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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芳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然而谢处耘的眼底愈冷,复又后退了一步,道:“我当年丧父失母,也是个走投无路,跪着吃饭的人,全靠三哥与婶婶养大,近墨者黑,我就是那墨,也是他周边来往泼皮里最上不得台面的货色。”

    他一面说,一面把郭夫人抓住自己的手拿开,慢慢地道:“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七岁的小孩了,谁人对我好,谁人对我不好,我虽比不得郭向北聪明,不会背书,也不会习武,却也分得清。”

    “三哥看我心浮不能进学,要带我先做事,因怕你不放心,今日特还领我去得城中。你不在家,郭监司却在,他听得三哥这般提议,十分赞同,叫我好好做,又说好男儿不单有读书一条出路,便是他那长子也马上要进清池县做事——瞧瞧,这是你那新夫,最有见识不过了,总不会特来引我不走正道罢”

    “你生我一场,虽没怎么养过,我到底敬你是亲娘。”

    谢处耘一字一顿,说到此处,竟是忽然笑了起来,道:“你说得对,当断不断,不要被旧情惑了眼……”

    “正月里你回宣州,当时特来寻我,我虽是嘴上说得难听,心中还是高兴……你接我去郭府,送我去州学,我想着,当年虽是绝情,可三哥同婶娘说过了,我娘是不得已的,眼下既是为了我好,我已经又有娘了,旁的便罢了,无论那一家子人再如何过分,我为着自己娘,总要忍着些……”

    他伸手自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轻轻丢到地上,笑道:“今日回郭府,旁的东西我都没有拿,只取了这个回来,本打算做个念想,眼下看来,倒是不用了。”

    郭夫人低头看去,却是一把巴掌大的小弓,做得极是粗劣。

    她只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却辨不出来是个什么缘故。

    谢处耘并不理她,推门而出,头也不回地道:“当年我听得人说你要再嫁,半夜哭着要与你睡,你便是拿它来予我,又说你生是谢家人,死是谢家鬼,况且还有我这个儿子,又叫我将来要出息,好生孝敬你……”

    “隔日我醒来,再寻你不到,虽是哭闹多日,把屋中东西砸得稀烂,却不舍得丢了它……”

    郭夫人面色大变,欲要将他叫住,一时却不知道当要说些什么。

    她本想追上前去,才走得两步,又停了下来,慢慢弯腰捡起那小弓,等到再站起身,谢处耘早走得远了。

    且不说这一处,母子二人因那裴继安起了极大的嫌隙,另一处,裴继安却正带着沈念禾一同去那平影阁还书。

    他怕沈念禾走路无趣,便绞尽脑汁向她解说沿途景致,然则说来说去,也不过是这桥某某年间建的,用了什么材料,耗时多久,花了多少银钱;那亭子本是上任县官造的,来宣县三年,提起此人,并无其余政绩,百姓只记得他留了这一座亭子云云……

    裴继安说着说着,正说到那亭子是个什么造法,见沈念禾果然去认真看那亭子,神情间很是郑重的样子,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暗道:念禾又不是来当差,我怎的说起这些干巴巴的




第二十一章 笑话
    裴继安匆匆而去。

    谢处耘拿了书篓,也不说话,只沉着脸自顾自走路。

    沈念禾看他眼睛红肿,瞳白中尚有血丝未曾消褪,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这对母子怕是没有谈出什么好来。

    虽然只见了一回,可今日看那郭夫人面相,又听她说话,感觉并不是盏省油的灯,然而谢处耘更是个看人耍脾气的,两厢凑在一处,不欢而散才是正常。

    旁人家事,再熟的人最好都不要插手,况且她还是个不招待见的生客。

    沈念禾决定闭嘴。

    谢处耘走了片刻,转头拿眼睛来睨她,道:“看什么看,有话说话,遮遮掩掩的,不要回头跑去同三哥告状说我欺负你。”

    声音中犹带着几分鼻音。

    沈念禾并无什么话同他说,便摇了摇头,认真把步子迈得快些跟紧了。

    许是看她走得辛苦,谢处耘的脚步终于也略放得慢了,沉默了良久,却是忽然道:“你定是在心里笑话我吧。”

    沈念禾转头看了他一眼。

    谢处耘道:“你不用装,三哥同婶娘此刻都不在,装了也没人看。”

    沈念禾只觉得自己这一口被咬得莫名其妙,诧道:“我笑话你什么”

    谢处耘道:“我晓得你都听到了,我读书不行,被人从州学赶得出来,同人打架还打输了……”

    沈念禾听他那话中意思,被州学赶出来仿佛不算什么,倒像是打架打输了更难受一般。

    她想了想,问道:“那郭监司是武功出身罢”

    谢处耘不情不愿地道:“他是将门子弟,守了兴元府多年,也去雅州平过叛,听闻从前在御前试射殿廷,十箭十中,百步穿杨。”

    口气虽然勉强,却全是正面之辞。

    沈念禾又问道:“那郭向北是他儿子”

    谢处耘冷哼了一声,没有回话。

    沈念禾便自言自语一般地道:“也不知道那郭向北习武多少年了。”

    谢处耘撇嘴道:“那厮自小就习武了,听闻三岁还跑去偷偷学人蹲马步——怨不得生成个矮子鬼!”

    沈念禾心中好笑,却是又问道:“谢二哥也是自小习武吗”

    谢处耘拉长了脸道:“我落地得早,小时候体弱多病,十岁过后三哥才带我习的武。”

    沈念禾便道:“那也不算打输了嘛,你才练几年那郭向北练了得有十年了罢”

    谢处耘竟是果真将书篓抱稳,腾出手指头掰着算了起来,不多时,面上就带出笑来,等到笑意渐大,忽觉沈念禾正看着自己,登时把脸面一敛,轻咳了两声,道:“你不必拍我马屁!输了就是输了——他虽说比我多练武八年零三个月,我也不占他这个便宜!”

    都把月份也算出来了,还要装出这样大度的模样,偏是他日日都要说旁人“装相”。

    沈念禾又好气又好笑,只当这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也不同他计较。

    然而她这一处不说话,那谢处耘倒是有些意兴阑珊起来,走了一阵,忍不住没话找话道:“也不晓得衙门里头作甚这样着急找三哥去,饭也没来得及吃……”时时惦记着裴继安的伙食。

    沈念禾便顺口接道:“我来这一个多月,却见三哥日日忙得紧,而今在衙门作吏原来这般辛苦的吗”

    谢处耘面上颇有些骄傲之色,道:“若只是做个当差小吏自然不忙,然则三哥又怎会是那等寻常货色,我家三哥做什么都……”

    他见沈念禾一脸的好奇,正待要继续往下说,不知想起什么,却是忽然住了嘴,打个哈哈道:“将来你就晓得了……”

    还卖起关子来了!

    沈念禾也不



第二十二章 筹钱
    后衙的公厅当中,知县彭莽已是如坐针毡。

    他候得裴继安进门,再等不住,一下子站得起来倾身追问道:“怎样还能剩得多少钱”

    裴继安并不回话,而是径直上前,先将一张纸平铺在那知县彭莽面前的桌案上,点着其中那一条圈出来的数道:“若是以立春为限,县中能余出一万六千四百十七贯三百一十六文。”

    彭莽失声道:“多少”

    裴继安便把那数字又报了一遍。

    彭莽只以为自己耳朵被屎糊住了,听得岔了一位,惊道:“怎的这么少”

    一面说,一面凑到那纸前,拿手指比着一位一位地点,点到最下头那一个字,犹有些不敢置信,抬头问道:“莫不是你们算错了”

    裴继安便指着纸上的条目,一项一项读给他听,其中版帐钱若干贯,吏役钱若干贯,再有增税钱等等,最后计出来果然就是那一条实数,连一文都不多。

    彭知县顿时觉得呼吸都不畅了,连忙转头对着一旁站的人道:“谢善,上回不是说还有三万多贯,不过一转眼的功夫,数目怎的就全然不对了”

    对面那被称作谢善的人长手长脚,四十余岁,看着有些苦相,此时擦着头脸上的汗,回道:“小的应当不会犯下这样的差错才是……”

    他说罢,又转去问裴继安道:“我记得年中点库的时候尚有三万余贯,今年又并未花过什么大钱,是你那一处点得错了,还是而今着急算账,差了什么数”

    裴继安便回道:“谢押司确实没有记错,七月点库的时候县中尚有两万九千七百贯零三文。”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中拿的账册摆上了知县案头,在做了标记的地方一页一页翻给对方看,又解释给旁边那人听。

    “……九月里头知州下令提库,调支了七千两百三十一贯,三个月间来往接待支了八百九十三贯,年底养俸开销必要预出两百一十三贯,这是早已定下的,州中已经给复了……”

    又道:“另有公使库支了一千余贯,做茶酒、书册生意……”

    几厢合计出来,果真并无半点差错。

    裴继安此处说一句,那彭莽的眉毛就皱一分,等说到最后,彭知县的两条眉毛已经皱得可以夹死秋后带骨的白花蚊。

    彭莽虽然不善庶务,脑子倒没有问题,况且裴继安那纸上列得已经清楚到了极致,无论所收、所支都是做了两个版本,一版是以时间为序,由远而近,一版是以金额为序,由大到小,叫他想要看不懂也难。

    三人在此处拿着账册对了良久,对到最后,发觉几乎没有可以减掉的支出,而此时已过十月,距离立春不过百十来天,秋税已经收得七七八八,县中再无大笔银粮入库。

    押司谢善提议道:“知县,咱们县里实在没有余钱了,不若同郭监司说一声——前头那七千多贯,可是董知州亲令调支的,如果不支那一笔钱,今次再咬牙凑一凑,未必能够得两万贯,多少也能得出一万,可而今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彭莽正在六神无主之时,他平日里甚是好说话,此时见得下头人出馊主意,竟也好声好气地摇头道:“不妥,董知州支钱,说调就能掉,郭监司要银,就凑不出来——这一位可还是董知州的上峰,若是当真如此行事了,怕是两厢都要得罪。”

    谢善忙道:“知县说的是,然则县中果真挪不出钱了,便是衙门明年一年不吃不喝,也不够两万贯,万不得已的话,只能朝下头加赋了。”

    听得他这样说,彭莽的头简直是摇了又摇,连声道:“万万不可,前年才



第二十三章 不如去抢呢
    纵使裴继安心中早有准备,依旧被对方这狮子大开口给震住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毫不迟疑地回道:“知县说笑了,自然不能!”

    “宣县自分治三十四年以来,公使库营得均年不过三百贯,最多那一回乃是建中三年,得钱三千四百贯,全因当年大旱,朝中免了本县商税两千四百贯,县衙将其摊支转入公使库……”

    裴继安给他剖开细细说。

    彭莽又哪里不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实在过分,却是讪讪又道:“谢善说你长于经营,从前行商,所获不菲,我看你这几年收缴赋税,与抚州、汀州等地县乡互为代纳,又同各地商贩相连,以粮易绢,实在为百姓省了不少银钱,如此能干,旁人不能做的,未必你不能做……”

    裴继安沉默了片刻,回道:“彭知县,非我借故推诿,只是如若当真行商所得甚丰,我何必再来县衙作吏至于各县代纳之事,不过因为正巧到过彼处,又识得一二人,恰巧而为罢了。”

    此时有一句话,叫做“夫富者不为吏,为吏者皆贫”。

    确实有作吏之后,依靠盘剥乡民、欺上瞒下而发家的,可大部分吏员却是或被迫应役,或是不得其余良法,只能以此为生,并不算什么好出路。

    彭莽登时哑口。

    裴继安又道:“莫说眼下已经十月,不过剩下百余天的功夫,便是此时不过年初,欲要公使库一年当中经营出五千贯钱来,也几无可能……再一说,便是得了五千贯,另那一万五千贯,知县又从何而出”

    彭莽便道:“我拟自衙中余库里支一万贯,另有五千贯……我家中尚有些余米,另有些产业,便想着发卖转让出去,看能不能再凑得一些出来。”

    裴继安一时间有些匪夷所思。

    做官做到自己倒填钱的,虽不能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绝对是极为罕见了。

    然而再想想这一位知县的脾气,他又觉得没有那么奇怪了。

    原来这彭莽本是二甲出身,明明家中颇有资财,可在官场蹉跎了二十余年,依旧毫无建树,最后还是在昔日同窗同年奥援之下,才得了这一个宣县知县一职。

    因其性情和顺,是个老好人,再有这宣县中并无什么霸官恶吏,在任一年多以来,全靠县衙上下一力主理,又得当地民风淳朴,竟是无为而治,还算全了个安稳度日。

    只是如此知县,平日里还好,一旦遇得事情,自然就不知所措了。

    那彭莽见得裴继安一脸震惊,也有些叹息,道:“继安,我来这一年多,已是把你当做心腹,此时也没甚好瞒的——我本想自家中取出一万贯来填这窟窿,只伤筋动骨太甚,已是到了要挪用内子嫁妆地步……”

    他说到此处,又见裴继安面上全是反对之色,老脸一红,轻咳了一声,又道:“是以不敢如此!”

    “谢图此人眼高手低,私心甚重,自是不堪用的,只是他爹到底做了许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不好过于苛责……眼下公使库已是被他管成这个模样,旁人也不好接手,我思来想去,不如仍旧给到你——早就想要如此了。”

    如果彭莽强压而下,裴继安倒是能断然拒绝,然则这一位从来对手下极好,三节八气都私有赠送,因感裴继安能干,三元节给的仪礼都比旁人多上一倍,此时唉声叹气的,一副走投无路模样,倒叫他不太好推脱了。

    “我便是接得下来,等到立春,也未必能得多少钱——把亏空补得回来便算大幸了。”他只能这般道。

    彭莽叹道:“能补多少是多少罢,果真凑不够了,左右就是给郭监司骂过之后参得一本,贬官罚俸罢了,实在不行,我就不做这官,回乡去也……”

    这话实在没有道理,裴继安晓得这知县脾气,懒得听此人长吁短叹,接了差事,自告辞



第二十四章 三哥太老实了
    谢处耘一怔,道:“倒是没有细问,不过多半也就考评的时候升上一两级,彭知县再私下给些赏钱罢。”

    沈念禾皱了皱眉。

    辛苦卖命一场,如果只能得这一丁点的好处,她虽比不得父母陶朱范蠡之计,是个连守成也没能守好的无能之辈,到底也是生意人,如此明显的赔本买卖,断然不肯做的。

    来这一个多月,她已经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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