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谢处耘听得眼睛直发亮,一时连瞌睡都跑没了,转头便看向裴继安道:“三哥!有这样的好事,你怎的不同我说一声!昨日彭知县下午就回来了,我还同他打了个照面……”
然而这话才说到一半,他看向裴继安的表情就变得奇怪起来,脱口道:“三哥不是跟着彭知县一同去的宣州城吗”
谢处耘到底聪明,话一出口,就觉出不对来,连忙住了口。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凝。
有了这一句话露底,沈念禾又不傻,原本面上还带着笑,此时却慢慢直起身来,轻声道:“原来三哥不是寻不到彭知县问话……”
忙前忙后辛苦了这许久,哪晓得最后对方半点不领情,她虽是觉得满腔真心付诸流水,可想到裴继安那性格,又知道自己毕竟是新来,难受归难受,还是微笑道:“原来如此,只若是不合适,三哥早些说了也好。”
又道:“我毕竟经事少,不懂得的地方也多,总有考虑不周全的,此时还拦着追来问去,反倒耽搁了你去衙门应差的时辰……”
她语气轻快,其中还带着些微自责的味道,仿佛被裴继安拿话来哄了半点都不值一提一般,最后问道:“三哥晚间约莫几时回来”
裴继安有些无奈。
无论是被沈念禾当场责怪也好,还是给她委屈追问也罢,他都能有一百句不重样的理由来找补,偏偏这一位心里不知委屈成什么样了,面上还要做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愿令他为难。这让他那满腹的巧言到得嘴边,却又都觉得不太合适,复又吞了回去,最后只得给了个时辰,又道:“你莫要多想,是我这一处另有打算,才没……”
然而究竟是个什么打算,又没有什么,裴继安并没有解释。
沈念禾也不去追究,她回得房中,仔细琢磨了一回,终于得出了两个结论。
第一,裴三哥当真是个从里到外的大好人。
精校补遗的《杜工部集》,价值不可估量,旁人白得了这样的好处,定是欢欢喜喜就应了,偏他不愿意来占便宜就算了,还要违背本性,绞尽脑汁来拦阻自己。
想是觉得她一介孤女,又无半点东西傍身,不忍心吧
其二,原来老实如同裴三哥,也是会骗人的,只是实在太过生疏,被戳穿之后,连撒个谎填补一下都不会。
晚间等他回来,定要问得清楚,如果的确是因为不忍心夺了自己家传之物的话,那她必要把话说得清楚,将此事落定了,不能叫他再跑躲。
县衙距离裴家并不算近,沈念禾眼中老老实实的大好人裴继安一早就出了门。
他与谢处耘并肩而行。
一路上谢处耘憋了半日,见他不说话,终于忍不住歉道:“都怪我,平日里没有这样钝的,偏偏今日起得猛了,昏了头,一时竟是没管住嘴,害得三哥下不来台……”
谢处耘反省过自
第二十九章 来人
彭莽这样发问,明显是想要听些好话,可裴继安并未直接回答,只反问道:“知县何出此言”
彭莽恼火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要另寻出路,也不怪你,只好歹也说一声!若不是旁人告知,我这一处还不晓得郭监司要将你调去州衙当中……”
又抱怨道:“他一个过江龙,将来未必常年在此,等他走了,你又奈若何想去宣州城,为何不来问我——难道我的门路竟是窄些,不合你走不成”
裴继安奇道:“知县哪里听来的消息我怎的未曾听说”
又道:“却不知旁人说那宣州城里的是个什么差事做生不如做熟,若还是当吏员,我在宣县也当得好好的,又何必如此”
彭莽更不高兴了,道:“已是成了事,眼见就要落地,你还要瞒着我不成。那郭监司要荐你做宣州司参军事,这是从九品的选人阶官,听闻连差事都定下了,要去管路中各州县赋税收缴之事——正合你能耐!”
语气中隐隐有质问之意。
调动之事并无征兆,裴继安毫不知情不说,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于他自然不是好事,幸而彭莽是个耳根子软的,被拿话解释了几句,因未见得调令,虽然将信将疑,却也放过去了。
出得知县公厅的门,裴继安径直去了后衙偏厅。
他思来想去,自己同郭保吉素来少有交集,硬要扯上什么关系,只能是因为谢处耘。
谢处耘正在桌案前核对公使库辖下茶铺、酒铺的账目,被裴继安一问,茫然道:“不曾听说这一回事,怎的这样突然”
他想了想,却是又道:“三哥,若是能叫郭叔叔给你举荐入官,难道不是好事我娘说他行事一向稳得很,如果没有十足把握,不会胡来。”
裴继安摇了摇头。
对于郭保吉来说,举荐不过顺手而已,他毕竟是有功之臣,况且郭家五世将门,在西北之地多年根基,哪里是那样容易撼动的,便是惹得上头不高兴,也绝不会招来怪罪。
可自己就不一样了。
现如今的裴家人丁稀零,便如同纸糊的一般,只要风大一点,就会被吹倒,不能冒半点险。
他复又问道:“当真没有半点征兆那郭监司可有问过我”
谢处耘认真琢磨了半晌,道:“有那么一回……郭叔叔问了我你的来历,我便夸了几句,又将你在宣县做的事情略提了提,他也没说什么。”
见得此处问不出什么结果,裴继安也不再追究。
只是空穴不来风,那彭莽虽然本事平平,人缘却是不错,既是有人特地来提醒,显然不是胡诌。
裴继安心下不定,因怕此事成真,不敢耽搁,同衙门里说了一声,牵了匹马出来,一人骑着匆匆去了宣州城。
他一路循着官道,却不晓得自己与一行人马擦肩而过。
裴家。
郑氏收拾好屋子,捡出来厨房里一个竹篮,进得后院交代沈念禾道:“我去葵街买点吃用的,你在屋子里看家——同隔壁黄二娘说好了,今日她要来送做好的新被罩。”
沈念禾漫声应了。
她坐在桌案前,往一一列写了许多行字,一面写,脸上一面变得难看。
才写了没几行,便听得外头有人叫门道:“采娘!”
这是在喊郑氏名字。
沈念禾听得那声音熟悉,便把面前纸张收好,又将房门掩了,出得外院。
她一打开门,便见对面果然
第三十章 名正言顺
管事的见得她如此反应,最后的疑心也没了,却是把手摆了摆,道:“我未必去大相国寺,若是正巧遇到,帮你带话也不打紧,这钱就不必给了。”
这话说完,又透过半开的大门,扫了一眼裴家里头的破落小院,便不再停留,也不向黄二娘道谢,带着小厮转身走了。
那黄二娘站在门口,一时有些尴尬,道:“我见他在巷口打听翔庆府来的姓沈的姑娘,原以为是寻你的,还好心带得过来……”
沈念禾这才知道对方怎么会找上门来,忙道:“多谢二娘特地想着,我家剩得我同长兄两个,只在越州还有些族人,不过平日里也极少往来,轻易不会过来找寻——下回再有人来问姓沈的姑娘,多半寻的是旁人。”
黄二娘面露怜悯之色,安慰她道:“幸好有个哥哥做依靠,说不得过三五个月便来接你了。”
沈念禾道了谢,把对方手中被褥接过,余光看着那中年人同跟着他的小厮一并走远了,复才把门轻轻掩上。
门一关,她面上的笑意立刻就收了起来。
只捏造了一个籍贯身份,胡乱掰得几句话,这管事的马脚便藏不住了。
来人自称是冯家来接小主人的,这个冯家,多半是沈念禾母亲冯芸的娘家。
沈轻云危急之时,没有把女儿送回沈家,是因为两边已经决裂,可为何宁愿相信落魄久矣的旧交裴六郎,甚至白送上许多嫁妆,还把女儿许配给对方的儿子,也不愿意信任妻子娘家
沈念禾虽然没有这具身体原来的记忆,却也知道冯蕉夫妻未曾过继,膝下只有冯芸这一个女儿。
这冯家人不是至亲,想来或是族亲,或是同宗。
能这样迅捷地派人自京城不远千里找到宣县,足见对“沈念禾”的重视。
可这重视却奇怪得很。
若说是因为心疼这一个孤女,可来人并非冯姓人,不过一个管事,其人甚至连“沈念禾”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明显这个冯家同沈家这许多年间,极少有往来。
人心有阴私,所图多半不是为财,就是为色。
此身尚未及笄,又瘦又柴,看不出什么颜色,冯家应该是为财而来的。
想到此处,沈念禾越发警惕起来。
财帛动人心。
沈轻云与妻子冯芸在盛产金银、皮毛、药材的翔庆军经营多年,宰相冯蕉本来就是富贵出身,又两朝为相,妻子也是世家之女,沈念禾作为前者的独女,后者仅有的外孙女,怎么可能身上只有那一点翔庆军中的产业
刚醒来时,她就觉得不对,只是实在无人可问,也难知内情。
她早晓得自己新得这个身份未必能过得平静,而裴家太弱,裴继安一个吏员,即便有心,也未必护她得住。
何况一个旧交之女,日常照看并无什么难的,真正遇上棘手的事情,是否依旧愿意挺身而出,又能否挺身而出
是以她积极筹谋,想要把他推得高一些,又想对这一家人好一些,再试图将自己放在众人目光之下。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手段虽然有些卑鄙,可她愚钝得很,为了保全自己,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
人言可畏,如果她默默无闻,怕是被挫骨扬灰也无人去管,可要是她能为天下所知,那无论是谁想要来动,都要掂量几分。
谁知裴继安半点不配合,不过想要印本书,叫人晓得冯蕉的外孙女在宣县,明明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他总是扭扭捏捏的。
沈念禾抱着被褥,看了看角落的漏刻,心中算了一回下衙的时辰,一面有些担忧那冯家管事最终去而复返,一面又盼那裴继安早些回来,好叫自己尽力说服他。
一墙之外。
自称从京城冯府来的那中年管事脚步匆匆地走在巷子里。
 
第三十一章 小孩子不要多问
裴家。
暮色渐起。
眼看天都要黑了,外院还没有什么响动,郑氏半就向沈念禾道:“咱们先吃,不等那两个了——饭菜都要凉了。”
沈念禾正要说话,外头“吱呀”一声门响,又有人声,不多时,谢处耘抖着手中油伞上的水珠走了进来,嚷嚷道:“婶娘,今日有什么吃的我饿得肚子疼!”
郑氏见他肩袖、裤脚湿了一半,忙道:“饭菜都好了,你先去换件衣服再来——外头下雨了”
又往后头看了一回,问道:“你三哥呢”
谢处耘把伞挂将起来,手中不知护着什么东西夹在腋下,应道:“半路起的雨,害我寻了半天才找到卖伞的地方。”
又道:“三哥那一处有事,赶着去宣州城了,下午才走的,又遇了雨,今晚多半不回来了……”
他一面说,拿眼睛偷偷瞟了沈念禾一眼。
沈念禾听得裴继安今日回不来,虽是有些失望,只也没办法,便要同郑氏去厨房帮着拿碗筷。
谢处耘却把她叫住,道:“姓沈……沈妹妹!”
又迟疑了一下,道:“我有东西要给你,你随我来一下。”
沈念禾有些意外,应了一声,跟着他去了后院。
那谢处耘往前走了几步,到得沈念禾那房舍的窗户边上,便把胳膊下的一包东西取得出来,递了过去,也不说话,只道:“呶。”
沈念禾没有去接,只奇道:“这是什么”
谢处耘转过头,认真去看外边黑漆漆的天上下的看不出痕迹的雨,道:“路上正巧经过,你们小姑娘家不是都喜欢涂脂抹粉的你相貌虽然不怎的样,仔细看了,其实眼睛鼻子长得也不算丑,只是脸太瘦了,又黄黄的,拿粉擦一擦,学旁人涂点胭脂水粉,也就看得过去了……”
沈念禾愣了一下。
谢处耘见她半日没有动静,只当这是不好意思,便把那手中小包袱拆开,露出当中三四个小盒子来。
他就着沈念禾房间那半开的窗户,把包袱放在窗后的桌案上,将那小盒子一个一个打开,又用随身的火引点了灯。
胭脂颜色丰浓,十分抢眼,水粉的质地也柔白细腻,一看就是值钱货。
谢处耘在铺子里的时候没好意思下手去选,只叫人挑了最贵的捡,此时打开看了,终于放下心来,特地还往外走了两步,让出位子来,做一副同自己毫无关系的模样,道:“我是下衙的时候顺路路过,又遇得下雨,躲雨的时候瞧见那铺子里有卖,闲着也无事,想着家里还有你这样一张脸,才随手买的……”
口中虽然这样说,他那脸却有些微微发红起来。
沈念禾住了多日,也同郑氏出过几次门,自然知道自裴家去衙门的沿途大路并没有什么胭脂铺子,多半是这谢处耘特地去绕远路买来的。
这人说话虽是有些难听,做事也别扭,本性却不坏。
她认真道了谢,把桌案上的盒子一一收了起来。
谢处耘远远站在一边,好似自己毫不在意一般,却又忍不住拿余光瞥过来,偷窥彼处动作。
此时落日已经半边入山,还剩得些微余晖,和着油灯自窗内透出来的昏黄亮光,把那少女的轮廓隐隐约约照了出来。
沈念禾正专注地收拾东西。
谢处耘看着她低头去嗅那胭脂的味道,一张脸瘦瘦小小的,极似孩童得了有意思的玩具,神情又生动又小心。
他忍不住就在心里偷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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