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旧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梁语澄
老师说她有一位故友堪称圣手。
如今看来,说的正是上官夫人。
但不通。
“竞庭歌说过,瑾夫人眉眼酷似其母。易了容的长相如何传承今日所见,自然就是上官夫人本来容貌。且这次传信里她也提到,此番再会上官夫人,对方面色不及像山初见时好。一个带着面皮的人,要如何在容貌不变的情况下更改面色”
“不能在不动长相的前提下,易得让年纪看上去小些么容貌都能改,岁月刻痕却藏不住同理,能改长相,改个面色还不简单”
阮雪音瞪眼看他,“你说的是上妆吧。涂脂抹粉能遮盖皱纹,还能调整面色。但脂粉涂出来的伪年纪或病容,很明显,尤其我们女子来看,”相对男子在这类事上的不敏锐,“近距离根本瞒不过。”
顾星朗眨眼,“也是啊。所以易容做不到么”
她不确定。“易容术我不熟。”遂答,颇讪讪。
需让那丫头继续往下探。
“如果竞庭歌明明还发现了什么却没告诉你呢”
阮雪音再瞪他,“此为师门事,不涉时局。我与她君子协定在先,一码归一码。”
“如果涉了时局呢”如果是一整盘棋。
“为何所有事情一跟你聊就越聊越复杂”
顾星朗咧嘴一笑,颇得意,“说明我厉害。能想到你想不到的点。”
幼稚。她暗回。
“就算竞庭歌句句属实毫无欺瞒,”他停半刻,再道,“易容不合理,上妆不逼真,那么涂药呢”
轮到阮雪音眨眼。
“你那时候初入宫,不是抹得一脸黑,连云玺都没瞧出来”一为藏其色,二为避其宠,她都认过。
“用药膏涂黑,和涂改年纪、涂出病容也是两码事。竞庭歌虽不习药理医术,到底师出蓬溪山,又自幼同我和老师一起打理药园。如果是药膏,近距离照面,她会看出来的。”
除非上官夫人实力更在老师之上。
前者精于易容。完全有可能。
“上次你答应帮忙查,”又道,定定看他,“有新知么”
也在那个冬夜。他说尽力,但时间太久远,不能保证结果可信度。
顾星朗闻言,挑一挑眉,似笑非笑,“我以为你忘了还有求于我。”
阮雪音闻言,撅一瞬嘴,笑不出来,“我不问你就不说”不自觉。
“查了一些,但不知从何说起,”他展颜,“你问我答。”
当真磨人,她心道,耐了性子问:“姓甚名谁”
“没有。”
“何时入的苍梧”
“没有。”
阮雪音瞪眼,“那你查的什么”
“继续问,再问就有了。”
“我也没有了。”她道,“问不出了。”
惹恼阮雪音简直是世间最有趣事项。顾星朗暗忖,心满意足,终于敛了玩笑意,“按理说以上官朔的身份声望,他的夫人不会名不见经传至此。这里面有一个特殊性:如今这位是第二任。第一任,也就是上官宴的母亲,出身世家,姓名确切,当初是呈报了国君的。”
这些她都知道。怕是半个青川都知道。
“这第二任为续弦,嫁娶方面不似第一位大张旗鼓,据说并没有办什么仪式,也未设宴请亲友,更不要说呈报国君。”他看向她,“你知道吧,除非结姻双方都家世显赫,青川各国朝堂都没有一定要臣子呈报妻室具体状况的规定。哪怕要臣。”
“又是续弦,加上出身并不厉害,”阮雪音点头,“悄无声息娶了也在情理中。是哪一年”
不知道何时入的苍梧,哪年进的相国府总查得到吧。以他实力。
“据说是二十三年前。永康元年。”永康是崟国年号,并非蔚国的,他直接帮她换算了。
便于分析。
阮雪音了然。
这个年份,同早先依据上官姌岁数推测的时间基本吻合。
那么还是那个困局,时间对不上。
东宫药园案发生在永康四年。人家已经是相国夫人,如何还会在崟宫打理东宫药园
她不在,不能佐证老师就不在。但都精药理、都懂四姝斩,还是故交,分明就在指向同一个来处。
却又是时间对不上。她心下重复。与老师究竟哪年入的蓬溪山何其相似
第三百零四章 瑶筝挂,晴引风
什么办事不关门顾星朗气鼓鼓。
等会儿。谁要办事这丫头究竟哪里学来的这些
“你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遂道,“涤砚呢”又煞有介事朝门外张望,“怎么随便放无关人等进来,也不通报。越发没规矩。”
顾淳风眨眼,“九哥你真是娶了娇妻忘了娘。我怎么就成无关人等了以前我找你也经常不通报的。”
“以前朕是一个人。”他应完这句,自觉不对,什么娶了娇妻忘了娘谁是娘
而淳风反应飞快:“所以说你娶了娇妻忘了娘嘛!这不现在有了嫂嫂,连进溶溶轩都要通报了。”
“真是放肆。”顾星朗不悦,“你没规矩,涤砚失职,两个都要罚。”
“嫂嫂救命!”说时迟那时快,顾淳风一个箭步冲至阮雪音身边,拽了她胳膊不撒手,又探出半个头,有恃无恐去看顾星朗,
“九哥你也别怪涤砚。我们在那边放风筝,他们个个看得起劲。我要进来,他原也是要报的,但我说大白天嫂嫂来找九哥,定只是说说话,没什么不方便的,他才放了我进来。”这般说着,笑嘻嘻又去看阮雪音,
“谁知道你们一大清早就这么腻歪,这溶溶轩三面环窗,”再一个大转头望向那些明晃晃大窗户,“九哥,臣妹以为,多少还是注意影响。你这一世英名的,如今我嫂嫂也是名满江湖,对吧。”
阮雪音臊着脸。或该说全程冷着脸。不下场,也便少麻烦。
顾星朗听完了这一通抢白。
并不接话。
转而道:“你那两页纸的花名册,怕是已经翻烂了得空也拿给你嫂嫂瞧瞧,让她给几句意见。”又瞥一眼阮雪音,
“你嫂嫂识人功夫卓绝,又是女子,定能为你择一位佳婿。”
阮雪音当即明白了所谓花名册是什么花名册。
“都说了没有合意的。”淳风气急败坏,哗啦啦就着阮雪音胳膊一通乱摇,“嫂嫂你评评理,哪有逼着人嫁的怎么着得等我选一位称心的吧!”
“你常年在宫里,见人少,自己选太难了。”阮雪音终于开口,一副中肯之态,“你九哥给的选项,必是经过一番慎重斟酌,你就从中挑拣几位大约还不错的,再让他安排机会一个个观察,”这般说着,看一眼顾星朗,
“春来不是竞技多射礼,骑御,马球,投壶,都是上好的察人之机。几个回合看下来,多少能了然个六七分。”又看向淳风,“这嫁娶之事,自来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尤其皇室高门。我不也是奉父母之命来的祁宫真要能自己选,”
顾星朗和顾淳风都没听过她这般顺畅地——
算是家长里短竟然毫无违和感。
两个人都有些呆,不约而同眨一眨眼。而顾星朗回味片刻最后半句戛然而止,挑眉道:
“真要能自己选,你待如何”
早先满眼春云春水春风得意瞬间带了几分,杀气。顾淳风十分想笑,睁大眼等着看好戏。
却见阮雪音初时一怔,旋即一咳,最后一本正经答:“自然选不出。谁能跟你比。”
顾淳风叹为观止。
直到同阮雪音一道出了溶溶轩往前面青草地去,依然叹得啧啧有声:
“嫂嫂你可太能耐了。我早先怎么不知,你还会说这种话把九哥哄得是一愣愣的。怪不得我瞧他那攒了好几年的气势一日
第三百零五章 皓夜临,满城昼锦(一)
“好带感啊。”顾淳风听得神往,更加盎然,“珍夫人,”再去看段惜润和她手中线轴,“这神灯之俗没有其他讲究吧我们在祁宫也能放吗”
“没有。”段惜润嫣然再笑,“祈福而已,哪里不一样呢”忽又想起来什么,“至于祁宫行不行,要问君上的意思。神灯是要点火的,夜里在空中燃明火,会否违禁你们也没有放天灯的习俗对不对”
“天灯”顾淳风愈发来劲,两眼直冒光。
“嗯。你可以理解为比较大的灯笼,能自己飞上天那种。”
“好像听过。”淳风点头如捣蒜,回忆片刻,“听过听过,天灯,有的。”阿姌说过,仿佛早年间母妃也提过,“这又是怎么玩儿法”
“晴朗无风的夜晚,用竹篾扎一方架,再以纸糊之,底部置松脂。一切就绪后,点燃松脂,天灯靠热气上升,渐渐入空,通常能持续半个到一个时辰。燃烧时间够长的天灯能升至与星子齐平的高度,远远观之,比星子更耀目。最早只是在元宵节放,”她顿了顿,
“后来但凡重大节庆日,韵水城内都会燃放天灯,渐渐举国效仿,一年到头,放天灯的日子常有,到如今甚至比放神灯的次数还要多。盖因起风筝、明神灯更加耗时费力,天灯就简单多了。”
元宵节放天灯的传统始于兆国。白国不过是传承并发扬其光大,将场合变多频次变高。所以她方才顿了。阮雪音了然,不动声色,转了话头道:
“关于神灯,我一直有个疑问。”
“姐姐请讲。”段惜润应着,将手中线轴递给满宜,止步,笑语盈盈。
“天灯和神灯,都是于纸或绢帛中燃明火之物。天灯还好,因是在无风天气下放,灯火引燃灯架的风险较小。但神灯是系在风筝上的,风起而筝起,风至而火摇,不是很容易被点着”
“是哦。”淳风接口,一脸赞同,“嫂嫂你知道这些个神灯天灯”
阮雪音轻点头,“听过没见过。”
“珮姐姐果真博闻,看事情也细致。”便听段惜润笑应,“神灯确实容易在空中燃起来。方才说了,最常放灯的时节在清明前后,相比天灯较为明确的祈福功用,神灯其实更倾向于悼念逝者。我们那边有一个说法,若神灯飘在空中始终完好直至熄灭,说明所念之人在另一头接到了放灯人的讯息。若中途燃烧起来,”
她神色微变,显得有些肃穆,
“竹篾、纸、绢帛乃至于牵引线都是可燃之物,一旦引燃,会从灯笼到风筝整个烧起来。自然就于空中湮灭了。韵水城的老人说,如此光景,表示你所悼那人没有接收到你的念想。”
“没有接收到是什么意思”顾淳风瞪眼,如闻志怪故事。
“就是没有接收到的意思。”段惜润答,颇无奈。“老人们是这么说的。至于为什么会收不到,我想,就跟祈福到底有没有用这类问题一样,是无解的。”
阮雪音认同,“有些事情无谓虚或实,只在信不信。祈福这种事,信着便好。否则也没有意义。”
段惜润点头,“姐姐所言极是。”
“那我们还等什么”顾淳风扬声,“如今正是三月,距离清明也已经不远。近来造办司制了不少风筝,总来请去挑,我只怕没场合用。现下好了,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便白日里再制些彩色小灯笼,今夜不就可以放神灯”
段惜润颇踟蹰,看一眼阮雪音,后者无反应。只得转向淳风殷殷规劝:“夜间在宫里向空中燃放明火,实在不妥,万一掉落哪处引发走水,”无论掉落哪处,这里是祁宫,哪处都掉不得,“可是大事。白国江河湖泊多,光韵水城就是两江交汇,又邻一大湖。我们放神灯天灯,都是在水边进行的。”
“我们也可以啊。”顾淳风大手一挥,“我们就在这呼蓝湖畔放,掉也是掉湖里,回头让人来打理一遍罢了。”
哪里是这么好控制的。所谓天遂人愿少,不遂人愿多,一心想让它掉湖里,往往便掉不进湖里。段惜润轻叹,再道:
“殿下还是先请君上的旨意。无旨,”一顿,“惜润不敢贸然参与。”
顾淳风蹙眉,心道啰嗦,继续挥着她那明明纤细却极具气势的胳膊,“好说,还不是我嫂嫂一
第三百零六章 皓夜临,满城昼锦(二)
段惜润已是三两眼扫完了十几只风筝并上百盏彩色小灯笼,转头唤满宜:“把咱们那只也拿过来。”
众人随满宜视线转头,方见人群之中还有两名采露殿婢子,一左一右高抬着手,中间一方大得离奇的锦幔,像是罩着什么东西。满宜点头努嘴,两名婢子方小心翼翼挪步,驾着那锦幔缓缓至段惜润跟前。
段惜润伸手,也小心,将那锦幔徐徐拉下。
今夜放神灯,呼蓝湖畔处处掌着灯。不算通明,团团光线交织晕染下,依稀可辨是一大片流光溢彩又薄如蝉翼的绢帛。其用色繁,其材质佳,其绣工精,就着相当距离虽不能看分明形貌,已可确定为绝品。
满宜几步上前,同段惜润并两名婢子一起,将那一大堆卓然不似凡尘物的绢帛展开。方看清是一整幅连成串的风筝,长度远过人高。主体一只巨大凤凰,斑斓璀璨,自尾部往下为百鸟,各具其形,各显其色,错落排列而毫不凌乱,因为整体太长,此时尽皆落在草地上,洋洋洒洒,如琉璃铺展。
“所谓百鸟朝凤筝。”上官妧赞叹,啧啧有声,“润儿早先所言无虚,果非凡品。”
顾淳风看得直眨眼,走近了又从上到下里里外外猛一通打量,不可置信道:“我的天,这是用一大堆金贵丝线织了整副绣屏啊。还是没架子的绣屏。”又抬眼去看段惜润,“珍夫人,这是什么了不得的风筝这么大,真能飞起来吗”
段惜润听她说得有趣,抿嘴一笑,面庞上得色也是柔和收敛的得色,“能,且能飞得极高。此筝薄如蝉翼,亦轻如蝉翼,只因其形过大,放飞时需用些技巧,且要两人配合。一旦入空,只要掌握好技法和节奏,可扶摇直上万里。”
“这么厉害。”顾淳风持续惊叹,顿觉从造办司拿来那十几个风筝通通上不得台面,“那还等什么便先放这个吧。有劳珍夫人显身手,让咱们这些井底之蛙今夜开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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