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明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特别白
“是,二哥。”
陈升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县城不比野外,到时候动手的是咱们,万一姓范的过河拆桥怎么办,还有那什么范贤安既然有胆子做这种倒换粮食的事情,只怕还牵连到神木卫里,咱们这样过去会不会得罪……”
“阿升,你能想到这么多,我很高兴。”
高进笑了起来,他是真的高兴,陈升王斗杨大眼他们是他除了木兰外最信任的同伴,只是里面能像陈升这样动脑子的实在太少,陈升能想到这些关键点上,足以去代替他坐镇古北寨又或是在别的地方独当一面。
“刀在我们手上,临脖子那一下,砍不砍下去还是咱们说了算,刚才那位范大掌柜已经和我明说了,神木卫里的关系他自会摆平。”
高进和陈升交了底,眼下同伴里只有陈升值得商量大事,托付底细,王斗杨大眼他们还是欠了火候,换成他们便绝不会像陈升这般想得那么远。
“待会你回帐里,务必要和阿斗还有大眼他们说清楚,等到了神木县里,不得冲动行事,即便动手也不要下死手,我说杀才能杀!”
“明白了,二哥,我会和他们交代清楚的。”
陈升点了点头,这样的事情不值得二哥专门去嘱咐那几个莽夫,自己去说刚刚好。
第一百四十一章 观城(为“jiuniu”老友加更)
神木县,集香楼的顶楼雅间里,熏香萦绕,紫檀木的八仙桌上,摆着十来碟精致的小菜,玉白色的细长酒壶里是最正宗的杏花村酒。
看着面前盘子里的一坨坨银锭,范贤安心里肉疼得很,可面上还是得堆着笑,一边倒酒一边朝边上坐着的中年男子奉承道,“刘大人,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刘知远拿起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范贤安,并没有喝酒,反倒是把玩起酒杯,由着里面的清澈酒液翻动,直到拿着酒壶的范贤安额头冒汗,方才缓缓道,“范掌柜,你这一点心意似乎有些少,不够诚心啊!”
身为神木卫的指挥佥事,刘知远管着卫里兵械粮草的采买,虽说他手上没有多少兵权,甚至那大头还要被上面的指挥使吃掉、再分给几个同僚,但这仍旧是个肥差。
神木卫和绥德商帮有合作不假,但是那等涉及的粮草兵械的分肥,都是内定好的,卫里从上到下,上至指挥使、下至仓大使,谁该拿多少,都有定数,但是眼前这范贤安和他之间,却是私底下的生意,刘知远当然不会满足眼前那盘银钱,不过区区两百两罢了,他要的更多。
“大人想要多少”
范贤安放下酒壶,问话时的声音都有些发颤,需知他可是冒了不小的风险,动了运往神木堡那边的粮食,这一笔粮食倒腾转卖,总共也就赚个五六百两,除了眼前这位大爷,他还要打点商号里的下属,不然万一消息走漏,捅到他那个六亲不认的堂弟耳朵里,他怕是连活命都难。
“这军粮里面掺沙土,本官可是冒了掉脑袋的风险,你这点心意翻个倍,不算过分吧!”
刘知远悠悠然地说道,然后喝下了杯中酒,而这时候的范贤安已经被气得涨红了脸,可是他只是范记商号在神木县的分号掌柜,在刘知远这位神木卫的指挥佥事面前,当真是狗屁不如。
“刘、刘大人,您这也太狠了,小人这一笔一共也就赚这么点,还有其他地方需要打点……”
范贤安只能低头诉苦,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希望刘知远能稍微退让些,哪怕让个一百两也好。
“啪!”
刘知远手中的酒杯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方才还笑眯眯的他此刻凶相毕露,那张油光满面的肥胖脸上五官狰狞,让范贤安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翻脸如翻书。
“范掌柜,你当本官是傻子吗”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那就最好,本官改主意了,你拿五百两出来,这件事情就算了,要是拿不出来,就休怪本官去找范大掌柜好好说道说道了,这军粮干系重大,你们范家都敢往里面掺沙土,视国法为何物,当朝廷是摆设吗”
刘知远这番话说出口,范贤安直接傻了眼,人们常说,‘漫天起价,落地还钱。’,他只是透了那么点意思,眼前这位刘佥事就直接掀桌子,彻底连面皮都不要了,这五百两送出去,他不但毫无赚头,甚至还要倒贴,这是何苦来哉!
可是刘知远的威胁言犹在耳,一想到那位堂弟的狠辣手段,范贤安也只能答应下来,“刘大人息怒,小人照办就是。”
“嘿,这才对嘛,范掌柜,这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说是不是,五百两买你的命,你说值不值”
刘知远的胖脸舒展开来,露出了庙里弥勒佛般的笑脸,只是他那胖嘟嘟的白皙大手却是拍着范贤安的脸上,啪啪作响。
“值,值。”
范贤安心里如堕冰窖,这个时候他再后知后觉,也清楚自己是被眼前这位笑面虎的刘佥事狠狠摆了一道,从他找上门开始,这位刘佥事就已经吃定了,只可惜他当时猪油蒙了心,想要在那笔陈粮上动手脚,暗中捞上一票。
“行了,滚回去吧,记得赶紧把钱送过来,过了今晚,可就不是五百两这个数了!”
刘知远粗暴地将范贤安给推了个趔趄,就差补上一脚让他真的滚出去。
“是,是,小人这就回去取钱。”
范贤安失魂落魄地出了雅间,身后传来刘知远的得意大笑也浑然不觉,彷如行尸走肉一般出了集香楼。
“老爷,那范家不是好惹的,这么做是不是有些……”
范贤安刚走,那雅间后的屏风里便闪出名消瘦的五旬老头,长的不算高大,但是瞧着就是一脸精明样子,他出来自是捧起酒壶为刘知远倒酒,言语间亦是小心翼翼。
“老刘,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做不妥,会得罪那位范大掌柜”
看着管家给自己杯里满上酒,刘知远却是冷笑了起来,“我晓得那姓范的有牌面,就是指挥使大人和他也是客气,不过这一回却是我拿住了他范家的把柄,不过区区五百两罢了,我没管他要个一千两,已经是老爷我宅心仁厚了。”
老刘没有吭声,自己虽是府里大管家,可他早年毕竟只是在刘家乡下的庄头管着佃户们,哪里懂得那官场上的东西,要不是自己当年在这位老爷少年时帮衬过几把,如今这管家的位子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
既然老爷这样说,那就一定有老爷的道理,老刘只是安静地倒酒夹菜,不时让集香楼的厨子换菜,这一顿也都记在那位范掌柜头上,自然是要捡贵了的点,往多了的点,自家老爷这种坑完人的时候一般都是胃口最好的。
……
夜幕下的神木县,哪怕已经飞雪连天,可是依然能瞧出几分热闹来,城里点灯亮火照得通明的地方不在少数。
站在城头上,高进俯瞰整个神木县,只见内外城池间泾渭分明,夹在外城和内城间是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动静,可偏偏那里才是神木县里人口聚居的所在。而内城里面,便是灯火通明不夜天,万历年的余辉照耀下,这神木县哪像是边陲之地,倒像是人们口中的江南城镇。
“这神木县太平了十多年,未遭刀兵,才有此等热闹景象!”
高进身边,范秀安指着那内城里灯火最亮之地道,“那里是整个神木东路最大的销金窟温柔乡,凝香阁,这神木县里上至指挥使和那位县爷,下至总旗班头都是那儿的常客。”
“那一处是集香楼,他们的厨子最全,从淮扬菜到鲁菜都能做,味道也算正宗。”
看着范秀安如数家珍般介绍着神木县内城里那些灯火通明之地,高进却始终未曾听到范记商号的名字,要知道神木县是整个神木东路的中枢所在,这里不但设了神木卫,能够汇聚的兵力上万,便是城中人口在延绥镇里也是数得上号的。所以这神木县的范记商号也必定是范家在神木东路的重要所在。
“我范记商号的驻地不在内城,而是在这外城。”
范秀安挥手指向了那漆黑一片的内外城之间,他和高进眼下所踏足的城墙正是内城墙上,那本该驻守此段城墙的把总则是领着队兵卒在不远处为他们放哨。
高进看向那漆黑不见半点光亮的城区,范秀安的话语在耳边响起,“这神木县人口近三万,过半都是在册兵丁极其家眷,光靠神木县能收到的税粮,压根就养不活这满城的人口,我范记商号几乎把控神木县的粮草供应,若是将驻地放在内城,哪有那么大片地方能用。”
神木县两道城墙,外城破旧不堪,入夜前,高进他们赶到时,那把守城门的是个百户,范勇上前塞了银子,便将城门开了放高进他们入城。和外城截然不同,内城的城墙既高且坚,而且早早就关死了城门,范秀安带着高进来到这北面的城墙处,使人喊话才有那城墙上的把总派人放了吊篮下来,接他们上去。
高进手下的队伍藏在了外城里的一片废弃民宅,离着范记商号的驻地不远,王斗看着离开的范勇,又瞥了几眼那留下的老掌柜几人,忍不住朝陈升问道,“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鬼,你说那姓范的拉着二哥去了什么地方”
“你问我,我问谁去,且安心等着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等会儿有的是你使力气的时候!”
陈升白了眼王斗,这厮的耐性连杨大眼都不如,那大眼贼如今都是在那里调试弓弦,仔细得很。
“哼,不说就不说,二哥就是偏心,只拿你当心腹,却信不过我。”
王斗颇有些吃味地说道,如今只要高进这位二哥不在,陈升便成了他们这伙人里发号施令的,偏生杨大眼那厮也不闹,仿佛是认了一般。
听到王斗嘀咕,陈升也不在乎,谁让二哥当初回堡寨最先找的是王斗这满脑子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家伙,这厮便觉得合该受二哥重用,地位不该在他之下。
陈升的目光看向了远处黑暗里那模糊的轮廓,他知道二哥和那位范大掌柜去了内城那边,虽然他也略微有些担心,但是以二哥的本事,就是那姓范的起了坏心,二哥也该有脱身之能。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开出价来
城墙上,听着范秀安闲聊的高进并没有刻意去破坏那种气氛,或许是因为当年的旧事,范秀安对于家族里有人“造反”的事情格外敏感,在高进眼里,此时一副镇定自若和他谈笑风生的范秀安眼下只怕内心焦躁得很,只是不愿在他这里丢了面子罢了。
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高进循声看去,只见先前领着陈升他们离开去落脚休息的范勇回来了,那把总显然和他认识,招呼了声才放他过来。
“老爷高爷”
范勇很是恭敬地低头道,然后汇报起自己去商号内打探到的消息,“范贤安去了内城集香楼还没回来,不知道是去见谁”
神木县的范记商号很重要,即便是范秀安也未能免俗,要在这里安排一个范家人,范贤安是奸生子,虽说也姓范,但真要论地位,只怕还不如范家的家生子。
范秀安当初用范贤安,便是因为范贤安的出身不好,更是个蠢蠹废物,只是暗中依然留了手,和其他地方一样,范记商号在各地的分号,都有直属于他的暗线,为他打听各家分号掌柜们的动静,谁若是不安分,他便会根据情况处理。
范勇先前便是潜去商号里和暗线见面碰头,打听如今商号里的具体情况。
“说说,运往神木堡的那批粮食到底怎么回事”
范秀安曾经说过要给高进一个交代,这个交代不止是事后的补偿,也不止是范贤安的人头,更是这桩事的来龙去脉。
“老爷,那批粮食本是咱们三年前压价从湖广商人手里拿下的,只是那时候各地卫所的军粮已经购完,于是便压存在仓库里没动过。直到前不久镇西将军发大兵讨伐火落赤等袄尔都司的余孽,动用了大批粮草,各地卫所皆空,咱们才将这批粮草运到神木卫,要补入神木卫的军仓。”
高进听到这儿,没想到那笔粮食的动静居然和他还有关,范勇口中的镇西将军便是杜文焕这位延绥总兵,需知挂印总兵称将军,那镇西将军便是延绥总兵的将军号,只不过土木堡之变后,大明朝文贵武贱,文官们不怎么称总兵将军号。
至于杜文焕出兵火落赤,抽调各地卫所粮草,便是一次大规模的漂没分肥,要不是高进先前人孤势弱,不然以他送上那两百多级的鞑子脑袋,又岂是一个区区百户能填平的功劳。
“本来事情到这儿也都一切顺利,只是老爷您突然让这边抽调这批陈粮部分给高爷,倒是叫范贤安起了异心。”
那批湖广的三年陈粮自然是补进神木卫的军仓,然后范记商号拿到银子后再按照过往定下的规矩将好处送到神木卫上下大小将官们手里,这一来一往,公归公、私归私,便是再怎么查也不打紧。
可是偏生范贤安这蠢蠹废物,见范秀安抽调一批陈粮后,本该如实和刘知远这位管着神木卫兵械粮草采买的指挥佥事报备,可他却自以为能从中捞好处,将匀掉的那批陈粮掺入沙土照旧按数目送进了神木卫的军仓。然后这笔不该计入商号的受益便落进他的口袋,自和刘知远分肥。
“这蠢货安敢如此行事,这是要坏我范家根基,害我性命”
当范勇说道范贤安指使商号伙计往陈粮里掺入沙土送进神木卫的军仓时,高进只看到一直都在那云淡风轻轻笑以对的范秀安忽地暴怒起来,原先的淡定儒雅瞬间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浓重的杀机。
“范兄”
听到高进的声音,范秀安才强自压下心头那股暴虐,若是范贤安现在在他面前,他恨不得立刻将这奸生子抽筋剥皮,打开他的脑壳看一看,这蠢蠹的脑子里是不是长的都是蛆虫,竟敢与虎谋皮。
“高老弟,让你见笑了,只是这军粮采买,非同小可,里面自有门道。”
范秀安深吸了口气,平复胸中戾气后,方自压低了声音和高进解释起来,原来似他这等和卫所边军做生意的粮商,在粮草上面是绝不会动任何手脚,什么粮食什么价,新粮有新粮的价,陈粮有陈粮的价。
当然这绝不是范秀安这等商人自有良心,而是这卫所边军是比他们更黑心的,你若是在粮草上动了手脚,出了事你便是替死鬼,需知道哪怕朝廷好糊弄,也总有遇到认真的时候,血淋淋的教训下,粮商们便和卫所边军还有朝廷有了不成文的默契,粮商们卖给卫所边军的粮食不会有半点问题,至于后面发到官兵手里的粮食是发霉也好,掺了沙土也罢,自是那群丘八们的问题,朝廷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
“要不是有这样的默契在,谁敢和卫所边军做生意,朝廷也需要咱们这些粮商给边地输送粮草,才默认了这等不能明说的规矩。”
听着范秀安的感慨,高进才意识到范秀安为何会如此愤怒,因为那范贤安做的事情,等于是递了刀把子给别人,落在有心人手里,便是能对付范家的把柄。
范秀安本以为这桩事情背后,是范家里有人要暗中谋算他,可是却想不到范贤安干出这等蠢事来,这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不过一些掺了沙土的陈粮,数量不算大,往大了说,真要闹大了,那便是能让范家倾覆的把柄。
范家里那些不安分的人,再蠢也不至于要陷整个范家于此等险境,范秀安一想到这里,就更加恨不得杀了范贤安以泄心头之气。
“原来如此,那如今看来,杀那范贤安出气只是小事,如何摆平那位刘佥事才是最紧要的。”
高进朝范秀安说道,在他看来那范贤安固然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可那位顺水推舟应下来的神木卫指挥佥事刘知远也不是什么好鸟,范贤安这种蠢货何需他出手帮忙,范秀安自己就能收拾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