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都市言情

盛芳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郑氏听得她问,便伸出手翻到最后一页,指了指正中那三列字。

    沈念禾低头一看,上头端端正正印着“宣县公使库刊行,已申上司,不得覆板”。

    郑氏低声同她道:“这是咱们县衙公使库印的,粗烂得很,乍眼一看倒也像模像样的,只一入手用得两天,便能瞧出里头诸多错漏,偏还借着衙门威风,要下头州学、书院各自订买,又要辖内书铺帮着发卖,只好糊弄旁人,读书的上过一次两次当,口口相传,自然就不肯再买了。”

    沈念禾不解道:“衙门公使库竟是也刊印书册不是只管接待往来差旅、衙门聚宴吗”

    郑氏道:“说是这般说,下头衙门里头多的是用钱的地方,修个门、捅个瓦,难道竟是能叫人给白做便是不说这些,像你三哥这样的差吏,到了年底也得发个一子两子的余俸吧这钱朝哪里要去也只能公使库掏了。”

    她顿一顿,又道:“朝廷拨银仔细得很,轻易不肯给的,莫说咱们宣县这样的小地方,便是宣州城中按例也不过一年拨下来几个钱,年初上折请银,五六月里能送得到就要偷笑了。”

    “况且光靠着朝廷拨银、衙门积年按律留存的赋税,哪里够用,朝廷便听任下头自筹,先前点茶卖酒、发书砸砚,只要能赚钱,这公使库什




第十三章 杜工部集
    郑氏见她几乎要摩拳擦掌,便笑着打趣道:“怎的同你裴三哥一样,一颗心都钻到官眼里去了!当日真该投个男胎才好!”

    提起侄儿,她渐渐收敛笑意,有些叹惋地道:“继安原也是这样说,衙门里本来已经打算放手给他去管公使库印书……偏生遇到……”

    沈念禾见得四下无人,忍不住好奇问道:“遇到什么”

    仿佛林间饿着肚子的松鼠闻见松果香气一般,钻个头过来,十分积极。

    她虽然脸上还是瘦,到底养了近月,那肉也略微有了一丁点,比起从前已是好看了不少,更兼此时又机灵又乖巧的样子,叫郑氏半点遭不住。

    郑氏左右扫了一圈,特把沈念禾的胳膊挽住,与她头挨着头,细细碎碎地道:“县衙里头有个谢押司,原在你裴六伯手下当差,做事情很懂规矩,当日你三哥能入衙去那户曹司,他也帮着出了不少力,偏生有个独子谢图,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那时同他爹大闹了一通,说自己人胳膊肘朝外拐,父子二个几乎反目……”

    “彭知县此人虽说能力寻常,为人却很温善,听闻此事,又因那小谢在他面前立下誓言自荐,还夸海口说必定能做得好,毕竟给谢押司面子,便将刊印之事予他儿子做了。”

    说到此处,她指着面前一堆子无人问津的书道:“做出来的东西就长这模样了。”

    管公使库印书事宜,不但可以采买纸、绳、墨等物,还负责征雇上匠人、小工,再到后来发卖、计损,处处都能揩些油水下来,这样一个肥差,怨不得有能耐染指的人会不肯放过。

    沈念禾一听便知,这事情哪里是单单一个小吏立个誓言便能做成的,说不得大谢小谢一齐上阵,才把差事落到手中。

    她随手取了一本过来,乃是《春秋谷梁传》,那书第一第二页已是裁了边,翻开便见内容,不过低头才看了半边,已是挑出两处错误,简直不堪入目,怨不得那些个熟客无一个肯过来污眼睛。

    衙门的事情,也不好多做评价,她把书放得回去,颇有些嫌弃地说那谢图道:“做成这样,定是要被下头骂的,若是瞒得不够干净,怕是上头也要教训。”

    郑氏点头附和道:“在此处已是摆了大半年了,也不晓得总共卖出去几本。”

    又道:“别理这糟心事,你想要看什么书,婶婶与你一同挑几本。”

    沈念禾此行自有目的,本是要专寻那有关大楚前朝的正史,前、今两朝太祖皇帝的传记,顺便也瞧一瞧而今文士们都读些什么书,是个什么情况,是以也不多言,只转去看墙面书架上排的书册,慢慢朝前踱步。

    她挽着郑氏的手才走完两面墙,刚要路过一处拐角,忽听得一旁一阵喧闹,循声望去,却是两人在前头吵嚷。

    正说话的是个老书生,他身着襕衫,头戴幞头,露出来的鬓发同胡须都已经斑白,气得胡子直翘,指着对面人吼道:“你给我放手!”

    站在他对面的是个青年文士,此时手中捧着一部书,皱眉辩解道:“我先挑中的书,怎的就要我放手”

    “什么你先挑中的书!明明是我早看定的,你这般强抢,亏得还是个读书人,究竟要不要脸,讲不讲道理了!”那老书生怒道。

    这话夹枪带棒的,听得那文士也恼了,刺道:“抢别人东西!这书是印了你的章,还是刻了你的字了!凡事总要讲先来后到罢我虽年纪轻,也知道老吾老,却有人年纪长,不知道



第十四章 发问
    众人在这一处各抒己见,前头老书生却是被那青年学子激得勃然大怒,喝道:“好!好!!你这是要强抢了”

    一面说,一面竟是上前几步,伸手就要去抓那书册。

    他动作虽然不慢,毕竟年纪大了,总有些迟缓。

    那青年学子先还猝不及防,很快就反应过来,将手中书盒紧紧攥住,两人一人扯着着书盒的两边对角使力,头、脚相向,口中互相喝骂不止,早无半点斯文可言。

    店铺中过来的伙计只有一个,拦之不及,只好抱住那青年学子不放,唯恐他不小心用错了力,把老人打出个好歹来。

    闹得这样大,不多时,书铺的掌柜赶忙出得来,先叫手下把人劝开,又扶进后头厢房,自己则是对着其余客人团团作揖道:“扰了诸位雅兴,是小店的不是……”

    一场闹剧终于由此消弭。

    郑氏一见吵得起来,已是将沈念禾拉到一旁躲着,唯恐她被冲撞了。

    好端端的遇得这样的事,又看时辰不早,两人也无心多留,选了一部书,匆匆便到前头结账。

    沈念禾趁着付钱的时候,特地问那账房道:“叨扰,却不知道京城戴记书坊才刊印《杜工部集》,贵书铺这还有无存货”

    那账房苦笑着摇头道:“小姑娘是见得方才的事情罢你已是今日不知多少个来问了,实是没有,当真是因那老先生面子才自京城取回来的,原是想放在店中沾沾气运,一边还竖了牌,说明只看不买,只那木牌不知被谁人打翻了,这才引出不好来。”

    说道此处,他又补道:“东荣书坊的《杜工部集》倒是有余货,虽比不上戴记今次的贵重,也是极出名的印版,听说国子监教学都是用的东荣这一部,若是着急要,买这也行,不然只能等一等了——想来那戴记过一阵子自会出寻常印本,届时就好买了。”

    沈念禾又问道:“却不知那校印得好的《杜工部集》,是不是极好卖”

    账房听得她发问,不由得好笑道:“你是代父兄来买书罢那可是《杜工部集》,谁人能不喜欢前朝杜工部只要点校得好,只要印得出来,便有人抢着要——当初东荣书坊发那一版的时候,不夸口,当真是洛阳纸贵。”

    沈念禾便认真道了谢,又道:“那我还是等一等吧。”这便提书出门而去。

    此处距离葵街的坊集很近,她跟着郑氏并肩而行,因天色渐晚,也不再多逛,只去相熟的地方买了些吃食。

    不过走了两条街,郑氏就遇得好几拨人,两边互相打了招呼。来者除却商贩、百姓,另有路过的巡铺。

    不知是不是沈念禾的错觉,她总疑心众人对郑氏的态度中都带有几分隐约的殷勤。

    两人回到巷子的时候,太阳已经西下。

    沈念禾有些后悔,道:“早知道在那书铺里就不待这样久,怕是要耽搁晚饭的时辰了。”

    郑氏也有些着急,把她往院子里赶,又道:“虽是晚了些,只要你莫要在此处挡着我,碍手碍脚就来得及。”

    又道:“走一天了,回去歇着罢,一会吃饭了叫你!”

    沈念禾拒绝不得,只好老实抱着才买的书往内院走。

    按着内院的布局,她若要回屋,会要先路过裴继安的房间。不知为何,此时本来应当一片昏黑的房中竟是有星星灯火,便是房门也大开着。

    沈念禾一时有些意外,快步上前朝里望去,果然见得当中有人。

    ——原是裴继安提前下衙了。

    然而房间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另一人背对着门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三哥,她怎的还有脸在我面前闹既是已经嫁给姓郭的,凭什么还来管我既是觉得那郭家兄弟样样都好,那就专心奉承他们去,作甚要在我面前做神做鬼的回回见我就晓得哭,回回见旁人就是笑,旁人就是人,我这个没爹没娘的就不是人了!”

    &n



第十五章 得讯
    这话来得如此突然,沈念禾竟不知该当作何反应。

    裴继安一向不是叫她沈妹妹,就是叫她沈家妹妹,现在不过换了一个称呼,感觉却浑然不同。

    此人原来虽说体贴,可持礼已经持到有些死板的地步,只要是有一丁点歧义的话,就半个字都没有说过。

    有了从前做对比,他此时把声音压低,纵然两人犹相距有四五步的距离,因其刻意,竟是听来徐徐缓缓的,十分温存。

    这般的话,这样的姿态,是个什么意思

    沈念禾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地抬头看着他。

    裴继安见她表情,已是猜出其心中所想,并无半点犹豫,复又道:“裴家家境清贫,也无什么亲友依仗,我是嫡系子孙,早已仕途断绝,再无扶摇青云可能,而今也不过是一介布衣小吏……”

    他说到此处,语调忽然转沉,面色却是更为郑重,道:“可我不会叫你吃一点苦的。”

    换做任何一个旁人,果然是个区区小吏,家中又是这样的境况,还说出如此夸大海口的承诺,多半要被当做笑话。

    可这话自裴继安口中说得出来,又听入沈念禾耳中,她不但没有觉得可笑,反而有一种为之心折的感觉。

    ——他做得到。

    从前裴七郎、裴六郎先后出事,郑氏卧病在床,此人其时不过一个少年,尚能扛起门第,眼下已经走得出来,年岁更长,为人更实,想要支应家门,自然没有问题。

    裴继安相貌生的是最正统的好人脸,剑眉正目,正气凌然,可他劝说起人来,自承自诺之时,却又另有一种惑动人心的魅力在,叫人看来心驰神往。

    可沈念禾心底发麻。

    犹记得才来那一日,裴继安私下同郑氏说话,当时那一句是“若是沈副使那一处当真出了事……届时我娶了她也好”。

    以此人的性格,自己与他相处这二十六天以来,并无半点多余接触,实实在在就只是客气同度内的体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叫他一夜之间,说出这样一番话

    沈念禾心念微转,只一瞬间,已是由背脊生出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颤声问道:“三哥,是不是我爹……”

    对面的裴继安面色微变,半晌没有说话。

    沈念禾抱着书站起身来,再问道:“裴三哥,我爹他”

    裴继安面露不忍之色,过了许久,复才轻声道:“衙门里得了邸报,翔庆、西平两地城陷,韩经略、沈副使二人生死不知,贼子势大,正朝南而进……因西边正在用武,南边藩据未平,朝中并无多余兵力,似乎已有割让翔庆,谋图安定之意。”

    沈念禾长而慢地吸了一口气,问道:“那邸报……”

    裴继安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自袖子里抽出一个卷好的纸轴。

    沈念禾伸手拿过,认认真真行了一个全礼,并不多言,抱着书退出了厨房。

    裴继安站在原地,注视她离开的方向良久。

    沈念禾回得房中,点灯打开那纸轴细看。

    邸报上并没有给出更多的细节,不过既然翔庆、西平都已经城陷,韩、沈轻云二人应该的确是死了,只是为了朝廷的颜面,才没有详细说明。

    韩成厚是经略使,沈轻云也是一地大员,两者居然同时亡于一役,是大魏建朝以来从未吃过的惨烈败仗,哪里敢堂而皇之地昭告天下。

    纵使不是自己真正的亲父,可多日以来,沈念禾旁敲侧击,已是将其人经历拼凑得七七八八,此时听闻噩耗,一时感怀身世,只觉得心恸不已,不知不觉之间,已是泪流满面。

    她知道伤心不能郁结于心,索性由着自己的情绪放纵哭了一场,等到眼泪流尽,想到当要到得吃饭的时辰,因怕郑氏同裴继安担心,便把眼泪一擦,本欲要洗脸,左右一看,房中铜盆里干干净净,哪里有水,连忙取了那面盆推门而出。

     



第十六章 合宜之人
    郑氏见他低着头,露出下巴与耳廓处青青紫紫的淤肿,另还有脖子上的擦痕,全是新伤,心中一软,解释道:“你好歹有个娘,她一家只剩她一个了。”

    谢处耘听得愣住,只直直看着郑氏。

    没有同沈念禾通过气,郑氏也不好直说她身份,便支吾道:“你沈妹妹父母俱不是寻常人,当年多亏他二人照拂,你裴六伯才得以来宣县偏安为官,滴水尚要涌泉以报,更何况从前实在是恩重如山。”

    “再一说,我十分喜欢她为人性情,正想说与你三哥为妻,将来果真做了你嫂子,便是看在继安面上,也不能如此态度——你莫要拿冷眼看她,好好处一处,这样好的姑娘,你定是会喜欢的。”

    谢处耘对沈念禾多有嫌弃,郑氏哪里会看不出来,只这一个自小同裴继安一齐长大,对她而言其实早是一家人,是以苦口婆心,欲要说服。

    她想得倒是挺美,却不知自己此举全然火上浇油。

    谢处耘听得前头,本来已经表情微动,可等那郑氏讲到“正想要说与你三哥为妻”,却遽然色变,气道:“婶娘,你莫不是疯了罢!”

    他不待郑氏驳斥,急急道:“你若看那沈家的可怜,留她吃住也好,便是收她做个义女也罢,将来给寻个门当户对的,这才是真正报恩,怎能把三哥搭进去!”

    复又咬牙道:“三哥这样的品貌,若不是个绝色佳人,如何堪配!亏我当日还信了她的鬼话,说什么只在此处暂住,绝不敢高攀,原来全是唬人的。”

    “她自知讨不到三哥喜欢,就来讨婶娘欢心,居然胆敢行此厚颜无耻之举,实在忒奸猾了!婶娘,你与三哥万不可上了她的大当!”

    上了大当的裴继安,此时此刻却是面色微沉,正同那一个厚颜无耻之人说话。

    “……翔庆毕竟千里之遥,即便战情有所反复,也未必能立时得到消息,况且只要一日未能得见尸首,就一日不可轻信。”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并无半点左右飘忽,“我已是托人留意,若是这一阵宣州城中谁人要入京办差,便可请他代为打探。”
123456...100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