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三娘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既云胡
她这才能看清山势,防守的城墙如龙蛇斗折,又似反复落笔的“之”字。从山坡向下看,隔着山林密树,隔着护城河,是方方正正如棋盘的群体建筑。
那城池上方的白云卷舒,随风南去,纯洁曼妙,似水如绸。
走到山脚,入城之前,一片白云落在了远处,散去后方是骑着仙鹤的阿饼。
阿饼哭唧唧地一路扑过来:“阿姊你是来找我的吗……我好想你……信州好乱……”
汝三水把他揽在怀里:“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啊——总是有人觊觎我的术法,甚至有人想杀了我吃肉……我情急,情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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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鬼女
这当街一骂,孑三娘就在信州的消息不胫而走。汝三水接连很多天都被那些正派围追堵截。她于是让阿饼回到映林居,不让他再跟着自己。
即使她自己离开信州,麻烦也还是接二连三找上门,好像有人在她身后安了眼睛,随时都能找到她。
“孑三娘!有人买你的命,兄弟们为了糊口,对不住了!”
像这样有礼貌的人,都被汝三水砍成三段,头和屁股各挂一个树枝。
“我等要为天下之大道,诛杀你这不死的鬼女!还中原太平!”
这样的有志之士,汝三水没有杀,只是打断了胳膊腿,绑住了晒在城门楼子上。
“你一介女子,为何不知伺候丈夫,奉养公婆,居然抛头露面,如此粗鄙不堪……你要是嫁人……”
这样碰到她就要和她说儿女风月的倜傥大丈夫,全被汝三水剁了手指绞了舌头。
饶是这样分轻重,那些人还是觉得她不讲理。汝三水也搞不明白,凭什么他们要杀她是讲理,她要反杀就是不讲理,这个理论着实是不讲理。
为了护一个已经与别人许下婚约的人,断臂制埙,走火入魔。围城之战,她也甘愿变成一个护卫江山的傀儡,可是最终还是没能护住他。
后来遇到的人,要么是长辈,要么是小辈,之间总是隔了一层年岁的阻碍。能够和她平等相对,相互扶持,彼此依赖的人,她何时才能遇到
两百多年无法死去,如今所有人都想杀她,有的为了仇,有的为了名利。当初那个青涩地说喜欢她,想保护她的人,不在了。当初那个笑意温柔,等着她平安归来的人,也不在了。
她孤独了一生,再没人爱恋她,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都只会说要杀了她。
“来啊,那就杀吧,只可惜,你们没有人能杀得了我。”
洪武三年夏,颖州城外二十里,汝三水终于遭受到组织最大的一次围堵,这次的行动,被他们称作捕兽。
足足三个时辰,汝三水才带着重伤杀出重围,作为他们要捕杀的“野兽”,一路向野外山林躲避。
除了魂力消耗过多,体力不支,她的腿上也有一道剑伤。不知剑上抹了什么东西,留下一些金色的残留物,伤口像被灼烧一般,魂雾也不太能护住,于是一路滴血。
在一片荒凉的野林子里,汝三水找到一个墙裂顶漏的破茅屋,她在里面找到一些脏布破布,用软剑划开几条,掀开衣摆,在大腿根处捆扎止血。
捆扎完毕,还未等缓一口气,突然有一人迈步进来。
她完全没有察觉到此人的气息,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乍一见此人,她猛然起身,做出防守的本能姿势。
那是个少年人,乌簪束发,白衣青带,长身玉立。
他轻声开口,就连带着的那一丝微不可察的轻蔑,也被他天生的气度压下去。
似乎很有耐心,又似乎是怜悯:“我是来杀你的,孑三娘,你应该知道,有很多人,想买你的命。“
她成为人人谈之色变的鬼女之后,从没有这样狼狈过,却被这样籍籍无名的小辈看见她的难堪。
她听过无数人说要杀她,无一不带着愤怒,抑或兴奋。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样平静的口气说,要杀她。
这么多年一声孑三娘,凡尘俗子中,能有自信和她处在平等位置,平静跟她说话的人,早就不存在了。敌也好,友也好,前辈也好,后辈也好,都死绝了。
“有人买我的命,你以为你有命拿这个赏钱”
“杀你,不为金钱,为道义。”
又是道义。她嘲讽地笑起来,不知道在笑他,还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这一路活来,却觉毫无意义的世间。
“你要杀我,多的是人要杀我,我倒是挺想死在谁的手下,可是除了天命,没人能杀得了我。我断慧觉,走邪道,曾经是为了活,如今却是为了死。”
她收住笑容:“我想死,可是有资格让我为他死的人,早就不在了。如今,天命也杀不了我。”
在彻底剿灭夜神教之前,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已经不急着死了。
气氛渐渐肃杀,他们姿势微微变换,剑拔弩张。
院外人声嘈杂,有人喊到:“血!鬼女进了这个院子!快!”
少年余光
62、沈氏
那个善用言语驳斥她,间接导致她与梁乾决裂,并曾说若她入邪,必除之后快的梁易安。
当年,薛瑾妤是伪装成朋友的敌人,从一开始便没有真心相待,只有面对外人的虚情演绎。而梁易安,却是由朋友背叛成了敌人。
更加在意、难以接受的当然是后者。
……不,那副形容,不是梁易安,梁易安淡漠,没有这么油嘴滑舌。这么多年过去,他除非得道升仙,否则必早已入土。
何况,那人刚刚叫他沈庭柯。
只是那张脸,太像了。或许她违背天道太久,已经能够看到他人的转世轮回了
汝三水此时没有太多精神去细想这些,摇摇头,没有再管。
她艰难地盘腿打坐,开始调息,直到未时三刻,她感觉腹空。
大概是真的消耗太多,需要进补元气,她真的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腹空肚饿了。
喝了一些冷茶水,并不管用,实在没有办法,汝三水想着下楼去找小二,让厨房送些吃食上来。
站起身来,她听到了东窗外有什么异样的动静,她开了一条窗缝向外看,那是客栈边上的一条小巷子。
此时乌泱泱挤了一群人,把那个“梁易安”围在中间。
“沈容膝,跟我们回去吧,你再要跟着阮家人,就是不打算再回头,我们有就地处决你的权力,这里僻静,甚至没人可以给你守尸。”
沈容膝倒是有骨气,自己拔剑横在脖子上:“你们要是真的有这个权力,便不会和我多废话了,家里那位不是一直嫌弃我给沈家丢人如今我不回去,难道不是如他愿何必要背上杀我的罪名他有信心解释给奶奶听吗”
对方回答:“如果没人知道你死在外面呢”
说罢一挥手,那些人冲上去夺下沈容膝手中的剑,两个人押着他,一个人捂上他的嘴,就要往巷子深处拖。
汝三水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伸手推开了窗户,朝下喊了一声:“沈容膝!”
一盏茶后,沈容膝在一楼堂间找到了正在和小二要饭菜的汝三水。他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汝三水对面:“在下沈容膝,字庭柯。方才多谢你解围。”
汝三水自从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之后,什么别的事也没做。只是那些人以为被认识沈容膝的人看到,没法再继续他们的计划,便都撤走了。
他们不是什么职业杀手,只是家丁,没有办法再无声无息杀了沈家之外的人,万一招惹权贵更加划不来。
这些事情都是汝三水从那些人自己嘴里听到的,他们以为交头接耳,汝三水就听不见。
汝三水没有搭理沈容膝。虽然救了他,但是看见这张脸,她就没什么好脾气。
尴尬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小二上菜。小二见两个人坐在这里,就给了两个碗。
汝三水:“就我一个。”
沈容膝:“我也要吃。”
小二:“额……这……”
沈容膝一边挥挥手赶小二走,一边在筷子筒里拿出一双筷子,袖子一擦,就往汝三水的小菜碟里下筷子。
汝三水很是诧异:“你这么不要脸的”
沈容膝:“菜钱我付。虽然现在还没到吃饭的点,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时候吃饭,但是算上我一个吧,我大概是最后一餐。”
汝三水挑眉:“还有人要杀你”
他塞了一嘴菜,摇摇筷子,含糊地回答:“是我自己要送死去,附近的山林里有些行尸走肉,我要带人去剿灭。”
汝三水一听有这种东西:“那让我和你一起去,保管你毫发无损地回来。”
“我有心交你这个朋友,也感谢你的好心。可那里都是大老爷们,人多嘈杂,臭汗难闻,你还是不要凑热闹了。”
“有何妨。”
“可你是女儿身吧”
汝三水一愣,却看沈容膝笑呵呵地,眼里没有恶意。原来他不认得她是孑三娘,大约和修仙之人没有什么瓜葛。
如今多出个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规矩来,还不准男女同处,也是实在麻烦,她也只有男装才方便的。当初哪有这个事,早知道,就该早些年一剑捅了那个朱元晦。
汝三水:“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沈容膝得意道:“刚才不确定,现在知道了呀。”
“你这人……”
沈容膝撸袖子,更加痛快地吃起来:“轻佻!还欠揍!我晓得。”
汝三水:“……我什么都没说。”
她发誓她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奈何他
63、渊源
楼下说书人突然顿了两顿,大声念道:“崖山之后,腥浪过零丁洋,中原华夏,宋人再无英雄!”
把那板一拍,这故事就算说完了。说书人灌了大半瓷缸子水,掌声叫好声里,就下台去拿赏了。
三水听见这一段书,沉默下来,没接沈容膝的话,看表情是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这时上来一个人,相貌不打眼,打扮得市井,径直走到阮鸿阙身边,弯腰低声说了几句话。阮鸿阙挥挥手,那人就走了。
阮鸿阙拱手:“对不住,鸿阙要失陪了。沈容膝可以陪三水兄多畅谈一番。”
汝三水点点头。阮鸿阙就不急不慢,温文尔雅地起身走了。但是汝三水知道,他心里应当挺急的。
说话那人看着普普通通,却有些内力功夫,汝三水未能听清全部,但也听到了夜神教三个字。
沈容膝喊来小二,点了几个酒菜,小二说客人多,菜可能要等等,便先上了两壶酒,和一碟坚果。
她倒了杯酒,递给沈容膝:“不论是开封还是应天,都算是长途跋涉而来。你们这一众人,此行是向何处去”
“去私会呀。”
沈容膝接过酒,笑眯眯地答。
汝三水见他连去处都不愿意说,目的就更不会提了,便没有继续问。
说书结束,看客开始自己闲聊。有几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从一楼传上来。
“听说那孑三娘,活了一百多年!真的假的那岂不是个……老不死的太婆”
“不是!她说自己活了两百多年了!但是江家和白家追杀的时候,都有人见过她,是个二十多岁未出阁的样子,怕不是个招摇撞骗的丫头片子。”
“哎,你别说,可能真的不是唬人的。夜神教的教主孑霖生,不就听说二三十年未变老孑三娘算起来,还是他的前辈先人呢。”
“嘁,陈林生自称是孑三娘宗下第六代弟子,不过是背宗忘祖跟了个孑姓,他们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们知道他为什么叫做林生吗,哈哈哈,因为他父亲母亲都为奴为婢,下贱,连着他也是在野林子里出生的!不怪他不乐意认祖,姓了孑之后,改了霖字,觉得自己是天地甘霖所化,是仙胎嘞!”
汝三水倒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如果能知道孑霖生原本叫什么,哪里人士,那么此人倒是有踪迹可寻。
小二吆喝:“各位爷,酒来了!”
“可夜神教三十年前才突然冒出来,若是按他们说的,夜神教一百五十年前就师从孑三娘,至今传承第六代,那为何一直不曾出世他们可不是会收敛锋芒,归隐避世的,可见此言多半是胡诌。”
汝三水听见这人的分析,颇赞赏地往下瞅了一眼。奈何角度刁钻,看不见是谁说的。
“我看呐,陈林生就是个小偷,偷学束缚术叛逃出薛家,又从梁家盗得邪典,虚张声势说自己有什么渊源。现在正主到处找他,他又躲起来不敢吱声了。”
汝三水听这话头越来越不对,他们口中的那个梁家薛家,是她以为的梁家和薛家吗
“那些世家基业深,多少都有见不得人的事情,谁知道他们谁说的真谁说的假”
响亮的一下拍桌声:“还不是怪那没落的梁家!剩那几个独苗,连本书都守不住。如今想剿灭夜神教,还得倚仗信州府的白江两家。”
“梁家早就该毁了那东西!口上说不修邪术,还不是对它有贪念,舍不得!”
汝三水心中震惊,如果还有这一层渊源,那从理论上,她岂不是真的有可能是夜神教的原主
沈容膝这边还在说着些什么,但看汝三水好像没有听他说话,便伸手在汝三水面前挥挥。
汝三水回过头看向他,这张脸让她顿时觉得年岁重合,混乱无比。
她差点就要问出口:“你没有把《阴阳集论》烧毁”
张张嘴,她陡然清醒过来,一句话便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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