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阮雪音顿觉无语,“无缘无故无凭无据,你这是被谁洗了脑”
在先后下山之前的十年岁月里,她们鲜少与人接触,一番辩才皆来自书本和老师言传,练习对象是彼此。所以对于对方思考、谈论事情的逻辑和方式,她们无比熟悉,听上句就知道下句,听一句就知道全文。
阮雪音自然明白对方在暗指什么,但她尚不惯撒谎,也难以承认或否认,只好转守为攻,以攻作守。
而这种回答已经足够叫竞庭歌头疼。
“你果然有问题了。”阮雪音不是模棱两可之人,她万分确定,所以此刻这种不承认不否认的语势措辞直接坐实了慕容峋的忧虑。
和她长达半年的揣度。
阮雪音没想好该如何说清当前状况,也深知时间场合都不对,眼见对方面色有异,她颇觉无奈,“不是你想的那样。回去再说。”
回去,自然是回折雪殿。竞庭歌一路无话,神思缥缈,半腔心念不知飘去了何处。直至踏入折雪殿,看到庭西两棵花开正盛的喋血木芙蓉,她才微微动了神色。
“这是木芙蓉”她挑眉,走近细看,“木芙蓉不是夏末秋初的花么这花朵倒是——”
&nbs
第二百章 谁念昔年锦
竞庭歌她来了霁都还要入宫赴宴
顾淳风呆了半晌,犹豫道:“她来做什么”
阮雪音没什么表情,平静答:“加固两国邦交吧。”
“加固邦交需要派她来”对于整个青川来说,竞庭歌其人其位都太过特殊,以至于只要是她行事,所有人都忍不住多虑。
阮雪音没想到此番逻辑竟也蔓延到了淳风这里。
还是这姑娘经过阿姌一役,今非昔比了
但她不愿多言,并不接话,只反问道:“那殿下以为如何”
“上官家那边断了消息,让她来一探究竟吧。”
顾淳风语意沉沉,似骤然变脸的六月天。
阮雪音心情复杂,不知该喜该忧。这些抬望眼繁花似锦的人啊,终于也要纷纷入场,有进无退了。
而自己呢
“看来阿姌真的没有回苍梧。否则他们不会这般沉不住气。”她敛了心绪,随口一说,然后觉得不对——
在整个大陆的认知里,顾星朗是不杀细作的。就是东窗事发,上官姌也无性命之虞,苍梧那边急什么急于知道顾星朗对此事的态度还是阿姌没回家,上官朔不放心
可顾星朗对于细作的态度早就非常明确,互派细作也是四国间未明言的“邦交礼仪”之一,哪怕对方是相国之女——
本质上没有区别。这么大张旗鼓的探究,实无必要。
如果是阿姌没回家,引得上官朔悬心,还勉强说得通。
她竟然真的不回去。
阮雪音暗暗摇头,想起顾星朗曾断言她只要离宫必会回去见她父母一面——
你也不是这么准嘛。
思绪纷繁,她有些刹不住,被淳风突如其来的一句问拉回人间:
“嫂嫂你早先跟我说,蕨类植物是不开花的,此话可准确”
阮雪音怔了怔,觉得这种问法颇熟悉,在哪里听过呢
——
大半个月前,秋光繁盛的挽澜殿,顾星朗问她,有没有能取人性命的兰花。顾淳月坐在她对面,杯中茶水泛起不寻常的涟漪。
大花香水兰。这是对应的哪件事怎的最近人人都在问那些应该不存在而其实存在的,植物
而为何这些植物,蓬溪山都有
应该不存在而其实存在。遵照门规,只能按应该的答。
“准确。蕨类是不开花的。”她答。
很多年前竞庭歌尚未出师,也时常纠缠这个问题。当然是背着老师私底下纠缠阮雪音。她用山河盘,不得不认识许多植物;与阮雪音轮流打理药园,亦不得不了解些药理特性。
但仅限于此。她不像阮雪音那般对花花草草感兴趣,更不会读什么《山海图灵志》。她的人生没空光风霁月。
所以蓬溪山药园内为何有这么多珍稀植物,那些植物是不是罕见到整个大陆难寻,这类问题,她只能去烦阮雪音。
阮雪音也给不出肯定答复。归根结底,这偌大的青川有太多地方她们没去过,见识不够,自然不能妄下结论。勉强能肯定个七八分的情况只有两种:
一种,该植物在其他典籍上都没有,只《山海图灵志》里有。比如大花香水兰。
另一种,该植物在其他典籍上都没有,《山海图灵志》里也没有。比如开花的蕨草。文绮蕨。
文绮蕨,荻桐,颜衣榧,落锦天南星。这四味不见于她读过的所有植物典籍。
奇之又奇。
所以老师说世间无人识得四姝斩,她从不怀疑。她和竞庭歌甚至都认定,这四种植物是老师培育出来的。
直到她来了祁宫。
而时移世异,这些问题在竞庭歌那里,早已经浅淡如隔世。
诚如她自己所言,梨树下拜师之后的每一日,都是在回报那一日;而蓬溪山十年中的每一天,都是在备战她入苍梧那一天。
十年苦学,三千个日夜,不过为着这场出师大捷,一战功成。
&n
第一百九十八章 似海深,如天远
顾星朗轻嗤:“人家却一心想见你。今日最后,无比郑重请了君恩。”
她若不见我,如何进得来这大祁后宫,又如何见得到煮雨殿那位
这番道理他自然明白,此刻打哑谜,不过是想试些旁的事。
或者单纯窥她反应态度。
阮雪音了然,凝了满眼空涧山林色坦坦看向他:“见与不见,全在君上一念之间。臣妾没所谓。”
她全没所谓,在除了河洛图的所有事上。若非师命,她其实连河洛图都没所谓。
这番态度自入祁宫以来不知表明了多少回,而以她的性子,根本连态度都懒得表明,若非为了叫他放心——
一开始是策略上叫他放心,后来——
她心下再叹,自知多思无益;又突然来气,对于他一念方平一念又起绵绵无绝期的试探。
心脑翻转,两相摧折,终究气不过,盯了对面人认真道:
“我若是你,便放她进来。来都来了,有戏可看,怎好浪费机会竞庭歌其人,御徖殿的心志,上官家对于阿姌出事的反应,这么多你想知道的事,”她看着对方微微讶异的脸,有些解气,“放一个竞庭歌进来便能全盘看一遍,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这么便宜的事上哪儿找。权衡利与弊,还是前者更多些。”
顾星朗不讶异于她随口说明白此局之利,只是——
且不论本性还是假象,对于时局争斗,她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入局,不说破,这会儿是怎么了
他自然不知对方不久前才在庭中发现了那首藏在水书里的《秋风词》。虽然纸上只有落叶寒鸦,她却结结实实被那些欲说还休的相思长短糊了个劈头盖脸——
脑子是能保持淡定的,心却不行。以至于前后不到半个时辰,那个埋相思入秋风的人突然又在她面前目光灼灼声东击西——
心里落差大,自然气从中来。
一入相思门,方知相思毒。
相思之毒情之蛊,从来在心不在脑。
顾星朗没想通她为何突然“直言不讳”,但话已至此,正好将该交代的一并交代了。
“说得不错。所以你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她入宫,午膳可在折雪殿用。此后你不妨尽地主之谊,带她四处逛逛,想见谁,想去哪里,都可以。傍晚我在呼蓝湖畔设了家宴,长公主夫妇作陪,淳风,”他一顿,“她近来沉迷禁足不可自拔,你若得空,今日晚些去灵华殿瞧瞧,你开口,她说不定愿意出来吃顿饭。”
“家宴”
“竞庭歌是你师妹,也算你半个娘家人,远道而来,自然要设宴款待。”
青川四国都没有国君亲自设宴招待使臣的硬规矩,全视具体情形而定或全凭国君高兴。竞庭歌此来,明面上只是联络两国感情,礼品到了人到了便可,无关要事,无须设宴;而顾星朗显然也不是为着一时高兴——
这么目中无人行为无状的来使,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不会花费无意义的时间心力,那么这也是将计就计的一部分。
心思微转,思路捋清,阮雪音整个人也清醒了大半;秋风骤止,相思忽断,她并没有感觉到,只顺势又问:
“想来瑾夫人也会列席”
“你师妹是蔚国使臣。虽然青川列国都没有后宫主子接见母国使臣的先例,但她是女子,又有你这层关系,既然入了后宫赴了家宴,瑾夫人便没有不出席的道理。”
逻辑通透,顺理成章。
那要淳风出现做什么那丫头的性子,见了上官妧绝无好脸色。
她蓦然看向顾星朗:“君上真是算得一手好牌。”
顾星朗但笑:“牌不能选,只能靠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发挥之处有限,随便排一排。你刚不也说了送上门的戏本子,我总要搭个戏
第一百九十九章 卷珠帘
阮雪音颇受侮辱,微抬了下巴道:“君上以为我是什么不学无术之辈为证清白,要我全诗背诵吗”
语毕她骤然懊悔,什么全诗背诵!如此误会,闷在锅里煮煮也就化了,人家只字未提,自己掀什么锅盖!
顾星朗却比她还要慌,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那个,我以为,你们要学自己的独门绝技,你还要读史,还要习医,总没空翻什么诗词歌赋。”他心下惶惑,暗道当初看她的书架,上面没有诗词一类啊。
据此他才更肯定她不读诗词,才敢写这么一句。我写我的,你只当是咏秋之语便罢了。
一想到她已经在解出那句“落叶聚还散”的瞬间脑补了后面长长短短欲说还休的相思,他真有些站不住,想抬手扶额,到底丢脸,好半晌没比划出合适的姿态。终于急中生智或者说慌不择路摆出了那副万年淡定之色,只作是随手一写,绝无深意,波澜不惊继续道:
“现在知道了,以后不出诗词了。”
“依臣妾之见,君上以后还是务实些,直接出单个的字便很好。不费心思不费脑,还不容易被我钻空子。”
我写这个也不费心思不费脑啊,秋夜凉润你在身边,有感而发罢了。
此念一出,更想扶额,暗忖总算没脱口讲出来。一时再也待不住,胡乱将那几页纸塞回她手里,答了声“好”,转身便走。先前在殿中,阮雪音已经感觉到他是要去办什么事,却不知对方为何突然急成这样,犹豫道:
“那下一次功课——”
“明晚吧。家宴之后。”
他步履如飞,涤砚跟得莫名其妙。云玺亦呆愣不知所谓,小步挪至阮雪音身边悄声问:
“君上这是怎么了逃命似的。”
我不知道啊。她也心道怪哉,明明是自己多心险些闹出笑话,他跑什么
入夜时分,阮雪音站在灵华殿门口时,那种由衷的荒唐感再次浮上心头。
她何时变成顾星朗在淳风这里的传声筒了而又是从何时开始,她竟同淳风建立起这种,算是有几分亲近的关系
算,是吧毕竟同她说过的许多话,关于喜欢或选择云云,便是同竞庭歌都从未说过。也没对老师说过。
老师会同自己聊这类话题吗过去她从不这么想,因为没有经历,也便没有契机。那如今呢
灵华殿内栽了满庭的樱树。过了花期,天色亦暗,单凭那些零落枝叶她不太能分辨品种。待走近些,方见那树枝下垂,树形如伞——
像是松月樱松月樱乃晚樱的一种,每年四月初同时开花抽叶,初时花蕾绯红,随着盛开颜色逐渐转淡,最后变作满树洁白花朵,望之如雪。
花美,生长习性亦有趣,阮雪音一直挺喜欢。樱花烂漫,也很适合顾淳风其人,就是太易摧折,弱不禁风了些。
夜色已至,隐约可见最东侧一棵高树下垂了个秋千,仿佛是荷花玉兰。她带着云玺,随阿忆一路穿过前庭往寝殿去,再次被庭中布局引得目不转睛——
这灵华殿的花植种类虽不如折雪殿内的珍稀,庭院空间亦不及挽澜殿大气,但布置精巧别致更胜前两者。她且欣赏且叹服,忽而心弦微动——
莫不是阿姌布置打理的
哪怕在这萧索深秋,草叶稀疏,那些细小的层次格局还是就着夜色落入眼中。
出色至此。
待到四月伊始满庭缤纷,春风乍起雪吹香,又是怎样一番盛景呢
可惜已经十一月了。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她步入寝殿看到顾淳风的时候,旋即想起这句诗。
那姑娘穿了一身极简的鹅黄软缎裙,蜷在窗边软榻上捧了一卷书。疏阔珠帘将她与帘外世界隔开,像极了戏本故事里的闺阁景象。
当真奇特。她总以为顾淳风是不看书的。而瞧她此刻神情,似乎也读得食不知味,那眼神倦怠中泛着空乏,映在烛光里像烟花的影子。
“殿下。”
淳风闻声抬眼,仍是慵懒,道一声“嫂嫂来了”,并不起身。
阮雪音思忖片刻,回身叫云玺和阿忆都到殿外相候,待殿门关上,方缓步
第一百九十七章 凉暖自知
顾星朗望向殿外成排的高大梧桐,无风起,无叶落,而他此刻神色比门外秋意更沉且静。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