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砂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端橤
水开了,左湫将茶叶放进茶包里,再将茶包放进另一个稍小一些的茶壶里,然后慢慢提起蒸汽滚滚的水壶往里面加水。
滚烫的热水倒下去,茶香被一下子逼了出来,瞬间散满了整个帐子。
池鉴看着往茶壶里面添水的左湫,忽然间找到了话题,他问:“你刚刚放进去的那个小包是什么”
稍一愣神,开水差点就烫到左湫的手上。两人皆是一惊,池鉴干脆接过了水壶,让她坐在位子上不要动。
轻轻揉了揉被开水滑过的地方,左湫呵呵傻笑,“哎呀,这水的杀伤力也太大了,看来日后四王子也可以考虑一下用热水作武器来攻击敌人啊!”
将茶壶盖子盖上,池鉴笑道:“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这滚烫的开水确实伤人厉害。只是若是用开水伤人,只怕到时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策。”
很夸张地点点头,她道:“说的也对,再说了也不能时时刻刻备着开水,这实在是我异想天开了。”看见池鉴还在观察她放进茶壶里的茶包,便道:“我嫌茶叶沖沏之后会留有余渣,便用了麻布缝了几个小袋子,用来装茶叶,我叫它茶包。这东西非我首创,在我家乡那边有很多这种东西,用来饮茶的话,清理茶壶就会很方便。”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池鉴不由得问道:“去年在叶城外我们将你带回来,那是你说你算是叶城人氏。今日你说到你的家乡,你的家乡是在哪里啊”
家乡?
左湫一时失神。家乡,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一个名词了。三年前,自己莫名来到这个不知何地的地方,流浪三天之后差点饿死冻死在那里。这三年多来,她为了能够过上自己希望的自由日子,为了能够不再寄人篱下处处收到束缚,付出了太多。她做了自己曾经厌恶的事,说了自己认为很矫情很下贱的话,成为了自己讨厌的那一类人。可是到如今,她还是没能摆脱别人的控制,还是没能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家乡,呵,如今说来这家乡二字,她心中已经麻木,不知该往何处想望。
女子忽然间低落的样子让四王子有些慌乱,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想去说些什么安慰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什么,从何说起。只能看着她,默默地看着她慢慢好转。
灯花爆了,“啪”的一声。
陷入沉思的女子恍然惊觉,看向盯着自己的王子殿下,她微微一惊,暗暗斥责自己怎么这么愚蠢居然在他面前失神了!活动了一下脸部肌肉,她道:“我的家乡啊,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很高很高的楼房,宽阔笔直的大路,夜里亮如白昼的灯火,还有热情奔放的歌舞。那里是一个看起来不太美好,但是却令人安心的地方;一个曾经我很厌倦它,可是如今很想很想回去的地方。”
“很辉煌的一个城市,是哪里啊你若是想家,我可以送你回去看看的。”
摇摇头,“不用了,四王子,那个地方已经消失了,我已经回不去了。”除非天道轮回,她再次偶然间窥探天机,卷入那扇门内。
可是池鉴不明白,“为什么回不去了是因为那里有人为难你吗你跟我说,我帮你出气,我保证你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再也没有人敢低看你一眼。”
笑笑,左湫目光深远,她道:“四王子多虑了,你觉得就我这脾气,谁敢为难我啊只是那个地方太过遥远,遥远到我在梦里也不能看清它的模样。”也不管池鉴是否能懂她的意思,左湫低头一笑,指了指心脏的地方,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我的家乡啊,在我的梦里。”
后来过了很多年,有人再次问起她来自何方,家乡在何处,她微微笑着看着那人,想起来今天池鉴和自己的对话。那时候,她心里想的,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过了几天,在左湫练功的时候,成思大汗派人来喊海吉公主说是有要事相商,小公主想看热闹,便跟了过去。两个公主一走,守在演武地里的侍从和侍女们都跟着离开了,就连前两天新跟着左湫的一个名为满月的小侍女也被左湫一顿忽悠派去听消息了。偌大的演武地,只剩下了左湫一个人在搭弓练箭。
贺潜进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一壶茶水,听见动静回头看的左湫一眼瞅见那个质地看起来很好的茶壶,心想他准备的倒还挺充分。
将最后两支箭全部射出去之后,左湫将弓放回原处,伸了个懒腰,走到帐子里,道:“你来的好早,我以为你要晚上来。”
用那只壶倒了两杯茶水,一杯挪给左湫,一杯他自己慢慢啜饮,“听说海吉公主和初越公主都去了大汗那里,我想你这里应该不忙了,正好又能躲开小公主,我便来了。”
谢过贺潜的茶,左湫捏起他带过来的小茶杯,先嗅了嗅,只觉一股淡然悠长的浅浅香气慢慢透到自己鼻里,不禁感叹:“虽然我不懂茶,但是这淡淡的香气,这琥珀一般的成色,贺先生,这茶不便宜啊!”
眼睛一眯,轻轻将小茶杯放到桌子上,“这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旧茶,有些年头了。因为是家里带过来的,故而平常不舍得喝,这来了这么些年了,倒还剩下这么一些。今日左十夫长愿意帮我大忙,我自然得用我最心爱的东西来招待你,不论贵重与否,这都是在下的感激心意。”说完,他看向左湫的眼神慢慢的变了,里面有些许探究,些许疑惑。
“贺先生说的不错,再说了我本来也就不懂那些华贵之物,就算先生拿了千金之茶来邀我品尝,只怕还尝不出这等幽深自然之味来。”左湫心里最在意的其实真的不是这茶金贵不金贵,她真正在意的是……这茶放了这么久,过期了吗
慢慢地把茶放到桌子上,尽量显得很不经意地不再碰那杯茶,左湫问:“贺先生可准备好了如何向小公主传授课业?”看着贺潜不解的眼神,她道:“我们说过了,你负责制定计划教案等一切事宜,我只负责配合你劝说小公主,并且尽量让她自己做功课。”
男子哦了一声,连连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在下是小公主的老师,自然要全心全力为小公主的课业谋划负责。左十夫长所要做的,我到时候会给您说清楚的,定不会让左十夫长为难。”
听他这话,左湫皱眉,问:“嗯,你这话的意思,是今天还没有做出计划吗”
“小公主的学业贺某岂敢掉以轻心,需要细细思索,自然要多费些时日。”
“那你今天来,是干什么?”
这问话再正常不过,可是贺潜却一瞬有些愣,一瞬之后随即笑出来,道:“啊哈,左十夫长平日里跟小公主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在下和小公主在一起的时间要久,左十夫长比在下更了解小公主。所以我今日前来是想问一些关于小公主的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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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花嫁之事
晚间回家,左湫听到坊间在传海吉公主的婚期已定,是在新年的四月十六,那时百花盛开,清风徐来,风吹草低见牛羊,正是一年好时节。
开始生火烧水准备做饭的左湫想,海吉现在在干什么呢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月了,她现在不会还会因为这件事而偷偷抹眼泪吧不过也有可能,毕竟现如今都二月份了,她如今只能在家里待两个多月就要嫁到外地去了,心情不好也是应该的。
这一次生火居然顺利,只几下便将火生了起来,左湫站起身给水壶添上水坐到炉子上,打开橱柜拿出饭食来,准备烧开了水便煮饭。
那个被派过来服侍她的小侍女满月本来她是直接说服了池鉴送回去的,她实在是不习惯有人跟着自己。但是后来喀朗台又将人送了回来,说是她身子弱,平时连个火都生不好,需要人照顾。她不接受,喀朗台便以自己三王子的身份压她,最终两个人都退步,满月只在白天的时候服侍左湫。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想起来这个小侍女,左湫总感觉她不是在服侍自己,而是在监视自己。
摇摇头,左湫看着烧的正旺的炉火,指着它自己跟自己说:“我哪里不能生火了,这火不是生的好好的嘛!”
可是,毕竟是喀朗台坚持要送过来的人,她就想是不想要也拒绝不了啊。
水烧开了,左湫开始煮饭,饭都煮好了,左湫猜想的会来的人始终没来。乘出一碗先吃着,左湫默默心想,海吉公主难道是自己一个人出去了她不说要把自己当成树洞来倾诉心里话的吗怎么这次这样大的事情都不跟自己说?想了想,左湫哦了一声,是了,当时海吉是和初越一起去的,成思大汗说的时候初越肯定就在旁边,那她们之间直接就可以说了,就不需要她了。
点点头,很是认可自己的想法,左湫便埋头认真吃饭。吃了一会儿,她停住,算了,待会儿还是去巴木河边看看吧,万一她现在是一个人在巴木河边生闷气呢无论如何她还是只是个小女孩啊,左湫可忘不了那天晚上自己为什么会遇见海吉和傅赛尔。
因为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雪,所以夜间的天空一直斑斑驳驳,是云块积压在一起的样子。今天好不容易晴了一天,连晚上的星空都莫名的好看。天上没有一片云,有的只是一片一片的闪烁着的星子,星子中间或横或纵地铺着紫蓝色的光,让她想起了极北之地的极光。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这里的空气太好,居然会有类似极光带的美丽夜空。
仰头欣赏着渺幻的星空,没注意脚下,左湫一脚踩空直直地摔倒在巴木河边的石子滩上。生疼。
“不知脚踏实地的人,就算是仰望天空看破了天机又有何用,不还是像你一样摔个狗吃屎。”静坐在巴木河边的傅赛尔嗤笑一声,头也不转。
听声音知道是谁,左湫在地上哎呦半天,“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啊,拉我一下也好啊,啊啊,就这样看着我摔下去你很开心啊”
“对啊,很开心。”
真是令人窒息的回答。
坐起来,左湫揉揉隐隐发疼的膝盖,“对啊,你很开心,我死了就没人过来打扰你了!”
静静地看着河面,傅赛尔嘴角一扯,“知道还往这边来烦我心,不怕我一刀杀了你?”
“我才不是来找你的!我以为海吉今天会来的,谁知道你在这里啊!”天太冷,不能掀起来衣服查看伤情,只能暂时放弃。左湫隔着衣服安抚了一下自己的膝盖,问傅赛尔:“海吉公主今天没来吗”
傅赛尔冷哼一声,“你自己没长眼睛吗”
“我——!”鉴于自己和他地位势力皆悬殊,只能咽下这口气,“我这不是担心她嘛,还以为她会出来走走。”
傅赛尔撩一下衣袍,“担心公主可以去探望她,你何必在这里打扰我。况且你既然知道在这里是对我的打扰,还不赶紧走?”
真是让人想打死他啊。
虽然背对着他,左湫仍旧冲他翻了个白眼,“海吉公主若是烦心是正常的,只是不知傅赛尔大人是为了什么而烦心寂寥呢”转过身看向他,“我之前说的可不是废话,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的。”
“闭嘴!你再废话就把你扔进巴木河,淹死你!”语气很是不耐。
面朝他坐下,左湫一边揉腿一边道:“噫嘻,你这个人啊,若是你真的这般狠心,那天晚上就不会把我救上来了。”
傅赛尔不说话,但是他的不耐之意却更加强烈地散发开来。左湫当然知道他对自己厌烦,她也知道现在最理智的做法是立刻离开,但是她不想走,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跟在这里。
也许是同样的孤独感吧,也许是他和她身上都有一种莫名的哀伤的气息。这种气息吸引着她前来,吸引着她想要同他讲话。
“人的孤独感不是天生的,所有的孤独寂寞都是后天因素导致的。我听说你少年曾游历天下,归来的时候因为才华横溢被尊为百夫长,没过多久就因为一身好武功立了大功升为了千夫长。你一定很孤单吧,在塔达城里你肯定没有几个朋友。因为你的突出,阻绝了你同其他同龄人的交流之路。”
傅赛尔闭上眼睛,“我再说一遍,闭嘴!”
“我听池鉴,哦四王子,我听四王子说过,云达之前和你是好朋友,如果他还在,如果他不是细作,你们肯定仍旧是莫逆之交。想想你为什么会和云达是好友呢可能是因为你们很像吧。云达也是骄傲的少年,你们一样优秀,又一样孤独,所以你们能走到一起去。你和他惺惺相惜,所以你才交心交得这般彻底,以至于现在还……”
傅赛尔单身撑地转眼起身,伸手如鹰隼一般扼住左湫的喉咙,眼皮半搭,看着因呼吸不来而脸憋的通红的左湫,道:“这等滋味,可好受?”
“……啊嗞……你松……我……死……”话已经说不上来,左湫脑中如烟花炸裂,眼白已经渐渐上来。
控制着力度,傅赛尔道:“我跟你说了不要在此多话,你不听,非要在我身边聒噪。我这个人一向心狠手辣,下次再有如此,你小命不保!”说完手一松,居高临下地看着左湫捂着脖子拼命咳嗽。
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左湫直感觉自己是鬼门关走了一遭。等能喘回来气后,左湫赶紧摆手示意自己再也不敢跟他瞎说话了。傅赛尔哼一声,掸了掸袍角,转身离开。
见他走远了,左湫直接躺下去,一手摸着仍旧发疼的喉咙,一边仰望夜空,感叹这家伙可真是个……魔鬼。自己好心好意要帮他排遣心中的惆怅,反遭他这般对待,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哼,左湫呸了一口,活该你一个人孤单着,活该你没人陪没人懂,活该你这把年纪了还娶不到媳妇!
后来等了很久也没等来海吉,夜深之后因左湫惧寒,便放弃了等待,回了自己的帐子。
那之后的很多天左湫既没有见到初越也没有见到海吉,只能在池鉴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她们的消息。池鉴说,那天成思大汗告诉了海吉婚期已定的事情之后,海吉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正常的样子。既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初越,说了一声:好,我知道了。这些日子初越一直陪着海吉四处溜达,去了东山月亮岛,去了西山,还去了养马场赛马,在巴木河源头那里嬉笑玩闹。她没有给自己准备嫁礼,就只是一直在外面疯玩,一天早早出去至晚方归,回来时定是浑身大汗淋漓,笑容满面。
左湫低了低眉,道:“距离她出嫁的日子不远了,她想好好度过这最后的女儿日子,就让她好好过吧。让她开心,让她尽兴,这样,她远嫁之后,才不会觉得遗憾。”
海吉已经想开了,她不再纠结自己的未来到底属不属于自己,她不再苦恼远嫁之后会失去梦想。她已
22苏治达
临危受命,左湫抱着必达的信心扬鞭策马,在傅赛尔的掩护之下,奔腾而出。
冲出重围之后,顾不得身后紧追不舍的游猎人们放出来的箭,左湫不顾一切地向着塔达城的方向疾驰而去。箭矢如雨,也亏得傅赛尔的马是匹良马,才在如此情境中能带着左湫从箭雨之中堪堪躲开,不受侵伤。
眼见着就快要到塔达城外了,左湫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何游猎人放弃了追击,身后已无追兵。来不及多想,左湫脱下外袍,用力挥舞,希望守城的城防营兵能看到然后警戒。
然而城防营的人没有看见,却看见一队人马突然从一旁横枪而出,为首那人黑巾遮面,白色尾羽的箭矢正瞄准了她的心口。手一松,那箭便朝着左湫急急射来。来势之猛,令左湫毫无反应之机,眼睁睁看着那闪着寒光的箭矢狠狠扎进自己胸膛,几乎贯穿。
如断了线的风筝,女子直直地从马上摔落下来。
坐骑受惊,长长嘶鸣一声,围着摔落在地的女子转了两圈,便撒开蹄子不问方向乱跑一通,不一会儿便没了马影。
黑巾人看着女子的血慢慢染红了土地,本想置之不理,然而他走出十步之后,忽然调转马头,探身将几无气息的女子扔上了马。
黑巾人走出不远,就看见不远处塔达城城门大开,为首一人红袍加身,率领一队金甲银戟的骑兵向这边赶来。所到之处,尘土飞扬,地动山摇,气势直贯山河。那人定睛一看,低呼一声不好,向身边的几个黑衣战士道:“是奇袭兵,我们不敌,速速撤退!”
其中一人道:“游猎人怎么办”
那人看一眼杀声震天的西方,摇摇头,道:“顺天而动,不必理会。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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