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头雾水。
被天地无一撇下,严方任总算松了口气。以后只要别的选择,他都不要和天地无一产生交集。
第十六章 影中月与“主上”
走过飞桥,又有女侍上来,拉住严方任的手把他往里引。严方任本来想抽回手,然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楼里漆黑一片,严方任眨了几次眼,直到应该适应这昏暗光线的时候还什么都看不见。他抬手碰了碰旁边,不是墙壁就是雕花门窗,耳中只能听到自己和女侍的脚步声,仿佛只有他们二人。
这环境放眼全江湖恐怕只有天地无一可能观察到一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至少严方任是什么都不知道。
女侍引着他坐下,松开手,倒退出去。
严方任捂住脸。天地无一还嘱咐他不要到处乱跑,他这怎么走动?动都不敢动。
在黑暗中,他对时间的感知失了点准头。约摸过了两三刻钟,明亮的光线从指缝中透出。严方任闭上眼,移下手,然后才慢慢地睁开眼。
这下他终于看清,原来他身处一个单独的隔间里。屋里的三面墙壁他去看过了,厚度至少两掌宽,听不见墙对面的声音。剩下的一面挂着厚重的珠玉纱帘,对着一块灯火辉煌的高台。
严方任贴着墙小心凑近纱帘,发现围着高台一圈都挂着帘子,但由于隔间内都没有照明,高台又过于明亮,严方任完全看不见其他隔间里有没有人。
不能离纱帘太近。严方任又退回身,回到隔间深处。
一人从黑暗中缓步步上高台,未着罗袜,圆润的脚趾在轻纱长裙下隐隐绰绰,一头如瀑银发垂至腰间,在灯火照耀下仿佛缀满了珍珠。正是影中月。
影中月的轻纱长裙侧面被裁开,裂痕直至大腿,裙摆随着她的步伐翩翩舞动,光滑的肌肤在纱下若隐若现。影中月肤色偏深,但在一头银白发丝的衬托下,恰好有了与江南女子不同的魅力,外加肤质细腻如脂,反倒让人移不开眼。
影中月扭着纤腰,步入高台中央坐下,放下抱在怀里的琴,往四周扫了一圈,当真是顾盼生辉。
她用她那清甜的嗓音说了一段开场白,感谢了在场各位长久以来的支持,简单介绍了下今天的主题。
严方任左耳听进那些开场白,右耳就出去了。他不想被这些无用的话占用记忆空间,倒是注意到影中月讲话还是那多地方言杂糅的语调。
说实话,严方任来看这样的表演很浪费。他并不能理解这种活动的意义在何,虽然影中月大约是挺漂亮的。
他突然又怀念天地无一,至少天地无一是真的享受这样的场合。
场上影中月已经唱起了歌,似乎是在唱一对男女于湖边相遇的故事。那一点暧昧的情绪被她唱出了羞怯、朦胧、期待、试探、着迷等多重意味,虽然严方任从未亲身体验过类似情绪,但从她歌声中感同身受,竟然自动勾勒出了一幅幅会动的画面。
不愧是扬州城长盛不衰的花魁。
严方任发现他处的隔间和隔壁的那间都在全场绝佳视角,正对影中月,把她那流光溢彩的眼神尽收眼底。
天地无一真是厉害了,到底是得多熟练才能被安排这样的位置。
所以天地无一竟然抛下影中月这样的尤物去拦飞桥上偶遇的小姑娘,那得是什么毛病。严方任不禁又好奇了起来。
影中月开了口后,就不再闲聊,一曲一曲地唱下去,从初见、定情、争吵、冷战、隔阂一直唱到了生离死别。最后直唱得如泣如诉,如杜鹃啼血,严方任听得心揪成一团,差点连影中月抱着琴走下高台都没看到。
他坐在黑暗中扶着头想,这样缠绵悱恻的爱情,只经历一次怕是就刻入骨髓。自己没有的故事,听一听也是挺有意思的。
远处有沉重的门扉合上的声音。严方任循声望去,看到女侍们在依次阖上门扉锁好。看来离开的时候还得一个个走。
隔壁屋有几个人靠近了纱帘。严方任听到他们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武器碰击声,稍微有些熟悉,便凑纱帘近了些去听。
他还一时没想起来那脚步声的即视感从何而来,有人压低声音道了一句“主上别急。”似乎是在急切地阻止一人向外走不成,不得不出声。
严方任猛然醒悟,似乎和上次来扶双楼时被影中月拦下的口中说着“主上”的是同一个人。
外面光芒渐隐,女侍的身影已变得模糊。眼看女侍就要关上自己隔间的门,严方任观察了一下女侍的走向,听了听隔壁靠近门口那些人的位置,屏住呼吸,伏下身,闪出隔间,把自己的动作放到和女侍的脚步与摇曳的裙摆一致,轻巧地从女侍身侧滑过。
没有察觉的女侍锁上了他之前所在隔间的门。
隔壁的人似乎在簇拥下走了出来。严方任记得那些人身手不凡,怕被他们发现,一连向后退了好几个隔间的距离,只在勉强能抓住他们动向的地方观察。
果然,他们出来后还确认了一下周围的人数。
严方任真的是非常好奇了。到底是谁这么大阵仗,也是天地无一不想让他碰到的人吗?
严方任跟着他们若有若无的气息,等他们透露出一星半点的信息。
出去的路和来时不同。等他们在黑暗中走下一层楼梯时,被簇拥在中间的男子叹息一声,悄声道“月月今天还是不愿去本公子府邸?”
之前唤他“主上”的侍卫小心道“是。”
男子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本公子贴身信物都给了她,她怎么还是不满意。今天唱的歌也是……唉!”听语气可真是愁肠百结。
换做别人,可能就把他当成一位富家公子哥。但严方任不同。他听到那声音后,立刻就和记忆里的一道声线对上了号。
……什么公子,该自称本王才对。
严方任突然庆幸自己没有托大地跟得太近,不然恐怕天地无一在场都保不下他的项上人头。
想到这儿,既然身份已明,严方任也不敢再跟。现在,他似乎还得摸回自己的隔间,等女侍开门时溜进去,假装自己从未出来过。
第十七章 私自行动严方任
等严方任淡定地随着女侍走出楼外时,他惊讶地发现亦炎苏在门口抽着烟等他,从烟叶来看还等了很久,抽了绝对不止一管。
严方任见他整整齐齐的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心下诧异。天地无一身上好好的,但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着水,一头毛糙的短发此刻都乖巧地贴在头皮上,几缕头发贴在他额前,显得他比平时温和了几分。
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还去洗了个头,严方任便礼貌地询问道“挺快?”
“呵。”亦炎苏笑出了声,“严方任,你跟澜儿学坏了。”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这人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严方任皱起了眉。
而亦炎苏笑而不语,避而不答,严方任也就闭上了嘴。您爱干啥干啥,不问了。
严方任看天色甚晚,想着是要赶回瑞安门还是在扬州城住一晚。他看向天地无一寻求意见,亦炎苏没动,站在原地,烟管拿在手上,问严方任“有看到什么人,或者被看到吗?”
严方任道“回天地无一,没有。”
天地无一转着烟管,抬头盯着他,像是在观察他的微小神情。他的眼底平淡,严方任觉得他没有信。
天地无一看起来是担心严方任被别人看到影响不好,但严方任隐约察觉天地无一不希望自己看到什么人,像是为了掩盖某件事。他不知道天地无一要掩盖的是什么,但在他确认那事和自己以及瑞安门毫无干系之前,他也无法信任天地无一。
严方任猜天地无一本来没想过和他分开行动,现在可能正在暗自后悔自己为什么被路上偶遇的小姑娘迷了眼。
见天地无一仍在细察,严方任控制着自己不要出现说谎之人的特征,道“一片黑暗混沌,什么都看不见。”
全身的动作被严方任克制得很好,天地无一没发现明显不妥,外加知道那里确实黑如墨,这才暂且放过严方任,扯扯嘴角,转身便走,看样子是要连夜回瑞安门。
严方任觉着自己真是胆子肥了,连天地无一都敢骗。恰好这些微表情动作和情报收集息息相关,本来就是严方任多年浸淫的领域,才勉强糊弄了过去。
然后严方任被天地无一推拉着赶了平生第一急的路,打败上午来扬州城的那一程,凛冽的夜风刮得严方任脸几乎麻木。
第二天,天地无一就撒手不管,让严方任自己去忙薛家的事儿。
严方任睡醒后稍微理了个头绪出来,打算今天再下山去。临走前,他在瑞安门里转悠,准备先找瑞安澜一下再出发。
瑞安澜正穿着黑色贴身小衫,在庭院练武。严方任走过去,想和她说说话放松一下。
瑞安澜看到他,停了下来,撩了下眼前的头发,问道“严方任,听说你昨儿跟亦炎苏去了扬州城,还是当天往返?”
严方任听到她想吐槽“当天往返”这事儿,笑了笑“是的。”
“亦炎苏神经病吧?当别人都跟一样。”瑞安澜走到一旁喝了口水,问严方任,“当天往返好累的,你今天怎么还要出门?”
严方任走到她身边,道“还好,不是很累。我今天出门有事要做。”
“什么事?不会是亦炎苏要你帮他做事吧?”瑞安澜奇道。
“没什么,不是天地无一的要求。”严方任否认道。确实不是,准确来说是严方任硬拉上了地无一。
“我想他也不会跟我抢人。”瑞安澜拍拍严方任胳膊,“亦炎苏要是犯病你别忍着,跟我说,我去揍他。”
……真的能揍过吗?不是,真的连父亲都能揍的吗?
不过严方任发现天地无一是有点拿瑞安澜没办法。可能是性格原因。严方任对瑞安澜也无计可施。
想到等下要对薛家做的事,严方任踌躇道“我要去做件事,但现在不能告知门主,请门主准许。”
瑞安澜吓了一跳,两手抬起在头顶交叉,大声道“你要干啥?!”
严方任也一惊,估计瑞安澜以为他要做什么不妥当的事,立刻反驳最严重的一个可能性“我不是要对瑞安门不利。”
“那我呢?!”瑞安澜仍然警惕地看着他,问道。
“也不是。”严方任有点难受,眼里不自觉地氤氲了水汽。
瑞安澜看看他眼睛又水汪汪的,放下手,道“随你,想做就做,别妨碍我就行。”
“不会的。”严方任拉过瑞安澜的手,右手覆在她手上,弯下腰用额触了下自己手背代替礼节,“你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
瑞安澜“?严方任你是不是还是受了刺激?有人惹你就说,我帮你揍。”
严方任抬起头,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她头发。
把瑞安澜哄住,严方任便下山去了。
薛家的产业基本自成一条链,除了最源头的诸如棉花、蚕丝一类的原材料以外。这几天严方任做了调查,薛家没有自己名下的棉花田,原料只能依靠收购,并且只收特定几家的棉花。据说是因为那几家田土质肥沃,日照充足,棉花色泽更为洁白,杂质更少,品质更高。
严方任是不太懂那些细节,只是循着问出了那几家棉花田的所在地。有的田离扬州城还有点距离,需要托商队把棉花运到薛家的地盘。
要是都在本地,还有点难办呢。
严方任就近找了些江南种棉的农户,仔细询问棉花种植的相关情况。
第一家农户以为他是来捣乱的,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不由分说地把他赶了出去。
第二家倒是挺热情,听完他的来意,问他为什么要问这问题。
严方任诚挚地跟农夫道来,自己家中本就不富裕,送自己入派学武多年,已是耗尽积蓄,只余些微薄田维持生计。那点田地要是用来种稻米什么的怕是撑不起一家老小的开销,只能看看有没有别的更赚钱的作物可以种。
这一说,言语间饱含的心酸把农夫打动了,拉着严方任说了一通种棉花的艰辛历程,什么阴雨旱涝啊,一点意外就会降低棉花的品质。棉花质量下降,就卖不出去价格。有时候遭遇虫害,一田的棉花都毁了,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第十八章 棉花即将供应不上
严方任看起来真是忧虑不已,又问那怎样的棉花才能卖出好价钱?
农夫道“主要是看色泽纯净度纤维粗细等。”看严方任没有理解,一脸需要例子的模样,农夫就给他举了个极端例证“扬州城的薛家知道吧?他们收的棉花要求摸起来像羊绒一样柔软,白净如丝绸一般细腻。”抽出的丝的长度和粗细也有规定,短于多少粗于多少就不要,因为会影响成品的质感。
农夫叹息一声“你看看俺家的棉花,达不到人家大户人家的要求,也卖不出钱啊!”
严方任看起来愈发纠结。
农夫又拉着他说了半晌棉花种植时的注意事项和这几年来的心路历程,严方任一直耐心地听着,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情绪。末了,农夫郑重地拍拍严方任的小臂。本来是想拍肩的,但是严方任太高,农夫够着挺累,就改为了拍胳膊。农夫道“看你白白净净的样子,怕是也没吃过什么苦。你啊,还是专心在门派里习武、当大侠,以后吃香喝辣的什么没有。”
严方任叹息道“父母一生劳碌,余也当担起养家责任。”
听到严方任这么说,农夫问道“小伙子多大了?成家了没?”
眼见农夫开始查户口,严方任便寻了个由头告辞,临行前多次谢过,方去找下一家。
一路问下来,严方任已经从一无所知的小白变成了棉花理论大师。
过了几天,江南这里听说黄河流域降了暴雨。黄河流域偶降暴雨虽然是比较稀奇,但又没引发大型洪涝,人们听一听也就过去了。但薛家听到后,留了个心眼。黄河流域的降雨日照较江南更适合棉花生产,这一场暴雨下下来,也不知道会对棉花造成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