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砂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端橤
前半生活得越是自由自在神采飞扬,那么被拘束的后半生就会越痛苦难当。古来帝王之家的女儿最是可怜,即使是豪放不羁的蒙哲帝国的女儿也是如此。
海吉公主看着在热水中上下沉浮的红色枸杞,有些出神:“你说得对,初越她还小,让她现在知道这些没什么好处。这太可怕了。”慢慢啜饮一口,她抬头看向左湫,“你真聪明,难怪池鉴对你另眼相待。”
“公主谬赞了。”左湫尝着水不是太热了,便往小炉子里面加了些木块,让它们慢慢着起来,又往壶里加了些水,才擦擦手,说:“其实公主,我觉得不必如此的,你是一代天骄,是烈火一般的存在,婚姻束缚不了你的。”
“哦?”海吉公主放下茶盏,看向看着火的汉人女子,追问道:“这话怎么说?”
吸吸鼻子,左湫准备跟她长谈,“自古以来,世人都重男轻女,总觉得男儿比女子要强,因此过分看中男子,将女子看成可有可无的附属物。但是其实巾帼不让须眉的可多了去呢,就不说那些历史上的,咱们这现实生活中就有许许多多的女豪杰。在我初来此地那些日子里,结识了一个女子,她叫阿尔宛达,是一个寨子的女首领。她是一个女子,但是武功高强,治下有方,整个寨子之中无人不服她。公主也是豪杰人物,难道竟会相信女子不如男吗”
“我自然是不信,但是我不信又有何用,父汗不这样想,那些臣子不这样想,我最终还是得嫁为人妻,收起翅膀。”
“一个人若是要飞翔,就算折断了翅膀,也能靠着心中坚守的力量在天空中翱翔。”
海吉公主心头一震,“心中坚守的力量……”
“公主若当真是女中豪杰,那么即使你的夫君是成思大汗一样的人物,也不能折断你的翅膀。”左
14池鉴
低眉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左湫道:“公主说笑了,左湫哪敢撒谎。”
换个躺椅坐下来,海吉公主不想再说这件事,“你年纪轻轻怎么就开始喝枸杞子了”
左湫也换个更加随性舒服的姿势坐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叹气一声,笑道:“我眼睛不太好,喝些枸杞来治治。”这次倒是真的笑了。
“怎么好好的眼睛坏了?莫不是你做了恶事上天在罚你?”海吉公主将杯里剩下的茶水饮尽,道:“你的枸杞子茶比老师的好喝,你加了什么”
“糖。”
应该是因为海吉公主也摆明了态度说相信左湫,慢慢地左湫的生活越来越无拘无束,就连未事先通知池鉴和傅赛尔就和小公主一起跑出塔达城去西南山区去玩也默默允许了。察觉到这一切的变化的时候,左湫长出一口气,感谢苍天,总算是把这件事给过去了。
当然傅赛尔仍旧不死心,只不过他换了种方法,不再监视约束左湫的行为活动,而是开始时不时地找左湫聊天唠嗑。内容涉及左湫在叶城和塔达城的吃喝拉撒,几乎没有他不能唠起来的话题。左湫表示深为头疼。
在塔达城的这些日子里,左湫自然留神听来了很多一些云达和傅赛尔的事情,虽然傅赛尔明令告诉过大家不许再提他们之间的事,但是小道消息这种东西嘛,多听听总是会有的。鉴于云达和傅赛尔非同寻常的关系,左湫打算就从云达这方面入手来赶走黏在自己身边的傅赛尔。
找一个好时机,天要不冷也不热,时间也要正好处在黄昏和夜晚的交界点,最好是在一个没有闲杂人等的地方。巴木河边就很不错。
薄暮冥冥,左湫已经故意在巴木河边坐了很久了,终于,在她即将坚持不住的时候,主角出现了。
“深秋了,天慢慢短了,你若是再在这里多待片刻,就得摸黑回去。”傅赛尔缓步走到巴木河边,长身而立,很有谦谦君子的风范。
左湫将心底因为他终于来了而带来的喜怒交加好好藏起来,直接进入主题:“摸黑走夜路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我正喜欢。只是不知道傅赛尔大人你为何又独自一人来了此地?”
看着远方渐渐落下的太阳,傅赛尔道:“和其他人一样喊我傅赛尔就行了,想显得尊敬我没必要喊我大人,话语中真实的成分多一些就行了。”
知道傅赛尔根本不会看自己,左湫便明目张胆地坏笑起来,说:“是,傅赛尔。不知傅赛尔你在该吃饭的时间点不好好待在自己的帐子里,独自一人到这巴木河干什么总不能是专门来看我的吧”
“自作多情。”
“哦,我明白了。你是有心事排解不了,所以来这里散心,是吧我没说错吧”
“不要妄自揣测别人的心思,当心自不量力。”
左湫抱住双腿歪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傅赛尔,问:“你很孤独吧没有人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你其实一点也不开心,没有人懂你。”
傅赛尔闭上眼睛,自动屏蔽左湫说的话。
“除了云达,在这个偌大的塔达城里,你其实没有伙伴。”左湫凝视着傅赛尔,说:“在那个位子上很难过吧,你明明不想杀了云达的。”
“大胆!”傅赛尔骤然转头怒目而视,“胡说八道!”
“傅赛尔,你别这么不敢面对自己,如果你有足够的权力,你是不会让云达死的。”
快步向左湫走近两步,傅赛尔怒而自威,“你岂敢放肆!再胡说八道就休怪我无情!”
“你拿他当知己,怎么愿意伤害他?即使他骗了你,背叛了你。”左湫保持原动作不动,其实身子已经开始僵硬。“你这么想抓到他,应该不是想杀了他,而是想要他说为什么背叛你吧不是背叛蒙哲帝国,而是背叛你,背叛你们之间的情意!”
说到后面,左湫的声音渐渐有些控制不住,傅赛尔都有些被吓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朋友之间的情意深似海没什么丢人的,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怎么能因为云达是金夏派来的卧底就不肯承认自己对他的感情呢”
“唰”的一声,傅赛尔抽出佩戴的弯刀抵在左湫脖子上,“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这样胡说八道?!”
看着刀刃闪着夕阳的光,左湫忍不住吸气收腹想让自己离刀子远一点,但是为了达到目的,还是得硬着头皮顶上去,“胡说八道?傅赛尔你如今竟然不敢承认云达是你的伙伴是你的朋友了吗呵,难道你是怕为云达开口会遭到成思大汗的惩罚,就像历史上的司马迁一样!”
“云达不是李将军,他罪有应得,该杀。”
再将身子往后面撤一点点,左湫道:“他自然该杀,因为他不仅偷走了帝国的情报,还偷走了你傅赛尔的心!”
眼睛一瞥,傅赛尔将弯刀往左湫脖子里递一递:“我,不是断袖!”
眼看着弯刀往自己脖子上杵,左湫在往后退,终于失了重心一下子摔倒在乱石滩上,喊疼的时候还不忘补上一句:“我自然没说你是断袖,只是说你是性情中人,一旦交心就好比男女恋爱,你是真心待云达,可他却负了你!”
傅赛尔呆一呆,慢慢收回了弯刀,垂在身侧。许久之后,他道:“不是他负我,是我自己眼睛瞎了。”
“那天夜半你能出现救下我们,就是心中为了这件事百般难受。如果我没猜错,自从云达暴露并逃跑之后,你深夜来巴木河边的次数应该不会下于五次。在你心中云达是手足兄弟,江湖情意。况且人生一场,难逢知音。一直待在草原上的这些草莽英雄只懂得是非善恶,却不明白你们这种感情。傅赛尔,你若是真的难受,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你哭的。”左湫看他将刀撤了回去,心暂时放回了肚子里,也不爬起来,干脆直接盘腿坐在石头上。
慢慢将身子转向落日的方向,傅赛尔闭上眼睛,问:“你为何要说这些?”
“……”想了想,她干脆一点,道:“我说实话哦,我只是想借此让你离我远点,我不喜欢每天都有人粘着我跟我说东说西的,相比于说闲话唠嗑我更喜欢睡觉。”
傅赛尔自然知道左湫明白自己找她唠嗑的目的是什么,于是他说:“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和云达有没有关系?”闭目沉思,他等着她的答案。
“没有。”左湫默默将一块石头抓进手心,“我和云达没有关系。”
“好。”傅赛尔抬头看向只剩下惨淡的红光的西山方向,道:“我以后不会来烦你了。”
说完,拔步便走。
左湫抓紧了石头,紧紧地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冲着傅赛尔的背影喊道:“那个!”看着傅赛尔停了一下,便继续喊给他听:“我刚刚说的是真的,你若是真的心伤,我可以当做你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的!”
所以,请别再把我当成敌人,我希望能做的你的朋友。
傅赛尔衣袖轻甩,大步离开,不曾回头。
看着傅赛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淡淡的夜幕中,左湫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慢慢躺在石滩上,仰面望向慢慢黑下来的天空。有些模糊,不甚清楚,看得久了,眼睛就有些酸涩。揉揉眼睛,左湫心中有些难受。
这日子真难过啊,为了自由,不断地讨好那些可能会帮助自己的人,不断地出演跳梁小丑消解那些怀疑自己的人的疑心。可是她明明就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啊,她真的没有那么坚强,真的不想成为他们口中那个聪明极了的人。她在柯勒寨那么努力地讨好阿尔宛达他们,那么努力地加入他们,让他们相信自己,只是为了自由自在地过一个人的生活。可是如今呢,还是寄人篱下,还是不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还是要在人前挂上那副标准的微笑。
她很累的。
她心中,也很苦的。
闭上眼睛,慢慢将溢到眼眶里的泪水逼回去,在深秋之中,躺在乱石滩上的异族女子忽然间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回去的时候,已是深夜。进了塔达城格木坊,远远的就看见自己的帐子里亮着灯。左湫心中一紧,消沉的
15飘雪时候
明白了之后,左湫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明天我去找傅赛尔,让他带我去找她们。说来我还不知道她们两个住在哪里呢。”
池鉴则说:“现在你帐子一时半会儿是进不去了,你晚上也没吃饭,待会儿能进去了之后还是得生火烧水做饭。算了,我直接带你去她们的帐子,正好也省了你去找傅赛尔的功夫。今晚你可以先睡在她们那里,吃些东西,补充一下体力。”
“啊这样可以吗”
“那要不然呢,你难道想进去在烟熏火燎之中睡觉?你睡得着吗”
想起刚刚被呛得涕泪直流还咳嗽的自己,左湫立刻摇了摇头,“我跟你去。”
对于短短这么一会儿左湫立刻就来了并且表示可能要在她们这里住上一晚,海吉微微一笑,道:“不行。”态度十分坚决。“我不喜欢和别人睡在一起。”
左湫尴尬地笑着,心想我这还是自己回去吧。小公主却将手高高举起,“我我我!左湫你跟我睡在一起吧,正好咱们晚上还能说说话聊聊天。我自己一个人睡可无聊了,你和我睡在一起吧!”
左湫开始怀疑自己到底为什么就决定了跟着池鉴就来了这里,“不了不了,左湫待会自己回去也不是什么大事。两位公主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小公主根本不理会左湫的话,从椅子上跳下来就抱住左湫:“我不要,你今天要和我睡!”
池鉴看着海吉幸灾乐祸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他轻笑一声,告诉初越不要闹,让海吉给左湫拿些东西吃,嘱咐完了就窃笑着离开了。海吉让身边人给左湫取了些羊肉和奶茶放在炉子上温着,然后就托着腮帮看好戏。
被初越缠着闹着粘了一刻钟之后,左湫投降了,“好好好,我跟你睡一起,好了吧”
初越目的达到,立刻起身,整理整理衣裙,正色道:“咳,让你和本公主睡在一起是你的荣幸!你岂敢这般语气?!”
看着海吉在榻上噗嗤一声笑出来,左湫翻了个白眼,恭恭敬敬地以手抚肩:“是,多谢初越公主。”
等到羊肉和奶茶都热了,左湫坐下来开始吃饭。海吉看了看坐在一旁逗狗玩的初越,半卧在在榻上,看了看吃饭的左湫,又想了想,没有开口。
啃完一根排骨,左湫将骨头丢进盘子里,骨头撞在盘子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这轻响惹得初越手下的那只小狗骤然转头,直直地盯着左湫左湫手里的肉和骨头。初时左湫没感觉到,直到连着初越和海吉的目光都和那只小狗一样了,她还怔怔地感受到三方目光交汇在了自己身上。迟疑地放下了肉,问:“你们,干嘛”
看着毛色发亮的大狗,左湫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它的目光目的地,“它是,想要这个吗”
给狗顺了顺毛,初越道:“狼君不是想要你的肉,它是在嫌弃你的骨头啃得很难看。”
“郎君?”嘴角抽搐了几下,左湫问:“他叫这个名字啊”
海吉吃笑,给她解释道:“小妹跟老师学习,说在中原最高地位的人被称为君。她喜欢这狗,希望它像狼一样勇猛,像君王一般。”
左湫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名字,只能附和着笑笑,对于一只狗也嫌弃自己的事情全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在啃肉的时候左湫一直在等海吉说话,说她们找她来有什么事儿,但是海吉一直半躺在塌上看书,小公主兴致勃勃地和狼君玩耍,两个人没有一个开口说要找她干啥干啥的。终于在把奶茶也喝尽了的时候,左湫一边将小骨头投进火堆里玩,一边问海吉:“海吉公主,你们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有啊。”回了一声,海吉继续看书。
小骨头扔进火里,炸出了点点火星,左湫稍微退远一点,省的火星烫到自己。“什么事啊”
将书往下压一压,海吉道:“我找你是明天有事跟你说,不是今天。”
“今天明天不都一样吗既然我都来了,干嘛不现在就说?”
任性一笑,“我想明天说。”
露出礼貌的微笑,左湫慢慢点点头,“好的,那就听公主的,明天再说。”
小公主见状,连忙站起来拉住左湫,要她赶紧跟自己回去睡觉。左湫还好奇初越这是怎么回事呢,到了帐子里才明白,原来这小公主费尽心思非要把自己留下来和她一起睡是为了让她帮她写作业。初越将纸和笔都给了左湫,自己一个人跑到一边玩去了。左湫看着这纸和笔,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她是主我是客,不要生气,要有涵养,我打不过她”,才按耐住想打人的念头。
第二天天还没亮,帮初越做作业做到半夜的左湫还在睡梦中就被海吉从床上拽了下来。上马的时候,左湫欲哭无泪,对坐在自己后面的海吉哭丧着脸说:“得,我以后再也不来你们姐妹俩这里了,就算是我的帐子塌了破了我都不来了!”
海吉大笑三声,道:“到时候不跟我们睡,还跟谁睡?池鉴还是傅赛尔?”
左湫气结,“我睡地上!”
海吉扬鞭策马,马儿飞奔而去,“好啊,到时候可别说我们没邀请你!”
心中一惊,左湫紧紧抱住自己,“你不会真的要烧了我的帐子吧”
海吉不说话,只笑着一路策马奔腾,往西北方向而去。
侯在西马店里的池鉴远远的就看见了海吉的马,放下了手中的奶茶就出门迎接。等马到了院内,池鉴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得一段时间才能到呢,没想到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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