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特别白
神木堡征募良家子从军,高迎祥原本还下不定决心,可是这时候他却听往来乡里的货郎们说那“高阎罗怒打举人”,知道这位高千户为了手下受屈的家丁出头,不但杀了那作恶的管事,还将举人老爷吊在城门上狠狠抽了顿鞭子,于是二话不说,便来神木堡投军。
沿途见到那些各自备马的武家子弟,高迎祥心中还有些忐忑,可是如今听了边上这位李军爷的话,他的心却是落了大半。
“这处军营里,你们这些来投军的,得待足三个月,包吃包住包穿,但要是受不得我朔方军的规矩束缚,也吃不得苦,打哪来回哪去,另外若是这三个月里教头们觉得你不适合待咱们朔方军也是一样,便是骆驼城里的将门子照样滚蛋。”
说话间,高迎祥自跟着李二狗到了那军营前,只见营门口的士兵甲胄森严,虽说脸上带着笑,可是那眉眼间自有煞气,显然是杀过人见过血的。
“我便送你到这儿,记得三个月后,若有教头问你想去哪儿,便说想来咱们步兵营。”
“李二狗,哪有你这般的,老爷说了,三个月后新兵去留,自有考察之法,哪有你这样抢人的。”
“好汉子,可会骑马?”
倪大看向李二狗身边浓眉大眼的青年,他是老行伍,见这高大青年,手长脚长,还有那微微罗圈的腿,便知道这青年是个长年骑马的。
“你会骑马?”
李二狗看向身边高迎祥,然后只见这高大青年点头道,“我自幼跟着叔父贩马……”
“李二狗,瞧见了没,这小子合该去咱们越骑营,你们步兵营还是再等几日。”
倪大哈哈笑了起来,眼下老爷设了朔方五营,中垒、步兵、越骑、屯骑、射声,他们越骑营收的都是能骑善射的,这两日能赶到神木堡的都是自备马匹的军户和武家子弟,便是将门子也有许多。
那些将门子只要过关,自然会入白马骑,老爷亲自调教,那剩下的便多半会入他们越骑营,只有少部分才会去屯骑营。
高迎祥本想和李军爷说他会去步兵营,可他天生就是个骑将,跟着叔父贩马的时候,好几回都是他骑着马在马上左右开弓打退了几股小马贼。
“来来来,你既然会骑马,便该去那处军营,我带你去。”
倪大从李二狗手里抢了人,径直把高迎祥带去了另外处军营,在路上他瞧着这高大青年脸上有些愧色,不由道,“你也别觉得有啥对不住那李二狗的,咱们朔方军自有规矩制度,你该去哪个营,自是教头根据你们平日里的表现决定。”
“多谢军爷指点。”
高迎祥抱拳谢道,他自来投军后,发现这朔方军的军官们都没甚架子,和他过往所见的官军截然不同,要知道他处官军,上官动辄打骂底下兵士,将其当做奴仆使唤,这也是他明明弓马娴熟,过去却不愿投军的缘故。
“进去后好生学着,记得俺叫倪大,越骑营丁字旅。”
送完高迎祥后,倪大自报了姓名来历,免得自己做了无用功。
……
神木卫里的两千营兵,早就遣散大半,而刘循这个正牌指挥使和沙振江这个同知则是由着高进彻底接管神木卫,重新征募兵员,充实神木卫。
神木卫的衙门后院里,刘循把玩着手里的鲁密铳,然后朝边上的沙振江道,“沙老哥,倒是要恭喜你,马上就能重回骆驼城了。”
要不是沙家产业都在骆驼城,沙振江还真想继续在神木卫里当个逍遥同知,不过这回他去总兵府里挂职参将,沙家今后在骆驼城里也算数得上号的将门,名实相符。
“哪里比得上老弟你。”
沙振江感叹起来,刘家当真是走运,本来家道中落眼看着就要家门败落,却没想到这个纨绔子出身的家主居然傍上了高进,接下来便是官运亨通,虽说外人笑话刘循是个摆设指挥,可那是嫉而生妒的妄语。
骆驼城里,哪家将门不想像刘循这般,坐在那里就有天大的军功往脑袋上砸,也就是刘循资历不够,而且前面升官已经连升数级,不然这回都能加副总兵了。
看着在那里玩铳的刘循,沙振江是打心底里羡慕,高进年轻能打,起码能够保刘家三代富贵,他也隐隐从陕西镇守太监府里得了些消息,知道高进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老弟,你这鲁密铳可真是不错。”
一声枪响,让沙振江回过神,只见高进不知何时到了院中,刘循那厮已然腆着脸上前了。
“刘兄喜欢,拿去便是。”
高进笑道,然后他朝刘循和沙振江道,“这几日募兵还算顺利,只是……”
“有什么只是的,老弟,咱们难道还信不过你吗,再说了大公子让我继续当这个指挥使,不就是给老弟你保驾护航的吗,这神木卫以后就交给你了,老哥我只管吃吃喝喝,没事去山里打打猎,这卫所诸事就全都拜托老弟了。”
刘循没心没肺地说道,他曾经也有过雄心壮志,可他终究只是个纨绔出身,所以他认得清自己,刘家能再起成为名门,靠的是高进,再说他刘家也不缺钱,抱紧这位老弟的大腿才是真的。
沙振江亦是附和起来,他马上要回骆驼城,再加上他这把年纪,更加没有争权做事的心思,同样也是由着高进控制了整个神木卫,他还乐得少管些事,至于底下那些人的抱怨,他和刘循需要在乎吗?
“那就多谢两位老哥了。”
高进也不客气,刘循和沙振江算得上是自己人,杜弘域对他也算极好,这算是变相把神木卫交给他掌管,如今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扩军,将整个神木县收入治下,至于内城那位县爷,自然是继续当他的木雕县令,泥塑老父母了。
那位县爷在派了手下师爷拜访过高进后,得了高进允诺,今后神木县的税粮由他包了后,也是彻底放飞自我,懒得去管衙门里六房小吏们的死活了。
自从考成法被废了以后,但凡是发配到神木县这种地方当县令的,都是没什么背景升迁无望的,运气不好点,半辈子都会耗在这里。而且这边地的豪强大户凶悍得很,六房胥吏也都是盘根错节,这县令听着是百里侯,可实际上狗屁都不是,没点手腕的,还要受夹板气。
如今神木县的那位县爷还巴不得高进来管管那些无法无天的本县豪强和奸猾的六房胥吏,他只求过个舒坦日子,没事看看书喝喝酒,玩玩小妾有什么不好的,何必劳心费力,还要得罪高进这个握着刀把子,后台又硬的武夫。
眼下高进算是全盘接管了神木县,神木卫征兵有条不紊,也就是衙门那边六房胥吏他还没精力去动,不过他既然把神木县当成了自己的地盘,迟早也是要整顿的。
第三百六十一章 我的县衙
神木县衙里,穿着黑衣的士兵们披甲挎刀,原本那些在城中耀武扬威的六房胥吏和三班衙差们这个时候都是如同吓坏的鹌鹑般瑟瑟发抖,看着这些杀千刀的丘八们封了六房,又把整个架阁库给搬空了。
县令陈贤穿着官袍和同样穿着身千户官服的高进,在衙门后院里把酒言欢,丝毫没有因为县衙被朔方军的士兵们“霸占”而感到不快,反倒是满脸快意地道,“还得多谢高千户替我出了口恶气。”
大明朝科举取士,早些年还能得些人才,可是因为试题只能困死在朱熹所注的四书里出,两百多年下来,如今的举人进士大都是只懂八股文章的废物,像是陈贤这种被打发来神木县做县令的,那真是被胥吏和豪强大户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到最后也就是当个图章县令,顶多和平民百姓摆摆官威罢了。
什么文贵武贱,早就被陈贤抛到了脑后,他也不过是个举人出身,那府谷县的田举人都被眼前这位高千户剥光了衣服吊在城门上用鞭子抽得差点没了性命,可却屁事没有,他这个县令要是对着干又能好到哪里去。
更何况他早就看六房胥吏们不顺眼,只是奈何没本事收拾这些彼此联姻关系错综复杂的奸猾小吏。
“陈县令客气了,高某得指挥大人器重,代掌神木卫兵事,有些事也是不得已为之,不过陈县令放心,等高某厘清诸事,必不会叫陈县令难做。”
高进派单英查过陈贤的底细,刚入仕的时候还有些雄心壮志,以为自己能拳打六房胥吏脚踢豪强大户,可是半年不到就被六房胥吏和豪强大户们联手折腾得没了半点脾气,后来喝酒狎妓便成了这位县令的日常,可以说得上是不折不扣的庸官。
“高千户说哪里话,我这闲散日子过惯了,当个甩手掌柜挺好,高千户尽管施为就是。”
陈贤可不会把高进的客气话当真,再说他这么些年闲下来,哪还有处理民政的心思和本事,有那时间升堂理事,喝喝小酒狎玩小妾她不香吗?
“那就有劳陈县令先免了三班衙差诸班头衙役的职司,高某这儿举荐几人,定能为陈县令分忧解烦。”
眼下正月刚过,春耕在即,高进是不能看着神木县还像以前那样,农业生产没半点规划,老百姓种田只能看天吃饭,他要是记得不差,接下来席卷大半个北方的天灾即将拉开序幕,说起来去年山东河南便已经有水旱大灾,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造反了。
“这事简单,高千户把那举荐之人的名字告诉我就是。”
陈贤当即唤了手下师爷,当即写了任命的文书,用了官印,直接递给高进后想了想,索性把官印解下来丢给师爷道,“以后你就跟着高千户,用印什么的就不用知会我了。”
“陈县令果然洒脱,高某佩服。”
高进也没想到这陈贤这般光棍,不过他这么配合,也叫他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眼神示意后,跟着他来神木县的单英很快会意而去,不多时便直接拿了盘金银进来,不下三百两。
“陈县令,高某向来佩服你这样高风亮节的读书人,区区薄礼,还请收下。”
陈贤看到那盘金银,脸上笑得越发开心,“高千户真是太客气了。”嘴上这么说,可他手上动作却不慢,从桌上接过那盘金银后,径直叫身边的管家收了起来,“高千户,我身体有些不适,今后这衙门里的事情就有劳你了。”
看着拿钱走人的陈贤,高进笑了笑,这个陈贤虽然是个庸官,可是知情识趣,当官这么些年倒也没做过什么抄家灭门的大恶,顶多是做个袖手旁观的帮凶罢了,不过眼下这大明朝的县令多是此辈。
“陈师爷,不知你年俸多少?”
高进转头看向那接了自家东翁官印,尚且有些恍惚的师爷问道,河口堡里他虽然开了学校,这一年多下来也有些成效,河口堡如今工坊林立,学徒们都是边读边学,那些学得好的都是宝贵的种子,不能浪费在这等地方。
对于大明朝那些所谓的正经读书人,高进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指望这些只读四书只懂程朱理学的废物们来处理实务,他还不如直接从胥吏里面提拔些精明能干的,又或是直接雇佣“绍兴师爷”们。
“在下蒙东翁看重,年俸五十两。”
陈师爷回答道,他自从屡试不弟,投身师爷这个行当已有十五年,眼下这年俸已经算是极好的了,当然他要操心的事情也不少。
“那不知陈师爷可有兴趣为我做事。”
高进眼下需要在神木县建个班子,陈师爷了解县中情况,是个不错的人选。
“蒙高千户看重,不过……”
这年头,师爷们都还是有些节操的,哪怕陈师爷对于高进的招揽极为意动,但最后还是婉拒。
“陈县令那里无妨,你为我做事,也就是为陈县令做事,我自会和陈县令分说。”
“若是东翁答应,在下自然愿意。”
“陈师爷,你可有什么认识的同行,在他处干得不开心的,可以为我介绍几人。”
高进不遗余力地挖着墙角,比起那些大明朝八股取士的所谓精英,那些屡试不弟,挨了这世道毒打能认清现实的师爷幕僚群体更适合他去招募,这些人未必有什么大眼光,但是胜在脑子灵活听话能做事,不是那些读书读傻了的穷酸措大。
“在下确实有几个同年,那我便修书几封问问情况。”
师爷这个行当,自然也是大家互通有无,就好比陈师爷便是陈贤的前任师爷年纪大了,回江南老家前引荐他过来的。
“那就有劳陈师爷了。”
高进点点头,然后拿着那张墨迹已干的任命书,喊了侯大陈四进来,“从今后开始,你们便是这县衙里的三班衙差的头头,给你们三天时间,我要这衙门里上下差役并那市面上的差人都是我们的人。”
“还有我不想再看到这神木县里有那些好吃懒做欺压良民的泼皮无赖,全都给我抓进大牢等候发落。”
“多谢老爷大恩。”
侯大陈四捧着那张盖了官印的任命书,噗通跪在了地上,高进由着两人磕头后才叫他们起来,“我的规矩你们都清楚,若做了欺压良善百姓的事情……”
“老爷放心,我等必定约束手下……”
侯大陈四忙不迭地指天发誓,然后方才战战兢兢地退下,三班衙役里,可还有高爷安排下来的朔方军里受伤后不能再上阵的退伍老卒,他们哪敢有别的心思。
“陈师爷,眼下县中还有哪些人能主持六房事务,但是和六房胥吏们没什么过深关系的。”
等侯大陈四他们走了后,高进看向陈师爷,他要完全掌控神木县,当然可以直接弃用本地胥吏,从军中抽调识文断字的军官兵卒来接管六房,可那样就是**裸地撕破脸皮,而且手段太过激烈直接。
要对付那些豪强大户,还是钝刀子割肉,慢慢来就好,所以六房胥吏,高进打算还是用那些本地的地头蛇,要知道胥吏们虽然彼此联姻,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那得势的胥吏家族,便同样有那失意的。
“在下这就写份名单,高千户可以派人唤来查问。”
陈师爷立马便明白高进意思,当即挥笔写了份名单,上面不但写了七八人的姓名,就连他们所擅长处和眼下家境也都注明了,这叫高进对师爷们更加满意些,说起来这大明朝还真是够奇葩的,科举选出来的所谓精英几乎大半都是不通实务的废物,派到地方上做官的更是其中翘楚,到最后这治理地方的反倒是作为这些官员代理人的师爷和那些胥吏。
户房里,沙得刁朝着那些四海货栈里调来的伙计们道,“好好干,老爷说了,把这些账目都盘清楚了,赏银一两。”
随着沙得刁的话,那些伙计们打算盘的速度又快了几分,这时候在户房外面,被朔方军士兵看管起来的户房书吏们都是浑身冒汗,户房的账目是个什么情况他们最清楚不过,虽说他们也不相信那些伙计们能把他们这些积年老吏做得假账给查清楚,可是听着那一阵阵的算盘声,还是忍不住心中焦躁起来。
除了户房以外,高进从商队和军中抽调的文吏还在整理着神木县刑房这些年来积压的卷宗,要端掉整个六房,打击地方豪强,便要从税赋账目和刑名案件这两处着手。
高进原本不通这些事情,但是沙得刁是个懂行的,而高进又是个做事情雷厉风行的主,于是这一下子就把神木县六房胥吏们给摁死了,那些胥吏们不是没瞧出高进想做什么,可他们如今都被扣在衙门里,想传个消息出去都难,便只能在那里干等,心里企盼户房的账目和刑房的案卷不会出问题。
大半个时辰都不到,高进就见到了陈师爷名单上的人,这些人里老中青壮俱有,不过也都是这十年里被排挤出衙门的,高进也不和他们废话,“陈县令不满六房久矣,这次清查户房刑房账目卷宗,但有贪墨枉法者,绝不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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