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但毕竟是崟蔚边境。这么一辆马车踢踢跶跶过去,停留又不过境,惹上哨兵注意,仍是麻烦。
顾星朗眼瞧她仍是蹙眉,俯身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纸包,细绳拉开,浅褐色厚纸散开,甜香四溢,却是亮晶晶红艳艳的蜜饯。
“来接你路上买的。”他挑一颗个儿大饱满的送到她嘴边,“要吗”
阮雪音全没反应过来,但已至嘴边,岂有不要之理,下意识张嘴,那人却顺势覆上来,舌尖一顶将蜜饯喂了进去。
蜜糖滋味连同温热气息翻搅唇舌,干燥果脯逐渐被包裹得湿软,阮雪音嘴小,眼看要喘不上来气,顾星朗松开退出来,意犹未尽,“好甜啊。”
阮雪音正自平复呼吸,口中蜜饯如鲠,抿也不是嚼也不是,闻言朝他又是一瞪。
“我是说蜜饯。真的很甜。买来我还一颗没尝呢。”他真诚再笑,人畜无害。
没法儿聊了。阮雪音无语。不想理他,侧身掀帘去看窗外夜色。
“他如果单骑,是比我们快很多的。”
“见了不得聊”顾星朗意态闲闲,“待他们聊得差不多,我们刚好到,露个脸,也该回家了。”
夜色总如水。而春夏夜如春夏水,芬芳旖旎,全无凉薄意。
她沉吟半刻,放下窗帘,极微一声轻叹,“应该就是阮墨兮了。”
顾星朗反应半刻此话。
“你问他了”
“嗯。”
收获颇丰啊。他心道。“怎么说的”
“心意已决,情比金坚,并不在乎她已嫁人。有她便无惧一切,什么都能做到,万般皆可克服。”
居然相当完整概述了出来。阮雪音自觉诧异。许是彼时情境、对方言谈神色语气,实在叫人印象深刻。真心难求,确乎是动人的。以至于听者也感同身受。
顾星朗一挑眉,半晌点头,“了不起。”
阮雪音看他片刻,“此话有讥讽意思吗”
“你觉得呢”
阮雪音凝神观他表情,“我以为,你是瞧不上至少不赞同为儿女情长大动干戈的。”
“的确。”顾星朗再点头,“儿女情长也贵重,但凡事讲先后,越是站在高处的人,越不能只从个人出**利弊。国君的利弊,就更不是一个人的利弊。”
理当如此。阮雪音暗忖。与自己想法一样。
“但他很了不起。一个男人为这种缘故做这种决定,比为个人志向、野心或者其他更宏大的目标,更需要勇气。”他一笑,
“你明白吧。为理想或家国战斗,这样的宣言讲出来,是感动他人也感动自己的。但为了女人,为了一束所谓儿时的光,单单讲出来,已经让人觉得小家子气。他能坦承此事,也许幼稚,且并不明智,却是真勇,也很真实。”
的确。阮雪音心下再叹,继续道:“最重要的是,阮墨兮好像知道。”
“知道阮仲钟情她多年,且要为她逼宫”
她正要点头。
忽反应不对。
再去看顾星朗,对方也似震动。
若真是阮墨兮,且她已经知道阮仲谋划,有一个堪称死结的问题:
这场兵变的对象是她父亲。最
第三百五十八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
没人能答。
阮仲究竟承诺了什么,对谁承诺的,至少在此时此刻这辆驶往崟蔚边境的马车上,无从结论。
弦月高升,丛丛花朵盛开在有杳无人烟的山野,重入北境,湿意略减,又行了小半个时辰,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锁宁城总是下雨,我印象里,比蓬溪山雨天更多。”自然是四岁及以前的不真切记忆,上山之后回去得少,也就无法再比较,“但除了夏天午后阵雨,都下不大,雨落声潺潺,像住在溪边。”
微风细雨间或吹开一角窗帘,阮雪音不伸手,就着偶有的缝隙往车外看。
“崟宫里有水渠或人造溪流吗”顾星朗问。
“没有。都说终年落雨,水已经够多了,且雨声不断,还要什么水声。”
都说是谁说,顾星朗还想问,终没问,总归崟宫里那些人她并不想多提,转而道:
“那个地下书屋——”
“有一年天长节,”知他好奇,阮雪音答得也快,“便是阮佋四十岁生辰那次,我带了竞庭歌一同回宫。”一笑,
“她非要去,说从没吃过皇家筵席。到该返回蓬溪山那日,我们偷溜到城里逛,那地方是她发现的。可惜她就去了那一次,倒是我每年回来,都会想法子至少去一趟。那间书屋,异常安静,书也特别。有些我从未读过,甚至都没听过;而耳熟能详的那些,版本也与市面上的不同。”
“可惜啊,没去成。”顾星朗夸张哀叹,又微挑眉,“那么个位置,就在最欢楼旁边,竟然藏了间地下书屋,还都是些有品位的书。”
“是啊。”阮雪音点头,“同一条窄巷,一侧在醉生梦死,一侧在静水流深。有一回我呆到很晚才出来,还撞上过最欢楼后门正离开的客人。”
顾星朗来了兴致,“很惨不忍睹吗”
阮雪音凝神,“那人仿佛没怎么喝酒。我经过时掉了一册书,还是他提醒的我。”
“然后被你的容貌震慑,顿觉身后楼里面的姑娘索然无味吗”
阮雪音失笑,“当然没有。他根本也没看到我的脸。就是这件茶色斗篷,”上车后便脱了,她一指座位角落,
“从前我去那间书屋,都会披这件斗篷,风帽一带,挡上脸,很容易隐在夜色灯火里。且锁宁城多雨,我去的时候,经常都是雨天,那晚也是。撑着伞,直罩到肩,便更不可能照面。”
“人家提醒你书掉了,也不道谢么”
“捡起来说一声谢啊。不一定要照面嘛。基本都是从宫中出来返回蓬溪山那日,钻空子至城中晃荡,哪里还敢招摇。”
顾星朗好笑,“做贼心虚成这样,干嘛还随身带书。”
“从书屋借的。蓬溪山没有。下次来再还回去。”
“那够久的。老板倒大方。要给很多钱两么”
“不用。他一文不收。”
顾星朗眨眼,“那人家不归还怎么办他岂不是亏大了,早晚亏得书架空。”
“我问过他。他说本来就没什么人来,像我这种借走的就更少,还没有碰到不还回去的。”
“倒是个有趣之所。主人家也有意思。你那次借的什么书就掉的那本很好看么”
“嗯。”阮雪音点头,“叫做《烟南遗稿》”
《烟南遗稿》。
顾星朗若有所思,“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是吗那之前我都不知道有这本书,回去问老师,她也没听过。”
“但不知道内容,只对书名有印象。”他勉力回忆,哪里见过呢。
有一句没一句,有答案没答案,半刻未歇,终至边境。
马车既停,顾星朗至门边,掀帘望外间空旷,半晌问沈疾:
“那时候追人,最后的地方离这里多远”
沈疾反应一瞬,明白过来,默算片刻距离,低声回:
“大概两千二百里。”
“春天真好。”又半晌,顾星朗再道,“边境也是郁郁葱葱。”
“确实比深秋时节要好。”沈疾应,忽觉失言,又补充:“崟蔚边境更靠南,水气更足,草木本就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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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心照难宣
就不能不掐吗
一回不掐会死吗
阮雪音无语,抬脚下车,浅湖色裙纱笼在春夜月光里,恰似远处一抹山色,又似崟国终年烟雨。
顾星朗回头去看,阮仲凝眸,竞庭歌低头理袖纱,手肘不着痕迹碰了他一下。
阮雪音走近,未及开口,竞庭歌抢在前头解她埋怨:
“不是我要掐。”她理直气壮,“师姐夫不饶人,揪着慕容峋不放。人家是国君,要走要留岂是我能左右的。”
我何时揪着不放了顾星朗好笑。
而阮雪音想的是,凭他是不是国君,他是慕容峋,就会被你左右。
“五哥好快的马。”却并没应这句,她转而向阮仲。
“道别不久,便出发过来了。单骑,自然比你们驾车快。”对方回,眸中依稀还有书架间飘忽灯色。
“五哥言办事,原来为此。”她点头,看一眼竞庭歌。
竞庭歌显然对口口声声两句“五哥”应接不暇,眨了眨眼,下意识去瞧阮仲,“见过了”
“嗯。三个时辰前在锁宁城。”
竞庭歌微抿嘴。
“竞先生刚说要问清楚,想问什么”顾星朗微笑。
“师姐夫刚说过来看看,想看什么”
“看看锐王是否来赴先生之约。”
他答完,坦坦然等对方答。
竞庭歌盯他半刻,忽然灿笑,“我想问师姐夫,现在看了,是当如何,不是当如何”
“该如何便如何。是或不是,各有应对。”
根本也不会有结果。这些毫无意义的来回。阮雪音暗忖。一个要放烟雾弹,一个要将计就计破之,却明显是一方有鬼,不可说而硬拿到场面上说。
徒劳拉锯。
但对竞庭歌而言,出来确比躲着好。见面三分情,狡辩也是转圜。
“师姐夫打算如何应对”
顾星朗更觉有趣,也笑开,“那得看你们什么盘算。”又向阮仲,“这会儿要聊吗”
“去年已经与君上密谈过。”阮仲神色淡淡,“同一件事。”
顾星朗煞有介事恍然。
竞庭歌眉头轻挑。
“慕容兄也会支持仲兄么”他改了称谓。
也会。竞庭歌眉头再挑。
“还在谈。”阮仲回。
顾星朗若有所思点头,又去看竞庭歌,“先生还说无须慕容兄在场。”
“锐王同师姐夫谈的什么,所为何事,庭歌不清楚。但他所求陛下之事,”自然指慕容峋,“同我商议便可。”
“先生还说慕容兄去留你左右不得。这么大的事都能代为做主。”
“不是做主,是传话。”竞庭歌不悦,转而向阮雪音:“你这夫君有点讨厌啊。”
都不怎么友好。阮雪音无语,又忖事以至此不妨试试捅窗户纸,开口道:“既为同一件事,”向竞庭歌,“个中缘故——”
“个中缘故为锐王私事。”竞庭歌打断,“你还真打算此刻讨论当着所有人”
她表情有些难解读。仿佛与自己默契,又像在警告。
阮雪音莫名其妙,怔一瞬反应阮仲想要阮墨兮,这层窗户纸,确实不好此时捅,哪怕慕容峋不在场。
所以他知道吗阮仲若成功,再往后,是要他的皇后。
还是根本也不重要,他们只是以阮墨兮为饵撺掇阮仲逼宫——
撺掇。她心下微动。阮仲逼宫,究竟是个人起念还是受人鼓动。这是一个问题。
这场逼宫,究竟只是逼宫还是另一场谋划的敲门石。这也是一个问题。
子时已过,倏忽山鸟鸣。沈疾过来,附在顾星朗耳边说了句什么。后者点头,示意他退下,微笑道:
“既然讨论不了,到此为止吧。”又向阮雪音,“太晚了,我们走。”
就顾星朗今夜策略,目标已达成,确实可
第三百六十章 鸣钟击磬各心思
“书屋里遇到,聊了几句。”阮仲答,转身往回走。
竞庭歌也转身,与他并行,将语气尽量拉得漫不经心,“聊什么了”
阮仲神情有些远,眼瞳上蒙了不知边境月色还是书屋灯色,“我和她的谈话内容,不想对第三人说。”
谁想听似的。竞庭歌无声一个白眼。还不是怕你们这些男人一个个色迷心窍,见了心上人管不住眼睛又管不住嘴,若阮雪音有心,三两句就把实情诈出来了。
但那丫头有一个好处。竞庭歌暗得意。这种事情,她不会往她自己身上想,就算有些疑窦,也会找一堆强有力的证据来驳斥推翻——
她从来不觉得世界会围着她转。也不想这世界围着她转。主动或被动,她亦不存希冀。这世间有多少人会记挂她,有多少男人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她不希冀,甚至避而远之——
阮雪音其人,就像蓬溪山顶那棵黑松,又似药园里一株草木,若非老师有命,她根本不想沾任何一趟尘世浑水,可以就这样隐在蓬溪山一辈子。
这是她笃定她很难发现此事的底层逻辑。除非阮仲明示心意。
“我当面同她说过了。”却听阮仲再道。
竞庭歌心下一跳,“说过什么了”因着心跳骤快,这句话语速也有些快。她按下周身血液躁动,心道方才已经验证过,并没有暴露,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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