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阮雪音本被她数落得接不上话,听到最后这句终于觅得反唇之机:“我不需要他看出来。”
顾淳风瞠目结舌,扬起食指隔空朝她指了又指:“你厉害。你了不起。恃宠而骄,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嫂嫂,姐姐,我自幼在宫里长大,看得多,你别怪我多嘴,一个男人就是再喜欢你,你天天一个样,凭是什么天仙,时间长了也不行吧便是当年的明夫人,也得变着法子打扮呢!”
云玺深深深以为然,一顿猛点头。阮雪音无语至极,心想拿她比明夫人这事还有完没完本来就比不了,如今更不用比了。
然而除了顾星朗和她自己,没人清楚他们俩今时今日的状态。云玺只看到皮毛,也不敢下结论。而顾淳风只知其一不知其后二三四,此刻完全跑偏,而且越跑越偏,也怪不得她。
阮雪音暗暗叹气,望向淳风眼神复杂:“殿下,其实——”
“哎别,别这么客气,”她路数突变,重回讨好脸,几步过来缠了阮雪音胳膊,“都是一家人,嫂嫂叫我淳风便好。”说着回头去看那一橱宫裙,挑起指头一指,向云玺道:
“就它吧。今日紧迫,也是来不及制新衣,回头我再陪嫂嫂慢慢去挑纱缎选款式。”
云玺依言上前取衣服,阮雪音被顾淳风再次拉拽着往里间去,一边走,终是忍不住道:
“你先前说以为我来者不善,那么现在呢,不这么以为了”
顾淳风一愣,“自然啊。否则我嫂嫂嫂嫂地跟你热乎怎么劲”
“为何”
“什么为何”
“我哪里就不可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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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远水救近火
“夫人同君上说得如何”
细芜扶着上官妧走在回煮雨殿的路上,此刻四下无人,忙忙问起来。
“没辙。君上这次是铁了心,连瑜夫人说情都没用。我去,本就没几分把握。”
她有些气馁,重重叹息。
“那——”
上官妧看她一眼:“本来也是帮忙,实在不成,咱们亦是无法。且看淳风殿下还有什么法子,一切,全凭造化了。”
语毕,她不再纠结于此事,想到适才顾星朗诘问她为何言之凿凿以及“一二是多少”时,他的表情和那一身气度,不自觉微笑起来。
她没见过他论正事时的严肃样子,这是第一次。真是好看。比平日所见还要好看。所以明明是诘问,她却半分不恼,反而希望他再多问几句。
正所谓云怕风,风怕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说到底,不过就是一物降一物。
顾淳风当然还有法子,这宫里能跟九哥说上话的人又没用完,目前没成功,说明人选的不对,那就再换一个。
她冲进了折雪殿。
云玺瞠目结舌。
阮雪音向来淡定,此刻也有些懵。
她看一眼云玺,又看向淳风,不确定道:“这种事,我不太擅长,想来也不合适。你不若找瑜夫人帮忙从各方面考量,她都是最佳人选。”
淳风摆摆手:“我也以为她行,事实证明,没用。这个纪晚苓,也不知道有没有尽力。总不会借此报复我”
阮雪音和云玺见她开始自言自语,且相当不客气,面面相觑,却听她继续道:
“不说她了。总之她不成。珮嫂嫂,”她咳嗽一声,似乎很不好意思,“你若因为第一次见面时我说那些话,而不愿意帮我,这件事,我是可以解释的。”
她端起杯子囫囵吞一口茶,正色道:“你入宫之时,我们顾氏皇族内的整体氛围就是防御的。我呢,性子比较急,行事也夸张些,防御到了我这儿,通常就成了抵制。且我这个人喜欢以貌取人,你来者不善,不对,是我以为你来者不善,容貌还不好看,衣品又那么差,”
她顿一顿,观察阮雪音没有动气,方继续道:“你要理解我,第一次见面就这种印象,你还没什么表情,很拽似的,我自然对你印象不好,说话,也就不客气些。”
阮雪音如何不记得她当时那些话,“心头肉”这个譬喻,她印象深刻直至今日。
“哪知道大半年下来,你什么也没干,至少我看到的是这样;九哥这么聪明的人,对你也亲近了许多;而且,我哪知道你这么美,容貌一恢复衣品也好了,这不,你瞧我这几个月,没有为难你吧。前些日子长姐要棒打鸳鸯,我可是帮你说话的。”
她一股脑儿往外倒,因为着急入正题,语速极快,以至于最后这句话都完整说出来了才觉得不妥。
“那个,这个,想来你知道九哥都告诉你了吧’
阮雪音不知道,但大致猜到了。他果然承受了来自家族的巨大压力。
她当然不可能告诉淳风,自己和顾星朗已经在九天前达成了某项沉默而充满悲剧色彩的共识。于是只笑笑,并不回答。
顾淳风只当她是默认,忙不迭道:“所以啊,我帮你说话,也算弥补了之前见面的唐突。你别这么小气了。阿姌于我如半个亲人,就像,你老师和你师妹之于你我不了解情况,随便打个比方,如果不对,你多包涵。那么,你现在可不可以去挽澜殿帮我求情”
好在阮雪音自己也是能说的人,所以完全没有被她这番连珠炮震倒,只是这样直来直去还让人无法拒绝的本事,她是怎么练出来的
最后这句明明是问句,却叫人听出了“你现在就去”的感觉。而且不令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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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东窗事起(五)
谁也没想到,继折雪殿大戏之后,九月里这波热闹出在灵华殿。而淳风殿下为了力保多年大婢不被驱逐,将祁宫翻了个底朝天。
所以午后上官妧出现在挽澜殿门口时,涤砚完全不惊讶。
“瑾夫人要是为阿姌而来,微臣斗胆一句,此事,不插手为妙。”
“多谢大人提醒。但我还是想一试。”
想起顾星朗从昨日到今早,被淳风和纪晚苓连番轰炸,他蹙着眉微微摇头:
“夫人稍等。微臣先行通报。”
顾星朗没有拒见。
“她倒有辙。上午安排瑜夫人,下午安排你。你们还都愿意为她跑腿。”
上官妧讪笑:“臣妾与淳风殿下素来交好,因为平日里常走动,对阿姌也算熟悉。那丫头,性子沉稳,做事麻利,对淳风是无微不至,又相伴了这么些年,臣妾听着,实在不忍心。”
顾星朗耐着性子道:“听说阿姌已经二十有二,比你们几个都年长些;又在宫中当差多年,本该是最稳妥的。但她犯了糊涂,铸下大错,如此处置,已算宽宥。”
说着,他转身向书架去,“淳风交给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若还要说别的事,便再坐会儿;若仍然想劝,此刻就可以退下了。”
凭上官妧万事以顾星朗为上的行事作派,话到此处,便绝对会住嘴了。
但她今日转了性。
“君上,无论阿姌犯了何等大错,她都是一心为主。主上有令,做奴婢的哪敢不从要怪,就怪她忠心又善心,事事依着淳风殿下,这才犯了糊涂,触了底线。”
顾星朗正在整理那些书的摆放位置,闻言挑眉,转身看着她道:“你知道是什么事吗就说得如此言之凿凿。”
上官妧一呆,讪讪道:“虽不清楚具体情况,好歹听淳风说了一二。”
“一二是多少”
“就,没有具体事件,诸如臣妾适才说的那些,阿姌都是为了她啊,之类的。”
淳风还不至于彻底糊涂。他暗舒一口气,看着她放缓了声量:
“如今这宫里面,热闹过了头。朕还是喜欢之前的样子,宁静恬然,大家有空相聚,平日里各自安好。淳风是不消停的人,你们几个却是可以好好过日子的。”
上官妧撅了嘴,娇声道:“有空相聚,各自安好。君上这说的哪里像帝与妃,倒像是天涯若比邻的朋友。”她盈盈走近,双手缠上顾星朗胳膊,“君上近来,几乎不去各殿,妧儿不知犯了何错,惹君上不喜,这也罢了;惜润那里,也不见君上去瞧。瑜夫人倒还不时能来挽澜殿;几天前君上还去过一次折雪殿吧偏偏将煮雨殿和采露殿抛在脑后。”
顾星朗无奈摇头:“你倒打听得清楚。”
说着,不动声色将手臂抽出来,转身又去摆弄那些书。他不知道上官妧曾与阮雪音莫名其妙交了一次心,更不知道她已经知道,自己知晓了嫣桃醉和四姝斩的事。
否则,此刻上官妧装傻充愣的本事简直令人叫绝。
他只当是,她不知道自己知道,于是心安理得地装蒜。
“妧儿日日在殿中等君上,君上不来,妧儿只好在宫里闲逛。一来二去,总共就这么点儿人和事,哪里需要打听光听下人们讲故事嚼舌根都听饱了。”
顾星朗蹙眉:“这宫里如今越发没规矩了。你要有这个精力,干脆协助瑜夫人整顿宫纪去。总归你闲逛也是逛,带着任务逛,还有趣些。”
上官妧惊喜:“君上此话当真”
他见她满眼放光,暗暗叹气,心想这些世家小姐真是被教坏了,把后宫当朝堂,将管理六宫的权力看得如此重要。
她就不会。
惜润似乎也还好。
晚苓,其实也是在意后宫实权的;但她更多是出于责任心,也是为了帮自己。
他五味杂陈,转念一想,不能怪她们。名门世家女
第九十九章 东窗事起(四)
顾星朗微微一笑:“这件事情本身,朕相信是淳风的主意。但执行层面的诸多细节,包括现场制牌以防被复制,还有七月再借令牌以免朕怀疑,这些,可不是凭淳风的脑子能想到的。”隔着小段距离,他看着再次有些发颤的阿姌,面色沉静,“想必都来自你的提点。”
阿姌终于绷不住哭出来,伏在地上泣不成声:“君上饶命!君上恕罪!阿姌糊涂,求君上格外开恩!”
顾星朗不意她反应如此之大,张口闭口“饶命”,暗道我何时说过要你的命于是示意涤砚过去稳一稳她情绪,转而向淳月道:“皇姐怎么看”
淳月轻轻摇头:“假制令牌,原是死罪。此番听这丫头说完,怕是也有欺君之嫌。但她毕竟在宫中十年,九年来照料淳风颇尽心,也算有功之人。此时沈疾大人已经带人出宫,亏得这丫头行事谨慎,所有线索交待得清清楚楚,希望情况还不算太糟。两功抵一大过,君上,不若饶了她性命。”
顾星朗点头:“朕亦觉得她行事机敏,有些脑子,事情虽是大过,好歹有心将风险降至最低。”
他再次看向阿姌,那丫头哭得满脸是泪,头发也有些蓬乱,但情绪已经稳定不少,于是饮一口茶,不再看她,只朗朗道:
“阿姌触犯宫规,罪无可恕;念其侍奉淳风公主多年,死罪可免。即日逐出宫去,家中世代,”他停顿,旋即改口:“此后三代,不得入宫当差。”
消息很快传出,合宫上下自是震动。阿姌是宫中旧人,更是淳风殿下身边得脸的大婢,却不知她到底触犯了哪条宫规
知道实情的人总共不过五位,包括阿姌自己。顾淳风接到消息,当头棒喝,撒腿便往挽澜殿跑。
顾星朗不见,她在殿外巴巴跪了大半个时辰。堂堂顾淳风,何曾吃过这种苦头
果然逼得顾星朗不得不让人把她扶进来,还传了医女来瞧,怕她跪伤了膝盖。
饶是如此,淳风在挽澜殿磨到晚膳时分,顾星朗依旧旨意不改。
他用膳,她就在旁边巴巴看着,说是九哥不改主意她就不吃饭,这顿不吃,下顿也不吃,直到他同意留下阿姌。
君上用膳自然是不能搅扰的,她没法儿一直叨叨,只好盯着对方哗哗流眼泪。
除了其母定珍夫人薨逝之时,她几乎没哭过。顾星朗沉着脸扒拉着饭,心想得亏是八天前在折雪殿历练过,不然此刻怕是绷不住要心软。
彼时面对阮雪音硬起的心肠,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里,恐怕很难被超越。
他去御花园散步,淳风也跟着,变着各种法子讨价还价,甚至主动提出禁足灵华殿半年,若九哥不解气,一年也行。
自然还是不行。
直至顾星朗回到挽澜殿,入得御书房,开始挑灯看折子,淳风的眼泪是再也流不出,嗓子也说哑了,哭丧着脸失魂落魄走出来,阿忆正站在殿门外等得口干舌燥。
“殿下可算出来了。折腾了一天,赶紧回去歇下吧。太医院崔医女送了药来,嘱咐奴婢早晚给殿下膝盖上药呢。”
顾淳风筋疲力竭,一步一顿,喃喃道:“阿姌呢”
“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君上说即日,也没说几日为限,我们便劝她慢些收拾,等殿下再想法子。”
淳风点头:“是了。阿姌尚未出宫,我还有时间。”说着便转了行进方向,“去披霜殿。”
纪晚苓是在第二天巳时,顾星朗下朝后不久去的挽澜殿。
“她自幼爱捉弄你,到如今也嘴上不饶人,你倒愿意来帮她说情。”
纪晚苓笑笑,颇有几分嘲意:“捉弄君上怕是用错了词,剪掉那么些头发,下手之狠,已经算欺负了。
第九十八章 东窗事起(三)
淳风惊愕,后背生出薄汗,连带着整个人体温都开始下降,颤声道:
“阿姌,快,去把那制令牌的人抓来,将他的地方细细搜了,再严加拷问,务必弄清楚他有没有格外再制!”
淳月重重叹气:“你们着人去抓,有几成把握能办得稳妥若是打草惊蛇走漏了风声,阿姌的小命,便是君上要保都保不住。”
淳风当真慌了神,挂着哭腔道:“那怎么办长姐,九哥的安危要紧啊!”
顾淳月肃容看着她:“你有数就好。事已至此,关系重大,必须禀报君上。为稳妥计,说不定是沈疾亲去处理。”
语毕又看向阿姌:“你此刻立即随我去挽澜殿回话,该交代的,一个字都不许漏。能否将功抵过,全看你造化。圣上宽仁,若此事能有善终,想来能饶你一命。”
阿姌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伏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点头:“奴婢明白!奴婢明白!多谢长公主殿下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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