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风送我归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余竹
何风送我归 晚风(三)
阮厌靠在少年怀里,极端高处的情绪一下碎在悬崖底部,晃晃悠悠,满地狼籍,她劲一下子卸了,眼泪刷地掉下来,砸在他碰她脸的手背上。
纪炅洙懵了,以为她疼,擦她眼泪:“我应该早点拉住你的。”
阮厌摇头,就是哭,也不出声,她烦死自己这个体质了,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止都止不住。
纪炅洙拿她没办法,把她带离赌场中心,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等她哭完,他极不喜欢这里嘈杂的环境,乱得炸脑袋,但不知道阮厌来这的目的,因此没带她走。
阮厌哭够了,理智慢慢拉回来,泪蒙蒙地瞥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你不会也赌博吧?”
她脑子转得有点慢,但赌博是她绝不能碰的底线,因此想到这里就要把手从他怀里拿开。纪炅洙哭笑不得,他不太爱解释,但今天特殊,他今天非常开心。
“我是跟踪你一路过来的,这儿我第一次来。”
阮厌一边抽鼻子一边看他,没有反感他的答案:“你是不是变态,居然还尾随别人。”
“我变态。”阮厌这种面团子几乎刺激不到他,因此什么话都能顺着她,“我倒想问问你,大半夜的自己一个人跑赌场,你是不知道危险两个字怎么写吗?”
阮厌跟他解释了下来龙去脉,她还带着哭腔,赌场又吵,他听了个七七八八。纪炅洙并不讨厌被谈钱,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阮厌跟他在一起总离不开这个字,来来回回地绕,现在他理解了,原生家庭能直接影响性格。
“偷了多少钱?”
阮厌报了个数,看着阮钊钊手里所剩无几的筹码,心里已经非常消极了:“现在应该不剩多少了。”
“那正好。”纪炅洙不以为然,牵着她的手往赌桌走,“进了赌场的钱,要回来也只有一个办法。”
阮厌反应过来,她第一直觉就是拉住他,近乎哀求道:“不能沾赌博的。”
纪炅洙知道她的顾虑:“我不会上瘾的。”
“不行。”她态度很强硬,声音透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后怕,“这里每个人第一次上赌桌都觉得不会成瘾,但一旦陷进去根本拔不出来,你没那么强的自制力。钱我不要了,我不想因为今天的事成为你赌博的诱因,这样我会负罪一辈子的。”
纪炅洙静静地看她,因为逆光,阮厌不知道他现在眼睛的颜色深了些,他表情还是那样,淡淡的,有点阴郁,好像因为她的话变得有点烦躁。
阮厌以为是这样。但纪炅洙没有凶她,而是在她手心里写了什么,阮厌不知道,一开始以为是字,最后她隐约辨认出一些字母:“你写了什么?”
“bernouli大数定律。”纪炅洙见过她的物理成绩有多糟糕,也没指望她在数学上有多高的天赋,“当随机事件发生的次数足够多时,发生的频率趋近于预期概率,但赌场调节的盈利概率永远偏向自己,这就导致算出来的期望值往往是负数,也就是说,当你开始往赌场扔钱时,你就已经在输钱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厌厌,赌桌没有赢家,只要一直赌,就会一直输,输多输少的问题。”他攥着她,仿佛她下一秒就要跑了,然后拿出一把匕首,“给,如果我赌第二局,你可以剁了我的手。”
阮厌看着他伸出来的手腕,神情复杂,不知道是不是太震惊了,她没有马上拒绝,而是被纪炅洙拉到了赌桌边。
这把赌的是blackjack二十一点,赌的人少,四个,阮厌不懂玩法,懵懵地看着他们长吁短叹,好半天才看出来似乎是比大小但点数不能超过二十一。
纪炅洙没有一上来就赌,他饶有兴致地围观了几局,对一众赌徒的吆五喝六不做反馈,二十一点发牌量一般是六副牌,纪炅洙估摸了一下,这里可能是人少或者什么其他原因,只有四副,直到发牌器二次见底,才慢悠悠去前台兑了两万块的筹码。
光头大叔注意他俩很久了,校服一看就未成年,他是懒得看什么亲戚间的恩怨情仇的,对阮厌先前的动作不做表率,看个热闹,又发现纪炅洙磨磨唧唧,本来拿个未成年不准赌博的由头赶客,但既然出了钱,也就乐得赚。
纪炅洙回来的时候荷官正好在收拾牌,纪炅洙看人洗牌全过程,没什么表情,眼见着要发牌,纪炅洙被人扯了下:“换个位置,这里光线太暗了。”
纪炅洙露出一种古怪的笑意:“确定?”
那人瞥了眼纪炅洙,少年眼尾微垂,黑眼圈又重,直勾勾盯人就总有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感,不由一个寒颤:“叫你换就换,问这么多。”
纪炅洙不发怒,阮厌在他旁边,几次欲言又止,看着他下了一万五的赌注:“别,别赌这么大吧,这才第一把……”
她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怔了下,为刚才可以这么淡定地说出“第一把”感到心惊,她甚至都没上赌桌,就已经逐渐被同化。
纪炅洙懒洋洋地看荷官发牌,他状态极好,甚至可以说亢奋,表情很像当初诊所里嘲讽阮厌物理垃圾的时候:“a和t,我赢了。”
他手中此刻只有张红桃q,荷官见他胸有成竹,心里转过许多小心思,把第二张明牌发给他,果然是张a,直接blackjack。
众人神色各异,旁边让他换座位的人骂了一句,后悔不已。
荷官回头看了眼大叔。
纪炅洙手摁在赌桌边,眼神看的是发牌器,但他结束赌局结束得很快,几乎没啥成瘾的念头,兑了赢来的钱就想走,阮厌还没舒口气,前台的大叔笑了笑:“老手?手底下这么干净。”
二十一点规则相对简单,外行的拼运气,内行的拼算牌,但无论哪一种都是博概率,没有像纪炅洙那样仿佛拥有透视眼,说a就a说t就t的,这种情况通常在大屏幕的赌博情节里装x用,何况他见好就收,说他出千似乎无可厚非。
纪炅洙虽然开心,但被泼脏水就是另一回事了:“没看出来,老板污蔑人比开赌场还上道,我连牌都没碰过,你就把出千的帽子往我头上扣。”
大叔琢磨了一下,的确,他虽然看着成熟,但容貌还能让人瞧出是个少年,内陆不比澳门,聚众赌博是违法的,料想他也不会在一众老手眼皮子下做手脚。
但他已经起兴了:“我可没那么说,我就是觉得你年纪轻轻很厉害,想跟你单独赌一把。”
“不了。”他拒绝得很干脆,“我来这赢钱不是为了赌博,以后也不会赌博,就不让老板拉我下水了。”
大叔不知道纪炅洙和阮厌刚才的谈话,他刚才没注意他俩,是荷官示意他才想起来的,他眼里带了点怀疑:“一把就走,还恰巧赢钱?”他转头招呼荷官,“去拿六副新牌。”
这是强留。
纪炅洙皱了下眉头,此刻早就过了十二点,他是无所谓,根本睡不着,但阮厌是个老实孩子,他知道她周末是要打零工的,他算了一下跟老板纠缠和赌一把的时间成本,轻微叹了口气。
早知道就不多嘴了,就应该赢钱走人。
何风送我归 晚风(四)
他跟着上赌桌,老板不做庄,荷官发牌,纪炅洙截住了:“你不放心我,我也不放心你,就别场内的人洗牌了。”他问阮厌,“你会洗牌吗?”
阮厌没一直跟着纪炅洙,因为阮钊钊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这里了,她怕他看出来两个人的关系,之后不管是在阮清清面前挑事还是打纪炅洙的主意,对阮厌都是不小的麻烦,因此只在一边站着。
但她心里很慌,她觉得事情在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这是第二把,她好像把纪炅洙拉入了一条邪道。
但她又不能阻止:“会一点,很烂。”
“没事。”纪炅洙把还没开封的牌推给她,“免得有人又给我扣帽子。”
阮厌洗牌真的很烂,除开大小鬼一副牌一副牌地洗,然后又混起来洗了两叁遍,手法拙劣,围观的看不下去催她快点,阮厌也快不起来,场内两个闲家倒不着急,等着阮厌装了牌,纪炅洙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可什么都没动。”
阮厌顶着荷官的职位,她不太懂规则,有样学样,先给光头大叔一张暗牌,再给纪炅洙一张明牌,再返回来各给一张明牌:“是这样吧?”
大叔笑:“小丫头什么都不懂,你也敢让她做这事?”
“你又没反对。”纪炅洙明白大叔其实也想知道是不是他们两个联合作案,因此盯阮厌盯得很紧,但阮厌确实是个门外汉,这点手段是半点猫腻干不出来的,“朝我发牌,直到我说停牌。”
阮厌哦了一声,他前两张牌是k和4,第叁张是5,这已经19点了,阮厌觉得纪炅洙会停牌的:“你还要牌?”
“嗯。”
会爆牌吧,老板一张明牌是a。除非下一张是a或是2,赌47/307的概率是在太小,虽然纪炅洙赌注不大,但阮厌觉得他好像专门要输似的:“那好……吧。”
她愣一下,下张牌是黑桃a。
死里逃生,周围唏嘘一下:“你小子运气不错。”
纪炅洙不管,语气很淡,没甚表情:“发牌就行。”
看戏的一片哗然,窃窃私语声比以前大了好多。
“你还要?”到了20点还要牌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老板都很诧异,“你是怎么,你要输牌自证清白吗?”
纪炅洙旁边的一个阿姨以为他不懂,啐了一口:“新手吧,你赢面已经很大了,听阿姨一句劝……”
纪炅洙皱了下眉头,太吵了:“方块a,是我赢了,您别指指点点的。”
阮厌知道他这个表情就表明很烦躁了,不敢怠慢,忙把牌给他,翻开一看,果然是张方块a。
纪炅洙不理那些嘈嘈杂杂的惊呼,他手一直举着,直到此刻才放下,去翻已经懵了的大叔的暗牌:“所以我一直要牌。”
是张9,加明牌a是二十点。
阮厌也懵,她怔怔地瞧他,因为知道纪炅洙并不屑歪门邪道,所以慕强的心理状态让她眼神很有些崇拜。
不得不说,反转打脸的剧情真的太爽了,纪炅洙这场就生出了一览众山小的成就感,灯光照在一张张惊愕的表情上,让他一直克制的心里都有些飘飘然。
叫好声和倾慕声把他捧出了点傲然的笑容:“这下看的很清楚吧,我没出千就是没出千。”
“不可能,你会算牌?”但算牌是需要时间的,六副牌就是为了增加算牌者的计算量,纪炅洙的反应很快,算概率完全来不及,大叔从没见过这样的,“你怎么会……你用了什么法子?”
纪炅洙耸了耸肩,他太喜欢别人这样的神情了。
大叔心态有点崩,即使经营赌场多年此刻心里也只剩下一个念头,欲望生的旺盛:“再来一把。”
纪炅洙无所谓:“好啊,反正你……”
“啪”一声轻响,他茫然地看着一把出鞘的匕首被重重拍在他旁边,阮厌直直看他,她眼神很平静,平静下的其他东西被纪炅洙读懂,但她什么也没说,放下刀就很乖地出了赌场。
纪炅洙就醒了。
这种感觉就像早上刚醒还做着朦胧梦的时候突然被人临头泼水一样,特别难受特别突如其来,但也能让人立马返回人间。
他信誓旦旦地说不会上瘾,因为他太明白赌博的危害了,但显然他忽略了一个因素叫做氛围,这里灯光昏暗,人声鼎沸,筹码、骰子在桌子上哗啦作响,扑克牌甩在面前的声音……
这里全是赌客,赌客赌博理所应当,所以自己好像也该理所应当地从众,一个群体对个人的影响是无可估量的,纪炅洙被氛围捧到了很高的位置。
阮厌把他拍下来,她甚至可以不说话,她所有想说的话都针似地扎进去。
纪炅洙深吸一口气,他急需要氧气,他仿佛窒息在水底,他现在得醒过来。
少年阻止了老板发牌的动作,笑意没了,他很冷静:“我说过我不会赌博,你也说赌一把,到此为止吧。”
老板试图说服他:“你刚入赌场,手气就这么好,你可是天生适合赌场的料子,不开太可惜了。”
“不可惜。”纪炅洙后悔死了,“毒贩不吸毒,开大档的不沾赌,你这点道理都不知道?”
早知如此,他刚才就应该输,出什么风头?其实入赌场的新手一开始赢比一开始输可怕的多,输上叁五万还有可能醒悟,但一上来就赢还赢的很大基本就毁了,家破人亡也出不来,纪炅洙胜负心重,又被捧高,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他对自己过于自信了。
现在好了,胜负心碎了个彻底,他满脑子都是刚刚阮厌的表情,说好只赌一把的,现在已经破戒,小姑娘肯定气得不行,他要怎么哄?他可能下跪都换不回她的原谅。
一想到这里,什么得意骄傲,什么赌赢的好心情,现在全成了哄不着阮厌的焦灼。
大叔点点头,他是着急了,如今清醒过来:“我可以不跟你赌,不过你有这能力,不多赚点钱真是暴殄天物。”
他不愿意跟老板周旋了,也就不掩饰心里想法,收了匕首,绕过赌桌去前台兑钱,临走时瞥见盯着他银行卡眼睛都看直的阮钊钊,心底冷笑,对大叔低声道:“你觉得一个能找你兑两万的未成年,真的稀罕你那万把块钱?”
两万在2013年什么概念?
纪炅洙身上有种很低调的骄傲,那种一看就是有家底,受过良好教育的家庭才养出来的,掩不住,也装不了,这种家庭怎么可能要求后代赌博。
只是老板看赌客看的多了,他先入为主,觉得纪炅洙是个堕落的,多少个人跟他说过就赌着玩玩以后不赌了,哪个做到过?
一玩就赢,抽身还抽得干净利落的,也就纪炅洙一个。
唉,常在河边走,这次湿鞋了。
何风送我归 晚风(五)
阮厌没走远,纪炅洙跑着追上她:“厌厌!”
他不等她开口,也不管她会不会排斥了,抱住她:“我没有赌第叁把,真的!我当时的确是被周围的环境迷惑了,但那是很短暂的,我没有想要……算了。”
他似乎觉得给自己辩解是件很虚伪的事情,况且辩解未必有用,因此很懊恼:“你说得对,我没有那么好的自制力,是我优越感太强了,是你把我拽了回来。”
阮厌被他整个抱怀里,脸顿时就红了。
她是觉得如果纪炅洙真的毁在赌博上,她首当其冲,她做不出砍别人手这种事,只好就这么提醒他,看着潇洒,其实心里也很自责,万一呢,万一他回不了头呢?她就该不管不顾地扯着他出来才对。
阮厌后知后觉两个人的亲昵,她男女边界感比较模糊,但对于性防备感强,纪炅洙总是戳她前面那条线,且永远没有后面那条的念头,所以阮厌也就半推半就由他了,只这次不一样,就有点怪怪的。
是阮厌心里怪,她有很陌生的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仿佛自作多情的得意,又像被满足的踏实,说不清楚,但余韵绵长,像风过依旧在响的风铃,或吐出依旧缭绕的烟圈。
她不说话,纪炅洙更焦虑:“你还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
她待在他怀里,凌晨一点,她感觉到深夜的冷,有意无意往纪炅洙怀里凑了凑,奶声奶气的:“但我当然不愿意你成为赌鬼,并且我还是那个诱因。”
“你不是。”
她身量小,少年一手就能抱过来,一瞬间充盈的渴望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但是她有她的生活,这个点跟女孩子腻歪显然不合适,就算纪炅洙觉得她还有点生气,也先松开她送她回家。
“我可能被冲晕了脑子,觉得你把我看得比钱还重要。”虽然这里面原因很多,但被人在乎直接给了纪炅洙生存的价值,他心情持续愉悦,“啊,对,给你钱。”
阮厌捏着纪炅洙递过来的银行卡,一脸茫然地:“是你赢的钱。”
她性子软,不会冷暴力,产生分歧就讲道理。纪炅洙吃她这套,而且也明白她也吃这套,偷换概念都不带眨眼的:“但我赢的钱就是你的呀,你的现金流水明细进入赌场,我只是把它等额从赌场赢回来了而已,你知道的,我就是过氧化氢制氧气里面的二氧化锰,质量不变的。”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催化剂只能改变反应速率啊,他还不如说是大自然的搬运工,但显然阮厌不会明着吐槽,拿人的手短,她钱本来就欠的不少了,现在又欠了人情,来来回回,欠别人东西感觉特别不好受。
纪炅洙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你没欠我的,相反,我觉得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提前敲响警钟,不然要是哪个平行世界的时间轴是我进赌场而你不在,唉,那下半辈子可就惨了。”
他装摸做样地叹了口气,虽然理由牵强,到底也让阮厌笑出声来,女孩裹紧了外套,找了个自助银行取款存到自己的银行卡里,捂着眼睛:“你银行卡的密码。”
她想了想,没忍住,问他:“你怎么做到的,居然知道是什么牌,电影都不敢这么拍吧。”
“这很正常啊。”纪炅洙云淡风轻,“我把牌都记下来了。”
阮厌一脸震惊:“你记牌?六副牌全记下来了?洗牌的时候记住的吗?可是那个荷官他洗牌那么快,你怎么看的清啊。”
一连串的问句让纪炅洙的优越感回升,他眼睛不由得弯起来,但谦虚还是要适当谦虚的:“不用,他摆牌的时候扫一眼就能记住大概了,但我记忆力不是很好,只能记住30多张,后面就不好使了,算靠本事作弊吧。”
“……这也叫记忆力不是很好?”那阮厌就差不多是个弱智了,“我总感觉你在侮辱我。”
何风送我归 晚风(六)
深夜星子尤其亮,薄云挂在月钩上,远望隐约能窥见流沙似的银河,路灯苦哈哈地垂着头,夜风送来了隐约的虫鸣——只是隐约,阮厌听不真切,她只听见富春江低沉而厚重的水波声,在她耳边拨弦一样洗涤着灵魂。
太冷了,她不知道深夜居然可以这么冷,骨缝好似夹着冰块,血肉都蜷缩得僵硬了,阮厌一个从不在十一点后睡觉的乖孩子,现在无比想念自己的被窝。
出了门连话都是不愿意讲的,阮厌揣着口袋,揣出个意外之喜,把口罩戴上,闷声跟在纪炅洙后面。
“手给我,前面灯坏了。”
阮厌歪脑袋看了眼,乌漆嘛黑的,忙乖乖牵他手,听见纪炅洙嘶了声:“你这双手就没暖和的时候。”
她冷得像冰,他热得像火,阮厌又舒服又不好意思,挣了挣,没挣脱:“免疫力低,又不爱活动,以后就好了。”
她的说话声冒泡泡似的从口罩里透出来,也不知怎么就戳中了纪炅洙的笑点,他愉悦起来要比常人的阈值高很多:“对了,我明天要去参加物理竞赛的复赛……不对,是今天,过了十二点了。”
阮厌吓了一跳,没注意到纪炅洙暧昧地一根根扣住她手指:“今天?那你怎么还……你不是应该昨天就到考试地点报名了吗?”
“昨天状态不太好,让老师帮忙核对的资格。”纪炅洙回答她的问题,心里动了下,“你怎么知道流程?”
“我,”阮厌有点虚,好像这话说出来很难为情,只好偏过头去,“就你不是竞赛嘛,大约打听了一下。”
又抬起头来:“你九点就要考试了,今天还在这闲逛,能发挥的好吗?而且你就算回去,能睡几小时啊?”
她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的错,要是他发挥不好,那就全是自己的锅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要他早点回去,纪炅洙反而成了走在后面的那个:“别急,别急,回去也不会睡着的。”
阮厌一愣:“为什么?”
纪炅洙笑:“因为我有病啊,就是睡不着才来跟踪你的。”
富春江水就在他们身旁哗啦啦地流,晚风吹起少年的刘海,他语气轻飘飘仿佛在讲什么小事,甚至神色都称得上是愉悦。
但阮厌沉默了,她想起来刚刚在赌场,纪炅洙给她刀子的时候,阮厌从他上拉的袖口处看到他手腕的伤疤——长度和形状很像割腕,而且有两条。
他自杀过,这样优秀的,少年气的,虽然难伺候但稍微讲点道理就能哄好的家伙,他有很强烈的自杀倾向。
那一刻阮厌才切实地体会到抑郁症,并不是百科或别人口里平淡的叁个字,寻常人没办法体会到他们的思维,和他们病发时的绝望,阮厌知道自己挺无耻的,但这刻她依旧庆幸自己心理健康。
虽然纪炅洙出事对她某种意义上是件好事,譬如不用还钱之类,但她还没心理阴暗到那种地步,也没有戳破他抑郁症的纸,每个抑郁症都拼命装成正常人活着,她不想戳人伤疤。
因此阮厌只能装困打了个哈欠,打完觉得自己真的困了:“可我明天还要去打工。”
纪炅洙可以不管自己,但不能不管阮厌,闻言恢复了正经,牵着阮厌送她回家,他思维活跃,话变得很多,阮厌淡淡接话茬,偶尔插几句,被他握着的手渐渐回暖。
不仅暖,还冒出了汗渍。
黏腻腻。阮厌后知后觉纪炅洙跟她十字相扣,每根手指都在跟他交缠,指腹相贴,摩挲,像在接吻,这个念头让阮厌成功清醒。
这有路灯,她不太确定但真的是自己想多了?阮厌脑子乱糟糟的,这应该是个已经过线的男女距离,可一些滤镜让她觉得纪炅洙做不出这种事来,是自己龌龊想太多,妓女的女儿当然要被妓女潜移默化地影响,想到这她又有些难过。
阮厌心思重,又敏感,她被霸凌惯了,总要把什么事情都跟她的出身挂钩,不管什么理由,最后反正都是自己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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