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临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渐渐之石
戒指,不知想起什么,口气倒是温和了些。
小伙计年轻不知事,还抬头看了那个男人一眼,正好瞧见男人的动作,不由喃喃说:“那大美人……也有这么一
枚戒指……”那美人的手指剔透得和玉同色,小伙计望了一眼,便绝不能忘记。
那人已陡然望过来,眼神如痴如狂,全沉沉压在小伙计头顶,叫他更害怕了。
“但是……”他迟疑了下,才说:“那不是个女娘,是个男的啊……”
掌柜赶紧附和道:“是、是!说是他弟弟呢,不是什么女娘。真的没看见什么……”
那人却已疾步出门,翻身上马,唇角勾起一点极淡的笑意来。
“不,是她。”
“就是我的……”
“我的宴宴。”
玉楼春临 过江东
严冬的定水河,疾风呼号,如闻鬼哭。冰面已冻实了,雪却还在纷纷扬扬地下。
定水河西岸边有一株胡杨,死了,死得透透的,粗壮的躯干沉重地倒了下来,风沙埋了一半,还剩半边张牙舞
爪的树冠,零零落落挂着积雪,让玉疏想起很多年前,银鞍白马,踏青郊游时,所遇见的一树缤纷落英。
玉疏缩在斗篷里,一张脸几与冰雪同色,苍白的面颊上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抬眼静静望着无垠的天际,冰面
反射的眩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闭上眼。
赫戎松松在后头环着她,看着这边境朔雪,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无限惆怅、无限遗憾、无限怔忪,都在这一
叹里了。
玉疏心中焦急,只是面上是半点都不肯露的,只是依依道:“我们真要去东岸的金国?”
赫戎盯着她略含轻愁的侧脸,温声道:“别怕。”
玉疏转头去望他,只是眼中却是空落落的,什么都看不到,“怎能不怕呢?我现在是谁,连我也不知道了。”
她勾起一点唇角,“公主么?玉奴么?次妃么?”
赫戎执住她的手,眼底是无垠的河山风光,那里曾经半边江山都是他的,可如今,他只能以最落魄、最狼狈的
方式,被赶到千里之外的他乡。他也不知道他是谁了。
但不要紧,他是绝不肯学项羽,葬身在这定水河上的。
赫戎策马扬鞭,驱动着并不太乐意的马匹,往冰面上去。渡河。
今日的雪虽然下得大,但要立刻抹掉冰面上的马蹄印记,只怕难以做到。所以为了模糊行迹,方才从福来客栈
一路过来,沿着定水河一路往下,兵分了六队渡河。
定水河宽广,玉疏却觉得飞渡不过片刻的事,他们已行了小半距离。
玉疏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她是反坐在马背上,第二次抬眼,依然只能眼睁睁望着故土离她越来越远,一望无
际的冰面上只有他们二人一马,风雪凄凄,苦旅无涯,至始至终玉疏都没有看见第三人。
西岸那颗胡杨树果然是死透了。哪怕千年不朽又怎样呢,风雪几乎完全盖住了它。再如千树万树梨花开,也都
是假的。已经死了。
她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来。
苍鹰听懂了她的话,按时飞到了白羽那里吗?
白羽又能不能信苍鹰的指路,赶去福来客栈呢?
客栈的小伙计看见了她的戒指么?又能记下这枚戒指么?
玉疏不知道。
她脑子有点混乱,这种万事都不在掌控,全只能凭运气的无力感,迅速席卷了她。
纵使……纵使所有的一切都做到了,真的、真的有人会赶过来吗?
马蹄哒哒,江雪纷飞。定水河西岸空空如也。
已行至定水河中央。
这种恶劣的天气,马儿跑得并不快,但饶是如此,风声仍然立刻便灌了玉疏一耳朵,只是她仍听到赫戎在她耳
边说:
“小乌兰说你不知道你是谁?”
“那就嫁给我,当我的新娘。”
“我会为你重新打回这江山,然后将它捧到你面前来。”
玉疏忽而一笑,比花更娇,比月更皎。可那笑容转瞬即逝,她很快又流下泪来,滴水成冰,这颗泪凝在她脸
上。
她缓缓启唇,说了一句什么。
赫戎没听清她的话,只是却猜出了她的口型。
她说:“我能等得到么?”
赫戎问:“是不是这句?”玉疏却不肯答了,赫戎也不再问,只是扬手又挥了一鞭。
马儿吃痛,挥着蹄子奔了出去。
玉疏被颠得有些厉害,忽然听赫戎笑了笑,带着势在必得的狂傲,道:“等得到。”
隆、隆、隆!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听到了整齐的马蹄声,声如惊雷,气势万钧。
在隆隆的惊雷里,她听到有人温柔地叫:“宴宴。”
“宴宴。”
玉疏第三次抬眼,望着越来越远的西岸,那里仍然只有那株已死的胡杨,孤零零躺着,向死而生,黑褐的树干
上盖满了苍凉的雪。
没有人来。
她喃喃道:“是啊,等得到的。”或许只是她的错觉,从她眼睛看不见那天开始,她只能靠耳朵之后,便常有
幻觉,甚至常常听见他在喊:
“宴宴。”
瞧,她现在又听到了。
咫尺天涯的大楚,她此生唯一的机会,他们牺牲了那么多,为她换来的机会。一旦过了河……
玉疏垂下眼睛,用冰凉的手,缓缓捂住了快跳出来的一颗心。
东岸的金国边境越来越近了。
玉楼春临 生死劫
玉疏冰凉的手一直捂在胸口,她的心跳得很快,像要蹦出来。
她的手被冻僵了,捂了很久才回暖一些,刚回暖便开始颤,手指抖得厉害,带着手臂一起,迅速蔓延到了全
身。她忽然剧烈地打了个寒颤。
连赫戎都感觉到了,问了一句:“冷么?”
玉疏缩在斗篷里,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许久才低低应了声:“嗯。”
赫戎又把她往自己怀中带了些,用他的披风裹住了玉疏,玉疏这些时日病得单弱,被他这一裹,跟只可怜的小
兽似的,整个人都埋了进去,只有一段浓黑的青丝,滑出披风外,被风一吹,流水般从他手背逸过,蜿蜒出一道旖
旎痕迹。
他隔着斗篷,松松挽着她,柔声说:“忍忍。现在速度不能慢下来,过了河就不冷了。”
斗篷里的人无甚反应,过了会才又“嗯”了声,牙齿犹在发抖。
又过了会儿,赫戎忽然感觉原本只是半倚着他的人,忽然靠了上来,一只柔柔的手也伸过来,抱住了他的腰。
自她失明后,还是第一次如此主动。
怀中一段软玉温香,赫戎却只想看看她。
玉疏似乎也是这么想的,自顾自摘下兜帽,抬头向他望来。
她的目光清明如水,澄净如月光,这么直直看着,赫戎在她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有那么一瞬间,他甚
至都以为她都能看见了。
“乌兰。”他忽然叫了她的名字,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玉疏笑一笑,歪着头,神情中是种懵懂的天真,她说:“我们快到金国了么?”
她今日不知怎的,一举一动之间,都有种不沾尘埃的剔透之美,赫戎竟舍不得将目光移开,闻言只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徒劳地投向身后那片越来越远的土地,似有怅惘,赫戎无法见她这样的神色,将手覆在她眼睛上,沉
声道:“我说过,会带你回去的。”
玉疏的左手还是颤得厉害,赫戎知道还是那年留下的旧伤,每到寒冬时节,尤其难熬,但此下也别无他法,只
能更柔声道:“把手放到我怀里来,暖和些。”
玉疏勾起一点笑意,不再说话,带上了兜帽,重新温驯地、柔婉地伏在了他怀中。她一直在震颤的手缓缓攥
紧。
玉疏伏在他心口,在叫他:“赫戎。”声音软软的。
寒风凛冽,他的心思也温软下来。
赫戎想起那年马上欢爱,她瑟瑟藏在他的大氅里,明明身子软得不可思议,可是回头望来,却是一双烈火般的
眼睛。
家国颠覆,江河漠雪,此时此刻要远赴他国,卧薪尝胆,而人世苍茫间,陪在他身边的,居然只有她。
玉疏似是冷得狠了,一只冰凉的手摸进他怀中,还有些调皮地伸进里衣中,四处摸索着,汲取他身上的热乎
气。
赫戎纵容地让她摸了半天,才笑道:“小乌兰,够不够。”
玉疏也笑了,她的脸全埋进去了,赫戎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有闷闷的笑声从斗篷里传出来,带着些久违的欢喜
劲,“不够。”
赫戎怜爱道:“都是你的,那你就摸个够……”
话未说完,心口一阵剧痛传来。那一瞬间赫戎几乎以为感官出了差错,才能莫名感到痛楚——剧烈的、足以诛
心的痛楚。
风雪朔朔,凄厉呼号,他却能听到利刃捅破皮肉的细微声音,听着这声音,他甚至还在想,这一定是把好刀,
因为这声音是如此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削铁如泥不外如是。捅下这一刀的人,一定也心性坚定,不知等了多
久,只为了这一刻的一击即中。
身下神骏依旧跑得飞快,赫戎眼前逐渐有些模糊,寒风萧萧,飞雪重重,光怪陆离间,他眼前却只余一道绮丽
艳影。
玉疏终于摘下了兜帽,冰雪般的面容上是双烈火般的眼睛。她左手稳稳当当,毫无震颤,握着一把利刃,精准
地插在他的心口。天气极寒,血缓慢地逸出来,她如玉雕成的手,逐渐被血染成了刺目的鲜红。
“你……”赫戎缓慢地吐出一个字,鲜血的流失干扰了他的神智,让他的脑子都运行得无比缓慢,说了个字又停
了,被背叛的暴怒席卷了他,他猛然伸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他这一掐十成十用了全力,玉疏脸色青紫起来,手中却仍不肯放手,狠命再往里一捅!
“你眼睛早好了?”他胸口血流如注,只是再痛的伤口,都比不过此锥心之痛,赫戎狂怒之下,字字带血,眼
睛锐利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彻底给嚼碎了、吞烂了,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玉疏面色涨的通红,眼中却燃着一把火,“是。”她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来,又一字一顿地说:“就是……就
是……为了今天……”
“你知道……我等、等今天……等了多久么?”她这个时候仍然在笑,笑容是极盛的花,万般鲜妍不能描绘其
一,眼中的火像要烧化这整个冰面。
六年来的教训至少告诉她,将希望靠在别人身上,是如此缥缈而不可捉摸。哪怕是那个人是楼临,她也已经无
法完全依赖他。
如果她等不到别人,那至少她还有她自己。
她的左手、她的眼睛,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只是被人扼住命运的咽喉,是真的很痛、很痛啊。
赫戎的眼神死死盯着她,像是要从她绝艳的笑容里找到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玉疏虚无地看着头顶灰蒙蒙的天,似是觉得很好笑,还真艰难地笑出了声,“背叛你?”
她笑意渐深,再次拼了性命发力,旋转着匕首,在他心口绞动着,“我从来、从来……没和你一边过,又……又
谈何背叛你、”她喘息着说。
被逼成这样她的眼神还是没变,跟当年一模一样,比冰更冷,比火更烈,骄傲、恣意,而绝不为人攀折。
赫戎一生戎马,几经生死,从未有如此痛极之时。前一刻他有多欢喜,这一刻他就有多痛。深入骨髓的痛。
真想杀了她啊……
当年她以身挡来,替他挡去心口一击,没想到多年之后,正是她亲手、亲手将这一刀捅回来。
“刚刚……”他眸中是沉不见底的黯色,明明胸口在淌血,他却连喉间都是腥甜的,他强忍着那口血,冷冷
问:“刚刚,你是在摸我有没有带护心镜罢?”
玉疏笑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赫戎却知道她是默认了。心口越来越痛,他的气力随着血液的流失,也在慢慢消散,掌下这段纤细的脖颈,却
只需稍稍用力,便能彻底折断。
她怎能还在笑?怎能?
“哈哈哈哈哈哈……”赫戎跟着绝望地笑了出来,比这河上呼号的风还要冷,他笑得全身都在发抖,血簌簌从胸
口涌出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笑,笑声震荡在冬日的定水河上,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住了笑声,闭上了眼。
“好……好!”他声音飘忽,骤然睁眼看着她,眼神锋利如雪亮的刀锋,“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果然……果然
好!”
玉疏目光却很稳、很稳,她平宁地看着他,哪怕被掐到脸皮紫涨,仍然毫无惧色,“你还记得吗?我曾说过
的,可惜你不当一回事。”
“我说。”
“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
赫戎暴怒之下,掌中加重了力道。
玉疏面色通红如血。
快窒息了。
或许她没有明天了。
她的手逐渐快握不住匕首,只是左手跟被雨淋一般,快被血染透了。
玉疏闭上眼睛。用最后仅剩的力气狠狠一脚踢在马腹上!
玉楼春临 御西风
活命的本能之下,玉疏这一踢是用上了毕生的力气,本就长途跋涉的骏马痛得嘶叫起来,毫无章法的发足狂
奔,在冰面上横冲直撞,马背上两人被猝不及防甩下来,天旋地转之间,玉疏听到利刃彻底捅开骨与肉的声音,下
一刻便是彻底的血花四溅,冰面之上开出了朵妖异的花。
玉疏满脸都是血,血痕蜿蜒其上,映出她冰雪一样的面容。玉疏这才发现刚刚滚落下之时,竟是赫戎当了她的
肉垫。她的体重和猝不及防摔下来的重量,压在他伤口上,将那柄匕首推到了心脏的最深处。
赫戎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或许冥冥之中早有天定,谁知六年之后,她的身体,会以这种方式,成为击杀他的最后一击。
玉疏对上他奄奄一息的眼睛。
半息之后,她半撑起身,眼神比定水河上的寒风还要凛冽。玉疏握住刀柄,倏然将匕首拔了出来。
血流如注!
鲜血从他心口的那个洞汩汩流出来,淌过她的指尖,淌过她的脚面,最后染红了身下洁白的冰面。
玉疏终于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刚刚被掐得狠了,脖间犹带一道深深的紫痕,骤然死里逃生,再也忍不住,几乎连心肝脾肺都要咳出来。
赫戎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他的目光落在玉疏身上,她咳得可真是可怜,瘦削的肩膀蜷成一团,似乎柔
弱无比,连杀只鸡的力气都没有。可她的眼神却从未变过,如烈火,如寒冰。
他的目光微微转动,转向了被丢在一旁的匕首上。刀柄温润油亮,刀刃却黝黑沉黯,不带一丝微光。
这是一把杀人刀。
这也是他曾经佩戴多年,从不离身的腰刀。
许久之前,他给了她。她天真骄纵的声音言犹在耳。
“捅你几刀?我才不要。”
“要捅就捅死你。哼。”
果然、果然。她真没骗他。
他微微笑了。
玉疏已终于勉强止住咳嗽,狼狈地爬了起来,将那柄血淋淋的匕首拿在了手上。
赫戎躺在地上,见玉疏拿着匕首过来,居然还有心思笑道:“我原以为乌兰是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的——怎
么?乌兰心中对我还有几分情意,竟打算给我个痛快?”他声音很轻,还嘶哑得很,玉疏却全都听见了。
玉疏冷冷睇了他一眼,走至他身旁,眼神中是一抹深切的厌恶:“你这种畜生,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平我之恨,
你——也配谈所谓的情意吗?!”
赫戎凄凄然一笑,叹道:“乌兰竟恨我至此吗?”
玉疏随意用衣裳擦去匕首上的血痕,霎时一道雪亮刀锋闪过,她将匕首反握在手中,一字一句都恨不能噬其皮
肉:“若可以,我简直想将你对我做的,悉数还给你。
“若可以,我简直想让你将我七年以来所有的痛苦和屈辱,全部一一加诸在你身上。”
赫戎沙哑着道:“只有痛苦和屈辱么?”
玉疏面色无波无澜:“不然你以为呢?以为我真的喜欢过你吗?”
“那当初,玉奴为何救我呢?”
“我早就告诉过你的。”玉疏居高临下望着他,看见他因失血而逐渐苍白的脸色,不由微微笑了出来。
七年了,他从未见她这样微笑过。如雨后裂开乌云的第一缕阳光,破空而来,光华熠熠。她道:“我真的早就
告诉过你的。你死了,落在你那几个残暴的异母兄弟手里,那我可能活不到今天。”
她终于蹲下来,把手在他胸口上抚着,动作很轻,像是无限怜惜,随后她又忽然对他再度一笑,赫戎尚未回
神,就只感觉到伤口一阵剧痛。
玉疏直接摁在了伤口上。
鲜血从胸口无穷无尽奔流出来,赫戎意识逐渐模糊,在一阵阵的晕眩里,他忽然想起了一些前事。
那时他也是受了重伤,她就那样婉顺地躺在身边,问她为何要救他的时候,她便是那样说的。
“我救你,只是因为你死了,在你那几个兄弟手下,我根本活不下去,你不要多想。”
朦胧间又听见玉疏轻柔又讽刺地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爱上了你,但口中说不出来,才故意嘴硬罢?”
原来……
真的是多想啊。
他自嘲地笑了出来。
他恍惚记起在大楚京城见她的第一面,鲜衣怒马,明艳飞扬;又恍惚记起她初来和亲的样子,坐在那辆金碧辉
煌的舆车里,穿着一件繁复华丽的鲜红嫁衣,面容如雪,目光如刀。
赫戎喃喃道:“你要杀我,究竟为谁?为你自己……为了大楚的小皇帝……亦或是,为了那个、你的……心上
人……?”那个他始终都不清楚的,让她心甘情愿委身的人。
玉疏很久没有说话,久到赫戎都以为她不会答了的时候,玉疏忽然说:“楼临。曾经是为了楼临。”
短短一句话,却如电光火石般劈了进来。或许人之将死,头脑也会格外清明。玉疏明明并未再说什么,可是从
她瞬间冰消雪融的眼神里,赫戎明白了他想明白的一切。
怪不得大楚这几年这样激进,怪不得她会被老皇帝送来和亲,怪不得……
赫戎望着她玉一样的侧脸,自嘲道:“原来楼临唯一的弱点,曾捏在我手上这么多年。”
“最可笑的是,我居然还让他的弱点,变成了我的弱点。”
“哈,真好笑。”
他剧烈地大笑起来,鲜血奔流,咳喘不休,他却只顾着笑,笑到眼泪都出来了,才听到玉疏冷淡的说:
“留着你折磨,不是不可以。”
“但我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值得,你这种人,连以后的人生里,花时间恨你,都不值得。你还是感谢自己的好
命,留下你后患无穷,而我从不做斩草不除根之事——以至于你能死个痛快。”
她笑容杀气腾腾,如淬火的刀锋:“你当时是怎么杀了青娘的呢?我替她原样奉还了,对不对?”
赫戎还欲张口再言,玉疏已经垂下眼睛,手起刀落,一道轻微的利器和血肉相接的声音拂过,就已经利落斩下
了他的首级!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因为速度太快了,赫戎的眼睛甚至还未闭上,表情也都没有丝毫改变,脑袋就忽然和身体分了家,骨碌碌滚出
了几步远,正好滚在玉疏脚边。
玉疏静静看着,她忽然想起了白羽孤零零被斩断的手指,想起了青娘死前不能瞑目的眼睛,那些血色一直在她
记忆里,而直到今天,玉疏才终于用真正的鲜血,来偿还这些记忆。
玉疏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匕首。
果然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匕首。这样斩下人的脑袋,因为速度太快,竟然都只染上了一些轻微血渍,稀薄的红
色在锃亮的刀口上微微闪着光。
玉疏笑了一笑,随手在衣服上把血渍蹭了,然后将它干干净净送回了刀鞘。
真是……容易啊。玉疏心想。
她朝思暮想、梦寐以求了七年的事,原来真正事成的时候,才知道,是如此容易。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战场上杀人,会用砍瓜切菜这个词了。因为刚刚她真正手刃赫戎的时候,就觉得,似乎跟切
一只苹果或者切一只梨的感觉也没什么不同。
一刀下去,前尘皆断。一刀下去,前尘皆断。跟前世一样,一刀捅进去的时候,竟然是这样、这样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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