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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复兴文集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肖复兴
肖复兴文集
作者:肖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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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复兴文集 自序
我开始学习写小说是在20多年前70年代初,那时,我刚刚从北大荒插队回到北
京,在郊区的一所中学里教书。我学小说最好的老师是书,只是那时找一本好书太
不容易,现在想想简直有些像天方夜谭,说起来孩子都有点儿不太相信。是我的中
学老师好不容易帮助我找到一些书,其中有这样几本书给我印象最深、帮助最大:
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雨果的九三年、乔治桑的安吉堡的
磨工,还有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当时边看边做了大量的笔记。
但以当时的年龄、阅历和思想,我想其实我只是饥不择食看着激动莫名,并未真正
看懂。但那种对小说新鲜的感觉、真挚的感情、质朴的感悟,以及纯洁的冲动,是
只有那个时候才会拥有的,现在,很难再找回来了。人的长大,就跟狗熊掰棒子一
样,总是掰下这个丢掉那个。
那天,为了给小说选刊写编后记,我偶然翻出当时读完托尔斯泰的安娜
卡列尼娜记的笔记。在这个笔记中,我列下了安娜、卡列宁,杜丽、奥布朗斯
基,吉提、列文,渥伦斯基之间的人物关系表格;还列了安娜与涯伦斯基、列文与
吉提两条爱情线的线索表格,现在想想真是怪好笑也怪好玩的。但那确实是我最初
学习小说的笨办法。重新看这样两个表格,能看出我的幼稚和笨拙,也能看也托尔
斯态是如何处理两组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又是如何面对俄国1861年自上而下的农
奴制改革时代。托尔斯泰使自己的笔大开大会,将这两条爱情线平行发展又相互交
织,抖擞得如同鱼一般既游于时代的江河中,又游于家庭的小溪里。
将小说写得好看,也许容易,但将小说同时具有时代深意而不那么轻飘飘,就
不那么容易。将小说写得仅仅具有社论那样充沛的意义,也许也并不难,但同时具
有艺术的魅力而将小说写得读者爱看、耐看,值得去思索回味,也不那么容易。托
尔斯泰的伟大,就在于他能够在这两者游刃有余的有机结合当中使作品具有艺术的
魅力。
托尔斯泰和罗曼罗兰他们一起让我学到许多。我的第一篇小说玉雕记就
是在这些学习之后才写出来的,它后来发表在1978年的人民文学里。那是我在
小说这条羊肠小径上迈出的第一步。
我写中篇小说是在80年代初期,我还在中央戏剧学院上学以及刚刚毕业的时候。
那时,书已经很好找了,书便也杂七杂八读了不少,但也许我是太爱怀旧的人,总
还是怀念以前读托尔斯泰和罗曼罗兰他们的时光,读书的效果也不如那时好,进
步也就不快。
最初几个中篇小说一路平安、苹果绿的颜色,都是那时写的,是我趴
在天津海河边一家仓库里的木板床上写出来的,仓库里到处弥漫着浓重的染料气味,
也飘来河水污染的腥味。奇怪的是,那几篇小说却写得格外天真,颜色也苹果绿般
过于明快。写小说时的心境,和小说之外的情境,有时就是这样的矛盾而无法平衡。
但小说正是在这种矛盾和不平衡之中给予我们心的快乐和精神上的平衡。
收在这本集子里的这几个中篇小说,分别是在80年代和90年代初期我30多岁和
40多岁时写的。年龄的分野,使得小说的内容和作法都有一些变化。后来的小说如
长发、面的司机、绿月季、春秋,让我看到我自己渐渐苍老的影
子,不是指小说写得苍老,那样当然就好了,而是指自己的心态。一个人学习写小
说,最好的年华是年轻的时候,年轻的时候错过了,便容易苍老。年轻的时候,托
尔斯泰和罗曼罗兰他们给予了我青春季节的营养,但毕竟受那时时代的制约,我
只受到他们的影响而显得单薄。
小说,在我看来是文学门类中最得天独厚的了。诗歌缺少叙事的能力,戏剧宥
于时空的限制,散文只能抒写自己……只有小说可以最大限度地展开想象的空间,
创造出与我们现实世界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更为广阔的小说世界,上穷碧落下黄泉,
两处茫茫皆不见。
小说,在我看来是文学门类中最为丰富多彩的了。它最能允许十八般武艺在这
里一显身手。诗歌、戏剧、散文,当然也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实验,但它们毕竟受自
身文体的局限,小说却可以容纳它们吸收它们而演变自己。以前,说起捷克的小说
家,我只知道有米兰昆德拉,前不久有机会见到了捷克,我才知道还有霍拉巴尔,
是和米兰昆德拉齐名甚至比米兰昆德拉更有名的小说家。他们的小说作法和小
说所关注的问题都不尽相同,但并不妨碍他们都是优秀的作家。我所要做的是不要
人为的自以为是,画地为牢,而是要兼收并蓄。小说不是一块铁板自以为坚硬得能
抵挡一切,而是一块海绵吸收无论来自大河还是小溪里的水才会使得自己永远湿润。
能够坐下来写小说,感觉和写别的文体是不一样的。我虽然近年来因公务关系
时间紧张,大多是写了一些散文随笔,但心里的愿望是希望有一天真能静下心来,
好好写自己的小说,总觉得还有好多是要写小说的东西没有写出来。
最后,要感谢海峡文艺出版社和本书的责编施群先生,是他们的关爱才使此书
得以出版。他们对我的创造一直给予深挚的关心。
同时,还想对读者说的其实也是对自己说的是,在这部中篇小说集付梓之际,
恰巧是我结束了两年多之久的小说选刊工作生涯,而奉命调往人民文学。
而且,今年我整整是50岁,天命知那非耶这部分也是对我自己此时此刻的一种纪
念吧。
谢谢所有曾经给予我帮助、关心的师长、朋友,也谢谢所有愿意掏钱买这本并
读完这本小说的读者诸君。
1997年12月14日于北京




肖复兴文集 远在天边

奥地利著名音乐家舒伯特,一天饿极了,他走进一家饭馆。可是,衣袋里没有
一文钱。他看到桌上放着张报纸,上面有一首小诗。当即,他为这首诗谱了曲,就
写在了这张报纸上,交给店主,换取了一份土豆吃。这便是有名的摇篮曲。舒
伯特逝世后,这份皱巴巴的报纸上的乐曲手稿在巴黎拍卖,价格竟高达四万法朗…

坐在医院产房外走廊里的长椅上,林昕已经整整等了一个上午。妻子就在那扇
神秘的白门里面,不知道她此刻在里面怎么样了。林昕焦急不安,又隐隐有些激动,
快要做爸爸了嘛!都快三十五岁了,才做爸爸,比他身旁坐着的年轻小伙子大概要
大上将近一轮呢,人家也要和自己一样当爸爸呢!中年得子,自然心情和这些小年
轻是不一样喽。
他等得实在是坐不住了。从家里送妻子进医院,匆匆忙忙,也忘了带本书来解
解闷。这些日子,他一直就是这样匆匆忙忙地过。自打妻子怀孕以后,平常的生活
节奏便被打乱了。也难怪,妻子以前曾经怀过两次孕,两次都流产了。这一次,可
大意不得,甚至连下楼都格外小心。自然,家里家外,一切活儿,都推到他身上了。
而且,妻子说现在重视婴儿早期教育,得!这一下更忙了。什么叫早期孩子还没
生下个影儿来呢,怎么教育听音乐,孩子在母亲肚皮里听音乐,对大脑智力开发
有好处呢。林昕做饭,还得给妻子去换录音磁带,让这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听听
什么巴赫和舒伯特。匆匆忙忙!就这样忙了十个月,一直到昨天半夜,妻子肚子疼,
实在受不了,催着林昕找车上医院。不知道人家生孩子怎么样自己家的孩子还没
有生下来,已经把林昕累得够呛了。坐在医院这白色长椅上,他像坐在一只白色的
小船上,漂呀,漂呀,总也漂不到岸。真是又累又闷,想打个盹儿,偏偏怎么也睡
不着。
林昕走出医院大门口,门旁有一位兜售报刊的小贩,看见林昕走出来,便注定
认为林昕是来买他的小报,便笑脸迎上前来,把一份小报扬在林昕的头前:“买份
音乐小报瞧瞧吧!大音乐家的小故事,又长知识又解闷……”
林昕买下这份小报。眼下,这样的小报多如牛毛,价格却不低,明摆着是从你
腰包里掏钱的。而且,登载像舒伯特这样的小故事,也是颇为时髦的。因为,现在
年轻人不仅仅嘴上挂着苏小明、沈小岑、程琳、成方圆或者港台歌星为时髦,而且
动不动要抬出来舒伯特,抬出来肖邦、贝多芬、帕格尼尼、大小斯特劳斯等等洋人
音乐家谈论谈论,显示出几分高雅,或者称之为现代味儿的“洋”来。因此,像舒
伯特这样生前穷困潦倒,而死后身价倍增的故事,简直有些像商店里卖的月饼,几
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林昕如果不是实在坐在这里闷得发慌,决不会看这类
无聊小报的。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舒伯特身前作曲,身后卖了大价钱,时间使他
增值,或者说岁月使人们重新认识了以往人和事的价值,这对于人们难道没有鞭策
作用吗怎么又可以用一种不屑的态度嘲讽这种小报呢
林昕顾不得想这么多,他把小报放下,眼睛又瞥向那扇白门。白门静静的,像
一泓结了冰的湖。也不知道妻子生了没有是男孩还是女孩莫非是难产
清早,刚送进医院来时,诊断过后,一位年龄挺大的男大夫问妻子:“多大年
龄了”妻子告诉他:“三十三了。”大夫望了一眼妻子,又望了一眼旁边一直恭
敬鹄立的林昕,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地说:“年龄大了,胎位又不正,如果实在不
行,就得剖腹产……”那目光冷冰冰的,似乎在说:为什么不早点儿生该子呢看!
现在都晚了吧
果然,那大夫又说道:“你怎么不早点儿把她送来呢现在,胎音也不正常,
弄不好,要出危险怎么办呢”
林昕实在忍受不了他那像审犯人一样的目光。现在,到医院里来看病,简直是
受罪!早点儿早点儿谁不知道早点儿好可是,都耽误了!耽误了……
“师傅,借报纸看看!”
身旁那位也要即将当爸爸的小年轻,坐得也无聊了,把那张报纸拿过去,从头
至尾都仔仔细细地看着,舒伯特挺对他的胃口。
忽然,一声婴儿啼叫,叫得林昕心里一阵颤栗,禁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
那扇白门走了几步。
门开了。飘出来位白蝴蝶般年轻护士,叫道:“赵志勇!”
身旁的小伙子把报纸“啪”地拍在林昕的手中,应了一声:
“有!在这儿!”便跑了过去,连声问:“男的女的”
“女的,六斤六两!”
小伙子骂了一句,软弱无力地跑了回来,一摊泥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女的女的有什么不好难道你妻子不是女的吗不是,又怎么给你生孩子
林昕望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小伙子。现在,女的比男的更值钱哩!女的比男的更能干
事。外国的撒切尔夫人,甘地夫人,不都是女的就是在中国,到大街上买东西,
是个女的都比男的少受好些气。
这确实是林昕的切身感受。可以这样讲,如果没有妻子,就没有他今天。对于
女性的能力的充分认识,在林昕的心中是占有很大分量。他瞥了一眼小伙子。他太
年轻了!
林昕接着百无聊赖地翻着那份音乐小报,让舒伯特陪伴着他消磨时光,这种印
刷粗劣,错字连篇,插图大多以女人线条、脸庞为主极其不伦不类的小报,他真是
看不起。他真后悔刚才为什么偏偏买了这样一份小报!不过,此刻,他只能翻着、
翻着……他盼望着也能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唤,白门打开,白蝴蝶一样的女护士叫他
的名字。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行,都好!他不会像身旁这位小年轻一样,一
听生的是女孩,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
就在这时候,在走廊的窗口处传来挺响、挺扎耳的男人的骂声。那骂声极其污
秽不堪入耳,显然与眼前这白净、安谧的医院不相协调。就像一片绿茵茵的草地,
突然闯进来一匹乱跑乱叫的野马,一下子把草地踏得七零八乱。许多在这里等候产
妇的亲属都把目光探照灯般地扫向窗口。
起初,林昕不以为然。这样的脏话,他听得多了,别说这样穿着一身油腻工作
服的工人,就是一身干干净净,文文雅雅,看样子像刚出国归来或者是马上要出国
访问呢。一张口呢照样是荤的、素的一起来。这叫做:一身西装革履,满口污言
秽语,现在,有些年轻人以骂人为荣哩,而且有的女孩子的嘴上也愿意不时地挂上
点儿零碎。这大概是文革的流韵遗风吧犯不上大惊小怪,也不必去责备这帮年轻
人。
林昕依然翻着那张小报。舒伯特的故事虽然不怎么有意思,却也在帮助他驱散
些寂寞的心绪。可是,这骂声依然不绝于耳,他忽然觉得声音是那样熟悉,好像在
哪里听到过一样,它不禁放下报纸,抬起头来,望望窗口。那是几个穿着油渍麻花
工作服的工人在修暖气管。眼瞅着天要冷了。他们边干活边骂边笑。这里面有他们
独特的本事,但是,那几个人里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林昕实在想不起来这声音究
竟是在哪里听到过了。仅仅是像!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的。就像前些日子电视台播
放北京运动服装一瞥时的解说颇像早已死去的邱岳蜂的声音一样。
林昕又在翻他的那张报纸。他一边骂着、鄙夷着这张小报,一边在不住拿它解
闷,打发时光。
“呢!我说你是怎么回事,狗把你尾咬走了怎么着愣那儿干什么呀快过来
呀……”
忽然,那熟悉的声音又从窗口里传来了。这句话,可千真万确太熟悉了!而且
肯定是听过的,差不多是一个内容呢!就仿佛这句话是明明白白冲他林昕甩过来。
林昕禁不住又抬起头来望去,他在寻找着刚才说话的人,也在寻找着自己以往的记
忆。
骂人的人和林昕年纪差不多,不过,看上去显得更苍老些,头发长长的,像顶
着个老鸽窝。下巴倒是刮得铁青铁青的,透过窗户的阳光打在上面,反照着光亮。
他正冲站在前面拿着大管钳的年轻小工人大声招呼着,显然是责怪他愣着没有及时
把管钳递过来。
“快点儿呀!你耳聋了”
还是这熟悉的声音。这样的话,林昕觉得自己肯定听到过。可是,他确实想不
起来究竟在哪里听到过了。眼前这个一身油工作服的工人,他不认识。
那工人大概脾气太急了一点儿,嫌他的小徒弟还没有把管钳递给他,便自己上
前几步,跑过来拿管钳。就在他向前跑的时候,他忽然竟然眼睛那么尖,那么亮,
一下子便认出来坐在前面不远椅子上的林昕,管钳也顾不上拿了,三步两步跑过来,
粗葫芦大嗓儿地叫着:“哟!这不是林昕吗”
林昕愣住了。他呆呆地望着这一脸油污和汗水的工人。
他实在想不起这个人是谁了。

跑过来的这位工人,望着林昕疑惑的目光,笑了笑:“想不起来了”
林昕抱歉地笑笑。
“使劲儿想想,把吃奶的劲儿使出来!”
旁边的人乐了。林昕尴尬地摇摇头。
“你呀,贵人多忘事!我是吴天亮呀!”
啊!吴天亮!他竟然就是吴天亮!立刻,像接通了电源,记忆之中一串明亮的
灯都闪烁起来。
十六年前,在北大荒农场里干活。那时候,吴天亮就是二齿钩挠痒痒一把
硬手哩。他长着一副虎背熊腰,比现在还要壮实。不管是进完达山代木,还是下挠
力河捕鱼,或者是扛着二百斤小麦的麻袋入囤,他都是首屈一指,林昕,天生瘦得
像风干的鱼,肩膀薄得像树叶子,干活最不行。因此,常常因为不敢下河或者是扛
木头压弯腰,而受到大伙的奚落。他尤其怵头的是扛麻袋入囤,那三级跳板横在跟
前,颤颤悠悠,像是一直插进天。站在跳板上,稍稍不留心,腿肚子一打颤,就能
掉下来。听说有的队里有人从上面摔下来,不是摔坏了尾椎骨,就是摔坏了耻骨呢。
而且,那灌得满满腾腾足足有二百斤小麦的麻袋往地上一戳,膀大腰圆,快到了林
昕的肚脐眼,他看着就眼晕。每逢到这时候,他都格外想家,想妈妈。他都有一种
放逐天涯的感觉。远在天外以外,孤零零的,像一只凄凉的雁,飞在北大荒这儿来
了。什么时候再能飞回家呢……高高颤颤的三级跳板,像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巨蛇,
在一步步、一口口吞噬着他的心。他咒骂着这跳板,这麻袋,这粮囤……他恨不得
长上双翅膀,立刻从这天外之外飞回家。妈妈是绝不会这样对待他的,不会让他扛
起二百斤重的麻袋上跳入囤……
“呃!我说你是怎么回事狗把你的尾咬走了怎么着愣在那儿干什么呀……”
正在他冲着粗粗的麻袋发愣的时候,身后传来粗鲁的话声。这就是吴天亮。凭
他膀大腰圆力不亏的劲头,扛着这一麻袋自然易如反掌,因此,话语之中,明显流
露着对林昕的鄙夷不屑。
林昕实在忍受不了这种语气和目光,那一年,林昕刚刚来到北大荒,吴天亮比
他早一年来的。刚到北大荒的第一夜,林昕想家,睡在烧得滚热的大炕上,怎么也
睡不着,大半夜里竟忍不住哭了起来。声音起初是饮泣,后来实在控制不住,越来
越响,把睡在旁边的吴天亮惊动醒了。他揉着眼睛嘲骂起来了:“你是属夜猫子的
怎么着大半夜的嚷什么”结果,把一屋的人都吵醒了,纷纷用一种异样的眼光
看着林昕,弄得林昕好尴尬……现在,他又诚心在看林昕的笑话了。林昕回过头,
瞪了吴天亮一眼。
“扛呀!”吴天亮叉着腰叫着号。
林昕咬咬牙,弯弯腰,艰难地扛起这二百斤麻袋,刚刚直起身来,哗啦,
麻袋里的麦子颤悠悠,洒出来一地,不管它。扛着麻袋,他上了跳板。没走几步,
他身后跳板上响起咚咚砸夯一样的脚步声。不用问,是吴天亮。林昕越想走快点儿,
脚底下的步子越像灌了铅一样。而身后的吴天亮就像督军,就像催命鬼,故意把脚
步声弄得山响,把跳板弄得颤颤悠悠、晃晃落落像摆着秋千。
跳板下面的人都不干活了,叫着,笑着,瞅着热闹,仿佛在瞧着一场精彩的马
戏。不用说,林昕的样子是多么狼狈,而吴天亮是多么得意洋洋了。
林昕越发心惊胆战,腿肚子发软了。他真恨身后这个催命鬼吴天亮,恨不得把
这麻袋砸在他的脑袋上。
“快点儿呀!别像小脚老太太在这儿扭嘿!”吴天亮还在身后催。
底下的笑声更响了。
一不留神,身子一晃,肩膀上的麻袋倒了,炸弹一样掉在地上,落地开花,麦
子洒了一地。他左摇右晃,最后怎么也站不稳,从跳板上摔了下去。
林昕的左腿摔折了。他疼得直冒汗,怎么也爬不起来。这一下,大家吓坏了,
忙去把队里的卫生员找来。卫生员叶彩屏,也是北京知青,一见林昕这副惨状,先
不怪别人,倒责备起林昕来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笨!人家都摔不下来,偏偏你
摔下来了呢”
瞧!老太太吃柿子,专拣软的捏!队里,是个人就可以欺侮他。林昕真恨这个
恶作剧的吴天亮。
他就这样和吴天亮结下了不解之缘。
现在,吴天亮竟如此出其不意地突然出现在林昕面前,仿佛是从那天边之外飞
来的。林昕觉得有些恍惚隔世之感。他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时间过得太快还是太慢。
在这一刹那,林昕真有些觉得,他们并不是在这白色的医院里重逢,而又是在那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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