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临出寝殿前,顾星朗实在没忍住,说了句“你还是规整一下头发。”
阮雪音闻言跑镜前一看,才知道自己一直微蓬着头,窘得满脸绯红,赶紧收拾。
当然了,就算此前她一直蓬着头,顾星朗也没觉得不好看。倒不是某某眼里出西施的缘故,而是她生得美,美人发丝乱,是另一种美。加上她刚睡醒,神情有些懵,辅以脸颊边烟霞色,确实可爱。又美又可爱。
这些都是顾星朗的心理活动,听起来似乎有些,矫情。
好吧,或许还是某某眼里出西施的缘故。
所以此刻他们二人出现在正殿,姿态完美;阮雪音刚整理过头发,更是一丝不乱。涤砚暗暗观察,心想应该没出什么事。
云玺奉了茶,恭谨询问道:“君上,夫人,酉时将至,是否传膳”
两个人适才都说了太多话,费了不少脑子,尤其顾星朗一颗心七上八下好几回,此刻确有些饿。于是点头道一声“好”。
五花八门的膳食流水介进来,递菜的小婢们一个个唬着眼,心想君上用膳原来是这等阵势。折雪殿自然比不得挽澜殿,但如此云泥之别,御膳司那帮家伙平日也太欺负人了。
不得不说这是顾星朗好几年来吃得最满意的一餐。跟菜色合胃口关系不大,因为他的膳食每天都是对着胃口准备的。
那么只能是跟人和气氛有关。
阮雪音也吃得很满意。
第六十八章 探香闺(四)
不到一柱香时间内,这是他第二次大脑飞转,感觉比过去七年间任何一次谋算布局都要辛苦。他内心挣扎,千头万绪涌起,却听阮雪音平静道:
“君上此前问我药的事,我一直未明言。今日倒可以同君上说说。”
顾星朗一怔,心想话题转这么快,香囊的事一句也不解释吗这么含蓄
抬眼却见她神色认真,甚至有些严肃,一时不确定她要做什么,只顺口接道:
“你说。”
“君上打开香囊看看,里面的粉末是否眼熟”
顾星朗闻言,有些反应过来自己想多了,但信息反转太快,他来不及处理,只好依言先打开香囊,倒出来一小撮在手心。
他仔细看一瞬,微微蹙眉:“看着,有些像当时你兑水让我喝下的,那些棕色粉末”
阮雪音点头:“正是。”
顾星朗不解,再次看向她,大脑开始清醒,心跳逐渐恢复常速。
“那药的名字,叫做四姝斩。”她停顿,确认他没有问题要问,继续道:“看名字不难猜,这药由四种植物制成,且是非常美丽的四种植物。”
顾星朗眉心微动:“只有四种成分,却如此厉害,所致病症,连祁宫御医都视为疑难杂症”
阮雪音却并不着急回答问题:“这四种植物,分别叫做落锦天南星、绮越蕨、荻桐和妍衣榧。”
“好奇怪的名字。我一个都没听过。”
“莫说君上,我敢肯定,这四个名字中任意一个,祁宫太医院的人都没听过,这天下间,也绝少有人听过。”
顾星朗挑眉:“可你之前说,这药中成分,只有一种是蓬溪山独有。所以你们才以为天下间无第四人会用。”
阮雪音点头:“老师的确是这么说的。因为只有那一种她敢肯定。其他三种,不是不独特,而是她不确定别人是否知道并能寻得。”
“是哪一味”
“荻桐。”
“但其他三种,蓬溪山也都有种植。”
“是。”
顾星朗低头看向手中粉末,“那这些是什么”
“落锦天南星、绮越蕨和妍衣榧研制的粉末。”
顾星朗眉心一跳,蓦然抬眼看她,捧着粉末的手却非常稳定。
阮雪音暗赞他胆识过人,已经吃过亏,却没在听到这句话时将那些粉末脱手撒出去。
“我那时候喝的,也是这个”
“是。”
“这三味一起是解药,加上荻桐却成了毒药”
“这四姝斩只有四种成分,药效却奇妙。从少至多,不同的用量带来的症状完全一样,只是严重程度不同。君上先前染病,我既判断对方没下杀手,又说自己救了君上的命,是因为,哪怕极轻的用量,如果没有对症的药治,拖个十天半月也会没命;如果用量重,短则一日,长则三日,立竿见影。”
她饮一口茶,继续道:
“但最妙的,便是君上适才所说:这病症的解药,只用除却一味荻桐。我随老师习医数年,自问极通医理,但至今想不明白个中道理。老师也解释不出,只能归结于这四种植物本身厉害。却不知它们如何相生相克出这样的关系,又如何被人发现,制成了药。”
顾星朗不懂药理,细想片刻,仍是赞叹:“确实极妙。”复又看向她,“你就没问问惢姬大人从何处得了这方子,又从何处获取了这四种植物的种子”
阮雪音摇头:“我没问过。老师的前半生很神秘。她打算告诉我们的,就是不问她也会说;而那些她不打算说的,如果问,她会沉默走开。我们曾问过曜星幛和山河盘从何而来,她就是如此反应。时间长了,我们也便不问了。”
顾星朗默然。半晌,他将手中粉末倒回香囊,闲闲道:
“这个香囊给我做什么”
阮雪音这才想起来还未解释:“虽然此次对方可能只是为试我,但敢动一次手,便难保不会有第二次。这香囊你随身带着,每日沾一点在手上,可以即时对抗四姝斩的药效。”
第六十七章 探香闺(三)
她骤然停下,动作再起时声音已经小了很多。
今天这种情况她头一次遇到,但不知为什么,直觉得此时穿衣声太大,也很危险。所以停下调整,开始将每一步动作控制得极轻且缓。
也因此,明明是夏末秋初的着装,总共没两件,还是让她穿了老半天。
她出现在顾星朗面前时衣衫齐整,但发丝微乱,脸颊还泛着午睡初醒留下的烟霞色。
真的很可爱。他默默想。
许是没来得及照镜子,她自己似乎并不知道,就那么泰然在他对面坐下。顾星朗想笑,忍住了,看着她闲闲道:
“你倒舒服,说睡就睡。”
阮雪音气短,心想若不是你来我还要睡好一会儿,又不能表现出来,只淡声答:“从前在蓬溪山,先是学观星,后又学用曜星幛,都得熬夜。那时候打基础,每日设了目标,不敢有丝毫懈怠,经常后半夜才睡下。老师不许我们浪费早上的时间,所以都要早起,想补觉便得等到午时或未时。时间一长,也便成了习惯。”
顾星朗听着,心里不太舒服:“那岂不是就折磨你一个人竞庭歌习地理,看山河盘,便不用熬夜。”
阮雪音摇头:“她也熬得厉害。她所学所练自然不用等夜晚,但她读书成狂,尤其是兵法。有时我大半夜回去睡觉,她也还没睡。她五岁入门,比我晚一年,我之前一直不明白,只是晚了一年,哪怕想赶上我,何至于如此刻苦”
她摸一摸紫砂壶外壁,还是热的,想来云玺怕她起来要喝,提前沏好放了进来。于是一人一杯斟好,推一杯给顾星朗,继续道:
“直到五年前她要下山,我才知道,赶超我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她一早做好了提前出师的准备。所以才要无限用功,因为不知道哪天就得下山。”
顾星朗挑眉:“她倒有先见之明。”
阮雪音无奈笑笑:“她雄心壮志,十岁便立下要名动天下的话,自然未雨绸缪,准备万全。到蔚国爆发四王夺嫡战,我们都认为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入苍梧时机,她自然毫不犹豫。其实下山之时,她自知没有完全准备好,也有些忐忑。只是机不可失,容不得她迟疑。”
“饶是如此,她依然表现上佳,完全看不出哪里没准备好。”
“这要看是哪方面准备了。当年慕容峋怎么赢的,你我虽不知道细节,但单看发生的事,她一定费了许多唇舌,完成了不下百场游说。口才方面,她确实无需再多准备。”
顾星朗眉心微动:“你也不知道细节”
阮雪音理所当然道:“自然。这么繁杂的过程,你以为我们会让粉羽流金鸟来回传它也记不住。且老师说了,一旦出师,她便不会再具体教我们些什么。再者蓬溪山中立,老师若染指蔚国的事,岂非坏了规矩”
顾星朗看着她一笑:“口才方面,看来是蓬溪山一绝。我见到你也便明白了。”
阮雪音不确定此话是褒是贬,一时不知如何接口,却听他转了话头道:
“你适才,怎么突然醒了”
他蓦然想起方才做过的事,再次有些慌,面上却一如既往沉着,问得很是随意。
“我一向睡得浅,夜里还好些,白天尤其容易醒。想来是你掀床帐的声音或脚步声”
她歪着头试图回忆,无果,倒也不甚在意。
顾星朗仔细观察她神色,确定她没有掩饰,应该也不是被自己“碰”醒的,暗松一口气。遂拿起茶杯饮一口,抬眼环顾四周:
“这么
第六十六章 探香闺(二)
云玺撇撇嘴:“那只是防患于未然,君上从未说过夫人有坏心。且我跟着夫人半年有余,她是好人。”
涤砚连连摇头:“天真。珮夫人到底有没有企图,有什么企图,岂会明白告诉你,又怎会轻易让你看出来”
“我自然是看不出。但君上比咱们聪明百倍,自有判断。”
涤砚叹气:“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若君上真对珮夫人生了情意,这判断力可就作不得数了。如你所说,珮夫人未必会对君上不利。但她的身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云玺怔愣,一时也忐忑起来,思忖半晌,小声道:“若我告诉你,夫人或许也对君上动了心意呢”
涤砚挑眉:“此话可真”
云玺点头:“这种事情,女子比男子更不会掩饰。夫人那么冷性子的人,如今说起君上,我瞧她整张脸都在发光。怕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涤砚的眉头却未因此松开:“饶是如此,若她真的受崟君所托要做些什么,为母国计而不能放弃,将来的情况会更惨烈,说不定最后两败俱伤。”
云玺被他说得心惊:“哪里这么严重,你别危言耸听。依我看,女子都心软,倘若夫人当真对君上倾心,便无论如何不会害他。”
涤砚细想此言也有道理,又想到上个月顾星朗突发怪病,是阮雪音出手救治,略略宽心。
“总归,你还是要多留意珮夫人。你是祁国人,更是御前的人,别在这折雪殿呆着呆着,把这些都忘了。”
云玺点头:“我自然知道。”
话说正殿中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跌宕起伏,寝殿这边却一片宁和。
折雪殿的寝殿同煮雨、采露二殿的寝殿面积差不多,却显得格外大些,因为东西少。
左侧是两个衣橱和一个五斗柜,正中一方圆桌,右侧则是一个长形茶榻,榻正中的小桌上放着一个棋盘。再往前走,高半级台阶上最里是床榻,床榻外右侧一个相当高的书架,就是云玺常提的那个,与其他桌柜一样,也是白色枫木所制,上面错落摆满了书。
顾星朗凑近看了看,那些书不仅摆得东倒西歪,连分类也没有。明明不同类型的却凑在一处,同类型的反而相隔十万八千里。
他微微蹙眉,心想这人能找到书吗
继而看到中间层一本书的书名,眉头蹙得更深,拿下来翻了两页,暗道还真是什么都看。便随手放回了更高处。
一壁摇头,继续朝床榻边走。浅湖色的纱帐层层垂下,上面疏疏落落绣了些花枝,走近看,竟然是橙花。
他不自觉嘴角微扬,自步入寝殿,那橙花香气就无处不在,以至于此时看到纱帐上这些,觉得格外逼真,仿佛那香气就是自此而来。
他犹豫一瞬,伸出左手撩起纱帐,便看到床榻上睡着的人。
立秋不久,暑气尚未褪尽,但被子已经换成了比盛夏所用略厚些的丝棉被。白日温度比夜间高,想来她睡梦中觉得热,两只胳膊都露在外面。睡时该是侧卧,但许是翻身的缘故,她此时翻得有些过,几乎半趴着,只看得见线条完美的侧脸。薄纱寝衣因为翻身变得有些凌乱,露出左侧肩头。
看着这么沉静稳妥的人,不仅书架乱,睡觉也这么不安分。
他暗暗想着,终是被那片雪白莹泽的肩头吸引了注意力。
真的很像他的白玉杯。
和月华台初见时一样。
他盯着那片雪白看了半晌,鬼使神差地,伸出右手用指背碰了碰。
跟白玉杯一样滑,但又非常不同,因为还有些软,有些糯,触手生腻。
指背在上面停了片刻,轻抚过,顾星朗突然心下一跳,猛然醒转,意识
第六十五章 探香闺(一)
几个人七嘴八舌,好奇的好奇,疑惑的疑惑,制止的制止,看似意见不同,却都全情投入,以至于顾星朗出现在殿门口时,竟无一人注意到。
距离相当远,只能看出姑娘们聊得热火朝天,倒是听不见内容。顾星朗淡定,涤砚却蹙了眉,有些夸张地咳嗽一声。
云玺对这道音色再熟悉不过,几乎都没转头看,直接迈步朝声音来源而去。其他三人亦反应极快,竟在瞬息间跟上了云玺步伐,一行四人以顾星朗都没看清的速度顷刻出现在跟前,齐齐拜倒:
“君上万安!”
涤砚颇吃惊,心想这些丫头脚力怎么如此好。顾星朗也有些瞠目,适应片刻道:
“都起来吧。”
“君上恕罪。夫人这会儿在午睡,殿中无事,大家便在庭中打理花木,一时——”云玺停顿,好在低着头,撒谎带来的紧张感减半,“一时聊银莲的养护方法起了兴致,未曾注意圣驾,请君上责罚。”
顾星朗并不打算责怪什么,涤砚却忍不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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