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三娘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既云胡
梁云舒攥紧了汝三水的手:“宝儿,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才来问你……他昨
11、罗刹
梁二爷的身后站着的,正是梁老爷子梁赴平,眼神慈祥镇定,还带着长年掌事养成的不怒自威,平日见到他,汝三水只觉得安心,今日却百感交集。
梁二爷和老爷子两个人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梁家世代家养的玄学方士,方士同平日里一样,只是一身便装。
梁家供养在祠堂的这些方士多是同宗同源的外姓子弟,代代师徒相传,往上数五代家主开始,至今未断。他们不佛也非道,而是集百家之长的修士,各教法门都有涉猎,所以梁家不论什么信徒,平日里遇到什么问题,都能去祠堂向几位方士请教一二。
梁二爷请老爷子坐下,俯视跪着的汝三水:“老爷子我请示了,人我也已经都请来了,你最好考虑考虑有没有别的办法补偿云楠。”
老爷子向三水招手:“孩子,过来。”
汝三水听话起身,走到家爷身边,但不敢抬头看家爷,一直盯着自己的鞋面。
老爷子拍拍她的背:“好丫头,别一个劲揽在自己头上,错不全在你。”
方士在屋里四下都贴了符,站在床前低声念咒,手上捏了一个诀,随后指尖点在阿宝的额头上,闭目良久。最后收回手,睁开眼。回身向老爷子回禀:“您老担待,小少爷是被恶鬼食了精魄。”
二夫人急忙追问:“魂吃了,还能招回来吗到底是什么样的恶鬼”
方士拱拱手,耐心解释:“是精魄,魂体还在。据我看,小少爷遇到的大概是地行罗刹私。《一切经音义》有记载,罗刹娑是梵语恶鬼之名。男即罗刹娑,红发绿眼黑身,极度丑陋,女即罗刹私,形貌姝美,食人魂,啖人肉。若要招魂,所耗极大,恐怕难成。”
二夫人腿一软,被二爷扶住。梁云舒和汝三水拉着对方的手,相视无言。梁老爷子指关节扣扣桌面:“付出最大代价救,哪怕成功的可能再小,也要救。”
方士回答:“是。不过还有一事。三月清明大祭的时候,我们上山前遇到的鬼气横行,或许也是罗刹,当时没有处理好,可能真的已经坏了祖上风水,引邪祟厄运来。我斗胆越矩,从今天起,梁家恐怕上下都要戒严。血脉越亲的子弟,越要注意。”
傍晚申时一刻,全梁家人都放下一切事情,受家主命聚集到祠堂。平时无大事相商,很少有十人集中到祠堂的时候,今日却几十个梁姓族人、所有住在梁家的血缘亲族、包括雇佣的下人们都到了。
进四四方方的院内,卵石铺地的开阔地方是下人们打着油灯,杂役车夫等的也在此列中。再进,青石铺地的天井中恭恭敬敬站着的,是本家之外的人,四檐上的灯笼都点亮了。再进,堂屋里坐着站着的都是本家人。
正堂高悬匾额“人慈天悯”四字,其下按辈分排列着祖宗牌位。烛火与贡香都点着,袅袅人间烟火,递达天听。最下方一个金丝楠木牌位无字,原本是空着留给将来梁老爷子百年,如今可能需要先让给别人了。
大家都已经知道来祠堂的目的,是梁家风水运势有异,需要压祟仪式。首先下人们都收了方士的符,听了叮嘱,就都散了。剩下的人全部都要参与。
汝三水眼睛肿肿的很难受,还是目不转睛看着躺在正堂那方小榻上的阿宝。看着看着,突然自己问自己:“孩子都是那么可爱吗”
梁云舒摇头,温声柔语地:“梁乾小时候就不可爱,总是不知天高地厚,到处惹是生非,可讨人嫌了。就连我在那个年纪
12、早夭
梁云舒腾地站起身,四下张望。阿宝怎么会不见呢不会有人来抱走他的,即使带走也该和她知会。难道是阿宝醒了
想到这里,她冲出门外,果然看见阿宝正光着脚丫,迈步走出天井,她惊喜地呼唤阿宝,忙追上去。可是追出院子也没追上他。
太快了,为什么会跑的那么快,那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速度。那个小小的背影让梁云舒觉得分外陌生,好像有什么别的东西占据了梁云楠的躯壳。她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她心脏跳得厉害,太害怕了,只觉得好像有什么在牵引着阿宝,让他奔赴凶险的地方,甚至直接奔向死亡。
必须拦住他,不能让他走。她掀起衣裙,拼命跑起来,终于在这条巷子的巷口拦住了阿宝。
阿宝的确是醒着,但是很茫然地盯着前方,挣扎着还是想往前跑。他眉间的朱砂此刻是发黑的。梁云舒压制着他的反抗,很努力地把他抱起来。
双脚离开地面的一瞬间,好像失去了什么连结的媒介,他终于不乱动了,任由她抱着。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一个人处理不了现在的状况,于是向最近的院子走,那是梁乾的院子。梁乾被她喊醒,见了阿宝无神的情况也拿不定主意。于是让她带着阿宝还是先回祠堂,他去找巷子另一头住着的方士。
阿宝被梁云舒放回小塌上,两眼无神,直勾勾地盯着房梁顶。外边没有雨的干雷,接连打了三个,房内忽明忽暗。
梁云舒试着喊了两声,很久之后,阿宝像回过神一样,茫然地看了一眼梁云舒。
“阿姊……”
他呢喃地唤了一声。随即又闭上眼,依旧昏睡过去。
方士赶来之后,只确认了阿宝眉间手心和脚心的朱砂,再没有做别的事情。
“罗刹在招他,准确地说是他被吃掉的精魄在招他。因为精魄不能回来,如果想重新聚合在一起,只能他去。但是他绝对不能去,在这里也许还有渺茫生机,去了罗刹之地就只有死路。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就看他的命数。明日这个时辰再熬不过来,就回天乏术了。”
翌日阿宝就开始发低烧,口中一直稀奇古怪地不知道在胡乱念叨着什么。
与此同时,汝三水也开始感觉头疼脑热,站都站不稳。早上她想去祠堂,结果晕倒在路上,被梁乾打横抱回自己屋。梁老爷子知道后,强制要求先顾及她自己的身体,好全之前不允许再出门。
二夫人接替梁云舒,一刻不停地给梁云楠用凉水毛巾敷额,擦拭身子,喂他喝药。做什么都起不了作用,他一直在梦中紧锁眉头,口中胡乱呢喃。
挨不过二夫人再三哭诉请求,方士再度启阵压祟。可是不仅没起作用,发热的情况反而更加严重,白净的小身体开始发红,时不时嘴角还有些白沫。
汝三水吃了厨房煎好送来的药,在床上昏睡一天没有进食,迷迷蒙蒙地感觉自己还在小时候,有一次感冒了躺在床上,汝家爹爹端来姜汤,娘亲唱着小曲,一口一口地哄她喝完。
她知道是幻觉,即使是幻觉里,拉着娘亲的手也感觉非常舒服温馨。她真的很累,不太想清醒了,她想跟着爹娘一起走。她知道汝家的爹娘不在了,更知道跟着他们走的话会去到什么地方。
她在戌时醒过来。本来已经走到阎罗殿前,小鬼来接引她。因为汝家爹娘不想让她死,伸手一推把她推了回来。
夜里她依旧昏昏沉沉。
她做噩梦,梦见自己在荒郊野外,穿着一身男装,和几具无名的尸体厮杀。那些动作扭曲诡异的死人,一步步把她包围。她奋
13、死局
宗祠祭堂中,所有人都沉浸在梁云楠离去的悲伤里,其他大院的梁家人也在向这里聚集而来。汝三水独自逆着人群,向外走去。雷雨还未止歇,她就直接步入雨中,有人向她递出油纸伞,她没有接。
雷光点亮夜幕的时候,她能看到每一个迎面而来的人脸上的表情,有悲伤,有焦急,有茫然,甚至有厌烦。她感觉只有自己一个是外人,她选择低头向前,因为她难以面对梁家的其他人。
如果这世间有一种法门,可以把蔷薇的生命力送给他。这个想法再次浮现在汝三水的脑海中。
她的脚步停下来,眼前是梁易安的院子。还在挣扎于是否做这件事,思考这个决定是否有意义,脚步却已经将她带到目的地。
如果有办法可以救回这个孩子,如果她真的有机会的话……不过是一个向来规矩听话的人犯了禁忌,不过是从此不再可以以梁家人自居,再甚不过是以命抵命。
院门开着,她知道匆忙间梁易安肯定什么都没有收拾。她走进梁易安的房间,轻而易举地盗走了梁易安的钥匙。
她在夜雨中向藏书阁奔跑。紧握着钥匙,感觉它那么沉重,好像灼烧着她的手心。她进入书阁,在书架中穿梭,在地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她直奔那日她看到黑色书柜的角落。
可那个墙角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她喘息着,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角落,雨水从额头流进眼睛。她抱住自己的肩膀,努力拯救自己即将崩溃的状态。
不可能,一定在什么地方……它是会上锁的东西,是连柜门都是密闭没有镂空的,它是一旦拿出来就要用帘幕遮住所有日光,阻隔所有人视线的东西。如果此刻书阁是敞露在所有人视线之内的,那它就是重新回到了它原来的位置,一个目之不能及的地方,但一定在书阁之内。
密室,对,有密室,她这样安慰自己。她本来就在发烧,根本没有痊愈,又淋了雨手脚冰凉,此时更加头晕目眩。
她环顾四周,企图找到不一样的地方。一切都和从前的书阁没有区别,哪里会有不同寻常的东西难道每一件东西都要搬弄开才能找到她的时间够吗可以悄无声息不引来别人吗
不可能。
三层书阁,除去年节、冬寒停工、清明大祭、梁老爷子做寿,前前后后修整了有三四个月,内里陈置没有更换之外,砖瓦承柱几乎是全部按原样重建了一遍。如果是机关暗格,早就暴露。
最重要的是,书阁不与别的建筑紧靠,是独立的,四面开窗,书架有序成列,每一寸的面积都在视野内,没有任何角落可以被私藏。
她想,除非在脚下。
丧礼根据梁易安制定,早几天就已呈给老爷子过目。梁家渠的范围内,全都挂素。族内七日大丧,学堂教学也停止了。外姓子弟留下也无益,除了路途过于遥远的,基本都选择归家。
时俊先生不用处理学堂事务,得以脱身出来,他首先就揽了所有梁云舒分内应当的事,要求她休息,什么都不准经手。
梁云舒与时俊成婚已有两年,一直未有所出,虽然时先生对她极好,没觉得迟,不急于一时,故从不提及。但她自己心里也是不好受的,一直想要个孩子。那晚生的弟弟,在她眼里就好像是自己的孩子一般,百般爱护,千般教导。
猝然遭遇此番打击,她已昏厥过去数次,眼睛都快要哭瞎,二夫人也劝不住她。
牌楼门前宽敞的开阔地上,下人们扫清一夜的积雨,搭建起一座四米的圆形高台,台共五层,如同阶梯。汝三水默默在一边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梁乾和薛瑾妤顺着渠水走来,也帮着工匠递送起木料。薛瑾妤忙活了一会儿,端着一杯水递给梁乾,想了想也端来一杯送给汝三水。汝三水接过水:“你没有回家。”
“是,学堂不上课了,照理我应该和其他人
14、顺逆
这是梦境,她第一次身处于梦境时,能够清楚意识到自己在梦境。
非常奇怪,她身周只有一片黑暗,天地八方俱无,只是一片混沌。她试着挣扎,动了两下,黑暗渐渐变得稀薄,有白雾掺杂进来,有模糊景象在眼前浮现。然后她发现,不是白雾,而是白光,黑色的,才是雾。
云开雾散,流水亭台,有一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可是面目混沌,难以辨识。除此之外唯有无边无际的白色。
汝三水听见自己的声音:“我修习这阴阳道法中的阴极,深知万物皆有阴阳,阴阳依附万事万物。可是却有着极深的困惑。这个世界,究竟是先有阴阳,再有万物,还是先有万物,再有阴阳”
那个人回答的声音有些苍老:“《易传》有言,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所以说,天地之道,以阴阳两仪造化万物。”
汝三水反驳道:“可是大业万物,最终归于无极之中,复又生太极两仪,四象八卦。”
“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如同一个混圆,的确找不到真正的起点。但在这往复之中,顺序还是有的,所以阴阳造化万物,是不变的。”
汝三水想了想:“如果,我能跳出循环,进入下一个循环呢或者,我以万物作为起点,派生无极,生出新的太极与阴阳呢”
“再或者,我逆转顺序,万物生八卦,八卦生四象,四象生两仪,两仪生太极,太极生无极,无极归万物。我走在这个圆中,却向来的方向逆着走,会怎么样又或者,打乱顺序,打破这个圆呢”
那人笑眯眯道:“天地初生之前,就是乱的,是没有起点与终点,没有方向,没有规矩方圆的,只有一片混沌,这就是你说的打破这个圆的结果。如今既已成一圆,你又身在这个圆中。世人视无极为起点,所以无极就是终点,所以两仪四象成就八卦万物,就是固定的顺序。你若视万物为起点,那么万物也将是终点,如果你视阴阳为起点,那么阴阳,就是终点。”
“跳出轮回,你就和我站在一起。逆转轮回,你就和妖魔并驱。打破轮回,仙道魔道,皆不复存在。”
汝三水答道:“那么,成魔不过是成就了一个相反的圆,而这个圆与原本的圆相互抵触冲撞,如果想保住逆圆,就必须毁掉顺圆,想保住顺圆,就必须毁掉逆圆……”
那个人笑起来:“其实人眼中的善恶,也只是顺逆之分,你若不能做随波逐流的中庸,就必须选择一个方向,而弃另一个方向……魔的眼中,仙何尝不是魔,异的眼中,同何尝不是异,逆的眼中,顺何尝不是逆……如果有一天你想为了什么目的,走入逆圆,不要忘了,你是以牺牲顺圆轮回,打破顺圆秩序为代价的……意味着,你选择与顺圆为敌……”
云雾缭绕,远方有清脆鸟鸣,眼前逐渐混沌……
汝三水在晨曦中睁开眼睛:“顺……逆……”
她抬眼看向窗外,青白色的光,在天际,正缓缓渗入黑暗的苍穹,灰色,是最中庸的过渡地带,可是中间地带是短暂的。最终也要选择,究竟是黑,还是白,是顺,还是逆。
太阳升起,异样的绚丽色彩出现在黑白之中,汝三水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梦中了。这个世界,除了黑白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可以让她忘记黑白。
坠落祭台的事情,因为汝三水的平安无事而被忽略了过去。最重要的事情也就是梁云楠的丧仪,才是这些天的当务之急。
唯一的插曲是,轮到梁乾守夜的时候,薛瑾妤拉着他的胳膊,找来一些牵强的理由,话里的意思是也想陪同守夜。汝三水跪在灵前,听见薛瑾妤的娇蛮语气,心里泛起一阵说不出来的恶心,即刻出言让薛瑾妤自己回去休息。
“至亲守夜,连我都算不上可以守夜的人,你和这孩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就不要为你那点小事平白扰他清净了。”
她说话的语气很冲,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直白地说话,连梁云舒都很意外。薛瑾妤从她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你发烧脑子烧坏了吧。”
七天之后,扶棺出殡,依照惯例,葬于龙
15、征途
因为察觉到汝三水的性子越来越直率,倒开始有不少男孩子愿意来跟她说笑。甚至还有人喊上她一起去打马球的,她说自己不会骑马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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