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特别白
没过多久,李进忠便坐在了临县最好的酒楼雅间,桌上是最好的席面,虽说也值不了几两银钱,可是那位张掌柜的态度让他很受用。
喝过酒后,李进忠一副江湖做派,让张全对这位李公公印象好了些,当这位李公公表示自己仰慕高爷,所以要打听这位高爷的事迹后,喝高了的张全便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讲了出来,不过他所知道的河套战事和那位小杜总兵上报朝廷的也没有太大区别,只是高进那领着七百白马连破三部大军有些出入罢了。
看着那醉倒的车行掌柜,跟着李进忠出来的两个东厂番子却是忍不住嗤笑起来,“李公公,这厮倒是真敢替那位高阎罗胡吹大气,七百白马,连踏三阵……”
“是真是假,等咱们到了骆驼城便知道了。”
不同于手下两个东厂番子,李进忠身上还有着市井江湖气,心里愿意相信那位高阎罗连冲三阵,打得切尽吉能摆言太三部溃不成军,说到底他心里也曾有个纵马驰骋疆场的英雄梦。
看到李进忠面色不虞,那两个东厂番子知道自己说错话,也是连忙闭口不言,要知道这位李公公的干爹如今可是刚被皇爷抬举成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
吃过酒席后,看着那剩下的满桌酒菜,李进忠唤了小二来,“这些都给爷打包了带走!”
“你们等会回去后把这些吃食分给弟兄们!”
“多谢李爷。”
那两个东厂番子谢道,说起来这沿途上,这位李公公待他们这些底下人还是很大方的,但有他吃喝的,总会分给他们些,绝不吃独食。
晚间,李进忠自将自己白日里打听来的见闻都说于王安这位干爹,王安听到高进领着七百白马连破鞑子三部精兵,斩将夺旗,饶是他是个老太君,也不禁听得热血沸腾,口中直道,“这等大将如何做不得皇爷的霍去病。”
只这句话,便叫李进忠记在了心里,他才晓得原来皇爷这般看重这高阎罗。
“高阎罗这名不好,听着杀气太重,我听说这位高千户表字先登,还是唤做高先登比较好听。”
王安终究是读书读得多,对于民间给高进起的这等诨号很是不喜,在他看来高进那表字做诨号更是贴切,先登,陷阵也,可不比什么高阎罗好听多了。
“干爹说得是。”
李进忠连忙道,然后他打算明日起行前,便和那张全好好说道,今后不许再说什么高阎罗,端的辱没了这位。
这回干爹往骆驼城所宣旨意的内容,李进忠自是知道,那位小杜总兵获封威远伯,这可是宁远伯后,皇爷所封的本朝第二位伯爷。
而那位高千户的封赏,可就有意思了,世荫锦衣千户,于墙外另设朔方卫,擢升指挥使,另外皇爷还准朔方部请立朔方都护府事,以这位高指挥遥领都护行羁縻事。
说起来,这位高都护倒是得了最实在的好处,可也要做最危险的事,那关墙外设朔方卫,便等于是让这位高都护在鞑子堆里打滚。
朔方部的内情,关墙里压根就没几人清楚,便是李进忠所见所闻,也只知道那朔方部的首领和高进有旧,但终究是被高进勇力慑服,所以在李进忠心里,高进那朔方卫指挥使,不过是关墙内要论资排辈,轮不到这位高都护,皇爷才另设这朔方卫来堵朝中官员的嘴。
李进忠跟着自家干爹离京时,京师官场已经因为京察之事已然处处腥风血雨,齐楚浙党磨刀霍霍向东林,不过京察之前,为着那小杜总兵和这高都护的封赏,兵部拿出的章程也照样招来了非议,皇爷还破天荒地上朝廷议,好在那位兵科给事中舌战群雄,再加上皇爷乾纲独断,最后才有了干爹所携带的那道封赏旨意。
这等前途无量的新贵,咱家一定要好好亲近,想到干爹的那句话,李进忠在心中暗暗道。
第三百六十四章 实仓备战
京师来了宣旨的太监,还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这对于骆驼城的将门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需知榆林向来都是出将门的地方,大明朝九边起码三分之一的总兵参将指挥都出自榆林。
可偏偏本朝以来,东李西麻,压得他们骆驼城将门黯淡无光,尤其是俺答汗去后,土蛮部一度东迁,辽东成为防御鞑靼侵扰的重镇,到后来便连朝廷每年拨下的银钱也都是辽东多于他处。
这么些年来,骆驼城里的将门要说不嫉恨那自然是假的,如今杜弘域获封威远伯的消息传开,骆驼城里那些将门这时候都是再没管杜家不过是三代前才落户榆林,往总兵府登门拜见的将门家主简直是络绎不绝。
刚从固原回来的杜弘域连歇息都没得歇息,便走马灯般的接见起这些来表忠心的将门家主,说起来他自己也是有些发懵,谁能想到天恩浩荡,皇爷竟然封了他威远伯的爵位,几乎和当年的李成梁没什么分别。
“我儿年轻,只要不行差踏错,至少能保骆驼城将门五十年兴盛。”
杜文焕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他虽然因病致仕,可是看到儿子能封伯,杜家门楣大振,他自是高兴极了。
“可我却不想保他们的富贵。”
后院里,只剩下父子二人对饮,杜弘域却是说了实话,辽东边事败坏,始作俑者还不是李成梁,他可不想学李成梁。
“人们都说辽东将门盘根错节,可是比得过这骆驼城吗?“
杜文焕看着年轻气盛的儿子,不禁摇头道,“你也莫要小看那些将门,他们以往不愿出力,那是因为没好处,如今我儿你做了这威远伯,日后朝廷倘若有大战用你为帅,这些将门必出死力。”
听着父亲的规劝,杜弘域没再说什么气话,李成梁能坐镇辽东数十次,还不是他手底下那些辽东将门俱是他李家门人,便是朝廷到最后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自己到头来还是要学这这位宁远伯行事的。
“算日子,这位王公公也该到陕西了,你该叫小高动身来骆驼城,总不能叫王公公等他吧?”
杜文焕晓得自家儿子把小高当成肱骨,他也知道日后这河套又或是三边鞑靼,也都得靠着这位小高来震慑鞑子,因为遍数九边,东李西麻,没一个能比小高更能打的了。
神木卫征兵的消息他也听说了,这个小高使手下用大车拉了银子,往沿边堡寨征募本朝落户的浙兵子弟,据说已得良家子近两千众,这可都是过去地方军将们想征募而不得的兵员,可如今却都奔着这小高的名声举家投靠。
“知道了,父亲,孩儿已派人去神木卫唤小高来了。“
高进在神木卫做的事情并没有瞒着杜弘域,几乎大小事都写了公文私信向这位大公子禀告,而杜弘域自然为高进这般行事而感到贴心,对高进越发信任。
套部本来就是死老虎,要夺回河套,说穿了还是要打服土蛮部(土默特)和插汉儿部(察哈尔),杜弘域正因为心中清楚如今延绥镇治下是个什么德性,所以才那般器重高进,因为骆驼城那么多将门,就只有高进能做到赏罚分明,将每分银子都用在兵卒身上。
神木县是神木东路的中枢所在,高进整顿神木县,也是杜弘域乐意见到的。
……
神木县中,随着高进手下兵马四出,又有陈大侯四这两个地头蛇当了三班衙役的头头后,使劲手段叫那些曾经的苦主击鼓鸣冤,本以为自己只需当个甩手县令的陈贤仅仅是宅在官衙后院玩了三天小妾,就不得不穿着官袍升堂审案。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这是陈贤第一天审案时,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只因那击鼓鸣冤来的百姓是来翻案,而这案子偏偏是他三年前所断。
在大明朝,翻案不是没有,可那都是翻前任的案,哪有自己翻自己的道理,可陈贤拿了高进好处不说,人家那刀子更是明晃晃地悬在头上,他就是不愿意也不行。
于是一连数日,神木县中二十年来的冤假错案尽皆平反,被抄家的豪强大户有一十七家,剩下的那些也都瑟瑟发抖,六房胥吏更是被清扫一空,那些立下功劳将功赎罪的前任胥吏们则是接手六房。
可是谁都不敢再有半分歪心思,那位只做了印章县令的应声虫他们不怕,可是那位高阎罗实在是叫他们打心眼里畏惧。
十七家大户查抄的金银不下十万两,良田数万亩则全数充作官田,发于那些原本十七家大户手下的佃户们耕种,此外高进更是直接重新让人丈量了田亩,做了本鱼鳞黄册用作收税之用,同时大规模地用那些罚没金银,收拢劳力修缮神木县内年久失修的水利和道路。
陈贤本以为自己这回翻案翻到自己头上,公文上报之后,自己铁定官职不保,却不曾想师爷润色后的公文送到延安府后,那位龙巡抚写了私信使人送来,信中对他不无赞赏之意。
天可怜见,陈贤清楚眼下神木县中欣欣向荣的生机景象,全是高进这个武夫用刀把子硬生生逼出来的,他要修水渠大坝,要给全县百姓放青苗贷,库房里没有钱,查抄来的金银也不够,剩下的缺额就叫豪强大户们认捐。
要知道以往遇到个水旱大灾,陈贤也不是没试过在县衙摆宴,请那些豪强大户们来商议认捐赈灾的事情,可最后这些豪强大户们不过捐个几十百把两,凑个两三千两便算是好的了,到最后这银子还得叫他和六房胥吏们分去大半。
可这位高阎罗倒好,把人叫到县衙里,窝头就凉水吃饱了,窝头两千两,凉水一千两,交完银子走人,不愿交的就继续吃,吃到你愿意交为止。
这中间不是没人反抗,可结果就是被查出来勾结马匪,整个庄子连同养在外面的强人全都被官兵剿灭,尤其是那些强人直接剥了衣服插桩示众,眼下神木县里再没半个贼匪,全都成了良民。
陈贤也是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的,虽说只是被他拿来当成敲门砖,考了科举以后便弃之不顾,可心底里到底也曾想象过治下百姓安居乐业,欣欣向荣的景象,可是如今却是一个武夫用最粗暴的手段做成了这些事情,委实是叫他难以接受,哪怕如今为着翻案的事情,神木县中有那不晓内情的百姓唤他陈青天,他也高高兴不起来。
……
陈贤的心思,高进自然不会在乎,他查抄出来的十万金银之所以不够用,便是因为他拿了六万两补齐了神木县历年积欠朝廷税粮的亏空,送去西安府,不然那位陕西巡抚龙遇奇岂会写私信给陈贤。
高进觉得这陈贤是个识趣的人,不愿意他调任后,来个新的官儿还得重新费手脚调教,于是便让陈师爷在公文里为陈贤自辩,直言边地豪强大户不法,他也是借着他这个武夫之手,力行整顿,顺势翻查旧案,以赎过去失察之罪。于是在陕西巡抚龙遇奇那里,高进便成了个催逼文官,没有头脑的一介莽夫。
对于官场上的名声,高进是从来不在乎的,他甚至还巴不得那些文官们把他当成只会打仗的无脑武夫。
“二哥,总兵府派人来请你去骆驼城,听说朝廷宣旨的天使马上就要来了。”
神木县外的某处田头水渠处,正和从河口堡调来的工匠们商量着水坝修建的高进听到了杨大眼那老远便传来的大嗓门,好似生怕这附近的百姓们都听不见似的。
“知道了。”
等杨大眼下马,高进只应了声后,便又继续和那些匠人们商量起图纸来。
看到这位二哥丝毫不急,杨大眼倒是抓耳挠腮起来,他可是听那杜铁牛说,这回皇帝老儿给了二哥好大的封赏。
高进直到和那些匠人匆匆商量完,才看向杨大眼道,“你急什么急,嗓门那么大,喊给谁听。”眼下这些匠人也都心不在焉没了心思,高进自也不能勉强他们静下心来。
神木县被他当成最重要的根基,和古北寨朔方连成一体,自古道无农不稳,他要养兵,就得有粮食,河口堡治理得再好,也就养活两千脱产军士,可高进这回光从神木卫征兵,就定员五千,更别说神木卫下辖个千户所百户所,他是要一一整顿后充实兵员的。
到时候神木县一地要养活两万兵卒,其中近万是脱产的职业兵,那这县里的水利便半点马虎不得,没有足够的粮食压仓,等到后年萨尔浒开打,他拿什么做底气去和建州老奴厮杀。
被高进看得浑身不自在的杨大眼低头认错,“二哥,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张扬的。”
“等到沟渠开挖,水坝兴建,给我去干半个月的工。”
高进接过杨大眼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后冷声道,而杨大眼也只能悻悻应是,不敢反驳,眼下春耕已然开始,这神木县里没有半个闲人,那些无赖泼皮都被充作苦力不说,便是那些朔方军里,不管老兵新兵都要轮番劳动,便是二哥到时候也要亲自担土挖泥以做表率。
这些时日,二哥可是常常和他们说,再骁勇善战的精兵,没有饭吃打不了仗,接下来这两年,他们便是要充实仓禀备战,谁要是嫌弃干农活,自己滚回家去。
第三百六十五章 百姓苦
米脂县外的官道上,打着钦差旗号的宣旨队伍停了下来,王安从毛驴上下来,李进忠连忙递上帕子为这位干爹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
“干爹,咱们明天就能到骆驼城(榆林榆阳)了。”
让队伍停下休息后,李进忠朝王安说道,他们过了临县以后,天气就放晴了,一连数日都是大晴天,虽然地面已经干燥硬化,可是这位干爹却仍旧不愿意闷在车里,还是喜欢骑着毛驴赶路。
“干爹,喝水。”
李进忠取了烧开后凉过的白开水递到了王安跟前,自从进了陕西地界后,他自也买了好几只煤炉丢在车上,使人专门看着,发现这东西果然好使,随时随地都能煮水烧饭。
自然而然地,李进忠也信了那当日在临县从那王掌柜处听来的传言,这喝开水能防治百病,而且说来也对,自打队伍上下都是喝了烧熟的白开水后,便再没有人因为水土不服腹泻过。
“咱们这是到哪了?”
“干爹,咱们已经过了米脂县,再往前去两百里不到就是骆驼城。”
李进忠并没有让队伍去米脂县修整,进入陕西后一路往北,那真是举目荒芜,那县城也不比内地城池,反倒是耽搁时间。
喝过水后,王安精神好了许多,他已经年过五旬,自幼在宫中,虽说干的是服侍人的差使,可比起寻常百姓来,那便算得上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好在有李进忠这个新认的干儿子一路上悉心照顾,他才没受太大的罪。
这时候已经在官道侧偃旗息鼓休息的钦差队伍,远远望去倒也和寻常商队没什么两样,一样的灰头土脸。
看着不远处官道上忽然有十几个骑马汉子身后还跟着几十号人赶着大车,李进忠猛地提高警惕起来,九边可不是太平地方,自打出了京师,过了山西后,他们这队伍平时在野外便不打钦差旗号,只扮做寻常商队,至于地方上护送的军队,李进忠也是信不过的,事事都是亲力亲为。
“进忠,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王安虽然年迈眼花,可是这么大群人打官道上经过,他也是瞧见的,眼下是春耕时节,这么多人聚众而行,看着又不像是商队的样子,实在是惹人疑窦。
“是,干爹。”
李进忠自寻了两个身手好的东厂番子往着那伙来人而去,很快便打了照面,只见那为首十几个骑马的都是精壮汉子,瞧着深目高鼻,似乎有些鞑子血统,不过李进忠也不在乎,大明朝九边蕃汉混居两百年,官军里能打的还以鞑兵为主呢!
“几位,咱们老爷往骆驼城省亲访友,这多年未归,难免有些近乡情怯,却是叫我来跟各位打听下,这骆驼城还有多远?”
李进忠明知故问地说道,他瞧这伙人,打头的是个老汉,十几骑精壮汉子都带了弓箭腰刀,后面那些或步行或赶车的汉子们穿着普通,甚至面有菜色,但是看着并不像是强人的样子,所以自编了个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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