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形骸
附近的妇人数落起自家爷们儿,常常会说“天杀的,若我死了,你后脚就要续弦吧,瞧瞧人家杜掌柜……”
女人们喜欢杜庆,男人也不讨厌他。
因为杜掌柜很大方,他若买了酒菜,总会招呼四邻的掌柜们一同享用。
隔壁伞铺的掌柜就曾酒后开他的玩笑。
“老杜,你迟迟不续弦……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杜掌柜只是笑笑,并不多言。
就是这样一个老好人,被人勒死在了家中。
闫寸带着吴关来到杜庆家时,他的尸首已被女儿敛去,下了葬。
马牙巷一切如旧,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当时他就倒在这儿,头冲矮几,脚冲着门口,”闫寸道:“下面一层的店门大敞着,二楼卧室的门则开了一道巴掌宽的缝。
二天一大早,有人来买东西……”
“我知道,是一名常客发现了杜庆的尸体,我已经看过衙役对他的询问记录。”吴关接过话头道:“这名常客一大早去井里打水,井绳断了,桶掉进了井里,他想来借根长竹竿——就是杜掌柜每日将写着“杂”字的旗幡挂在店门口所用的竹竿,那竹竿上恰好带着弯勾,可将桶从井里钩出来。
除了借用竹竿,他还想买一截麻绳,将井绳续上。
可是进了杂货店,却不见杜掌柜。
老街坊了,那人便自己取了竹竿,又截走了一段麻绳。
水桶一捞上来,他便回马不停蹄地来还东西了——他怕杜掌柜挂旗不方便。
可是店里依旧不见人影,他喊了两声,无人应答。因为还欠着杜掌柜绳子钱,而此人不喜欠人钱财,便决定上楼瞧瞧。附近四邻、熟客都知道,杜掌柜就住在杂货铺二楼。
这一上去,就发现了倒地的杜掌柜。
当时他以为是突发疾病——到了度掌柜这个岁数,确容易突发昏厥。
他忙上前查看,发现杜掌柜脖子上有勒痕,便报了官。”
“不错,这便是发现尸体的过程。”
吴关道:“我还看了衙役探访四邻的记录,有人说前一晚看到度掌柜跟石不悔雇佣的商队领头起了争执,石不悔给了杜掌柜钱,看样子想要大事化小,但街坊并不知道他们起争执的缘由。”
“我倒是问了商队领头,”闫寸道:“据他说,那一日他正与石不悔自渡口向邸店走。他们安置好商队后,便去渡口寻找船家,希望乘船走水路,可当日渡口等客的船只有两三条,大小不合适,价钱也没谈拢,两人只好先回邸店,再做打算。
商队领头建议石不悔再等两天,多问些船家,自然能找到合适的船,石不悔却不愿多在一个地方停留,最终决定第二日便启程,到下一个有渡口的地方再做打算。
我确调查过,自渡口回他们所住的邸店,要经过马牙巷。
当时商队领头正与石不悔谈论一名女子……”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是渡口附近芦苇荡里住着的疯女人。”吴关道:“我亦看了你的审讯记录,他们自渡口回来时,被一个疯女人冲撞。”
“不错,他们回来时要路过芦苇荡,一个女人突然自芦苇荡冲到了小路上,差点被商队领头的马撞到。
商队领头吓得不轻,一看是个脏兮兮的疯女人,就让她吃了几鞭子。
回来的路上,他还愤愤不平,说要教训那个女人,让手下那些走商的汉子……总归是写粗鄙之语……
谁知,在店门口躺椅上晒太阳的杜掌柜听到他的话,竟站起身与他理论,说他一个大男人,欺负神志不清的女子,是败类。
突然遭人指责,且当着雇主的面,商队领头脸上当然挂不住,就跟杜掌柜吵了起来。
石不悔偷运送白银,自是不愿被人注意,忙掏钱息事宁人。
正因这次争执,第二日案发后,官府才迅速捉拿了本已出城的石不悔一行人。”
“你说此案有疑点,”吴关道:“我还未细想,不如你先说说看。”
“好,我发现的疑点有三处,其一,仵作认为杜掌柜死在后半夜,因为他所吃的夕食已消化得干干净净。
可是,死在后半夜的杜掌柜身上却整整齐齐地穿着鞋袜外衫,那身行头看起来就像……像是要出门或刚回来的样子。”
“确很奇怪。”吴关道。
“再者就是屋门,我从前查过的案子,但凡入室杀人,凶手有意无意总会将屋门上锁。这是因为凶手不希望尸体那么快被人发现,尸体发现得越晚,官府寻找线索的难度就越大。
本案中,杂货铺的门锁就挂在门上,凶手却并未将门锁起来,甚至连关都不曾关上。”
“诶”吴关突然插话道:“凶手是怎么进杂货铺的若半夜行凶,杂货铺应该已关了门吧”
“翻窗,你来看,”闫寸招呼吴关到了窗沿边,道:“又盖了一层灰,不太明显了,我来时这里的攀爬痕迹还算新鲜。”
“哦哦,看出来了,”吴关道:“所以,凶手翻窗进了杜掌柜的住处,将他杀死,而后从里面拉开了杂货铺的门栓,大摇大摆从正门逃离,且并未将门从外头上锁。”
“确是如此。”
“心也忒大了,这确是个疑点。”吴关低头思索片刻,道:“还有吗”
“还有一点。”闫寸道:“我想弄清死者为何要替芦苇荡里的疯女人抱不平,她是否跟杜掌柜有某种关系,于是我前后三次前往芦苇荡,可那个女人却不见了。”
“那个女人……”吴关重复了一遍闫寸的用词,道:“看来你已确定了那个女人的身份。”
“若能确认就好了,”闫寸苦笑一下,道:“好像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她叫什么,从哪儿来的,谁也不知道。大家只是知道芦苇荡里只住着一个疯女人。”
“疯子最难查了。”吴关道。
“是啊。”闫寸道:“我只能向知道她的人打听,我打听到:那女人二十出头的样子,并不是全疯,只是喜欢傻笑而已,有时她还能跟你说几句话,你若不去招惹她,她也不会来招惹你的。
她住在芦苇荡的一间高脚竹楼,养了七八只鸭子,每隔几天,就去渡口,向那里的人售卖鸭蛋。”
吴关挑挑眉,“你这么说,我倒觉得她的生活很不错,简直田园牧歌。”
“你若去了那地方,就不会这么说了。”闫寸道。
“我自是要去瞧瞧。”吴关道:“对了,你刚说她不见了”
“不仅她,她养的鸭子也不见了。”
“嗯”
吴关少有地流露出困惑之色,大概他对于养殖家禽实在没什么经验,一时不知该不该将此列为疑点。
“那……你没放巴图去追踪吗”
“追到河边,线就断了,他们若过了河,顺便洗掉了身上的味道,犬就无法追踪了。”
“有点意思,”吴关下了楼,走出杂货铺,“既然已说到她,不如现在就去芦苇荡瞧瞧。”
“这……倒是可以,反正今日天色尚早……”
吴关打
一五九 吴关:我不会原谅你的
闫寸头疼抚额,继续讲道:“我问过的人都说,疯女人一直独来独往。
早两年她倒也进城,蹲在城门边卖鸭蛋。
后来附近卖鸡蛋的老妪总纠集摊贩打她,说她勾搭男人……其实大家都清楚,那老婆子是怕她抢生意。
打了几次,疯女人就不进城了,只去渡口卖煮好的鸭蛋,生意倒也不错。
因为渡口总有登船装货的商队,商队的汉子们一想到上了船只有臭鱼可吃,就会买上几个鸭蛋,路上解馋。”
闫寸摆摆手,示意吴关听下去,“你是想问那个卖鸡蛋的老妪我去找过她,但她已经死了,且她生前不过是个独居的可怜老人,跟此案没什么关系。”
“好吧,”吴关开始弯腰低头,在芦苇叶中翻找起来。
“这里我已经一点点搜过了,实在没什么值得留意的。”
“是吗”吴关指了指墙上的一截竹楔,竹楔下方的墙壁明显比别的地方黑,“我想这里是她挂锅的地方,锅灰把墙都蹭脏了。”
“不错。”
“我看到屋外有快地方,黑乎乎的,常常烧火的样子。”
“嗯,我也注意到了,她应该就是在那里烧火做饭、煮鸭蛋。”
“可是锅不见了。”
两人一起看着被锅灰蹭黑的墙壁,陷入沉思。
闫寸道:“除了七八只鸭子,一口锅,这疯女人应该没什么值钱物件了吧。”
“是啊,人不见了,值钱的东西也没了,你怎么想”
“遇害或者搬家,可行性各占一半吧。
若是遇害,就是凶手拿走了值钱的东西,若是搬家……我一直怀疑,那晚杜掌柜穿戴整齐,是不是来见这个疯女人。”
吴关接过话头道:“这就解释得通了,一个老好人为何因为路人的几句浑话就去与人理论。
因为杜掌柜原本就跟这个疯女人有渊源,他不仅听不得别人言语羞辱她,还担心她真的遭了报复。
因此杜掌柜那晚来芦苇荡,通知疯女人,让她躲一躲,免得碰到坏人。
疯女人听了杜掌柜的话,果然带着家当躲了起来。”
“可她躲哪儿去了呢”闫寸站在竹楼门口,眯眼眺望远方:“找到疯女人,或许就能查清杜掌柜遇害的原因了。”
吴关又问道:“杜掌柜不是有个女儿吗你问过她吗或许她知道……”
闫寸叹了口气,道:“倒是个孝女,杜掌柜死后,她哭得死去活来,整个人痴傻了一般,旁人问什么都听不进去。”
“这么麻烦两个女人,一个是傻的,一个也变成了傻的,”吴关咂嘴摇头,道:“可事情已过了十余天,总该好一点了吧。”
他看了一眼天色,道:“赶天黑之前回去,咱们还能拜访一下杜姑娘。”
说走就走,两人骑马进了城,吴关看到路边有间粥店,一勒缰绳驻了足。
闫寸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即下马,去买了一份稠稠的粟米粥,又让店家帮忙削了一根又薄又窄的竹篾。
吴关亦下马,在粥店的简陋桌椅旁坐下,解下腰间的软笼,轻轻拿出幼鸟。
“你先喝吧,”吴关朝着粥碗努了努嘴,“它喝不了那么多,太浪费了。”
闫寸赶紧喝粥,让干啥就干啥。
喝得只剩个碗底,闫寸问道:“差不多了吧”
吴关拿竹篾挑起一些煮得十分软烂的粟米,吹了吹,送到幼鸟口中。
“我们也就能做到这些了,”吴关对那幼鸟喃喃道:“你自己也得加油啊。”
幼鸟立即吞下食物,吃到第一口,它便开始喳喳喳地鸣叫,似乎在喊:“饿死啦再来点!饿死啦再来点!”
吴关接连给它喂了好几口。
小家伙的体温很高,吴关握着它,眼睛竟有些湿润。
一点体温,这是动物与人建立的最原始的关联。
很快吴关便觉得仅这点体温是不满足的,于是他将幼鸟交给闫寸,走到粥店外,蹲下身,揽住卡曼,将它搂进了怀里。
卡曼顺滑的毛贴着吴关的脖子,它的一只前爪被吴关握在手中,爪子下的肉垫既柔软又粗粝。
几秒后,吴关回到粥店,若无其事。
闫寸已喂饱了幼鸟,他担忧道:“你怎么了”
“无事,”吴关重新将幼鸟装进腰间的软笼,“跟人待的时间越久,就越喜欢动物罢了。”
闫寸的嘴并不笨,他只是不喜欢废话,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碰到吴关,他一点办法没有。
被挤兑成了孙子,也只能忍着。
一路无言,直到两人来到温记席铺门口。
席铺,顾名思义,就是卖席子的地方。草席、竹席、双人的、单人的、长的、短的应有尽有。
古时席这种东西用途十分广泛,除了铺在床榻上,还可铺在地上、马车内,还可做为门帘、垂帘、窗帘等装饰。
温记席铺所售卖的席子,编织精巧,有一款还学着京城官家定制的样式,在草篾间加入彩色丝线,使得编出的草席色彩斑斓,若铺在马车内,既有地毯的效果,又不似地毯那般厚热。
这张五彩席是温记的镇店之宝,每天早上伙计都会将他拿出来,挂在店门口,到了晚间,又收回来,仔细擦去其上的尘土,如同旗幡。
此刻一名伙计正将五彩席往回收。他看到闫寸,立即停下手中的活计,招呼道:“闫丞来啦,进来喝碗水啊。”
闫寸亦问道:“温杜氏今日精神头可好些了”
伙计立即愁眉苦脸起来,道:“十来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天天就拿两口稀的吊着,哪儿行啊,听说今儿上午想起伤心事,又哭晕过去了……”
闫寸已下了马,走进店里。他打断了伙计的描述,只道:“纵如此,我还是想见见她。”
“这……怕是不太方便。”
“你家主人呢”吴关问道:“我的意思是温记席铺的掌柜,而非少掌柜。”
“在的。”伙计道:“两位稍坐,我这就去请主人。”
很快,温掌柜自后室转了出来。
他与死者杜庆年龄相仿,个子不高,比闫寸矮了大半头,身穿短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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