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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入旧年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溯松
漂泊的,离乡的,团聚的,重逢的,在这满城洋洋洒洒的雪里,过着各自有味的年。
这是伯九在这世上度过的第二十个年头。以前这些时候伯九什么都想,但尽想些不开心的,所以他向来是有些抗拒过年的。但这一年,这出奇的冷的一年,他安安适适的,心里什么都不想了。旧年里那些颠沛流离,在这时候,都像那雪花,落下来,化了。
“今日陪我守岁吧。”
罗悬挑眉,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今日来,就是陪伯九过年的。”
伯九又心慌了。罢了罢了,每每面对罗悬,如今心慌是越来越多了,习惯就好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炉子里的炭火烧尽了,伯九又懒得跑下楼抱柴火,厚着脸皮钻到罗悬旁边。某人自然长臂一揽,圈得更紧了。
伯九暗暗骂着自己,渐渐又觉得困倦,熬不住,睡了。
罗悬下巴抵着伯九的额头。刑部常常轮到值夜,所以守岁他也不觉得困倦。察觉到伯九睡着了,他把人整个圈进了怀里。
一切都顺理成章。罗悬感觉到伯九的改变。他总是跟他说着说着话,就看着他发呆,有时候还要脸红,眼睛全是荡漾的水光。伯九当然不晓得自己心慌心悸的时候对面的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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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想些什么不成体统的东西。
但是他的小厨子实在木讷迟钝。他的脑子若是创世之初的那一片混沌,只怕盘古要好些力气才能劈得开。
罢了。他愿意再等等。
正月十五时,便是罗悬的生辰。
以往罗悬生辰总是罗府里设宴,把罗悬拉去接受众人夸奖,一顿觥筹交错,这生辰便这么过完了,无非是这个样。
这次同以往不同。罗悬与伯九一道吃了元宵。
从前罗悬对放河灯没有什么兴趣,赏灯会更是不大吸引他。因此他从前是从没上街看过正月十五的夜景的。
从前只是从前。伯九和罗悬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的时候,罗悬居然觉得颇有意思。
身旁的人惊呼了一声,罗悬连忙伸手拽住伯九的衣袖,拉回来,与他十指相扣。
掌心完完全全贴在一起,纠缠的十指像一把锁。
伯九浑身像被甩进油锅过了一遍,十分异样,却只是低了头,任由罗悬牵着。
牵着是有点不大像样,但是再甩开,好像就显得自己不大方了。嗯。那牵着好了。
罗悬带着伯九穿梭在人群里。
两个男人,其实对玲琅满目的花灯,兴趣都不大,却都意外的享受着在人群的洪流里兜兜转转。今日许多小姐姑娘都上街了。其实元宵,本也是年轻男女芳心暗许的时候。伯九目睹好几个女子半隔着帕子瞧着罗悬,忍不住用力掐了掐他的手。罗悬笑,大拇指蹭了蹭伯九的手背。
伯九恍然大悟。他这竟是在吃醋么。
他,一个男子,竟是为了另一个在吃醋么。
当下便一个激灵。
还没细想下去,罗悬道:“前头是护城河,要不要去放个河灯?”
伯九扯回思绪:“好。”
“那你待在这里一步不要乱动,我去买两个灯来。”
“嗯。”
伯九半蹲下来,用手拨了拨河边的水,水波顺着一圈一圈荡漾开去。伯九看见前头正颤悠悠漂来一个灯,被水波一推,又退了回去。
伯九一笑,朝河对面望过去。
那放灯的人正好也望过来。
俱是一怔。
周伯演看着对面那人的面容。长得那么像他的叔叔。同自己长得也有些相似。最重要的是,他像一个故人,而周伯演以为,那人已经死了。他今日瞒了宫里的人出来放河灯,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却不想有此番机缘巧合。
罗悬捧着两个灯回来了,伯九还愣愣的,顺着他目光一望,手里的灯却差一点扣进河里。
当下的反应便是拉伯九走。他并不晓得什么,只知道单凭那五分相似的脸,这生性多疑的皇帝便不知会做些什么。更何况……伯九,从前大抵是允王府的人。即便允王案最终翻案,伯九也是欺君之罪。
可惜太迟。周伯演不光看见了伯九,也看见了罗悬。皇帝当下便觉得很有趣。
罗悬只能隔着河岸向他点头。周伯演也微微点头。
伯九仰头问罗悬:“你认识他?”
罗悬“嗯”了一声。
伯九表情怪异:“他是不是姓周?”
“……是。”
伯九拉拉罗悬的衣袖:“我们走吧。”
“嗯。”
兴致完全被搅了。
罗悬心里担忧,觉得皇帝的造访大概不日便要来了。
正月已过。京城的积雪融了。
早春二月,依旧还在倒春寒。
伯九抖开信纸,读起席香从苏州寄来的信。
“九哥:此信乃是亦然代笔。妹妹席香在此,要有一个极重大的消息同你说,请九哥扶住墙,再往下头看。”
伯九轻笑,这丫头。
“我有身孕了。”
伯九:“……”
唔,有身孕了。很正常的么,故弄玄虚做什么。
“正巧亦然有桩生意要来京城一趟跑商,我决定随他一道来,要见见九哥。九哥不必担心,亦然雇的是最稳的马车,一路也走的是官道,我身子不过两月余,无碍。我这次是千求万求才扰的亦然答应。九哥就在京城备好东西,静候小妹的到来吧。”
伯九折上信纸叹口气。真快,已经是有身孕的人了,可还是莽莽撞撞的。
互听门口传来一声叫喊,伯九循声望去,阿苗捂着被捏得发红的脸颊,冲进来叫道:“掌柜的!席香姐回来啦!”
伯九无言以对。
信才读完,放在手里还热乎着,怎么人就到了。
席香满脸笑意,头发盘成出阁女子的发髻,踏进大堂,脸庞比从前圆润了些。
“九哥!”
徐亦然跟在后头,扛着一大堆东西。
伯九直接越过席香,来到徐亦然旁边:“我的好妹夫,拿这么多东西来孝敬我,来来来,快放下。”
席香怒瞪:“九哥,这些是我买的。”
徐亦然道:“是是是,你不要动气,快点去坐下。”
伯九笑得十分开怀。
“九哥,你不晓得我要来么?”
“我刚晓得,你便到了。”
席香吐了吐舌头:“看来那送信的马慢得很。”
“这次来,住多久呢?”
徐亦然道:“住个一个月便算多了。”
伯九点头:“住太久了,肚子大了,回去的时候不方便。”
当晚便亲自张罗晚饭。
徐亦然知晓罗悬就住在伯九宅子对面,惊讶了一番。席香也颇不解,她对罗悬有些印象,彼时便对这大户人家的公子有些莫名戒备,不想几年过去,他与九哥竟然越发亲密。席香看看徐亦然,决定晚上好好打探打探。
☆、第三十章
罗悬回到自己府中,还未换过官袍,便被告知徐家二公子来访了。虽然只是表兄弟,但二人兄弟情分却不比他与罗赫的少。尤其徐亦然心思简单,同罗悬还算聊得来。
徐亦然已在前厅喝过两盏茶,见他来了,一拱手道:“许久未见表哥了,看你这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小弟真为失了功名感到欣慰。”
罗悬笑笑。
徐亦然又一提手中茶杯:“茶也是陈茶了,一两我看不过一钱银子。”
“你学问上痴痴笨笨,这些倒很算计么。”
罗悬坐上椅子,吩咐仆人去拿些点心。
徐亦然讪笑:“这不是看表哥当了官生活反而寡淡么。”
罗悬挑眉:“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徐亦然默,诚恳道:“能否莫要跟在下咬文嚼字?”
罗悬淡笑,并不回答,问:“是为何要过来,也不早点知会我。”
“你知晓我们家主要是马商,我如今成了亲,不过是来做生意跑跑商的。”
罗悬忽想到近日所查的案子:“五年前允王叛乱的时候,你们家可接过大批买马的单子?”
“……你提这事做什么?我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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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不曾接过生意,都是父亲经营着,也不大清楚。”
罗悬道:“若是前后一年内有三百匹以上的单子,尤其是青州的,务必告诉我。”
徐亦然有些惊讶:“三百匹?那是要向官府报备的大单子。我今日就向父亲去信,快马加鞭询问一二,到时候来告诉你。”
罗悬点头,道:“多谢。”
仆人端了盘糕点上来后退下。
徐亦然瞅着盘中带着星星点点淡绿的点心半晌,带着些探究地看向罗悬,道:“昨日我娘子害喜害得厉害,要吃这糕,伯九都没撩袖子做。”
罗悬自顾自轻轻抿了口茶,道:“你看我做什么,我又没害喜。”
徐亦然到嘴的茶水又呛了半口出来:“咳咳……咳,你晓得我不是这意思。我娘子那可是伯九放在手心疼的妹妹,竟也比不得……”
罗悬沉默,不知想起什么,微笑,手指屈起叩了叩桌面:“手心同心尖上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忽而话锋一转,道:“不过说来这点心也是前日做了送来我府中的,天气尚冷,还没放坏。”
徐亦然更是愤懑:“你府里下人竟拿前日的点心来招待贵客!”
说着,竟又塞了半块糕点进嘴里,道:“不过,表哥,在下虽觉得你俩就这么过日子甚好,有一事,便是瞒了我娘子,也要来说与你听了。”
罗悬垂下眼眸:“但说无妨。”
徐亦然端正了脸色,四顾无人,放低了声音:“伯九有些来头,本非我娘子的兄长。有一事,我娘子说……唉,我本不能告诉任何人,只是……在下希望表哥与伯九二人长长久久。”
几年前得知罗悬同家中写信,坦白有断袖之癖一事时,风声传了出去,莫说罗府徐家,便是半个苏州城,也是有些惊动的。罗家才子名动江南,不知有多少佳人只等着罗悬高中归来做他的状元娘子。
却不想,才子竟只爱才子!
罗府当家当即便震怒,要将罗悬从宗族除名,不知谁捧了罗悬娘亲的牌位来,才暂且消了罗老爷的气。
他作为罗悬同辈,本也万分不理解他这事事通达的表哥,怎会是断袖。只是几年过去,却也似懂非懂。自己小了罗悬三四岁,如今也将为人父,罗悬却仍是孤孤单单一人,实在……
罗悬点头,道:“我明白你不是嚼舌根。”
徐亦然道:“难道你不曾疑虑,怎有伯这个姓氏?伯九本不叫伯九,是叫周箴的。”
这猜想终究是确定了。罗悬面上并不显得惊讶。
徐亦然继续道:“我娘子告诉我,原先还有个人,中途去了。他们乃是一道从……牢房里逃出来的。”
徐亦然看罗悬依旧面不改色,不奇道:“这你也觉得没什么?”
“我早有预料。”
徐亦然暗自嘀咕:“你怎的不去当神算子,可比做官发财。”
“我知道你忧虑为何,”罗悬放下茶杯,“不过我既然认定了,便是要扫清障碍,同他一道的。”
这厢,伯九在自家宅院侍弄月季,握着把小剪子修建去多余的枝叶,边同席香说话:“你今日还害喜吗?”
“倒没有。”
“唔。想吃些什么,给你做。”手中仍不停剪着,时不时停下来端详。
“就寻常几样好了,”席香看伯九注意力全在花上,“九哥,你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伯九停下来:“总操心我的事,有些进展了。”
席香又缠着伯九说了些不着边际的,终是吞吞吐吐的:“九哥,你同那罗悬……怎么如今住得这样近?”
伯九瞧了她一眼,有些莫名:“互相之间多有照应,有什么不好?”
席香试探道:“那你就不曾觉着怪异?”
伯九失手剪下一个花苞,十分痛心,敷衍道:“哪里怪异?”分明是我怪一些。
席香瞪,恨恨道:“你这榆木脑袋!你就不曾看出他是个断袖?”
伯九心一悸,脑中轰然一响,炸的他眼前都一片恍惚了,再回神时,剪子戳破了指尖,他才后知后觉地“嘶”了一声。
席香急忙走过来:“叫你分神。好端端的,手指见血了。”
伯九顾不得那么多,扔了剪子看向席香:“你方才说罗悬是什么?”
“是断袖!”席香没好气,“若不是前日问了徐亦然,我还不晓得。你别动,我去寻药。”
伯九站在原地,维持着原有的姿势茫然着,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只觉得一会儿心在打颤,一会儿又猛烈地**。混沌了一会儿,忽有一把斧子破开来。
伯九陡然一醒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切都清明了,什么心慌目眩,吃什么药,这药引子早就明明白白写在纸上,清清楚楚两个字,罗悬。如此罢了!
他二十有五却迟迟不曾娶妻,他说世上极乐事无非是同伯九一道喝喝酒,他舍弃府邸搬去和伯九同住,他茫茫冬色中踏雪而来……
这一切,都明明白白了。烟花终究绚烂归于平淡,于是答案也清晰浮现,正如那日他穿着暗红色喜袍,微微颤抖的手捏着那张纸一样……
如若是一场梦,那么伯九终于醒了。
可梦醒时分,站在原地傻傻笑了一会儿的伯九,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在陈叔墓前许下誓言不牵累任何人时,他的确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可如今不同以往。
满腔酸涩的喜悦顿时化作难言的苦涩。
☆、第三十一章
自从徐亦然夫妇两个来到京城,罗悬与伯九每日的棋局便中断了,算来已经十几日没有见面。罗悬本来牵挂,皇帝却叫他加紧重办手中的案子,每日天亮便起来,匆匆赶去刑部,日落时分才回到府中,用了晚膳,歇息一会儿便要掌灯操办案子的事。
不同他所预料的,皇帝并没有过问伯九的事,好似忘掉一般,绝口不提。他便也权当不知,只隔几日进宫定期谈一谈案子的事情。
允王案罗悬本没有存着查个水落石出的意思,只是卷宗上的证据,实在经不得查证,渐渐摸索着,一点点露出了些蛛丝马迹,反而让罗悬来了兴致。皇帝满意于他的进展,朱笔一挥,封了三品督察。一年之内连升三品,平步青云之势羡煞旁人,却也树大招风,不了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云朝惯例,三品以上大员皆要迁去城东,一来方便皇帝随时诏令,二来么,三品上的官员每日皆要上早朝议事,住在城东,便于上早朝罢了。罗悬却并未动迁。
官员住在一起固然方便,生性多疑的皇帝却也担忧大员们结党营私。在这个节骨眼,他的棋子万万不能出差池。何况案子正办到要紧的地方,这时候动迁,反倒拖慢了进展。
罗悬也有他自己的私心。
十几日没有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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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怎么舍得那人。
虽一向自诩内心古水无波,有时也会微微涟漪。所思所想所念,不过是希望能看看他。伯九院里的梨花长得那样好,开了花,洁白的,吹落了,飘来零星几瓣在他的院子里,让他几欲按捺不住,抛了案牍上的卷册,想去站在那树下。
那日徐亦然的话,并非没有影响。他知道这个表弟的意思。他在朝为官,步步为营,罗家又被皇帝推到了风口浪尖,伯九的身份,的确是个麻烦。若是从前的他,自然懂得趋利避害。
可他早已决定逆人伦背世情,孤注一掷,如今即便面前是悬崖,他也纵身一跳了。
伯九不再心慌,不再目眩,只是依旧常常失神。
缘分一事,大概天时地利人和,半点马虎不得。
从前兜兜转转,只晓得罗悬对他的好,却不知为何那样好,只是从不曾见过那般温柔的笑意,心里很贪恋,渐渐的就自己陷了进去,却还茫然无知;如今柳暗花明,终于看清,却没有面对赵晋宜时的抗拒,只觉得像锅上熬着的桂花糖,在热锅里化开了,是喜悦的。
他本决定孑然一身,所以从不沾染女色,说好不谈不想,却还是失算了。月老硬生生揪了根红线把他跟一个男子搭上了,然后,还寄了个同心结。死的,解都解不开。他如今满心满眼全是罗悬说话的语调,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和夜色里潋滟的眼睛。容不下旁人一丝一毫。就连全身心的做菜,也没有往日的专注。
菜刀失宠。罗大人赢了。
那喜悦并未持续多久,便被扑过来的一个浪头浇灭了。
男子女子又有什么分别?终究是要连累的。
才听说罗悬又升了官,已经是正三品了。他扶摇直上,凭他的气度,他的才干,他的谋略,不愁将来是一代名相。伯九实在是一介市井小民,他这籍籍无名的酱油碟子,怎好意思泼上那紫金砚?
他不想自己跌碎了,划伤了罗悬。他应当如他的字,是展翅的大雁,在天地间寻觅他的宏图,而伯九,不愿做那个圈住他的绳索。
这几日有时会站在院子里的梨花树下,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叹气。罗悬很忙碌,案牍之劳形,甚至让伯九觉得他有些消瘦了。他总是匆匆而过,伯九就总是默默看着。
他不去找他。他怕心思溢出来,让两人一发不可拾。
所以缘分一事,大概天时地利人和,半点马虎不得。
一双手拍了拍伯九的肩膀。
转头,是八宝,幽幽的脸。
“掌柜的……”
伯九:“……嗯?”
八宝叹:“你这江春楼还要不要了?我看啊,让四全做掌柜得了。一天到晚的,就托着腮帮子愣神,把客人都吓跑了。”
伯九拍拍脸,坐直身,又站起来:“得了,我还是去后院看看酒。”
后院空地没什么人,许是都在忙活。整个江春楼,的确是他最闲得慌。
伯九搬弄了一会儿酒坛子,刚放下一个,忽听一长箭破空的声音,干净利落的一声,笔直插入面前树干,埋入两寸有余。
伯九一惊,朝来的方向望望,走上前,用了些力气,将箭拔了下来。
笔直光滑的木杆子,用暗红色上了漆,箭头是磨得尖锐的铁簇头,隐隐泛着寒光,箭尾是灰白的翎羽。制作很是良,绝不是寻常用具,况且在云朝,私人持弩乃是犯了法的。
然而这些还不足以让伯九脊背泛上寒意。
箭尾上帮了根布条子。伯九抚平展开,朱红色的字迹,只写了三个字。
允王子。
那三个字狰狞而狠厉,似乎在张牙舞爪,冲着伯九恶笑。
伯九把布条扯下来,团起来攥在手心,只想就此把它捏得消失掉。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根箭在警告他,又或者,它其实只是一个提醒。
有人知道了。不是普通人。而且来者不善。
今日只是将箭当着他的面射进院子里罢了。
明日可就说不准了。
接下来几日过得分外煎熬。
那种被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死死盯着的感觉,实在是久违了好几年。
伯九不是不怕,可这一刻他已经怕了许久,他一直隐隐感觉得到,迟早有人会发现。所以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依旧怕,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要来了么?
那便来吧。也是时候了。
可能走漏的原因,想来想去也只有陆爱萍。他连席香也不曾说起过,除了那日与陆爱萍一时同病相怜,加之觉得两人身份都是秘密,她不会透露出去,便再没有告诉过旁人。可唯一不解的便是,已经过去半年,那人为何事到如今才动手?
只是席香尚在京城,伯九怕那些人伤了她,把她和徐亦然都赶到罗悬府中去住。
想起罗悬,伯九心中又一阵隐痛。
大抵他们是有缘无分了。
☆、第三十二章
又过了好些日子,罗悬手中的事情,终于可以歇一歇。
于是这日,两人便又坐在一起下棋。
伯九本来是不愿的。下棋时盘腿对坐,隔着一张小小的棋盘,太近了。
可是罗悬脱了官袍换了寻常喜欢的青色长衫,倚在府邸门口,隔着巷子那么微微一笑,勾了勾手指,伯九便脑子一热,什么也不想就迈开腿了。已经是坐在席子上,没有退路。
伯九恨自己。
可只好不动声色地落子。
罗悬盯着一步棋凝神想了一会儿,才终于落子,笑道:“是你棋艺突飞猛进,还是我忙于公事,退步了呢。我竟觉得今日有那么些难以招架。”
伯九没有多想,落下一子:“看你忙了二十来天了。”
“嗯,要紧的案子,只有我一个人办。”
“唔,”伯九看看罗悬,“你……瘦了些。”
罗悬微笑:“心疼我?”
伯九心跳了一下,把眼睛放到棋盘上。
下到一半时,罗悬只领先两个半子。
伯九和罗悬好似还像从前下棋时一样。可伯九却知道,一切已然不一样了。
他就坐在他面前。
他有情,他也有意。
只要跨过那一道坎。
可伯九不能。他要解开月老系上的红丝线。解不开,那就剪断。那根箭扎进了树干,也扎断了伯九的念想。可它来得及时,至少伯九还有机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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