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上官妧嗤一笑:“我学艺不精,又哪里能与珮夫人比肩班门弄斧罢了。”
“说起来瑾夫人最精的,还是琴技。七月天长节夜宴上小段《广陵止息》,至今为宫中人所乐道,”她看一眼竞庭歌,“我这师妹不深造管弦技艺,唯独一首《广陵止息》弹了十余年,我听琴甚少,也因此才对此曲有些鉴赏之能。”
“哦”上官妧显然意外,看向竞庭歌饶有兴致,“一首曲子弹十年,不是国手也必近国手水准。先生可愿赏脸,与我切磋一曲”
阮雪音满意。一个人在自己擅长之领域遇上对手,多会作此反应;更何况上官妧本就是争强好胜之人。
竞庭歌却不解阮雪音打的什么算盘,狠狠瞪她一眼,心道我总共就一天时间,出了煮雨殿还想去赴先前纪晚苓之约,谁有空在这儿弹琴还是《广陵止息》,这么长!
眼见上官妧笑盈盈相邀,她略想一瞬,没办法拒绝,毕竟自己身份
第二百一十四章 钟鼓不断,清音不绝
这是一句,说揶揄也不似揶揄,有三分玩笑又有七分认真的——
很像反话正说的邀请。
换作旁人或许会完全理解为反话,进而回击并用行动拒绝。
但竞庭歌不是旁人。她明确知道阮雪音没在说反话。
“让开。”她说。
便见阮雪音直起身子,转了方向面朝小几,又将整个人往椅背一侧挪了挪,让出躺椅上近一半空间,抬头复看她一眼。
竞庭歌得了这一眼示意,评估片刻空间足够,拎起裙摆坐下;又望向满桌茶点,拈了一粒桔红糕,扔进嘴里细细地嚼,然后又一粒,再一粒。
一湖蓝一烟紫两个美丽少女在同一张长椅上排排坐,就着午后秋光对着一桌点心用茶——
此画面甚是养眼,也很温馨——
前提是没人听见她们此刻对话内容。
“别人费多了口舌都是猛喝水,你却在这里猛吃糖,”桔红糕名为糕,但个头小又出奇的甜,其实更像糖,“看来是做了亏心事。”
竞庭歌秀眉一挑,偏过头似笑非笑看着她,“想套话拿东西来换。”
“我所知有限。先前都告诉你了。”
“都”竞庭歌再挑眉,“夕岭三日是什么若非里面那位故意讲出来,我又被你糊弄了。”
阮雪音很觉无语:“你不是都检查过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就是检查过了才想不通,想不通才更想知道啊!
“三天三夜啊珮姐姐。你可太能耐了。”一壁说着,又扔两粒桔红糕入口,“顾星朗更能耐。”
此一声“珮姐姐”自然是学的上官妧,自然是一声揶揄甚至反话正说,但阮雪音全不理会,只蹙了眉道:“你可还知道今晚家宴,该如何称呼祁君陛下”
竞庭歌白她一眼。
“知道就好。我怕你唤了一整天大名,到宴席上忘了改口。”
“劳您挂心。我是口无遮拦,但还不至于全无分寸。以珮夫人今时今日在祁宫的地位,我作为你师妹就算犯错失言,想来也会被饶恕宽待。”
最后这句讲得甚是阴阳怪气,阮雪音撇嘴:“看来上官妧又浓墨重彩渲染了一番。你这么个精明人,还瞧不出她那点小算盘”
“我自然瞧得出。自然不会中她的招。我是,”她停顿,似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憋出接下来三个字:
“担心你。”
阮雪音刚啜了半口茶,闻之险些呛过气去,还没来得及咽下,先偏过头瞪着她。
竞庭歌亦不太自然,干咳一声道:“怎么,我好歹算你半个娘家人,不能担心吗”
娘家人
就凭这些年你我相处之状态
阮雪音满脸不相信不认可不买账,咽了茶方语重心长道:“你不用费这么大力气。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究竟信我的手臂还是信她一席话,堂堂竞先生,想来不用我教。”
你的手臂。竞庭歌心中冷哼,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照此趋势发展下去,那颗砂还不是说没就没
此一念升起,顿觉烦闷,刚准备酝酿一篇腹稿给对方洗脑——
上官妧却也出得殿门到了廊间。
二人挨坐,窃窃私语。如此画面,也温柔也清暖。
秋意袭人,与光同尘。
她默默想。如果上官姌从未离开苍梧,不知她们两个会否也有这样的少年好时光。
可惜世间事,人间人,过往和当下,体悟与选择,都是不能假设,没有如果的。
而云玺立在两丈开外。
看来此间谈话,不足为外人语。
她轻咳一声,扬起嘴角漫声道:“适才在里间稍作休整,怠慢了。”
竞庭歌自然知道她是忙着看其父给的信。因为如果要回信,她最好早些写完交给自己。
“无妨。她也说得累了,正在这里,”阮雪音已经站起身,言及此回头看一眼依旧坐着的竞庭歌,“吃桔红糕。”
上
第二百一十三章 利刃悬空,钟鼓长鸣
竞庭歌不想答这一问。
不好答。且此题叫她焦虑。
但上官妧在两件事上说得都对:
一曰动机,即防患于未然;
二曰方法,让阮雪音意识到顾星朗并非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后宫岁月也绝非她理想中人生——
以那丫头在所有事上的理想主义,以她对清静纯粹山长水阔的要求——
做成这件事并不难。
而将适才那番道理同样也对阮雪音说,无疑是必要又正确的一步。
清静纯粹理想主义,自然也包括对待感情的态度。哪怕阮雪音从未对她明确说过一生一世一人之类的话——
她就是知道,万般确定。
“她会不会走,要看你表现。”思路渐明,竞庭歌颇觉神清气爽,“当然我也会帮忙。你说得对,这个道理,我应该提醒她,且最好通过各种方式,反复强调。我人不在祁宫,”她理一理膝上裙缎,显然在说以后的事,“强调这类环节,需要你来。”
上官妧并不意外,但还是心生怪异,应该说,不完全理解。
“就为了防患于未然,你倒毫不犹豫,愿意对你师姐用手段。”
竞庭歌挑眉看她,“就为了”旋即勾唇笑起来,“瑾夫人,防患于未然这件事,是你方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花了大半晌功夫要说服我的。此刻我如你所愿,你倒来讽刺我对自己人出手”
不等对方回应,她继续道:“说起来,现下相比我师姐,你更像自己人。我的心志,适才已经明白无误对你说了;你若当真想清楚了,那么从今往后,你我才是同一阵营。”她目光灼灼,盯进对方眼睛,
“你若决定要入这个局领自己的位置,那么首先牢记四个字:目标至上。至于过程中会不会伤人死人,可以评估,可以取舍;但我的忠告是,只要伤亡能匹配功勋,牺牲对得起成果,就不必妇人之仁。”她收了满目锐利,神色渐渐变淡,
“而在我师姐的问题上,都不存在伤亡或牺牲之说。我了解她,顾星朗对她而言,确非良人。如此做法,对她对咱们都好。用些手段,理所应当。”
“是因为你已经历练了五年么”上官妧不再纠结此题,突然转了话头,“为数不多几次交道,珮夫人的口才我已经领教过。你倒像是比她还厉害。”
竞庭歌对这两句话很满意,或者说得意,“我比她早下山五年。五年啊,若还与她一般水准,这上千个乱糟糟的日子岂不白过了那场耗时三年的夺嫡战不也白打了”她眸光轻转,忽然微扬下巴,一副居高临下之态像是要报早先对方那抹讥诮的仇,
“你方才不是问我如何游走于一众兵营府邸间而全身而退,而心想事成那我告诉你,就凭这些容貌以外的本事。美貌之长,不是不能用;只是若非黔驴技穷,我懒得用。”她似笑非笑,“当初我说服令尊大人出面支持当今君上,也未用非常之法。”
“呵,”上官妧也笑,“先生那是要挟。不是说服。”
竞庭歌一挑眉:“你知道”
“来霁都之前,父亲同我说了。”
“千里嫁女儿,一别不知何年见。看起来,你离开苍梧时相国大人交代了不少事。”她再次似笑非笑,目色叵测,“还有什么能分享的吗比如四姝斩,以及,”她似突然想起来,午间在折雪殿阮雪音提过,“易容术”
“竞先生你当真,”仿佛是没找到合适措辞,这句话卡在了半道,“是个妙人。”她接上,又凝神想了想,
“前一刻还在为志向朝局划阵营拉拢我,这一刻,却又与珮夫人站在了一处,以蓬溪山立场向我套话。但是竞先生,你方才提及那两件事,都无关时局,更无关我们共事之目标,我没有回答的必要。”
“
第二百一十二章 金玉其外,利刃其间
为他人之事惋惜,不是竞庭歌作风,尤其这种风花雪月之事。零散一念于顷刻间升起,又于瞬息间退散。她敛起半抹全无意义的嗟叹,看向上官妧眼神意味难明:
“我可以将你适才这番话,理解为明确的立场表态吗你这般剖白,可是在告诉我,你已经收起了对祁君陛下的一腔心思,或者至少冷淡了心思,而可以全然站到你母国这边了你已经做好了接替令姐的准备,去继续她未尽的那些事,甚至做得更多”
“也许吧。”上官妧似被她这番连续击问敲得发怔,半晌方幽幽答:“如果是传信,那么应该,可以继续。至于更多,”她眉心微动,看向竞庭歌神色古怪,
“不知先生所指何事君上疏远冷待我,已经是难以翻转之事实;未进一步加以惩戒,不过是看我母国的情面。说实话就如今情形,哪怕我愿意传信,也实在拿不到多少真有价值的消息。用你们的话说,我这个人,也已经是半颗废子了。”
竞庭歌不确定她口中所说“你们”,具体指谁,是否也包括其父上官朔。但她浑不在意,甚至对这类顾影自怜之语颇反感。
但上官妧不能顾影自怜。所以她此刻不能反感,而应该——
“瑾夫人此言差矣。世事难有定,也包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状态。你倾慕祁君陛下,是短板也是长处。你过去倾慕他,如今依然可以;只是原来为真心,往后,或许要变成假意而已。”她莞尔一笑,人畜无害,只眼角眉梢经年不散的肃杀之气无法被笑意掩盖,
“我若是你,经此一役,便站定位置开始全心帮扶母国。与其坐以待毙等待终局,不如想方设法令祁君陛下再次亲近你,为自己谋一个终局。”
她素手纤纤轻碰琉璃盏外壁,似在试温度,觉得合适,端至唇边小口饮下,
“情之一字,可为软肋,亦可为武器。其实只要你硬得下心肠,瑾夫人,世间万事万物都可以是武器。”
“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竞先生,”上官妧若有所思,眼中眸色也不甚分明,
“据我所知,你与珮夫人同岁,只比我大一岁。你人生中的前十余年都在山里度过,下山入苍梧也不过近五年的事,却将这些软肋武器情与理,调和得头头是道了如指掌。先生现下劝我以情搏之,说得胸有成竹,想来此类法子,你已经用过不止一次,并且手到擒来,屡试不爽”
她冷眼瞧竞庭歌,语气倒仍客气,面上却愈加蹊跷,“还是说,那场夺嫡大战里先生之所以能所向披靡,游走于一众军营府邸间而全身而退,而心想事成,便是以美貌与虚情假意为武器,俘获了一众朝臣武将的膝盖芙蓉花下死,死也无憾。更何况若一切顺遂,根本无需见血,只需倒戈。”
芙蓉花下死,身死而喋血,不正是喋血木芙蓉那丫头早先说那两株花期异常、形貌也特别的木芙蓉之品类,就是叫这个名字吧
完全只是灵光乍现,竞庭歌并非易在对话中走神之人。神思游弋,旋即拉回,她复看向上官妧,认出了对方脸上那种讥诮。
那是来自名门闺秀,有门第与财力撑腰而不屑于利用容貌或某类特定手段来达成目标的,高高在上的骄傲。
显然上官妧此刻,正在按照自身想法将她归类——
为达目的不惜拿一切去交换的,那类姑娘。
而她全不觉恼怒。
她心里万分明白,上官妧不是第一个这么想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而她一个女子想要立于朝堂之上,与世间男子比肩而行甚至走到他们前面,就不会惧怕这些毛毛雨。
来自他人的猜测、讥诮和异样眼光,那些自
第二百一十一章 情有独钟,金玉良言
道理是这个道理。然而万事无绝对,世间诸项,又有哪一件是能在走到终局之前定论的呢
竞庭歌不接此言,眼看她将信封收起,随口再道:“我以为你会有许多话同我说。怎奈你惜字如金,讲出来的东西比我师姐还少。”
上官妧眸光微转,忽而牵出的几缕笑意里也带了薄冰似的嘲:
“珮夫人知道的可不少。甚至她的所知,可能超过了这祁宫中绝大多数人。而我是真的知之甚少,自然也就说的少。不瞒你说,我二月入宫,到七月之前,还能每隔十余日见君上一面。七月间上官姌擅作主张对君上出手,珮夫人半路杀出,形势自此生变。此后你师姐还来过一趟煮雨殿作客,参观了我这满庭的花植,”
她停顿,语声中出现了今日谈话间从未有过的切切意味:
“她也当真是**过人。如此隐秘的关联,竟也能看一遍就通透。”当然,嫣桃醉要负主要责任,她暗想。而当初那个打碎酒瓮的丫头,怎样处置都不为过。
“总之,托珮夫人的福,七月中旬之后,君上鲜少再来我这里,更不曾留宿。十月末东窗事发,我开始禁足,直至两日前涤砚大人亲来宣旨,我才知道,你要来了。”
她半垂了眼帘,似有些无精打采,“据我所知,这期间君上去采露殿和披霜殿也少。折雪殿那边,君上虽像是也未留宿过,毕竟有夕岭三日。竞先生,”她再顿,言辞变得恳切,
“此番向你详述珮姐姐与君上情分,绝无任何胡编乱造之语,更无半分挑拨离间之意。你尚未嫁人,但同为女子,想来不难明白,这般厚此薄彼远近分明,连相知近二十年的瑜夫人都落了下风,除了将原因归结为情有独钟四字,还能作何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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