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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中第一流[1V2]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不想当鹅了
见人来了,冲桌子上的冰鉴一颔首,“我才染了指甲不方便,替我剥几颗。”
葵锦嗳一声,拿了一旁冰裂纹描金的小碟到面前,开始一枚枚剥荔枝,不再说话了。
今年新上的荔枝不错,果肉饱满,一点涩意也无,吃得齿口留香。颜灵吃了两颗,见荼锦一直乖乖的,像是清醒不少,于是火气才消,掰了一分荔肉分给她,施施然道:
“谢家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不过他们有多年的根基在,薄面总是有的。往后皇商是做不成了,但生意还可以做。谢家的小辈各个都是青年才俊,吃上几年苦头,总有熬过来的时候。你若真心想帮衬,便好好做你的仕官,也唯有自己前景光明了,方可谈惠及旁人,懂么?”
荼锦比颜灵只小叁岁,比起阅历才能,却远不如她,相处这半年来,她亦是虔心追随她,自然懂得她的刀子嘴豆腐心。这会子见她才发过火,居然还肯好声儿同自己说理,心中亦是不胜感激,不住点头道:“是。一开始确实乱了方寸,但是刚才洗了一把脸,已经想明白了。”
“嗯。”颜灵问她把绢子要回来,仔细擦干净每一根手指,重新掖了掖腰间的四合如意宫绦,“方才那个同我说话的蓝衣姐姐母亲从前便是大理寺卿,如今已经升迁去枢密院了,若能与她、她母亲结识,对你往后的仕途受益良多。走罢,我带你去聊聊。”
*
比起读书习字,跑腿打杂,还是这种需要八面玲珑的斡旋交际更令荼锦焦头烂额。好好的赏花会,当中掺杂了许多人情往来,那些美丽的景致便全无意思了。起码对于道行尚浅的她来说,实在无法两者兼顾。一天下来,无异是一场苦修。
等去到五福斋时,店铺前已经排起了长龙。等买到新鲜出炉的糖蒸酥酪时,又已经时近黄昏。
天色昏红,大片云翳被滚烫的风越压越低,是一泼如血的霞光泼洒,街巷间车马人流的轮廓被无限加深,影子被拉长,也变得缓慢,好像一块块烙铁留下的伤疤。
荼锦一天穿得花团锦簇,等回家时,热得出了一身腻汗。她提着手里的点心,想着先送东西,结果去花园的路上碰见才锄了草出来的小厮,见了她便说,下午谢家的人过来传话,不知出了什么事,谢小公子便匆匆走了,至今也没有回来。
荼锦心头一跳,当下来不及梳洗更衣,叫人去牵马,径直往谢府中去了。
入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远远的便看见谢府亮着灯,幽幽一片凄迷的冷光——原本八角挂穗的茜纱灯笼被蒙上厚厚白纸,隐隐的,似乎有哭声从高高的院墙里飘出来。
她匆匆下马,如常从角门进府。随手抓了替自己前马的小厮到问:“出什么事了?”
小厮紧紧攥着缰绳,一双手的十指指节都被捏得发白,丧气的说:“老爷今年新上进宫里的一批东西除了差错,今日被陛下叫去宫中问责。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受不住天子震怒,一时血郁纠结,气没有喘上来,就……那么去了。”
荼锦心中大骇,再不听小厮多言,疾步上了游廊。环顾四处,只见这偌大的家宅,每一盏灯笼都被糊上了白纸,窗花、贴纸、当季盛开的鲜艳花草等等……都不见了踪迹。这间辉煌了百年的华美屋舍,在这一夜,变得寂寥而悲哀。
是二嫂江庭雪来迎的她。
美妇人换了一身素衣,双眼通红,头上的簪花首饰全卸了,虽然勉强笑了笑,却掩不住神情中的憔悴焦灼:“囡囡来了。”见她发衫尽湿,便叫人煮姜茶,再拿一套新的衣裳来,把她按到椅子里,“先坐一会。”
“二嫂……”荼锦才说了两个字,喉头便哽住了。她知道该在这种时候说节哀,可就连她都在真情实感地难过,何况是血脉相连的家人呢。她无措地攥紧了她的手,“对不起,我回来的晚。玊哥呢?我去看看他。”
江庭雪摇头:“没事,不管他。原本他哭个不停,方才老太太又病倒了,他便去跟前侍疾了。囡囡,你尚且不曾进谢家的门,这事合不该你管。等晚些他出来,我再叫他过来。”
“不,不!我也能帮得上忙的!”
“不是的。”江庭雪面色凝重,示意她凑近一些,用一只手掩住,才以极小的声音在她耳边道,“老爷……是在殿前自戕的。”
荼锦倒抽一口凉气。
天子面前自戕本就是大罪,何况又是谢家犯错在先——
“怎么……怎么会这样……”她捂住了嘴,只觉得脑海里嗡嗡作响,“陛下降罪了么?申斥还是责罚?可牵连谢家其他人 ?”
江庭雪摇头:“还不知道。大哥便代我们去宫中领罪的,如今迟迟还没有回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如此,她握住了荼锦的手,哀声道,“囡囡,你从宫中回来,知不知道当中内情?为什么好端端的……会这样?芝和外出清账去了,还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回来,我心里没底,也怕得很。”
荼锦犹豫再叁,把颜灵的话用更委婉的方式如实转述给她听。
“是这样。”江庭雪起先不住地流泪,听她说完,却又不哭了,“天灾犹可恕,人祸不可宥。是老爷子糊涂了。”
她镇静下来,要人打了水来洗脸,随后站了起来。
她站在门前,那个瘦而纤弱的背影笔直而坚韧,迎着檐下朦胧的微光,转而去望天上的月亮,喃喃道:“芝和。谢家要倒了……我尽力一撑,你要……早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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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中第一流[1V2] 第15章悲欢合
一朵花凋谢,是叶片开始掉落。一颗树枯败,是从躯干开始腐烂。一颗星坠落,是从黯淡开始下沉。一个盛大的家族衰落,不是一朝一夕间乾坤变幻,而是从一砖一石,一沙一瓦起慢慢崩塌。置身其中的人眼睁睁看着大厦将倾,狂澜即倒,却只是一片卷进风沙顷刻就碎裂的瓦片,只是一叶坠入深海转瞬就被淹没的孤舟,饱受着即将覆灭的恐惧与折磨,却又无能为力。
不到两个月,谢家在京华城的地位便一落千丈。
皇商的身份被褫夺不说,谢家家主不仅犯下大错还殿前自戕,人死罪却不可恕,谢齐光拦下了所有罪责,昔日里风仪严峻的谢家大公子一纸休书放走了妻儿,一朝沦为孑然一身的阶下囚。
谢二公子谢芝和在谢家出事之前带着亲信去到外地收账,结果一去不归,行踪不定,生死未卜。
谢老夫人大病不起,即便谢小公子昼夜不分地精心照料,结果还是谢宏昌尸骨未寒,她便追随去了。
春暖花开的时节,京华城中处处姹紫嫣红,谢宅却数月都笼罩着哀愁颓唐,白灯笼日复一日的挂在檐下,见证了几场生离死别,渐渐地,里面灯油燃尽,却再也没有人去点。
谢同尘这段日子一直都呆在谢宅,在自己长大的那间庭院里,看人来人往,看人去楼空。
又是一夜未眠,他又从压箱底的藏私里整理出了几幅字画,一套雨过天青的汝窑茶具,两盏黄地暗刻碗,收拾妥当,一件件放进铺好锦绸的匣牍里,估摸算了算,即便是折最低价,也该有四五千两,如此,再两日来催的债款便能填上了。
也不是不能备马车,谢家向来宽待仆从,如今失势了,府中辞去了大半杂役,还有一些忠心的愿意追随。可眼下正在风口浪尖时,还有一屁股说不清的账目没有情结,如今的谢家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众人的关注下,不论出门迈得是哪一条腿,都会被扣上穷奢极欲,为富不仁的帽子。
一开始他觉得万般委屈,谢家自发家起到如今,有祖训家传,年年施粥赈济;不论生意盈亏,从不拖欠账款,不论是对朋辈还是对顾客,一样都竭诚相待,不分高低;今天流年不利,税款也不曾少过一分一厘。可就是因为父亲好心却做错了一事,被天子责罚,于是前尘一笔勾销,他们变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
尤其是他谢同尘,小公子年轻自傲,曲高和寡,所以身在谢家,享受了谢家的财富和名望是错,他挥金买酒,结朋呼友是错,他听曲赏玩是错,他花前月下是错,他衣裳上绞了金线的云纹纹饰亦是错!他是纨绔,是恶少,是败家子,是令谢家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
听多了,渐渐也认同——自己从前的确仗着父兄的娇宠无所事事,惯出了一身毫无裨益的爱好。倘若当初他也跟着家中长辈一道学商,接手了家族生意,说不定那一批会令谢家万劫不复的鼻烟就不会送到宫中,也不会有今日今时的境况了。
谢小公子心事重重来到了文海书阁,这是他从前最常光顾的一家商铺,多年来购入字画古玩、笔墨砚纸无数,花出去的金银几乎不可记。亦是如此,在人人对谢家避之不及时,掌柜的还愿念着往日的情谊,肯收他们的东西。
胡掌柜热情地接待了上门来的窘迫青年,如常请他入首座,一招手,便有人奉茶上来。他笑笑,冲他比一比手:“小公子尝尝,这是明前龙井,我花了大价钱才得了一小罐。这两日多少个老主顾来,我都没舍得给他们。也就是您,我才舍得。”
谢同尘勉强同他笑笑,浅浅尝了一口:“好茶。”
小厮帮着在把小公子带来的物件一一清点展开,胡掌柜略扫了一眼——也不必细看,多数都是从自己这里买回去的。他这间书阁坐北朝南,格局开阔,为了方便待人接客,向阳处开了一排窗,六月的日光斜筛进来,静坐在那边的少年像一副工细却寡淡的画作,一身素袍,清瘦许多,腰间是一把白绸布,那眼帘微微垂着,从前气盛时的神采全无。他变得格外客气,甚至局促。
所谓风流潇洒,不过是恃财傲世。如今财权两失,便大不相同了。
“我知道谢家如今有难处,这些书画字玩多也是小公子从前在我这里买回去的,查验倒也不必了。从前小公子在我这里购入从不议价,我也爽快——这个数。”胡掌柜小心卷起桌案上的画作,对他比出了五根手指。
谢同尘轻舒一口气,眉间的结展开了:“五千两?好罢,五千两就五千两。”
“不。五百两。”
“五百两?!”他嚯地起身,“单这一副就是吴道子的山水花鸟画,叁年前我在胡掌柜这里买来的,一千六百两。这两副是书法大家的真迹名帖,每一幅都价值不菲。还有这些字、画。还有这些瓷器茶具……五千两连半折都不到……这些都是可以流传千古的好东西,若不是急出,我有念着与掌柜颇有交情,慢慢等有心人来买,只会比收来时价钱更高!五百两……胡掌柜是在说笑么!”
“唉。小公子莫急,我这也是身不由己呀。”商人一旦谈及利益,立刻就变得刁钻市侩起来。胡掌柜尽力耷拉眼角,想要显得更真诚无奈,却掩不住眼底的精光,“我们也是方才得的消息,说皇帝本就对谢家一事耿耿于怀,前两日又有一个言官洋洋洒洒写了一本弹劾谢家的奏章,多半要惹得龙颜震怒,说不定……会派人来抄家!”
他看着少年年轻清俊的脸一点点变白,唇也血色全无,故意拖长了调子,
“到那时。你的这些家私尽数就要充公,换句话来说,便是一文也不值了。”
谢同尘面色铁青,说不出话。
“罢罢,罢!”胡掌柜忽的拍了自己的脸一下,做出痛彻心扉的样子来,“小公子是我书阁多年的主顾,即便不说这些东西的价值,论情谊也不止。这些——”他的手扫过桌上琳琅满目的珍品,捡了两样出来,“两千两!”
“太少了!”谢同尘仍不甘心,气焰却弱了许多,“四千五百两,不能再少了。这叁幅字画,两套瓷器,加上我的字画,这个价,已经是极限了。”
胡掌柜笑笑,把捡出的那两幅卷轴奉还给他,谢同尘犹疑地接过,略展开一角,顿时僵住了——是自己的字。
那厢人笑笑,似乎格外歉疚:“小公子勿怪。您的画都是工笔重彩,即便不论技法神韵,但是那些颜料都有价值,多少也能折些价。可您的字……是是,是,我在知道,您是自幼便学书法,授您书法的师父也是咱们北梁第一大家,十几年的功力下来,如今可称得上是文坛新秀。可……今时不同往日,字写得再好,一看这落款,便没有人敢收了呀。”
谢同尘紧紧捏着卷轴,用力的攥着,五指指节都发白变形。良久,才吐出几个字:“四千两。”
“叁千两。”
“……太少了!真的太少了!”谢同尘要崩溃了,他昨日才看了二嫂算下的账目,上面的数字令他触目惊心,即便今天的这些东西全都典当出去,不过也只能换一时安宁。当初真金白银买来的东西,自己十几年来的苦学,如今竟还要为了几十、几百两争论不休,“胡掌柜……”
他艰难地放低了声调,卑微道:“当我是求你了。”
“好罢好罢。谁要我是念旧情的人呢!”胡掌柜肉痛地一抚掌,长叹一声,“叁千八百两,真的不能再多了!我这也都是小本生意,小公子多多体谅。”
……
谢同尘拿着薄薄几张银票,两袖空空出了书阁。
京华城还是那个京华城,这条街也繁华依旧。只一个谢家倾覆,还有数不清的王权贵族送往迎来。六月艳阳天,路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沿途新种的海棠树都开满了花,一眼望去,如同半空中浮动的、深浅不一的粉色浮云。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这是谢同尘二十岁的最后一个月。
短短一年不到,他失去了双亲,失去了兄长,失去了生来有之的荣耀,失去了花团锦簇的人生,几乎失去了一切。从前他是明月,是金枝,是无数美好化身的供人瞻仰艳羡的盛大烟火,现在他是的水底污泥,是路边烂枝。他是华美尊贵的琉璃柜中那一抹碍眼的灰痕;是从潮湿阴暗的雨天后的墙角爬出的潮湿苔藓;他是过街老鼠,是丧家之犬……
是杂碎。
是废物。
——
(大家觉得这一章怎样呢……我觉得好烂啊犹豫要不要再改)




花中第一流[1V2] 第16章燕分飞
因为谢家二公子迄今为止没有消息,大笔外放的债款收不回来。树倒猢狲散之后,孤立无援的谢家资不抵债,从前的宅子地契被江庭雪押了,如今只在城郊租了一间小屋蜗居。谢同尘是成男,不方便与年轻嫂子同处一屋檐,到底还是回了荼锦的住处。
——当初她买下宅邸,只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处理那笔飞来横财,想着存下无用,倒不如变现。却无心插柳柳成荫,成了谢家倾覆之后能让谢同尘避身的唯一地方。
只那些价值不菲的瓷器装饰先后都被典了,最后剩下的,只有院子里那两颗金桂树,和他们手把手搭起的葡萄藤架。
荼锦穿着双色锦裙,外罩一件跃金薄衫,曼妙的曲线在朦胧的织物下若隐若现。被描绘过的脸庞呈现出精心掩饰过的美丽和欢喜。她提着一坛新丰酒走进院子,扬声道:“玊哥!”见里面应了一声,才快步上前,路上高高扬起手,“我订的酒菜在路上了。要不要先喝两杯?”
谢小公子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一臂撑着矮桌,盛夏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侧脸格外分明,干净的额头,挺直的鼻梁、浓密的眼睫,在与她对视时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在失去了所有东西之后,他便再不像从前那样桀骜清高,却也没有因为际遇而颓唐堕落——他变得时常很安静。
不是沉默,不是无助,是如佛陀般,只有被供奉在上,受香火缭绕,在虔心修行时一抬头,才会看见的,那种肃穆又一丝不挂1的安静。
“好。”他起身去接她,一如常地打量她,随后露出一个比上一个真切得多的笑,“小茶今天很漂亮。”
早上季的青梅洗净放在碟中,配盐和酒。两人对坐着,小酌闲叙,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形成了一种特别的默契——不提生活里的龃龉,只说春花秋月。不一时订的酒菜也来了,满满放了一桌,都是谢同尘喜欢的口味。几杯之后略有些微醺,气氛也渐渐地热络。
荼锦顺势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匣子,放到了他的面前:“玊哥。这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礼物!”见他立刻伸手,又怯怯地挡了一下,“……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但这已经是我能力之内,给你的最好的了。玊哥,我希望你好。”
她说不出什么祝他顺遂如意的漂亮话,只希望他好。
“我会的。”谢同尘把她的小心翼翼看在眼里,知道多说多错,索性吻了吻她的额,便坦荡地收下了她的礼物,“现在打开吗?可以吗?”
“嗯嗯!”荼锦点点头,把椅子挪到他身边。他打开,随后怔住了——竟是一盒绿松石。是没有一丝杂色的蓝,色泽清亮,质地纯正,深邃幽远,是一眼便可分明的珍品。心旋即钝痛起来。视线的余光处,天真的声音还在继续说,“我一直记着你从前说缺这一样,寻摸了好久,到处请人留意,才终于收来这么一盒。只是我不懂,这个可好么?值得么?”
谢同尘扬起脸,忽然,一行清泪自他眼中滚下。
荼锦连忙噤声,脸色旋即苍白。她收起酒意,蜷着肩,把头垂得很低很低:“……对不起,玊哥,我以为你会喜欢。”
“你既记得我从前想要它,可还记得那时我说要它是做什么?”
“记得。”她一怔,身体俯地更低了,“……要添凤凰羽衣。”
“呵。”谢同尘似是而非的一笑,捏着那盒绿松石的手不住地在抖。他看着她,见她愈发卑微讨好,倏地升起一股恼羞成怒的火气来,一挥手,砸了手中的匣子,浑圆若瓷的珠子顿时滚落满地,又四散而逃,“画都典去卖了。如今我这落地野鸡,怎地还配上它?!”
荼锦坐着不动,只默默垂泪,怕打扰他,连肩也不敢耸。
谢同尘立刻清醒过来——她也不过才十九岁,他把她从淮水带来京华,许诺她一生如意顺遂,结果呢?谢家沦落是时也命也,但确实有错。可她有什么错?!她尚且没有过门,与这一场劫难毫无干系,却还愿意收留自己,照顾自己,小心又真切的维护自己,自己却这样刁钻丑恶,发这样无端的脾气!
“对不起。对不起……”他没有哄她,而是忙不迭去捡满地珠子,泪水潸潸也不去管。
屋子不大,但他那一下砸得用了力气,有几颗滚到了远处柜子下面,便跪下去,趴下去,使劲伸手去够。
“算了,算了。”荼锦把匣子捡回来,把他手里攥着的那把珠子又放回去,便跪在他身边哭,几乎是祈求地摇了摇他的胳膊,“玊哥,你别这样。我没有怪你,我一点也不怪你……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买这个,早知道带一朵花,一支笔,或者旁的什么……什么都好,最不该拿这个来教你伤心。”
谢同尘不言,用尽全力去探,指尖好不容易蹭到珠子,想要勾回来,却不小心中途卸力,令那一颗珠子骨碌碌滚去了更远了地方。彻底没了希望,他才放弃。却不起身,颓然地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荼锦何尝不是垂泪。见他不起,便跟着俯身,轻轻地枕着他的背,伸手从后面环抱住他:“玊哥。我什么都愿意给你,身子是,心是,命也是。如果现在我死了可以让谢家回到从前,我亦可以毫不犹豫的去死。可是……我并不值得那样的事情……”
“或许于你来说,现在的我也只是负累。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你好受一点……玊哥,如果你知道,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真的真的希望……你可以好一点……不用一下子就好过来,就一点点……一点点……可以吗?”
谢同尘起身,把哭成泪人的小姑娘用力拥进怀里,反反复复叨念了很多遍对不起,才继续说:“我不是有意的。我……对不起……我只是看到这些的时候,觉得……”在心中斟字酌句很久,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太贵了。”
几曾何时,风光无限的谢家小公子不论去何处,都是一掷千金。珠玉也好,酒器也好,美人一笑也好,镜水花月也好。只要是他喜欢。偏是这样的他,如今也会狼狈又市侩的说——太贵了。
琉璃瓦碎,明珠蒙尘,从前虚梦高唐,如今无处思量。
荼锦纵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也见不得这样的落差,几度哽咽到喘不过气,只发狠拥住了他:“玊哥。会好的,真的都会好的!你有才学胆识在,等这一阵子风头过去,一定能令谢家东山再起的!封后大典定在八月中旬 ,等颜小姐为后了,我自也会前途无量,这一段日子你就教我照顾你。好不好?就像,你那些年这照顾我一样。”
良久,才听见自颅顶飘下来的一声叹。
“空读这些年的书,有什么用呢?从前我多张扬,如今他们就多畅快。不论是诗词书画,还是才学本领,谁也不肯赏识我。谢家的生意没有问题,不过是天子有令,莫敢不从,他不许教我家有活路,我们便只能这样半死不活地熬。说不定到那一日撑不住,都死了——才都解脱。”
“小茶,我真的不知要怎么继续了。”
……
歇斯底里后,他们又重归于好。
谢同尘变得更安静,也更温柔。外出四处碰壁,索性就在家里。他是体贴又细心的人,会把屋子收拾地干净整洁,对厨艺也很有天赋,上手得很快,几次就能做出合荼锦口味的饭菜。不论晴天下雨,都耐心地为院子里的金桂树修剪打理,以至于到荼锦生辰的时候,它们开得格外灿烂。
那天夜里,他们在满是月华的南窗下做了。
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金桂花香,谢同尘耐心地亲吻了她身体的每个角落,不论是脚趾还是耳垂,温柔地攻占掠夺了她的全部。一次又一次。荼锦累得几乎脱力,才在天微微亮时睡下了。迷迷糊糊地,她记得他把她抱回床上,仔细掖好了被角。梦中他的声音清晰又遥远,在说:“外面在下雨了,仔细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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