只抬头匆匆扫了一眼那碗,道:“拿走。”
他这两日也未吃下什么东西。李小非明白原因,看在眼里,万分焦灼。
“大人,伯九也不晓得何时能被救出来……”
罗悬岿然不动。
“万一救不出来……”
罗悬眼神一冷:“抄书去。”
李小非正欲再说些什么,门房推开门通报:“老爷,罗大人来了。”
是罗赫。他径直推开门,在罗悬桌案前站定,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罗悬道:“二哥。”
罗赫盯着他:“何必招惹涉王?”
罗悬放下笔:“不过是睚眦必报罢了。”
伯九被抓走那日,罗悬去涉王府,一举一动,有那么点兴师问罪的意思,惹人不快。涉王也并不是任由后辈打压的软柿子,却只是暗地里耍手段。罗赫的吏部本就是个油水颇多的地方,下属之间那点互利互惠,只要没闹出太大的亏空,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年春旱严重,国库吃紧,也不知涉王哪里抓到的把柄,揪住了吏部的亏空,动员自己那派的官员狠狠参上了一本。但凡涉及赈灾的款子,就算皇帝要放水,文武百官也是目光灼灼。其实那点亏空,从前是常常有的。
罗赫也没有法子,好歹皇帝还是知晓的,那点亏空,只能先硬着头皮填进去,堵一堵别人的嘴。
罗赫捏了捏眉心:“……我那弟媳如何了?”
罗悬无神的眼睛有了丝光亮:“皇上说会救他。”
“我若不问,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他究竟是何身份?让皇帝出手救人?”
罗悬摇头:“他是我的人就够了。”
罗赫心中一震。
“……好歹吃一点东西。我从没见你这副样子。”
罗悬疲惫地闭上眼睛,摇头。
罗赫没辙,只能走了。
……
听闻宫里连夜派人传来的消息,罗悬紧绷了三天的心神终于放松了下来。
李小非适时地端上清粥小菜:“老爷,吃吗?”
罗悬微微点头,坐下来,动了筷子。李小非差点感动的哭了。
只是罗悬吃了两口,又放下来:“他身子一定不好。”
李小非暗忖,这位爷,你的身子又好到哪里去了。
“老爷多吃些,等伯九公子醒了去见他便是了。”
罗悬又提起筷子。
……
这厢,伯九醒了两日,自觉终于活蹦乱跳,一出房门,才晓得这几日住的是周伯演寝宫的偏殿。皇帝没挑明他的身份,故而竟引得宫里的人纷纷猜测。
伺候他的宫女倒是知道他的身份。一听伯九要出宫,便是一个头两个大,可皇帝只说让伯九一切随意,宫女也只好取来衣裳,想帮伯九换上。伯九只穿着里衣,看见宫女要帮他换衣服,急忙将人赶出去,想自己换,却系错了衣带,一身衣服穿得四不像。
一番折腾,伯九才穿好衣裳。
先前宫女还不觉得伯九像个王爷,果然人靠衣装,换了衣服,倒同皇上的模样相似了。
皇帝还在上早朝。伯九瞅准机会,磨着宫女,让人备了马车,出了宫。
他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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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直接去寻罗悬,找到他,他就把一切都告诉他。好不容易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他现在什么都不怕了,要把该说的该做的,全都做个遍,再不留任何遗憾了,在水牢的三天三夜,他一直辗转想着,若他能活着出去,他要对罗悬说什么,现下可以成真了,就连身份也不再是他的顾虑。
虽然从水牢到皇宫的锦衣玉食,这转变着实有一些让人吃不消,但周伯演的确把他当作弟弟一样,命人好生照料着。伯九并不稀罕什么王爷身份,他只想见罗悬,想告诉他他没事,一切都过去了,还有,最重要的是,他想他。
想到罗悬听到这句话的样子,温柔的眼眸,氤氲的笑意,坐在马车里的伯九心就跟着一颠一颠的。
咳,初尝情事的少年,大抵都是这个样子的么。
一同坐在马车里的宫女碧岚却泼了一盆子冷水:“那位大人恐怕还在上早朝呢。”
伯九了下来。他真的没想到这茬。
过一会儿,他又神抖擞起来。
江春楼。
四全看着自家掌柜人模狗样的从一辆黄得人眼睛疼的马车上下来,目瞪口呆。
伯九没打算告诉四全原因,但他不知道,他的失踪闹了不小的风波。
四全一向沉稳,喊了声“掌柜的”,就进去了。
伯九跟大伙都说了说话,让他们宽心,然后拉着四全,塞给他一个沉甸甸的金元宝。
四全又目瞪口呆了。差点没腿一软跪下。
伯九好笑的看着他:“我要有一阵子不在江春楼了,你多照应。”
四全拿过元宝,又看了看伯九的打扮,斟酌了一下,道:“掌柜的,江春楼生意做得挺好,不用卖身啊。”
伯九:“……”
拔腿就走。
罗悬虽然在上早朝,伯九还是去了他的府邸,以拜访席香的名义。说起来他失踪好几日,也不知罗悬是如何同席香解释的。
李小非随罗悬一道去了城东,好在府里一名主事认得他,领他去了徐亦然和席香住的院子。席香正在石桌上坐着,转头看到他,竟呆愣住了。
伯九看她欲扑过来的样子,忙道:“小心我侄子。”
席香瞪他:“你怎知不是侄女?”说完觉得不对味。
“九哥,你有没有怎么样,谁把你抓了逼你做饭?这年头真是没有王法了!我可担心死了。”
原来罗悬是这样说的么。也好,得席香胡思乱想动了胎气。
“我没事。今日来看看你,过一会儿还要走的。”
席香注意到跟在伯九身边的碧岚,眼睛一亮:“这是谁?我嫂子?”席香禁不住扶住肚子仰天大笑。她就知道九哥怎么会跟那罗悬一起断袖,她哥哥好着呢!枉她白担心了好久,如今看来不过是杞人忧天。嗯,这嫂子姿色可以,就是太小媳妇样了,不过也没关系,凡事都是她哥哥做主,挺好!
碧岚只是看了一眼伯九,没有接话。
伯九不晓得席香的心思,有意暂且瞒住他的身份,只好模棱两可地点头,打着哈哈。
碧岚抬头看看日头,禁不住拉拉伯九衣角,示意他快些回去。席香看在眼里,更是高兴。
伯九只好坐上马车,走了。
他这妹妹,怎么就没有点留恋的样子?
傍晚,罗悬回到府中,同徐亦然、席香坐在一起用晚膳。
席香兀自高兴了一下午,这会儿便忍不大住,道:“今日九哥回来了。”
罗悬的手一顿:“……来了府里?”身子看来是养好了。
徐亦然也很讶异:“我今日出去跑生意,没遇上?伯九如何?”
席香嫣然一笑:“好得很!还带了嫂子呢!”
罗悬端着碗的手重重一放,举着筷子的手也落下来。
李小非上前:“老爷……”
“老爷你怎么又不吃饭……”
“老爷这样对身子不好……”
一路追了出去。
徐亦然看向席香,带了些责怪:“你也不是没看到我表哥那副担心的样子。”
席香有那么一些心虚,但还是道:“若是九哥没那个意思,那又何必在一起?”
徐亦然嗫嚅:“我怎么觉得伯九有意思……”
席香忽然一摸肚子,徐亦然连忙紧张起来。
“算了,他们的事情,还是他们自己操心。”
☆、第三十七章
伯九回到皇宫的时候,那位已然坐在龙椅上,不急不缓的一下一下拍打着扶手。
伯九心虚。周伯演微微一笑:“去了哪里?”
伯九老老实实回答:“江春楼。”
周伯演皱眉:“你当了王爷,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早些把它转手了吧。”
伯九犹豫了。
“皇兄,事情结束以后,这王爷……”
周伯演打断他:“不可。”
两人沉默。
周伯演道:“还去了哪里?”
“……罗悬的府里。”
周伯演忆起下早朝后罗悬有事求见。他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却听见他一向沉稳有度的臣子面不改色,说要见一见他的心上人。周伯演虽不反对男风,心下却不大舒服,只说伯九身子还很虚弱。
周伯演并未多言,让伯九坐下。
“过几日朕就把典礼办了,现下礼部在筹备。让宫里人教你一些礼数,这几日就不要出去了。”说完,眼睛一扫碧岚。碧岚颔首。
伯九只能点头,目送周伯演离开。
伯九转头看向碧岚:“皇上的性子是怎样的?”
碧岚怎敢妄议,打着太极:“王爷觉着如何?”
伯九垂眸,拨弄案几上摆着的茶杯。其实周伯演要杀掉自己,犯不着真的跟从前的承诺较真。他非但不降罪,对自己的无礼还多有包容,甚至随随便便让自己当了个王爷,这些在伯九看来都如一场梦般不真切。他觉得周伯演的性子同从前,已然有了极大的改变,除了他的皇帝身份,伯九还有一层没来由的恐惧。所以方才周伯演的断然拒绝,伯九不敢出声反驳。
他想起一件要紧事:“你可听说什么涉王的消息没有?”
碧岚沉吟一会儿:“旁的奴婢不知,但近来涉王来宫里的次数倒是比以往多。”
“……找谁呢?”
“涉王是摄政王,夫人同太后乃是姐妹,常常来拜见太后的。”
伯九压低声音:“太后是陛下的生母吗?”
碧岚为难地四下看看,才小声说:“不是的。太后没有子嗣。但是陛下母妃很早离世,是太后抚养的。”
伯九不再问了。
“碧岚,拿纸笔来。”
碧岚依言拿了来:“王爷要做什么?”
伯九自己动手磨墨,润笔,将纸张铺开来,提笔写就,将字迹吹干,提起来。
碧岚看过去。她不识得字,但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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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字方方正正,怪齐整的。
伯九将晾干的纸折起来,交给碧岚:“让人送到城南刑部三品督察罗悬罗大人府上,须得交给本人。”
碧岚接过,犹豫道:“这……”
伯九眨眨眼睛:“陛下只是让我学礼仪,可不是软禁的意思吧?”
“是。”
伯九看看天:“今日晚了,就明日吧。”
督察大人心情郁卒,却只能闷在心里,连带着,都没有什么好脸色。旁人区分不出高兴的面无表情与发怒的面无表情,跟了罗悬十几年的李小非却知晓得一清二楚。
可唯一的解药在宫里,被皇帝像金丝雀一样养了起来,半点没露出风声。
罗悬坐着马车回府。一人本拱手等在罗府门口,见了马车,上前来。
罗悬端详一眼,是宫里太监打扮的人。
“罗大人?”
罗悬颔首,接过一张纸。
那纸触手光滑,平平整整,隐隐还有金色的云纹。
罗悬只道是皇帝有什么吩咐,却奇怪今日怎么送信来,展开一读,只寥寥一行字。
那方方正正工工整整的字迹分外熟悉,是他三年里辗转难眠时翻来覆去揣摩过的楷体。伯九曾说,他习字不久,不敢龙飞凤舞,便端端正正的。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墨色黑亮,十分醒目,映着华贵雪白的云纸,像是要在纸上开出朵花来。
罗悬就那么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手上不敢用劲,生怕把梦捏碎了,醒来时徒留满地伤心。
两情若是久长时。
他笑了。
朝朝暮暮,如今突然分外生动起来。
李小非看见自家老爷十日来第一次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了。
罗悬又春暖花开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晾了身旁的人站了许久。他冷起脸,将纸细细折好放进衣袖,让李小非打赏那宫里的太监。
用过晚膳,李小非给罗悬的书房送茶,看见罗悬仍旧对着烛火看那张纸,心下便猜对了七八分。李小非欣慰地想想,也只有那位,这么会讨老爷欢心了。
罗悬头一次觉得,一个人的字,是可以好看到这地步的。从前读的句子,只觉得好是好,却不了酸气。如今看来,却让他难以自拔。
小厨子木讷?罗悬轻笑摇头。他中意的人,是这世上最聪明的男子了。
伯九说,两情。
他终于承认,不是他罗悬一厢情愿,而是他们两情相悦。
那么这一日两日三日,便再也没有从前那么难熬了。
伯九正跟着宫里老人学礼数。本以为女子规矩颇多,男子就没那么多讲究,何况从前在王府,没吃过猪肉,毕竟也是……咳,见过猪跑的,却不想条条框框,倒也复杂。
还没想方才的比喻有多么不文雅,伯九专注听嬷嬷讲。
典礼在即,皇帝已经预备拟诏令昭告天下,故而伯九只能专心,不要在王公贵族面前失了皇帝的颜面。
几位教导的姑姑还算满意,却觉得伯九为人太温和,需要端出点蛮狠的架势,才有王爷样子,这一点,伯九却是怎么也做不到。
看见送信的太监回来,伯九便怀着一颗扑通乱跳的心,去询问一二。
彼时他写信的时候,是很有些忐忑的。想了好些句子,要么是太过寡淡,要么是太过露骨,无奈肚子里墨水有限,便想到了这一句,还是从前在王府听年纪大些的世子之间闲话提起的。他这一写,几乎便是剖白了自己的心意,呈给罗悬看了。也不知这一番心意,罗悬受不受用。
小太监歪头回忆:“罗大人……似是笑了?”
“笑了?”
“嗯,愣了好一会儿,便笑了。”
“哦,你去吧。”
伯九站在原地,回味。
笑了?
笑了就好。
☆、第三十八章
皇帝许久未颁布什么诏令,亲封琛王的诏令一出,上下莫不震动。
诏令大体意思便是寻得皇室遗留血脉,欲封亲王,号“琛”,不日便要举行典礼祭天。除此之外,只字未提。群臣百姓知晓消息,议论纷纷,大多都是好奇这琛王的来历。由于伯九从被救到进宫住了许多日,风声极紧,半点没泄露出去,故而也只有少数几个大约猜到了一二。
涉王在府中摔了御贡的玉瓷瓶,大动肝火,对外称身体抱恙,不再去上朝。那日他从宫中回来便觉得不对劲,急急赶去水牢,果然,哪里还有半点人影,当即便飞鸽传信告知宫里太后。秦舒却是老神在在,半点没有着急的模样。涉王虽怒,却知道自己对不住她,也不敢动她,生怕招惹她母家势力。周秦氏知道了消息,本欲进皇帝寝宫打探一番,却被拦在外头,几日来也不曾见到那被掠走的人。
她的孝子羽翼渐丰了,要脱离她的掌控了,她却半点不能拿他如何。此番涉王频繁求见,她也猜到了几分。当初先帝与允王关系极好,死后也要允王替他守住江山护他孩儿,半点不把秦家放在眼里。她不止周伯演一个养子,为何独独挑中他?她不单单是怕允王一族功高盖主,迟早萌生贪念,亦是怕他挡了秦家的路。于是,在那个春日,她拿了御玺,重重往诏令上一扣。
允王死了,负着叛臣罪名。
她却从此再无好梦。
当涉王心知也瞒不住,告诉她宫里那位的真正身份,她却觉着解脱,没有全亡,没有,好歹还是留下了一个,于是那日竟没有犯过偏头痛。她的确是老了,已过花甲,早年宫里的勾心斗角过早地磨去这个女人的朝气与活力,她即便想争想抢,却也争不动,抢不动了。这一次,她只能躺在凤榻上,任由她的儿子,一步一步,替他蒙冤而死的王叔正名。涉王兀自不大甘心,她也只是笑着摆摆手,打发他走了。
已是五月里的暖阳,和风舒畅。
五更天的时候,伯九便被一众宫女请起来。他也不恼,知道今日是重大的日子,更何况周伯演也这个时候便起了。
因为今日要祭天,三日前他就被勒令斋戒,不得吃任何荤腥,日日焚香沐浴两遍,每次都要两个时辰,几乎除了饭桌和床榻,他便整日泡在水里洗洗洗。终于要熬出头了。
自然又被拉着洗了一遍。他不习惯宫女碰他,自己擦完了,穿好里衣,才让宫女帮他一层一层穿上衣裳。深蓝的衣袍,用银线勾勒云纹,在胸口绣出一条盘龙,衣衫下摆是层层叠叠的海浪,亦用银丝勾勒,细细密密,十分华丽,却又足够隐秘。颜色上不会冲撞了皇帝的正统,也足以显示身份的尊贵。
穿好衣裳,宫女便帮他梳发。伯九按年纪算,还要两月才能束冠,周伯演却已经等不得那两个月。伯九的头发被宫女小心地从头梳到尾,打结的地方便轻轻解开,直梳得一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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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又滑又亮,挑了头顶一缕发丝,分成三股编发,编完攥住,另一只手拢起余下发丝,聚到头顶盘起,然后取了边上放着的冠,用一根长簪穿过,固定住。
祭天的仪式,文武百官皆要参与,也是给一个场合,让众臣见一见这琛王。祭天的队伍浩浩荡荡跟在龙辇后头,坐在上面的伯九却没由来的紧张。周伯演看出来,笑着拍拍他。
“皇家的事情,都要搞的这么隆重,实在麻烦。”
周伯演一愣,深深看了伯九一眼:“今日不要说这么晦气的话。”
伯九点头。
祭天的宗庙,他从前来过,当然,是随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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