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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形骸

    他几乎是被闫寸和皂吏托上那匹黑马的。坐上马背,抚了几下马鬃,见这庞然大物十分听话,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闫寸骑上另一匹枣红马,对吴关道:“若你的腿不好发力,只管坐着,你所骑是我从小养大的马,认主,它自己会跟着跑。”

    “好。”

    吴关松松抓着缰绳,黑马果然亦步亦趋跟在闫寸之后。

    出了县衙大门,闫寸稍稍放慢速度,让两匹马并驾齐驱,又低声追问道:“你究竟有何办法”

    “先不说这个,”吴关道:“后头的尾巴,有办法甩掉吗”

    闫寸也发现了蠢蠢欲动要跟来的人。

    “几个浮浪子也敢来盯梢公差,魏徵手下是真没人可用了。”闫寸冷笑一声,道:“不用管,胖子会处理。”

    果然,不等那些浮浪子跟上,县衙出来一队皂吏,直奔他们而去。

    浮浪子们平日为非作歹,大事不犯小事不断,最怕跟官差打交道,见皂吏拿出捉人的架势,忙做鸟兽散,哪儿还顾得上盯梢。

    闫寸拍马驰行,趁机溜了个干净。

    吴关胯下的马也跑着,他并不懂马,但能感觉出来,这是一匹良驹。

    这马倒着小碎步,跑得又快又稳,还能保持不远不近地跟着闫寸,只错半个马身。

    “喂。”闫寸突然回头,招呼一句。

    “啊”

    “别对着瘸腿流口水了,事情紧急借你骑这一回,以后都别想。”

    “它叫瘸腿”

    “嗯,当初生的时候难产,后腿落下毛病,瘸的,辗转到我手上时就剩一口气了,我稍微照料一下,原本只是不想让它死时孤零零的,没想到,这一照料,它却一天天地见好,最后腿也不瘸了,且比突厥马跑得还快。

    当年我穷困潦倒,有人出七十贯钱买它,我硬咬牙没答应。”

    闫寸的描述笼统,想来是隐去了家人有关的信息。他不愿多说,吴关就不多问。

    两人一个带路一个跟随,很快到了应国公府门口。

    高大的门楣,出檐深远,处处透着不可侵犯。

    吴关被闫寸托下马,毫无怯意,挺胸抬头一瘸一拐去拍国公府大门。

    “谁”

    一个困惑的声音响起。

    闫寸估摸着,里头的人大概没见过如此无礼又理直气壮的敲门之人。

    “凡请通报一声,我为府上的女公子而来。”吴关朗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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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武照
    吴关并未将话说完,而是扫了一眼屋内闲杂人等。

    武士彟深深看了瘸腿小道一眼,吩咐道:“都下去吧。”

    仆役、婢女鱼贯而出,还颇为仔细地关上了堂屋门窗。

    光线暗了下来,三人都不大能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看来我说对了,”吴关继续道:“杏花还在您府上吧”

    “你们不该拿我的家人做幌子,尤其是我的孩子。”武士彟道。

    毕竟在他的地盘上,武士彟有着主场优势,此刻做为一个护崽的老父亲,他气场全开,闫寸不禁替吴关担忧起来。

    然后,下一刻,他就被吴关推了出来。

    只见吴关后退一步,指了指旁边的闫寸,道:“是这位闫县尉托我带他进来的,什么秦王、什么玄远,也全是他告诉我的,具体的您问他。”

    幸好闫寸时刻准备补漏,再加上平常冷脸惯了,表情、目光中看不出什么波澜。

    他一拱手,淡定地接过话头。

    “下官乃是万年县县尉闫寸,因杏花、玄远姐弟与一桩案件有牵连——清河王杀人的案子,想来您听说了吧——下官查到有人威逼玄远刺杀秦王,又查到侥幸从歹徒手中逃脱的杏花可能会来向您求救。

    这一点,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事关社稷,下官不敢拖延,只好出此下策,前来向您求证。若是有冒犯,下官愿一力承担。”

    吴关诧异地看了闫寸一眼。

    他只是觉得由闫寸来陈述事发过程更为妥帖,万没想到对方先将责任大包大揽下来。

    武士彟冷静道:“现在你已求证过了,可满意”

    反正已坦白了此行目的,闫寸一咬牙,继续道:“唯有最后一问,您要帮秦王,还是帮太子”

    “有何区别”

    “自然是有。

    帮太子,您要亲力亲为地协助玄远,保证刺杀成功,日后的好处也极其丰厚——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您扛得住圣上的雷霆之怒,众所周知圣上宠爱秦王,纵然龙意不欲立秦王为储君,也绝不愿付出失去爱子的代价。

    此为下策。

    帮秦王,风险就小了很多,您只要将玄远即将行刺的消息透露给他,让他有所防范,介时,秦王不仅能保住性命,还能以此事向太子发难,一箭双雕。

    但风险小并不意味没有风险,此招留有后患,若秦王最终没能扳倒太子,待新皇继位,新皇会不会向您发难

    此为中策。”

    “看来你还有上策。”

    闫寸生怕武士彟说出“我不想听”“不感兴趣”之类让谈话无法继续下去的内容,赶忙道:“上策和您一直以来的立场如出一辙,不偏不倚,只帮杏花。”

    “帮她”

    “是,若您悄悄告诉玄远,他的姐姐已安全了,以您的风评、威望,玄远会信。

    只要玄远及时收手,秦王根本不会知道刺杀之事,而太子那边,我保证太子不会知道是您搅局。”

    “你凭什么保证”

    “因为参与此事的所有人,我是指,您眼中的所有贱民,包括杏花姐弟,我,还有这个小道,”闫寸指了指吴关,“我们都很清楚,泄密就等于自找麻烦。

    杏花姐弟,我已筹备好,随时可将他们送离长安,我也不会对外声张此事,至于这小道……”

    吴关赶忙道:“我此番来,是受师傅嘱托,商议二小姐命格之事。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闫寸继续道:“您的担忧并不需要我来保证,我只知道,我们这样的贱民不过想活着而已,没人会去主动招惹麻烦。”

    “有些道理,”武士彟道:“你想要什么”

    “什么”

    闫寸一时间没能理解武士彟的问题,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

    “我想要的,无非少死几个人。”

    武士彟背过身去,自袖内摸出一把折扇,打开,轻轻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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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无用功
    两人首先见到了武照的母亲杨氏。那是个并不怯生的女人,已生过两个孩子,身材却依旧窈窕。

    她笑容明丽,落落大方地招呼两人落座。

    “我已听婢女禀报过,小师傅是袁公弟子”杨氏道。

    “正是。”吴关道:“期年之前,我师傅曾与二小姐有一面之缘,不过当时二小姐乃男童打扮,因此还闹了笑话。”

    “我看可不是笑话,”杨氏道:“袁公那句‘必若是女,实不可窥测,后当为天下之主’让我们夫妻又是欣喜,又是担忧,连续数月未睡个好觉,我连连做梦,时而梦到照儿被恶鬼拖走,说是女子犯了天下大不讳,要下那十八层泥犁狱,时而梦到照儿与一条金龙嬉戏。金龙张牙舞爪,看起来凶得很,却不曾伤照儿分毫。

    小师傅可会解梦不知能否为我拆解一二”

    吴关笑道:“师门所授乃是相面的本事,解梦虽偶有涉猎,却并不精通,但我听夫人所言,多半是受了家师暗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夫人无需担忧。”

    杨氏还想继续追问,吴关却又道:“我倒是由夫人骨相窥得一分天机。”

    “那可太好了,请小师傅指点一二。”

    “夫人伏犀贯玉枕,乃大贵之相,且耳后隆起,乃长寿之相。但夫人命中有一劫数,度过此劫,必然贵不可言。”

    “何劫”

    “此劫来自家中,乃是家人戕害所致。”吴关神色诚恳,语气笃定。

    杨氏却并不相信。

    出于礼貌,她委婉道:“小师傅有所不知,武家上下和睦友爱。若说旁的天灾**,我是要防范的,可这家人戕害,我实在不知从和防起。”

    闫寸听吴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也着起急来,何必咒人家全家这岂不是自寻麻烦

    “夫人现在匪夷所思,实属正常,相骨看面,若事事顺势而言,岂不成了江湖骗子夫人只需记住,它日劫数降临,无论如何护住照儿,她乃是破解此劫的关键,且你们母女的生机在西北,即宫城之内。”

    见吴关对答自若,并未因为自己的质疑而动摇,委实不像十几岁的孩子,杨氏心中不免惊奇。

    她还想继续追问,吴关却道:“天机不可泄露,夫人的命数,我已说了太多,再说下去只怕对您不利……”

    他这样说,杨氏便不敢再问。三人喝了一会儿茶,有个强壮的婢女抱着一名女童进了屋。

    杨氏招手,叫那婢女坐下,又对吴关道:“照儿来了。”

    过了晌午,天极热,正是小孩子容易犯困的时候,婢女怀中的照儿正在午睡,十分安稳,杨氏自袖内抽出一张丝帕,沾去了她鼻尖上的汗珠。

    吴关凑上前来,只见小女孩口鼻秀气,眉骨高,因此眉眼显得颇有英气。

    当然,吴关并不懂得相骨看面,以上的感受不过都是心理暗示。

    总之,是个看起来招人喜欢的小姑娘。

    吴关自袖内摸出一枚孩童戴的金质长命锁,送给杨氏,并道:“此锁是师傅叫我带来的,能保照儿平安康健。”

    只见金锁上雕着祥云图案,无甚稀奇,不过雕工十分精妙,杨氏收下,道了谢,当即将金锁挂在了小女孩脖子上。

    小女孩似是听到了金锁叮当之声,抿了抿嘴,睁眼,醒了。

    一睁眼,发现自己被围观,她先是不适地向婢女怀中钻了钻,找到安全的姿势,便大方地问吴关道:“你是道士”

    吴关点头,“是。”

    “我以前也见过道士。”小女孩道。

    “那你喜欢道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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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大闹国公府
    “那你跑快点,说不定还能回来救我。”

    说这话时,吴关嘴角带笑,看他的样子好像完全不为自己的性命担忧。

    “可你……”

    吴关打断了闫寸,道:“好歹我扯了一面大旗,做为道教名士的弟子,他们纵然要对付我,也有些忌惮,你不必担。快去吧,秦王府的形势更加危急。”

    闫寸却并未动身,“我现在赶过去,还能快得过应国公到了也只有在秦王府门口干着急的份儿。

    传递消息之事就交给玄奘大师吧,我们出发前已派了人去寻他,但愿玄奘能赶在应国公前头,将杏花已逃脱囚禁的消息告诉玄远。

    这样,无论应国公的目的是何,玄远至少不会被他一家之言所骗。”

    吴关在坐在矮榻上,端起滚烫的茶杯,小心翼翼地吸溜着茶水,“那咱们可以休息了”

    闫寸却毫无休息的意思,他低头思索片刻,问道:“你觉不觉得应国公行为古怪”

    “他明显在套咱们的话,”吴关道:“此人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不涉党争。”

    “那你觉得他站哪边”

    吴关招手示意闫寸也坐,他身体虚弱,能躺着或歪靠,就绝不坐着,能坐着则绝不站着,甚至,看见别人站在眼前都嫌累。

    待闫寸也坐下,并学着他的样子,百无聊赖地吸溜茶水,吴关才继续道:“若应国公是秦王的人,形势如此危急,第一要务必然是赶往秦王府,阻止刺杀,绝不会跟咱们废话许久。”

    “那他是太子的人喽”

    “好像……也不是。”吴关迟疑了。

    “对,就是这里觉得不对劲儿,但又说不上究竟怎么不对。”

    吴关没皆话。对整桩案件,他的了解并不全面,他的信息是碎片化的,已经分析不下去了,干脆歪倒,闭目养神。

    就在吴关昏昏沉沉眼皮打架之时,闫寸突然道:“这次刺杀,人员调配实在简陋,若应国公参与其中,不该是这种捉襟见肘的手笔。”

    “怎么说”吴关道。

    “早年,应国公是陛下身边的行军司铠,虽说不用真正上战场,但好歹在军中混过,要想联络死士,易如反掌,要挟一个和尚行刺,还花钱雇佣不太可靠的穷奇杀手……”闫寸摇头,“我能确定,这就是魏徵那种酷爱冒险投机之人的把戏,与沉稳持重的应国公沾不上边……哎,我想不通,难道他真是为了一个院阁女子”

    吴关以手撑着头,道:“你说,除了太子和秦王,有没有可能还有一方势力”

    “还”闫寸凑到近前,压低了声音:“那可就只有圣上了。”

    “不稀奇啊,秦王和太子巴不得对方立即辞世——即便他们本人还没下此决心,可天天被手下吹耳边风,难免擦枪走火,坊间不就有传闻说太子伙同齐王鸠杀秦王未成吗

    这你死我活的局面绝不是圣上想要看到的。所以我在想,会不会还有一方代表圣上的势力,像应国公这样一心忠于圣上的从龙之臣,最可能加入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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