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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南屋即大屋,因为朝南,多年来师徒三人都这么叫。但此一句显然不如前一句来得振聋发聩。竞庭歌关上门,猛转身,目光犀利盯向阮雪音,“你昨晚干什么好事了”

    阮雪音整个窝在被子里,只留脑袋在外面,闻言怔忡,“什么都没有。不过在崖畔说了会儿话。”

    除了说话倒也有别的,但——

    而已。跟睡不醒没关系吧。

    “那老师让你节制什么”

    阮雪音哭笑不得,终有些臊得慌,“她说的是回去以后。”该是针对此番拿药之举。又抬眼望竞庭歌:

    “那药你吃了么”

    竞庭歌眨了眨眼,走回床边开始穿衣服,“我哪需要吃都在瓶子里,一粒未动。”

    那你一口气拿走半瓶多。阮雪音不死心,继续道:

    “你究竟——”

    “你先把你妹妹的事给我说清楚。”竞庭歌打断,“阮墨兮我当真小瞧她了。若真是阮佋意思,派她来我身边埋伏,这个老匹夫,倒的确该收拾了。”

    未睡醒的晨起时间也容易吐实话。阮雪音心下一动,“怎么收拾”

    对方仿佛滞了一滞。但她背对她在穿衣服,完全看不见表情,只能从动作间略窥端倪。

    “过些年真要打起来,”半晌,她答,“就收拾了呗。”

    怎么听怎么不像实话。阮雪音心道,也起身穿衣。一切停当,两人遵师命直接往大屋去。

    “早饭都不吃吗”

    临到门前,阮雪音低声。

    “我也想呢。”竞庭歌一摸肚子。倒不饿,昨天半夜吃过面,但清早起来不吃不喝,实难转脑子。

    便在她们推门而入的当刻,饭香四溢,定睛一看,两方狭长桌几上竟各整齐摆着一杯水,一碗粥,一块糕,一枚白煮蛋。

    “时间有限,待会儿二位君上回来了,你们也该收拾下山。便一边吃早饭,一边听我说几句。”惢姬坐中央,她们俩桌几正前方,多年来的老位置,微笑,示意两人坐下,“先喝水。”

    待会儿回来。那两个人被老师支去了哪里

    而坐在上课学习的南屋吃早饭,前所未有。

    老师脸上那种表情笑意,端坐桌几后面那种姿态状态,前所未有。

    各自书几还是昔年她们皆在时的摆放方式,并排,中间隔着约三人宽。相继屈膝盘腿坐下,也是昔年进食顺序,先饮水,再吃粥,一壁就糕点,白煮蛋的壳已经剥好了。

    老师不算慈爱,甚至在大多数时候非常严苛。唯独每天早上的白煮蛋,她们从来没有自己剥过壳。都是如此这般,剥好了,安放在小碟里。

    “小雪出门一年有余,心智性子,都有变化。庭歌离开时还是小姑娘,此番回来,却是心智性子并容颜都大不同了。”

    两个姑娘皆在喝粥,闻言也不知该不该接话。阮雪音转头看一眼,淡淡道:“也没怎么长变。只是比当年老成了些。”

    竞庭歌白她一眼,咬一口手中米糕,“按生辰,我本就比你大,下山又早,老成些也是应该。”

    “不错。”惢姬微笑,“抛开入门先后,你这声师姐,确是叫委屈了。”

    竞庭歌一怔。

    阮雪音也觉莫名,“我们俩究竟谁大,已是无从查证。她的十月初三还是老师予的。何来委屈之说”

    “如果竞庭歌确为竞庭歌,”惢姬笑意不减,去看竞庭歌,“那么你的生辰,应该就是十月初三。”

    竞庭歌放下勺子。也放下米糕。她用先前握勺子那只干净的手摸了好半晌,方摸出来绢子,拭手,眼睛却一动不动钉在惢姬脸上。

    “老师此话何意。”

    陈述句。

    “很多年前因着机缘巧合,我与几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被聚合在一处,研习药理,培育药材,很多世所罕见的成果都诞生在我们手上。”

    阮雪音也放下了勺子。

    时候尚早,山鸟未鸣,室内安静将气氛包裹得太不寻常。惢姬似有些受此感染,打住,转了话头:“有言在先,这个故事,你们只能听,不能发问。听完了,我还有几句嘱咐,然后你们便下山吧。”

    两人皆未回应,只定定看她。惢姬也不在意,平淡继续:

    “总共近十三年吧,我们日日在一起。每天都是一样的,抬头同一方云天,脚下同一片园子,身边同样的人,唯一不同的,是那片土地上的药植花木。年年月月,总有新品类,看着常换常新的颜彩和形态,会觉得每一轮四季也都是不同的。人间缤纷,尽在于此。以至于明明只有我们几个人朝夕相伴,却并不无聊。而且花木良善,比外界纷繁人心难测值得托付多了。”

    她扫一眼两个姑娘面庞,微笑继续: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是我们几个一生命途,既为起点,也为终点。到第十三年才知道,原来不是。确切说,第十年时我们便发现不是了。”

    她说了很多个“我们”。阮雪音不确定是否每次都指同一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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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 去南方
    巳时过半,四名年轻人下山。

    是个真正的大晴天。日头愈高,光芒愈盛,步云梯旁丛丛翠竹皆笼在金色光海当中。

    “下山的路,新排了一条近的,便走那条吧。”步云梯尽头,惢姬淡立,向两个姑娘轻声嘱咐。

    阮雪音点头,后退半步。竞庭歌见状,也退半步。两人齐抬手,一揖,深深拜下。

    “去吧。有事让鸟儿传信。”

    老师从未在她们任何一个人离开时说过这种话。

    她甚至从未在步云梯前相送。

    此为第一次。不知何故,两人皆有些慌,唯恐上演第一次即最后一次那类烂俗桥段。

    而竞庭歌蓦然想到,彼时在静水坞前院梨树下,慕容峋曾说,按民间关于庭前梨树的说法,她们三个相遇的意头不好。

    梨寓离。所以如今天各一方。

    两人拜过起身,惢姬点头,示意她们出发。顾星朗和慕容峋已经同惢姬一一道过别,正等在石梯之上二三十步开外。

    阮雪音不再迟疑,转身往下走。竞庭歌略迟疑,终没说什么,转身跟上。

    已经走下去好长一段,阮雪音步速不变,忽然问:

    “老师还在看吗”

    竞庭歌一怔,不着痕迹侧头假意同对方说话,用极偏的余光向后方望,已经相当远了,步云梯尽头仍可见人影,

    “还在。”又道:“你远视目力比我还好,干嘛问我”

    “怕看。”

    竞庭歌再怔,旋即明白过来这话意思,失笑,三分嘲弄,“你如今是越发矫情了。被顾星朗调教软了心肠”而自己心硬,所以能看,“临行前老师不是嘱咐,让我们别怕这还没出山门呢,你就怕起来了。”

    “别的我不怕。”阮雪音答,神色淡淡,“终归真相如何,我这里已经走了大半,只差细节和一个确切的落处。你不一样。你还没开始。今日就是你的开始。”

    不知是否因为竹林渐盛,日光被挡,先前明暖而自由的光海慢慢被切割,竹影婆娑,将日色也搅得深沉。

    “你怎么看。”半晌,竞庭歌问。

    “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看。”

    仿佛并没有听到这句答,竞庭歌再问:“你怎么看。”

    阮雪音长出半口气,缓声道:“很明显,如果竞庭歌确为竞庭歌,”这半句是老师的话,“那个故事里,那几个人当中,不只有我母亲,”一顿,“也有你母亲。”

    她说完这句,自觉空气中山林芬芳亦变得不寻常,终没忍住转头看,对方脸上表情她从未见过。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再半晌,竞庭歌开口,“跟你不一样,我并不那么想知道我是谁。上山第一日在药舍里那般对老师说,不过是为了问东宫药园案。”

    没有人不想知道自己是谁。阮雪音心道。但她完全明白,此刻竞庭歌说她根本不想知道的心态。

    “你难得回来一次,”又半晌,阮雪音开口,“回一趟竞原郡吧。”

    从第一日到今日,这话她说了两次。今次相比前天夜里那次,又多了切实而有力的依据。

    “你别再用自己的想法干涉我了行吗”竞庭歌突然停步,大转身,直直盯向阮雪音,“东宫药园案我不会再帮你查了。老师的秘密,上官夫人的秘密,我也没有那么感兴趣。到此为止。以后你自便。”

    她快步下石阶,一路小跑,至步云梯尽头总算追到前面二人。又不知说了句什么,顾星朗一脸懵,便见竞庭歌拽着慕容峋径自往前去了。

    终于等到阮雪音下来,顾星朗颇得趣:

    “吵架了”

    “她同我吵架是常事。这两日和睦相处,反而罕有。”

    顾星朗好笑,“你



第三百五十一章 小赌怡情
    青川各国禁赌。

    但有人便有章法,大世界有公认的章法,小世界有自立的章法。越是为大世界阻滞的章法,越容易被小世界钻空子以身试法。

    禁令都是下了的,具体到执行层面却有紧有松。而四国之中相对松的,一直是全境处内陆的西南崟国。

    都城锁宁因其终年多阴雨而少日头,百姓们难寻乐子,各种隐于市的声色犬马场所又格外多些。

    甬道漆黑,两旁姹紫嫣红。阮雪音凝神轻嗅,竟是鲜花,草木气甚浓,其间混着沉香调。总算走过这一段狭长空间,下木梯,一转接一转,整整绕完五圈,盘旋直落的窄梯尽头豁然开朗,该是终于到了。

    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相当安静,燃香礼佛,与其说是赌坊,更加像是茶室。骤然出现在眼前的空间不大,东南角上长桌矮几,茶具讲究,远观一眼便知上乘。茶香混着沉香,满室灯烛将原本晦暗的地下空间照得盛世升平。

    忽闻一声大喝,打破全然深静,旋即人声鼎沸,拍桌敲击声四起。阮雪音转身,方见北侧深帘阔门,隐约可见那头空间甚广,竟是一眼望不到底。凝眸再望,场中长桌屏风横列,桌桌具规模,隐在错落屏风之间,好几桌周围正高高低低围着不少人。

    “摇完骰子定盅到开盅之间的空隙,总是最安静的,你凑巧赶上了。”顾星朗一笑,“好玩儿吗”

    阮雪音伸脖子张望,“我还没玩儿呢。”一壁答,若有所思,“但不过是摇骰子猜大小,游戏逻辑简单了些,我总想着,当是无趣的。”

    “任何事情简单复杂,玩儿透玩儿深了,皆有其乐趣。只是游戏嘛,消遣而已,忌沉溺。”他再笑,负手进去,“当然了,跟谁玩儿,也很重要。”

    大概真的年年来。至少也来过两次以上。阮雪音抬步跟随,刚入那阔门,便有一小厮恭立在帘下相候。屏风盏盏,将空气中喧嚣隔出极尽现实的梦境感。明明吵嚷笑骂声尽在此间,却因为那些绣工瑰丽的屏风之存在,往来彼此不可见。

    一路紧跟,小厮带着他们弯弯绕绕过屏风,竟颇有穿花拂柳意思。总算停下,进得一间小厅,茶点水果皆备,室内依然萦着香。却非普通沉香,阮雪音凝神再嗅,该是品质极佳的水沉香。

    “公子上午便开始等,方才出去。还请贵客稍坐,用些茶点,小的已经着人去请了。”

    那小厮显然很想看阮雪音,又碍着身份规矩从头至尾不敢僭越。此番说完,终于趁退出抬头之机余光微扫,心下惊艳,颇觉满足,敛步掩门去了。

    小厅内只一方长桌。该是紫檀木,甚大,雕工考究而繁复,四柱粗且沉,摆在厅中央有种威风八面之感。阮雪音绕长桌随意看,骰子也精致,整齐排在一侧,还有些旁的不知是工具还是纯粹摆设。

    “就你们两个人赌啊”

    涤砚沈疾奉命在矮几边喝茶吃点心,阮雪音抬头问,自然是问顾星朗。

    “你知道是谁吗”他笑,“就张口你们两个。很熟似的。”

    “总不过方才那小厮口中的公子。看起来,也是这间赌坊的主人。”

    “你这个人啊。”顾星朗移步过去,轻捏她下巴,“少放些心思在不相关的事上,多放些心思在我身上,此为正道,说一百遍也记不住。”

    涤砚噎了一下。沈疾侧目示意他憋住。

    却没憋住,一口茶下去本为压制,反而刺激了喉腔,终于惊天动地呛咳起来。

    阮雪音颇尴尬,转身摆弄长桌上骰子。

    顾星朗回头,“喝个茶还能把你喝噎了。”

    便在这时候走进来一个人。

    厅门忽开,搅动此间气流转。从上至下,通身妃色。阮雪音微蹙眉,男子着这个颜色,实在少见,因为浓郁,又很像霞色,显得柔美,而格外——

    她脑中盘旋用词,没有合适的,好半晌从淳风的池子里捞出来一个:

    骚气。

    这人穿着骚气,长得也应此词。头顶圆,下巴尖,薄嘴唇,秀长眉,顾盼生辉一双桃花眼。

    桃花眼。阮雪音心下一动。

    生得其实好看。只是不合她审美。

    加之此人一脸似笑非笑神情走进来,一转眸便扫完了厅中众人,至阮雪音脸上顿了顿,最终落于顾星朗处,颔首,

    “我来迟了。”

    &



第三百五十二章 蜂蝶逐慕香
    “君上。”

    阮雪音一直微偏着头,忽抬眸,目光投向门口,如蒙大赦。

    绯色男子一怔,倒不急于回头,但此瞬间怔忡已经足够让她从两人间极窄的缝隙中闪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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