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形骸
亲家出事后温家受了不小的影响,儿媳整日垂泪,需有人照料伺候,杜庆的丧事也需有人操持,当然了,最重要的是,杜家的铺面也该由温家接手了。谁让死去的杜掌柜只有一个女儿。
杜庆留下的银钱和铺面,该统筹规整一下了,因此温掌柜这两天很忙,常常穿着干活的短打,
闫寸看了吴关一眼,意思是我问过的内容已全告诉你了,我不开口,看你的。
吴关微微点头,闫寸便介绍道:“这位,吴郎,是我的同僚,他有些问题想要跟您了解。”
温掌柜看吴关小小年纪,受到六品大员礼遇,只当这小郎君家世背景显赫,不由缩着肩低着头,一副等待讯问的样子。
吴关道:“听说杜家主母三年前病逝了。”
“转念都三年了。”温掌柜道。
“杜家主母病逝时,温杜氏亦如此哀痛吗”
“倒跟这次不一样,”温掌柜道:“亲家母疾病缠身多日,最后……活人心里终归已有了准备,虽然哀痛,却还可承受,此番……哎,我那亲家死于非命,实在令人心痛。
连我想起来也忍不住要落
一六零 温杜氏:我命苦啊
“你叫人将她扶出来,再套一辆马车,还是我们调拨衙役来带人”吴关态度强硬,毫无商量的余地,“你不想沦为街坊四邻议论的对象吧。”
闫寸直接起身,穿过店面后门,进了温掌柜一家居住的后院,直奔少掌柜两口子的房间。
他抬手敲门,只听屋内一个畏畏缩缩的声音问道:“谁啊”
看来官差来访的消息已在后院传开了。
“给你娘子盖好被子,我进来了。”闫寸应答一声,推门而入。
屋内的温记少掌柜尚未来得及收起后悔的神色,他大概很后悔刚才大意了,没将门栓上。
闫寸去了内院,温掌柜也想跟去。
吴关忙道:“请留步,我还有些问题。”
温掌柜只好重新坐下,有些自暴自弃道:“您还想问什么”
“跟我讲讲温、杜两家的婚事吧。”吴关将两条交叠的腿换了个儿,摆出闲聊的架势,十分悠闲。
他越是如此,温掌柜就越惦记内院的情况。
犹豫了一下,温掌柜干脆道:“您说得不错,我家确存了吃绝户的心思,但您也说了,这可不犯法。”
“当然,所以……是您家主动去杜家提亲的,对吗”
“不错,我们打算着,若杜家姑娘能生个儿子,自是最好,若她不能生养,大不了纳个妾,将杜家姑娘做个摆设就是了……我们可从未想过害人,况且……”
温掌柜观瞧着吴关的脸色,见吴关神态放松,他便继续道:“况且您刚才所言有失偏颇,您想啊,杜家唯有一个独女,无论她嫁给谁,都要被吃绝户的。
我家也算跟杜家门当户对,她嫁过来后我们可从未亏待过她,这岂不是她的福气”
“或许吧,”吴关未置可否,继续道:“精明的人从来都不少,杜家家业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算小,想要吃掉他们的人不止您一个吧,杜姑娘能嫁过来,你们两家长辈交情应该不浅,我说得没错吧”
“杜掌柜乃是我的棋友。”
“下棋”
“官家莫看我们是粗鄙商人,年轻时我也考过功名,君子六艺均有涉猎。
只是那时世道不济官场黑暗,功名都不是考的,是买的。
适逢家道中落,吃饭都成了问题,哪儿还有余钱为我打点,幸好我识得几个字,进了店铺,做个管账先生,总算能挣口饭吃,后来好不容易开了自己的买卖,从卖竹席的小摊到如今有了铺面,不容易啊。”
温掌柜察觉出话题被带歪了,他停顿片刻,想起了吴关的问题,继续道:“杜掌柜的情况和我类似,不过他是自己觉得考不上,不想考了。
或许是年少时的读书经历吧,我们脾气相投,常常约在一起下棋。孩子的婚事是水到渠成罢了。”
“看来您很了解杜掌柜。”
“算是了解吧,所以我才想不通,谁会去害他呢”
“咱们先不说这个,”吴关道:“杜家主母去世后,不少媒人张罗着帮杜掌柜物色续弦的姑娘,此事你怎么看”
“我那是他的私事……”
“虽是私事,却有可能让你吃绝户的算盘落空,不是吗”吴关道:“我可听说,许多人续弦或纳妾后,借着新婚燕尔的热乎劲儿,就老来得子了。
若杜掌柜也如此……您不担忧吗”
“你……你不会以为我为了这个杀人吧”
“杀不杀人现在还不好说,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关注此事,或许你还曾直接向杜掌柜旁敲侧击,所以……或许你能告诉我,为何他一直不肯续弦”
“好吧,我确打听过。”
吴关轻轻打了一个没有声音的响指。
“他也想续弦的,我能看出来,他根本就……从前亲家母在世时,凡事都给他张罗妥当,比如冬衣……亲家母过世那年,天凉下来了,他却迟迟不添厚衣服,我一问才知道,他竟不知要添衣服,更找不到冬衣收拢在何处……”
“那时他已遣散了仆役婢女吧”
“是啊,说是看到那些旧人,不免伤心,亲家母一过世,他就把仆人全都遣散了。”停顿了一下,温掌柜继续道:“这样一个人,自是需要照顾的,他也急于找个女人使唤,可他似乎有什么顾虑……是什么呢”
温掌柜陷入了沉思。
吴关也不催促,只沉默等待着他的结果。
最终,温掌柜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
好吧。
吴关也问不出什么了,他向着后堂瞄了一眼。
此刻,闫寸已到了少掌柜两口子的卧房。
除了少掌柜,屋内还有一名婢女。
榻上的温杜氏脸色苍白得吓人,白得都有些发青了。远看闫寸还以为她已死了。
他走近,发现此女眼皮还会颤动,嘴唇干得起皮开裂,唇上有一层薄薄的血痂。
她太虚弱了,马车颠簸,不适合她这样的病人乘坐。
牛车就稳当许多。
闫寸自钱袋内掏出几串铜钱,递给婢女道:“速去雇一辆牛车来,给你一刻,雇不来抓你下狱。”
婢女惊呼一声,飞奔出门。
闫寸环顾一圈,发现桌上有个水壶,一把抄过,往随身的帕子上倒了一点水,又将帕子送到温杜氏唇上擦了擦。
昏迷中的温杜氏立即做出吞咽动作,像条搁浅的鱼。
吴关竟说对了吗
闫寸心下咯噔一声。
若吴关的推断是真的,这一家子简直是恶鬼。
“你去拿个勺。”闫寸对温少掌柜道。
牛车来之前,他要守在温杜氏身边,以免节外生枝。
好在牛车来得很快,那个无甚见识的婢女,确被闫寸吓到了。
牛车来之前,温杜氏已醒了。
“我死了吗”她茫然地看着闫寸:“你是阎罗吗”
闫寸摇摇头,“你想死吗”
温杜氏已认出了他,自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平躺着,脸色依旧苍白,许是喝了水的缘故,干涸的眼窝又泛起了泪光。
“你该吃点东西的,”闫寸道:“若你饿死了,就看不到我们抓凶手了。”
“饿死也好,”温杜氏道:“若再出一条人命,你们就会尽力追查凶手吧”
“这是谁教你的温掌柜吗”
“我自己这么想,与夫家无关。”
“夫家”闫寸冷笑一声,“若你死了,你耶娘挣了一辈子的产业将尽数落入你夫家之手,你那郎君为了香火延续,定会立即续弦,将来他花着你的钱,过着跟你毫无干系的日子……你究竟想过没有”
温杜氏闭上眼睛,只默默流泪。
当她面对尖锐问题时,就会用沉默表达被揭穿真相的无奈。
闫寸恨铁不成钢地砸了一下拳头。
就会哭。
这种事若发生在荷花身上,还不得闹破了天。一想到荷花那不受气的样子,闫寸心中块垒尽消。
吴关和雇车的婢女一同进屋。
“牛车来了。”吴关道。
“走吧。”闫寸伸手去扶温杜氏。
她慌乱道:“干什么去哪儿”
“县衙。”闫寸骗她道:“我们找到线索了,需要你协助缉凶。”
他说得笼统,温杜氏却受到了莫大的鼓励。
她又淌出一串眼泪,并双手合十,对着斜上方道:“大慈大悲的菩萨,是我的诚心祷告显灵了吗”
真麻烦。闫寸架着她快步出了席铺,几乎是将她塞上了牛车。
在温家人上前纠缠之前,闫寸高喊了一声“走”,一马当先在前头开路。
 
一六一 吴关:我是个存不住秘密的大嘴巴……
“因为县令恰从那里路过,他带了两名身手最好的衙役,见有人殴打商贩,便叫衙役上前给惹事的游侠一些教训。
谁知,两名身手最好的衙役竟也挨了揍,还让那游侠给逃了。
此事一出,可不就传开了嘛,那游侠如何英勇,神乎其神……县衙公差如何花拳绣腿不中用……”
闫寸的手指在矮几上敲了一下,县令对那芦苇荡的疯女人一问三不知,闹半天是不愿重提丢人事儿。
温杜氏继续道:“县衙丢了脸,全城通缉那游侠,阵仗搞得挺大,不过最后也没抓着人,据说那游侠事发后便乘船离开了。
正是因为此事,住在芦苇荡的疯女人被大家知道了,许多人在渡口与上津城间行走,见了那座竹楼,都知道是疯女人的住处。
有些当娘的吓唬小孩,也会说‘若再不听话,芦苇荡的疯女人就要来抓你了’。
我家和旁人差不多,知道这些事而已,与那疯女人绝扯不上什么关系。”
“可是令尊遇害前一天,曾为那疯女人跟一个陌生人起了争执,这可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诶”温杜氏满脸困惑。
“看,就连你都不信。”吴关道:“而且,令尊遇害后,芦苇荡里的疯女人也消失了,我们有理由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这……简直闻所未闻……怎么会呢”
“你再好好想想,”吴关道:“毕竟你是他最亲近的人……”
温杜氏苦笑摇了摇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我娘走后,他什么都不会,全靠我回去操持,每隔几天我就要去给他洗衣做饭,我不给他做饭,他便在外头买了吃……
最近他却不让我去了,连门都不让进,只将脏衣服丢给我,让我拿回来洗。
我嫁入婆家三年了,也没个一儿半女,婆家脸色本就不大好看,再将娘家的活儿带回来做,像话吗
可我能有什么办法,他是我亲阿耶,难道不管吗”
“这种情况有多久了”吴关问道。
“几个月了,或许半年”温杜氏无奈地眨眨眼,她实在给不出一个具体时间。
“时间可不短啊,”吴关低头沉思片刻,又问道:“那洗衣的频率呢我的意思是,这端时间令尊是否更在意衣着,比着以往要更勤洗勤换”
“这……也没有吧……诶!对了!”
温杜氏似想起了什么,激动地一拍手,道:“有一件女人的衣服!”
“什么”
“我忘了是哪次,反正就是拿回来洗的衣服里,有一件女人的半臂袍,很脏……嗯……实在太脏了,好像许多年没洗过似的。
我本想将它扔掉,可……又怕万一是我娘的东西……最后还是将那袍子洗净,还了回去。
我问了阿耶,那是哪儿来的袍子,他竟生气了,让我被瞎问。为此我们还生气了。”
“最近几个月,你们父女俩应该起了不少摩擦吧”
“是啊,”温杜氏又低头抹了一把眼泪,“我很自责,不该跟他置气的,他竟然这样走了……往后只有我孤苦一人,可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呢。
吴关有些同情她,但他深知懦弱的人不值得同情,便没有流露情绪。
他只是继续问道:“你还记得那件衣服的样子吗什么颜色,什么布料,其上可有花纹装饰”
“倒记得,”温杜氏道:“粗布袍,鹅黄色的,领子和半截短袖是红布料……呃……也不是特别红,就是……好像已穿了太久,颜色也旧旧的。袍子后摆还挂了一道这么长的口子……”
温杜氏伸手比划了一个长度,继续道:“虽说缝起来了,可那针线活呦……我从没见过那么粗的活儿,简直……像是虫子爬的。我还重新缝补了一番。
那时我猜阿耶是不是重新找了女人,打算续弦,我用心侍弄那件衣服,想让他知道,我是支持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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