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形骸
县令一拍惊堂木,道:“来人,带王六上堂对质。”
张五的大师兄,也是发现他偷工的人,王六,被带了上来。
王六跪下后,县令问道:“王六,你且说说,你们师傅是如何处置张五的”
王六道:“师傅说将张五逐出师门。”
“谁还能证明”县令道。
“我那班师兄弟,都听说过此事,且不止一次。”王六道:“不过,我与师傅最亲近,因此只有我看过家谱。”
“什么家谱”
“手艺人传弟子的家谱。”王六道:“家谱上记载着师爷,师祖……我们这一支,七代工匠,都有记录。
师傅说将来这家谱要传给我的,因此拿给我看过。
不仅如此,师傅还将张五……”
王六戒备地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张五,浑身肌肉都绷紧了,似乎害怕下一句话一出口,张五就要扑上来咬他。
“……还将张五从家谱上除了名。”
“没有!”张五果然扑向了王六。
可他还没扑到近前,就被衙役踹了回去。
“公堂之上,岂容尔作怪!”衙役呵斥道:“小心吃板子!”
小插曲结束后,县令又道:“王六,本官再问你,你可整理过老船工的遗物”
“小人已将师傅的遗物分门别类整理清楚。”
“找到你们的家谱了吗”
此话一出,后堂的闫寸拍手道:“关键果然在这儿!”
吴关叹了口气,道:“是我疏忽了,当日询问王六时,我虽也听他提起逐出师门什么的,却终究只是口头一说,不知还有家谱这种东西。
我没问,王六那时估计也没想起这茬事儿。若换成你审他,这案子说不定早就破了。”
闫寸道:“你不是说你们那年代早就不兴拜师了吗”
“嗯。”
“如此,你想不起来实属正常,倒是我……幸亏咱们这位县令心思缜密。”
堂衙上,张五又惊又怕,县令继续道:
“我来告诉你当晚发生了什么吧。
你已揭不开锅了,唯一的希望就是求得师傅原谅,得到一份工钱。
因此你去找老船工时,可谓低三下四,可是老船工不依不饶,还在那晚拿出家谱,让你看被划去的名字。
这令你恼羞成怒,于是你掐住他的脖子杀了他。
杀死老船工以后,为了不让人发现你已被逐出师门,你便拿走了家谱。”
“我没拿!”张五大声道:“您可去我的住处搜!”
“我倒要先搜搜你的身。”县令道:“来人!将这厮的上衣脱下!”
衙役们应和一声,四条大汉上前,按倒张五,不由分说扒下了他的衣服。
赫然可见张五胸口及手臂上有多处划痕。
“你且说说,你身上这些伤哪儿来的”
“小人喝醉了酒,摔在树丛里被树枝划伤的。”
“哪一日喝的酒喝醉后在哪儿划伤的”
“就在前一天——师傅遇害前一天,”张五对答如流,又指着王六道:“若您不信,可以问他。
我那日请他们吃酒,花掉了身上所有的钱,只为求他们帮我在师傅面前说两句好话。”
张五干脆转向王六,质问道:“你吃了我的酒,可有帮我说话”
“这……”王六自知理亏,低着头不再说话。
张五冷哼一声道:“我去找师傅,确看到了家谱,也被师傅羞辱得不轻。我气极了,不过骂了几句娘。”
张五转向王六道:“若真杀人,我第一个就杀你。不是你揭发,我会被师傅除名自始至终,我最恨的就是你。”
审问至此,县令再没有任何底牌了,而张五又拿出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架势。
县令咳了一声,靠在椅背上,这样他就能听清幕帘后闫寸的说话声了。
闫寸也没说话,只是同样咳嗽了一声。
这意思是杀人的部分先审到这儿,审分尸的部分吧。
县令坐直身子,捋着胡子换了换思路,又对堂下的衙役道:“将张五王六带下去,赵福且留下。”
赵福有些羡慕地看着可以离开“是非地”的两人。
“赵福,本官问你,你那义父赵徐来痴傻了,你可知道”
“小人已听说了。”
“他痴傻后常常叨念‘河神莫来索我命’……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因为……大约是被毛六的死吓到了,我们确造谣了。”
“只是造谣”
赵福低头不语。
县令一拍惊堂木,“你若知情不报,与罪犯一并治罪!”
“我,我……他……”赵福慌了。
县令趁热打铁道:“你是去凿船的,不方便偷用船坞的工具,难道不会回家找工具吗”
“我……”赵福再次语塞
看到赵福如此,县令适时威胁道:“难道你想吃了苦头再招认吗”
被这话一下,赵福又开始抖,衣服后襟都被汗浸湿了。
“那……那日小的确回家取工具了,可是……您也知道,小的家是经商的,又不做活,一时还真找不到趁手的工具。
我在翻箱倒柜时,惊动了义父。
义父问我半夜作甚,我便将想法说给他听。
义父
一八三 闫寸:貌似……要回去陪李世民射箭了?
下过雨,刮过风,天本已透出了寒意,谁知一夜过后,又热了起来。吴关拿衣袖擦擦头上的汗,道:“秋老虎真厉害。”
“哪有老虎”闫寸警觉地四下张望着。
吴关噗嗤一声乐了,“我该说你什么好,这是城里。”
“城里也有老虎的。”
“哦”
“不仅老虎,你未见隋帝在位时的京都苑,其内珍禽猛兽不计其数。”
“不就是皇帝贪图享乐,不稀奇,”吴关伸着懒腰道:“搞得好像你见过似的。”
“我确见过兵卒百姓为其捕狼。”
“为何要捕狼”
“因为皇帝想看一看,狮狼虎豹究竟哪个更厉害,于是命全国各地官署大肆捕捉凶兽。
听说草原狼凶狠,皇帝便命北境守军捕狼。
不知多少兵卒百姓在这件荒唐事中丢了性命,就我所知,北境就有一名守将死在了凶狼口中。熬了许多年,那么凶悍的突厥人都没能杀死他,却……”
闫寸长叹一声道:“时间真快啊,我现在已想不起他的长相了。”
吴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人有忘性是好事,忘记一些坏事,才能记住好事。”
闫寸没答话,他的注意力被一撮灌木上的一根尖刺吸引了。
他对吴关道:“你来看这个。”
吴关首先注意到的是,那团灌木明显比其它的要矮。不是长得矮,而是被什么东西压倒了。
“不会吧……”
尖刺上挂着一根细小的线丝,吴关拿出一件破衣服比对,看起来线丝确是从衣服的破口处挂下来的。
“纵然这里有人摔倒的痕迹,也确有张五衣服上留下的线头,”闫寸道:“难道就不能是他杀人后为了掩盖身上的伤痕而刻意布置的吗”
“没人说不能啊,”吴关道:“但也确有了另一种可能:凶手不是张五。”
闫寸小心地将线头收起,“回吧,天太热了,回去咱们从长计议。”
“好。”
鄂县县衙。
王六所在的监牢。
看到吴关和闫寸来到近前,王六堆出笑容,凑上前来,热情道:“两位来啦”
看那样子,仿佛他随时准备接受讯问,只要能抓住杀死师傅的凶手,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嗯,来了,”吴关应道:“有件小事,想跟你确认一下。”
“您请讲。”
“就是县令开堂审案那日,”吴关道:“张五曾提起,他请你们喝酒,真的假的”
“他……确请了。”
“这么说,他求你们在师傅面前美言,也是真的喽”
“这……嗯。”
其实那日下得堂来,王六便已掂量过此事。
瞒不住的,因为被请去喝酒的不止他一人,只要其中有一个人承认,谎言就会被拆穿,因此他只能承认。
虽已想明白了这一点,可真承认起来,还是觉得脸没地儿放。
吃人嘴短,吃了人家的,却不帮人家办事,这确有点缺德。
吴关却不依不饶道:“案发当晚,张五去船坞,求师傅原谅,师傅不肯松口,两人还吵了起来,你猜张五情绪激动之下,会说出什么话呢”
王六一愣,垂下眼帘,躲闪着吴关的逼视。
“他确骂人了,那绝不是该对师傅说的话,所以,有没有可能,他当时骂的压根就是你。他骂你吃了他的,并承诺帮他美言,结果……
或许你不仅没帮他美言,还落井下石,鼓动师傅将他逐出师门。”
“那又如何我是要传承师傅这一支手艺的,提早清理门户,以免我接手后出岔子,这有什么错”
“这问题我可回答不了。”吴关道:“关键在于,你师傅怎么想”
长时间的沉默。
两边似在较劲。
“好吧,”最终,还是吴关先开了口,“我与你师傅不过一面之缘,且只是在试航祭祀时打了个照面而已,连句话都没说上。
因此,我只能通过跟他打过交道的人来了解其喜怒。
我先问了荷花。这一问我才知道,为了这艘船,荷花近日竟与你师傅见了那么多次面。
荷花说他是个严苛仔细的老人。为解决每个船舱的隔音问题,他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决定在木板间留下空隙,塞上捣烂的麻杆……诸如这样细枝末节的考虑不计其数。
每次改动,他都会跟荷花沟通,再三确认设计及成本的变动。
当然了,这样严谨的工匠,对徒弟的要求自然很高,他常常因为一点疏忽而对你们破口大骂,荷花就有两次见到他发脾气,怎么难听怎么骂,一点情面都不留啊。”
吴关停顿了一下,道:“我说得若有错,还请你纠正。”
这一问其实没必要,王六没打断,他大可继续说下去。
问,无非是向王六施压。
施压,因为他就要说出王六最害怕的真相了。
王六犹豫着,迟迟没答话。
已到了这种关头,对策哪儿那么容易想
吴关等了他三个弹指,又自顾自道:“我听你好几个师弟提起,你们的师傅常将‘心正则活正’这句话挂在嘴边,意思是要学造船的手艺,先不能有歪心思,心思若歪了,制出来的木料就是歪的,船自然漏洞百出。
类似的道理,在匠行中颇为流行,并非你师傅独一份儿。
但因为这份严苛,他给人留下了不太好相处的印象,好像他只会做两件事,造船,还有骂你们。
这样一个正直到有些——暂且称之为有些病态吧——这样一个人,听说你去赴了师弟的宴,并答应帮他美言,却在背地里对师弟落井下石——他会怎么想呢
所以,我推测,案发当晚,张五跟老船工理论了一番,并抖出了你这点龌龊事。
而后你去船坞找师傅——你说心下不安,觉得要出事,所以去看看,其实可以换一种理解。
你不安是因为怕张五去见师傅,怕你的龌龊事露馅。
怕什么来什么,你去船坞,见到了师傅,他与你对质,并拿出家谱威胁。
我不敢确定,但我想可能不至于将你逐出师门从家谱上抹去,或许师傅只是不想让你做他的传人了,或许他要在其他弟子中找一个,做为掌管家谱的传人。
你很在乎此事吧听你的几个师弟说,你以正统传人自居已有一段日子了,想来家谱在你眼中亦是囊中之物,谁也不能拿走……”
吴关停下了讲述,他已讲了太多,他已将能讲的话全讲完了。
他坦然地看着王六,就像两个老朋友聊天,我说一会儿,你也得说一会儿,否则这天就聊不下去了。
“你不会正好将家谱扔了吧”闫寸道:“那可就难办了,没有证据,就只能用严刑拷打了,看你和张五谁能扛得住,你觉得自己能强过他吗”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