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形骸
“有何不可”闫寸反问。
严刑逼供又不是新鲜事。
“开设赌坊的黄员外可是大有来头,若县令敢动他,鄂县何至于落到如今这半死不活的田地”陈初秋道:“奉劝几位小友,还是回京城过太平日子去吧,这潭浑水,淌不好要淹死人的。”
“所以,他究竟是何来头”
“听说背靠着京城一位大官。”
闫寸抚额,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心中却在疯狂吐槽:能不能有个准话啥叫听说京城大官多了,哪一位另外,除了背靠大官,还能不能有点新鲜的说法大官除了让人靠,就没点正事
他似被这说法膈应到了,与人交谈的骤减,低头吃起了东西。
众人吃喝一番,推杯换盏,四位会首被提起了憋屈事,心里也不好受,想求速醉,杯盏不离手。
姑娘们开始唱歌时,郭员外和陈初秋员外已说不清话了,待到她们开始跳舞,两人已趴在桌上,不知是真的醉成了这般,还是装的,不想再聊下去。
许是经营酒肆的原因,陈晚春员外的酒量很好,但他一副及时行乐的样子,放下酒杯,起身去跟姑娘一起跳舞。
他肚子虽大,人却并不笨拙,又是蹦跳又是转圈,大气不喘。
此刻,席间唯一还可以交流的,就只剩下邸店行业的会首冯员外了。
冯员外是个相貌平平的老人,两鬓比其他三位更白一些,皮肤也比他们更黑一些。
他似乎不善言辞,最初的寒暄过后,就再也没开口,只默默吃喝。
待其余三人醉倒的醉倒,离席的离席,他却突然开了口。
他对闫寸道:“你们真要买铺面”
“是。”
“我……我手上有几间,不知几位肯不肯赏光看看。”
闫寸道:“冯员外还做牙人的买卖”
“不……不是牙人,我的……我自己的。”
“您要出售自己的邸店”闫寸道。
“是。”
“您也要离开鄂县”
“是。”
闫寸起身,走向雅间窗口处。
窗口距离众人约莫五步远,有一张矮几,两个坐垫,可以供人闹中取静地谈天。
闫寸向冯员外使了个眼色,对方跟上,两人在窗口落座,闫寸低声道:“您怎么了”
“我……没……您要是接手,我可以低价将铺面让给您,真的,很便宜……”
闫寸眯眼看着对方,没有立即答话。
三个弹指后,他抬手拿起矮几上的巾帕,递给冯员外。
“擦擦汗吧。”闫寸道。
“诶诶。”
巾帕刚沾上额头时,冯员外听到闫寸又开了口。
“你在害怕。”闫寸道。
冯员外擦汗的手停住了。
“怕什么”闫寸又道。
冯员外没将手放下,他似乎不太敢面对闫寸的问题。
“有人要挟你吗拿什么要挟你的性命还是家人的”
冯员外终于放下手,看向了闫寸。
他痛苦地闭眼,点了一下头。
“为什么”闫寸的身子向前倾了倾,他心里已有些激动,一些问题就要有答案了。
他看到冯员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他还是张开了嘴,似乎要说什么。
似乎。
嗖——
下一瞬,一支羽箭穿窗而过,刺透了冯员外的咽喉。
冯员外的眼睛瞬间瞪圆,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想要扭头看向窗外,看看究竟进来了什么东西。
可他扭不动脖子。
他眼中一切都成了慢放的画面。
闫寸长大了嘴巴喊着什么,并伸手拽住了他。
闫寸的力气可真大啊,一下子就将他拽离了座位。
两人一同扑倒在地,避开可被箭矢攻击的窗口。
倒地的瞬间,疼痛袭来,冯员外感觉到一股温热自颈间喷涌而出。
他不可置信地抬手去摸自己的脖颈,那支本不属于他身体的箭矢,此刻却镶嵌进他的脖子。
怎么了啊我怎么了
他慌乱地开口询问,却只能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闫寸看向他的目光,由震惊失措变成同情不忍。
不不不……不会的……
冯员外的眼泪喷涌而出。
“谁谁害你告诉我!我给你报仇!”闫寸拽着他的衣襟大喊。
“女……救我……女儿。”
冯员外的目光开始涣散。他肺里已没了空气,再也说不出话来,但他拼尽全力大张着嘴,用口型告诉闫寸:
救我女儿。
咚——
冯员外的手垂下,重重砸在地板上。
所有人酒都醒了。
院阁姑娘是最先发出声音的,一个姑娘惊叫,总能带动所有姑娘。
她们动作神速,一边尖叫,一边冲出了雅间的门,冲下楼,一路冲上大街,冲回院阁。
吴关和荷花也动了。
他们冲向了闫寸。
“别过来!”闫寸大喊:“外头有弓手!”
他绝不允许伙伴从窗前通过,万一弓手再放一支冷箭,就凭战五渣的吴关和荷花……闫寸在心里摇了个头。
“退出去,都出去,”闫寸道:“叫巡街兵卒来。”
众人照做。
一二七 吴关:你让我翻我就翻,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冯家姑娘乳名唤作胜儿。
人如其名,很是干练。常年劳作的原因,她体格健壮,双颊生有雀斑。
她年近三十,来时路上闫寸向了解冯家情况的守兵打听过,冯胜儿小时与一名商人之子定了婚约。
可成年后对方吃喝嫖赌五毒俱全,败家的本事闻名鄂县。
冯员外唯这一个独生女,恨不能捧在手心里宠着,自是不愿女儿嫁给那样的人。
为了解除婚约,冯员外花了一大笔钱,据说足有半数家财。
谁知婚约解除后,对方心有不甘,四处散布谣言败坏冯家姑娘的名声。
一开始自然无人相信,可这种闲话总是越传越邪乎,加之市井之人总喜欢以“若她没问题,为何大家都说她,而不去说别家女子”为总结,假作真时,冯家姑娘再想嫁人,可就难了。
媒婆虽也登门,可是前来提亲的男子多对冯家姑娘存着轻视之意。
若不是看在你阿耶有些钱财,又是个绝户,我能来当这个乌龟王八蛋
冯家小姐是个有骨气的,干脆不嫁了,提亲来一个骂走一个,来一双撵走一双。
至此,她虽成了老姑娘,却也落得随性安逸。
此刻,听了闫寸的话,冯胜儿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阿耶……他怎的了”她握住荷花的手,颤声问道。
荷花立即反抓住她的手。
“他是不是……是不是……啊”冯胜儿终究不敢说出那个不吉利的字来。
闫寸没有回答,他的眼睛已盯向了店门口。
天色渐渐暗下来,有商队前来投宿,小二正招呼他们将牲口牵至后院。
闫寸的手放在了刀柄上,对几名跟来的守卫道:“四面戒严。”
守卫会意,两人守住店门口,两人守窗口,一人守住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闫寸对因为站立不稳而坐在桌边的老妇人一拱手,道:“除了冯员外,歹人或还想对你们下手,不能让其得逞。”
“谁!”冯胜儿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她大声喊道:“歹人是谁!”
“这要问你,”吴关道:“谁会对你们家下手是怎样的仇怨或利益纠葛,到了要害人性命的程度”
听到“害人性命”,老妇人开始倒抽冷气,幸好荷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即将厥过去的可怜女人。
吴关忙上前来掐住老妇的人中穴。
翻了几翻白眼,老妇硬撑着没昏过去,她哭道:“为何不肯放过我们”
“没法活了……没法活了……”冯家姑娘亦是满腔悲戚。
但她的呢喃声越来越坚定铿锵,最后,她拔腿冲进后厨,手中提了一把蒲扇大的剁骨刀,双眼血红地向外奔。
“杀父之仇,不能不报!”冯家姑娘低喊着给自己打气。
唰——
一把未出鞘的刀挡在了冯家姑娘面前。
“是你那退了婚的夫婿”闫寸道:“听说他败光了家财,在赌坊老板黄员外身边找了个活计,勉强度日。”
“怎么官家要回护他”冯家姑娘冷冷道,他见闫寸等人与守兵同来,误将他们当做了本地官家。
说话时,她手中的刀指向了闫寸。
杀父之仇不能不报,谁挡路,她便跟谁拼了。
闫寸抬手,指尖轻轻掠过剁骨刀的刀刃。
“不够快。”闫寸摇头,“你需要一把像样的兵器。”
闫寸递上自己的环首刀。
“试试这个。”
姑娘一愣,将信将疑地接过他刀。
闫寸的刀连鞘共重二十七斤,吴关曾想拿起耍个刀花玩玩,一下子没拿起来,放弃了。
冯家姑娘稳稳将刀拿在手中。
刀出鞘,发出噌碐一声长吟,闪过一抹冷光。
她被刀身上迸发出的寒意下了一跳,脸上虽不愿表现出来,脚下却扎扎实实后退了两步。
她怕长刀伤到闫寸。
稳住心神后,冯家姑娘决定试试手。
她挥刀斩向了方桌一角。
啪——
桌角应声落地。
太轻松了。
它本就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拿它削一块木头,甚至不大能感觉到阻力。
“现在你已有了兵器。”闫寸道:“你打算如何杀死仇人”
“我这就去赌坊找他,然后……”冯家姑娘以剑尖一指落在地上的桌角,“就像这般砍死他。”
“难道他是一张桌子,会立在原地任你砍”
“他会跑,难道我就不会追吗”冯家姑娘道。
“可他不仅会跑,还会向赌坊内的拳师打手,他们可都会些功夫,你一个人,难道敌得过对方数十人”
“敌不过我也要去,就算死……”
“你不能死,”闫寸伸手,示意冯家姑娘将刀还回来,“你是去复仇,不是去送死。”
冯家姑娘低头不语。
她已从最初的冲动中清醒过来,并意识到了最关键问题:她有能力复仇吗
但她还是坚持着,没将刀还给闫寸。
她舍不得,就在刚才,就在她砍下桌角的瞬间,她是那样的信心万丈,手中握着闫寸的刀,就如握住了这信心的尾巴。
她需要这感觉,哪怕它是虚假的。
否则,所剩的就只有绝望了。
“我会去杀了那人。替冯员外报仇亦有我一份。”闫寸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害死冯员外的真是那个人。”
“你是谁”冯家姑娘问道。
闫寸想了想,道:“一个游侠。”
“可你与官家的人在一起。”
“是啊,我与他们在一起,是因为我有复仇计划,而你没有。”
“什么计划”冯家姑娘问道。
“若能借官家之力,将凶犯绳之以法,最好不过,这本就是官家的分内之事,若官家靠不住……”
闫寸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道:“那就连官家一同解决。”
“什……什么”
冯家姑娘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看周围的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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