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形骸
负责管理礼单的老管家看到吴关的字,虽极力忍着,但还是流露出了少许诧异。
老管家正是陪着小刘员外去环彩阁认尸之人,他见过字难看的,可是,连自己的名字都能写得如此难看的,还是头一回见。
吴关指了指自己那只打着夹板的脚,机智地解释道:“让老伯见笑了,我前两日受了伤,手腕不大能使得上力。”
反正对方不可能撩开他的大袖,看一看他手腕究竟有没有受伤。
果然,老管家一听,忙招呼道:“哎呀卢家郎君,还让你跑一趟,早就听说过你啦,最懂礼数,最招卢员外疼爱的……”
客套话说得毫无技术含量,看来老管家并不了解卢员外那几个儿子,也绝想不到吴关是那个痴傻的儿子。
“……您与我家小郎君年纪相仿,想来能聊到一块,还请您多开导开导我家小郎君……”
卢家的丧报还未送到,若送到了,老管家定然不会拜托吴关开导人。想一想,他这要求着实有几分荒诞。
吴关没多话,答应一声便跟着前来引路的奴仆走向了堂屋。
越是走近堂屋,燃烧纸钱的焦糊味就越是浓重。活人都不喜欢这种味道,因为它透着一股死气。但大家都很礼貌,闻着味儿,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除了小刘员外。
小刘员外的没有拧成了大疙瘩。
他跪在棺材一侧,不时往火盆内添些纸钱,烟熏火燎,汗如雨下,很是痛苦。
吴关上前,向未盖盖的棺材行了礼,又凑到小刘员外身边,以袖子帮他扇着风,道:“你热坏了吧”
小刘员外感激地看了吴关一眼,自从葬礼开始,所有人都告诫他一定要守规矩,莫让旁人觉得他不孝,落了口实毁了名声,今后刘家的路便会越走越窄。
吴关是第一个对他本人表示关心的。
“你是替家中长辈来吊唁的我以前从未见过你。”小刘员外道。
他反应倒挺快。
“是,我叫卢关。”吴关答道。
“卢府的那个卢关家中做丝绸布帛生意的”
吴关笑道:“你是不是听说过,我是个傻子”
小刘员外尴尬地笑笑,“是听说过,但我看你不像痴傻的。”
“你听说的,不过是以讹传讹。我读书不好,被家父不喜,不知怎的就有了这样的名声,不过家父也去了,我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因此派我前来吊唁,还请刘兄莫挑理。”
“什么!卢员外也……”
吴关点点头,道:“比令尊晚了一天,前后脚。”
那卢员外是怎么……我的意思是,他去的时候,安详吗”
吴关想了想,决定隐瞒一些情况,道:“算是没受什么苦。”
“那还好……哎!”
“我从前便听说过你,”吴关道:“
四十二 婢女翠翠
若闫寸看到吴关如此小不正经,肯定又要露出看变态的眼神。
但事实证明,嘴甜的人总能在女人这儿占到便宜,哪怕你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
吴关夸赞婢女,尤其吹捧小刘员外如何将她视若珍宝,她话就多了起来,什么都能聊两句。
如此,在小刘员外进屋之前,吴关已套出了不少消息。
诸如,这婢女名叫翠翠,十二岁便侍奉小刘员外,除了身份悬殊,两人可算得上青梅竹马,且原本夫人在世时,就打算再过两年,等小刘员外娶了亲,再将翠翠收做填房侍妾。
如今,刘家两位长辈都死了,小刘员外眼中只有翠翠,两人早已互表心迹,非对方不娶不嫁。
翠翠自然知道许多小刘员外的秘事,诸如他并不爱读书,小时候被先生强制背了些经典学问,又专修了儒学,可他的心思并不在此,自从大前年生了一场重病,刘家便将教习先生辞了,小刘员外病好以后自己在家研读。
父母看他刻苦,整日闷在书房,就没再想着请先生了。
实则,小刘员外不过是猫在屋内看些画本,或者志怪故事。
他还常常给翠翠讲故事内容,尤喜鬼神之说,每每将翠翠下得扑进他怀里求安慰。
吴关咂舌,这小子倒是颇懂套路。
关于小刘员外有没有杀人动机,吴关也旁敲侧击打探了一番。
动机确实有,首当其冲便是婚事。刘家一直希望小刘员外能取到卢员外的女儿,也就是吴关血缘上的姐姐,因为卢家的家业比刘家大,且卢家交游甚广,若这门亲事成了,刘家生意无疑将获得一些助力。
但卢家也不傻,人往高处走,没有女儿白白下嫁的道理,因此,卢家提出条件,但凡小刘员外能考个秀才,就将女儿嫁过来。
小刘员外是压根不想娶卢家小姐,还是父母双亡后才撒开了欢儿地向翠翠示好,不得而知,但据翠翠的描述来看,明年科举小刘员外肯定没戏。
若只是家中也对他寄予了厚望,也就罢了,可卢家也开始关注此事,意味着若考不上,刘家脸面就要丢到外头去了,至少父亲在朋友圈内肯定抬不起头来。
一想到这个,小刘员外就十分焦虑,有几次甚至还提议跟翠翠私奔或殉情。幸亏翠翠开导,他才苟延残喘下来。
“我没想到,刘兄竟想过殉情。”吴关道,“不过,现在都过去了,两位长辈接连去世,婚约搁置,刘兄应该如释重负了吧。”
这么说,对死者可太不敬了,为了不显突兀,吴关又补充道:“先父逼我读书,小时候还常常因此挨打,真烦。先父去世,我自然也很难过,但说实话,我亦有如释重负之感。”
翠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你莫胡说,这不过是……你年纪小,还不能体谅长辈的用意。”
“哦姐姐教我。”吴关拱手,十分谦虚道。
“我哪就能教你了。”翠翠抿了一下嘴,短暂的羞怯过后,她抬头挺胸道:“主人并非蛮不讲理,他常劝刘郎出去走走,结交些同批科举的朋友,多些见识,是刘郎自己不愿出门。夫人对刘郎饮食起居的照料,更是细致,我从未见过像夫人那样善良温和的母亲。
正因如此,刘郎才总觉得不好好读书,对不起二老,可他对那些儒家学问提不起兴趣来,有什么办法呢他也试着研读法家、道家、兵家的著作,有一阵子,他对兵法颇感兴趣,可那次重病之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这对他学习兵法也是个不小的打击,后来他就放弃了。
他可从来不曾怨恨长辈,对自己的怨恨倒更多些。”
夸赞过心仪的男人,翠翠又以过来人的姿态劝吴关道:“长辈要你读书,必是对你好的。”
“谢姐姐开导。”吴关又问道:“我听说,刘夫人前不久才过世,先父家母还曾一同来吊唁。”
“哎……”翠翠叹了口气,“夫人冤啊……撞伤她的马车怕是……哎!想找到,难啊。”
“我听说,刘夫人不单单被惊马冲撞,似是驱车之人故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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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清官难断家务事
傍晚,刘府附近。
吴关雇佣的马车刚一启程,闫寸便悄悄跟了上来。
他掀开车厢前的盖帘往里瞧了一眼,发现吴关已喝得不省人事,躺在车厢内,鼓着鼻涕泡,也不知做着什么美梦,咧嘴直乐。
车夫看闫寸脸上阴晴不定,打消了打招呼的念头,只管埋头赶车。
马车在县衙门口停妥,车夫以马鞭柄在车厢上敲了两下,吴关悠悠醒来,一看到闫寸,兴奋道:“我打听到好些消息。”
“先回去擦把脸,一身酒气。”闫寸皱眉道。
两人回到屋舍,吴关打来一盆水,趁着撩水洗脸的间隙,问道:“你不喝酒”
“喝。”
“那还嫌酒气”
“酒自然是香的,可喝进人肚子里,再反出来的气味,简直臭不可闻。所以,人都是臭的。我倒想问问你……”闫寸道:“刚才在马车上,你做梦了,口中喊着‘别跑’,叫谁别跑呢”
吴关将浸了水的凉凉的布帕蒙在脸上,打着哈哈道:“我哪儿知道,春梦了无痕。”
闫寸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隐约觉得吴关如此遮脸此处无银三百两。
但梦是人家人,人家说忘了,还能严刑拷打一番不成
已到了散衙的时辰,公差们开始换班,值夜之人打着哈欠游逛,商量着等下出门巡街去哪里弄点好吃的。
安固又来了,他惦记着那两坛竹叶酒。
一进门,他便嚷道:“我菜都备好了,你俩可莫说酒全送出去了,一滴没剩。”
“送呵,”闫寸指着歪在榻上目光涣散的吴关:“咱们这儿来了个比你还会过日子的,酒没送出去,倒是装了人家两坛回来。”
安固笑呵呵地拍了拍吴关后背,一句“孺子可教”尚未出口,吴关偏头呕出一口酸水,正吐在安固鞋上。
这胖子的鞋也比正常人宽大一些,一滴没撒全接住了,吴关倒省得收拾地板。
跳开时,安固表情扭曲,嘴唇抖了抖,看吴关年少,终究没将问候祖宗的话说出来。
“对不住啊安大哥。”吴关道。
“我……你……哎惹不起惹不起,走了,回家换鞋去。”
闫寸有心调侃他,追在后面道:“安兄,吃了酒再走啊,好酒。”
“吃粪吧你。”安固骂了一句,艰难弯腰,脱了鞋袜,光脚往外走,地面的青砖暴晒一天,烫极了,胖子不得不蹦蹦跳跳。一边蹦一边喊道:“再笑我就趁你睡着了,将鞋袜丢你床上……”
闫寸不理他的口头威胁,转身回屋。
吴关吐完,精神振奋了些,此刻他已漱完了口,无奈道:“我不是故意的。”
“没看出来。”
“安大哥下手太重,我是被他拍吐的。”
“他不会信的。”
“那……我多赚些钱弥补他”
“他会原谅你的。”
吴关:我要控诉封建社会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吏,毫无人性!
闫寸又道:“你不是说打听到许多消息吗说来听听。”
“消息不少,但还没什么头绪,大致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从哪儿说起呢”
“管家如何上次他们去环彩阁敛尸,我与那管家有一面之缘,好像刘家所有事都由他把持,小刘员外就是个没主意的傀儡。”
“傀儡身边倒有个主意很大的婢女,俩人已搅和到一起了,郎情妾意。”
“哦”
“不仅如此,那婢女和管家还暗地里较劲,相互拆台,婢女说管家贪墨主人钱财,管家说婢女勾搭小刘员外是别有用心,日后刘家万贯家财必落入这女子手中,刘家必家破人亡。”
“这么邪乎”闫寸咋舌,“又是个半仙儿。”
他思索片刻,追问道:“听你这意思,婢女把小刘员外迷得神魂颠倒了”
“那也未必。”
“哦”
“我邀他一同去院阁玩乐,他迫不及待,这像是被迷住了分明就是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
“你这……”闫寸神色复杂地看着吴关。
“怎么”
“没,就是这说法挺形象的,没
四十四 一天吃三顿饭的怪人
随着吴关搬来与闫寸同住,闫寸很快发现了这小郎君的怪异之处。
比如,第二日,闫寸和往常一样,天刚破晓便起了床,趁着天还不太热,他在屋外打了一趟拳,舒络筋骨。
待闫寸擦着额角的汗回屋,吴关也醒了。
道了一声“早上好”,吴关便拿着几张练字所用的宣纸出了屋。
闫寸跟他一同出屋,问道:“这么早就练字去”
“上茅厕。”吴关道。
“够用功的。可这字也忒丑了,你看再多遍也很难进步吧,不如拿安兄写参考学习……”
对于闫寸的误会,吴关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并未过多解释。
一刻后,两人从相邻的茅坑出来,吴关手中的宣纸不见了。
闫寸看看他,又看看茅坑,若有所思,“你莫非……”
吴关点头,表示就是他想的那样。
“你不觉得用竹片根本就是……呃……自欺欺人吗”吴关道。
从那以后,闫寸来上大号儿也总带着几张宣纸。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十日,此法就在县衙普及了,人人上大号都带着宣纸。当然,这是后话。
出了茅厕,两人洗了手,闫寸打算去县令处听差。
“不吃饭就干活啊”吴关道:“你不饿”
“可还没到朝食的时辰啊。”闫寸看了看天色道:“再说,吃得太早,不到吃夕食的时辰就要饿了。”
“那就吃三顿啊。”吴关一脸的理所应当。
闫寸:“你们卢府都是一日三顿”
“不啊,只我一个,别无分号。”吴关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你到底去不去吃东西你不去我自己去了。”
被他这样一说,闫寸每日都可忍住的饥饿,也透出了几分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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