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瓶瓶罐罐呢带了多少”
“一整箱。”阮雪音答,“你需要什么吗可以拿些走。”
竞庭歌当初下山,几乎什么都没带,她记得很清楚。
褐黄棕黑略见斑驳的沉香木散发出秋水般气息,竞庭歌深吸一口,心中莫名踏实,退却多年的蓬溪山岁月如潮水般涌过来。
“总共就这么几个沉香木箱,老师可是都让你带走了”她撇嘴,不见喜怒。
“嗯。老师说她近来不会出远门,用不上。待需要用的时候,说不好我已经回去了。”阮雪音打开箱盖,大大小小颜色形状各异的瓷瓶摆了个满,依然很乱。
竞庭歌轻嗤:“你回去那得是什么时候你还回不回去都未可知。”
这一话题今日被变着方儿周旋了太久,阮雪音已觉厌烦,并不理她,淡淡道:
“都是你认识的。自己挑吧。”
竞庭歌笑笑,伸手拿了个胖乎乎绿瓷瓶,打开闻一闻,放到旁边,算是要了,一壁随意道:
“我不在这五年,都没制出什么新鲜的来”
阮雪音想了想,“有。但于我来祁宫没什么用,就没带。”
竞庭歌不置可否,继续扫视箱中诸瓶,目光停在角落里一个细长颈靛蓝瓷瓶上。
“这个没见过。”她拿起来打开凑至鼻尖,蹙眉,“这是什么”
阮雪音一呆,干咳半声:“那个,这个,一般用不上。”
竞庭歌见她颊边泛红,渐渐双颊都红起来,也有些呆,木了半晌道:“这到底做什么的”
阮雪音此时追悔莫及,叫苦不迭,暗忖因为一直不需要用,竟忘了还有这么一瓶解释不清的麻烦。
但她不是扭捏性子,事以至此,也无须藏着掖着,于是端起一身医者架子,敛了半腔赧然,肃容道:“避免有孕的。”
竞庭歌倒吸半口凉气,也咳了两声,看着她面露嫌弃:“你倒准备得周全。”又瞥一眼掩在宽大袖摆下的左手臂,“多此一举了吧。”
阮雪音颇觉尴尬:“以防万一。有总比没有强。”
“老师还制这个。是为了你这次来祁宫特意配的”
阮雪音刚要答“是”,却听她继续道:
“这个你多半用不着,要用也用不完吧”
这话听着别扭,也没法回答,阮雪音瞪眼看她。
“分我一半。”
呛咳声再次自殿内响起。阮雪音自觉反应过头,想强行按住,憋得满脸通红,总算有些明白顾星朗憋咳时之艰辛。
“你,要这个做什么”
竞庭歌也不大自然,“我也以防万一。不行吗”
你防万一防谁的万一
“你和慕容,蔚君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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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情宠两相猜(打赏加更)
“我一直以为,为女人逼宫夺位这种逻辑,只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无聊看客才喜欢。”阮雪音看着她,凝眸而笑,目光清且明。
竞庭歌见她混不在意,也没因为纪晚苓这三个字生出任何情绪波动,有些宽慰,终难以彻底放心,“你这个人,惯会以己度人。你不在意的,未见得别人就不在意;你认为荒谬的,在别人那里或许正是行事的道理。”她一顿,扬眸亦笑,“为女人逼宫这种事究竟有没有,你我说了皆不算,自有事实证真伪。”
阮雪音听她言之凿凿仿佛确有其事,更觉怪异,忽想起两个月前顾星朗说阮仲造访,其逼宫动机之一,正是心上人。
一时心思翻转,脑海中鱼跃而出的念头并不友好。
“你在苍梧行事可顺利”她饮一口杯中茶,新开的这瓮雀舌大红袍口感倒极好,“据我所知,肃王在朝中的党羽仍数量可观,陆现更非安分之人。以你的作派,竟未将他们一锅端了还是蔚君陛下不允”
竞庭歌挑眉:“阮雪音,你当真大不同了。这些事情,你从前很少问的。”
“既来之则安之。我下了山,便不得不与人打交道。有些问题,想到就问。”
“你一个后宫夫人,跟谁打交道需要讨论他国朝局”她似笑非笑,指向明确,却并不纠缠,“难得你问,我姑且说说。慕容峋受他母妃临终嘱托,不会杀他兄长;慕容嶙耕耘多年,朝中一众要员都曾在他的阵营,一网打尽,死伤太重。毕竟好些人已经明面上拥护新君,也包括陆现。至于慕容嶙本人,”她语气不变,只眼底扫过半缕阴霾,
“他暂时还安分。慢慢来吧。蔚国朝局积重日久,盘根错节,岂是容易的。”
那么苍梧的风平浪静确实只浮于表面。这丫头要应付国内形势变化,想来没空筹谋更远之事,比如打崟国的主意。通观全局,时机亦不算好。
或是自己想多了。阮雪音暗忖。于是再饮一口由烫至温的绵柔茶汤,花香在鼻,果香在口,上上等。
竞庭歌不饮茶,看一眼门缝间光线,日头似已高悬,日色亦开始刺眼,但离传午膳应该还有些时候。
“我难得来一趟,不带我参观参观明夫人故居”她看向阮雪音,巧笑嫣然,仿佛先前所论是非与她们全无关系。
阮雪音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巧笑——
这世上许多姑娘都会巧笑,都可能只是无心或单纯撒娇,比如段惜润,比如顾淳风,甚至上官妧在面对顾星朗的时候——
但竞庭歌不会。在她与她相识相处的十余年里,她几乎没为无目的无功利意义的人和事笑过,尤其此刻这种巧笑——
她心下再叹,默默摇头,站起身道:“走吧。”
四夫人所居殿宇结构虽各不相同,但基本组成方式是一样的:
除了正殿,就是寝殿。此外便是庭院、库房和小厨房。
竞庭歌自然不是要看庭院,库房和小厨房亦全无走动必要,正殿已经坐了大半刻,此刻说要参观,自然是想去寝殿。
一个人睡觉的地方藏着最多秘密。
这话是约莫十四岁那年阮雪音说的。她忘了当时是读了什么书看了什么故事以至于有感而发。总之此时对方闻以致用,以彼之道还之,她非常无语。
寝殿门打开,满目素净,白色枫木柜架和浅湖色纱帘在金色日光里泛着流转的氤氲。
竞庭歌挑眉,突然想到什么,回身去看阮雪音,才发现这丫头和在蓬溪山时一样,仍穿着湖色裙衫,只款式绣样用料明显精致了许多。
同自己一身烟紫着了二十年一般无二。
“你这寝殿可当真是——”,比我的静水坞还清简。
她没说出来,阮雪音听懂了。
“我喜欢空旷,你知道的。”
知道是知道,但你人在后宫,要应付君上,这睡觉的地方冷淡到叫人想跑路——
你喜欢,顾星朗也适应
这怎么睡
一念及此,她心下微动,走至阮雪音跟前伸出右手,仿佛在要什么东西,“我要看。”
“什么”
竞庭歌不由分说,拉过她左臂将袖摆往上一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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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乍见翻疑梦
殿外言笑晏晏,殿内气氛却有些一言难尽。
阮雪音设想过这场五年一见的画面,因着两人性情、相处模式和对方此来目标——
好些谈话内容、好几种对话氛围都可能出现——
唯独此刻情形,稍微偏离了预期。
竞庭歌像是已经恢复状态,伸手拈一块落梅酥,仔细端详了,轻轻咬下一口,然后说出坐定后的第一句话:
“这南国糕点就是精致,味道也好,远胜蔚国,也胜崟宫。”
阮雪音十一岁那年回崟宫赴天长节夜宴,因着是国君阮佋四十岁生辰,隆重非常,竞庭歌也求了机会跟着去,这才参观了锁宁城内那座翠竹摇曳的深宫,亦品尝了本国最高水准的膳食。
此刻她细细咀嚼满口松脆清甜,徐徐吞了,又端起茶杯浅啜,状似随意继续道:“封亭关的事你还在查么如何”
先是“夫君”,再是封亭关,阮雪音花半刻理了理她今日说话逻辑,不得要领;但瞧她此刻情形,分明是在发力。一时无语,只好敛了半念懒散,不紧不慢答:
“没怎么查。没什么空。”
竞庭歌秀眉轻挑,“你日日在这后宫里吃了睡睡了吃,怎么没空”
阮雪音更加无语,“第一,我本就不是来查案的;第二,我没有吃了睡睡了吃。”
说完后半句,她自觉怪异,反思片刻发现某些时候好像,确实是,吃了睡睡了吃。
一时有些矮了气势,却听对方继续道:
“那五月里你让我看什么雪地印迹翻山河盘比翻曜星幛费力百倍,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顿一瞬,“且用了这么大一个人情。我还道是,你在祁宫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要揭晓谜底呢。”
竞庭歌自己也在查。但她手感不好,脑感也不好,并不想提。眼见阮雪音没有接话的意思,只得再追:
“是为了河洛图他要你查这件事作交换”
阮雪音转头看门外,高大正殿门已经被掩上,透过缝隙窥门外地面,没有人影。
而她依然低了声量:
“老师说过,你行你的事,我办我的差。你已经离开蓬溪山做了蔚国谋臣,河洛图之事,你不能过问。”
“我没问。”她答得干脆,语势却一如既往强硬,“我只是在问封亭关。你叫我帮忙,总得告诉我原因。”
阮雪音不太愉快,也挑了眉瞧她:“我不是拿人情换了又不是让你无条件帮忙。以物易物,以人情换人情,最公平不过。这是你说的。”
竞庭歌有些气闷,再咬一口手中酥,仿佛也没那么好吃。初试惊艳,渐渐乏味,世间诸事,盖莫如此。她沉默想一瞬,觉得没什么意思,转了话头道:
“说起来,当今瑜夫人不是战封太子的未婚妻我最近就在想,若当真是顾星朗,除了君位,女人也是一项重要动机。顾星磊死了,他做了这大祁之主,纪晚苓果然第一个入了宫——”她又伸手去抓小瓷盘里的南瓜子,挑了颗大的捏在指间缓缓剥壳,“坊间盛传瑜夫人与祁君陛下青梅竹马,自幼便在一处,想来感情极好”
阮雪音对这番话没什么反应,听她最后半句话语气不伦不类,像是陈述又像是疑问,淡淡道:“你在问我吗”
“你在祁宫晃了大半年,别告诉我又不知道。这总没什么不能说的吧”
云雀清鸣自殿外高空响起。阮雪音再次向殿门看,日色一束束透进来糅成轻盈的浅金淡白,是个晴天,可惜无人尽心赏秋光。
“你也看到了,我偏居一隅,离挽澜殿和披霜殿都远。对了,披霜殿是瑜夫人的住处。”那些浅金淡白在空气中弥散,渐渐向茶桌边蔓延,“整个祁宫里距离挽澜殿最近的,一是承泽殿,历来为皇后所居;其次便是披霜殿。所以你问感情好坏,我所知不多;从客观情形判断,当是很好的吧。”
“客观情形就凭居所远近”竞庭歌仰头,煞有介事将正殿从上到下环绕整圈打量一遍,“你方才不是说,这里
第二百零一章 共此盛秋光
这次轮到阮雪音站定,转身直面她:“不是不要现在说吗”
“你果然知道。此事是能随便让人知道的不是。所以是顾星朗愿意让你知道。”竞庭歌眉心微动,“很能耐嘛。到底是他收了你还是你收了他”
云玺和一众宫人跟在后头,隔着有些距离,当是听不见她们对话。但阮雪音还是被她那声堂而皇之的“顾星朗”惹得眉头再蹙,根本顾不上反应“谁收了谁”这句过分直接的表述。
“这里是祁宫。你真不想平安回苍梧了是不是”
竞庭歌勾起唇角一笑:“祁君陛下宽仁,我一个使臣入鸣鸾殿觐见都未行三拜九叩之礼,人家也不恼。当面尚且如此,何况背后呼一声名讳”
“你倒明白得很。既然明白,看来是故意的。何必”
“哪国国君不是国君我在苍梧面圣就不行这些虚礼,来了霁都,亦无谓为这些繁文缛节折腰。所以你也别多想,我不是针对你夫君。”她望向略显萧索却仍不缺草木点衬的御花园,远远可见东北和西北方向各有一处殿宇,巍峨明肃,卓然如仙宫,“哪座是你的住处”
阮雪音深谙她脾性,亦不纠缠,“都不是。”停一瞬补充道:“西北那座是采露殿,住着珍夫人;东北方向是煮雨殿,瑾夫人。”
此两句说得浅淡无波一如她平生作派,竞庭歌却极熟练抓了弦外音,笑盈盈道:“祁君陛下昨日说,我想去哪里,要见何人,都可以。”
“嗯,他也对我说了。所以你打算何时去煮雨殿我与瑾夫人往来甚少,要去,总得提前知会。”想了想又无所谓道:“不过今日应该不需要。她恐怕自晨起就开始等了。”
竞庭歌挑眉,“听你这意思,不仅知情,而且知详情。那我还找她做什么”四下无人,随侍宫人们被远远甩在身后,而她依然放低了声量:“她姐姐呢还在宫里么”
“据我所知,不在了。”
“是死是活”
“据我所知,活着走的。至于现下如何,不得而知。”
“你同那姑娘交过手吗很厉害”蛰伏祁宫十二年,肯定不是草包。她兴致勃勃。
阮雪音莫名其妙:“我同她交什么手”
竞庭歌再次似笑非笑:“她不是算计你夫君么你不护”
这是她今日讲的不知第几次“夫君”,效果终于从略微刺耳变成非常刺耳。阮雪音凝了脚步,再次转身看她,“我来做什么的,别人不知道,你也不清楚”
“我是清楚。”竞庭歌笑意不减,表情却多了层次,“就不知道你自己还清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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