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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梦闻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槛外江南
她猛地惊醒,坐起身来。身边已经空了,想必是乳娘抱走了新生儿,元澈也不见踪影。喧嚷了一整夜的居室寂静下来,窗外却隐隐有热闹声浪,大约是府里在大派赏赐。
此时天光已明。她重新卧回被中,却是睡意全无。僵卧许久,众侍女大约以为她睡熟了,开始在外间低声议论,隐隐有些飘在她耳里。“……不像殿下,倒是像夫人的地方多。”另一人道:“算月份是旧年里……”“咱们府里可还向宫里报喜吗?”诸女中有人开口,有人连忙低声喝止,那女子却是仍道:“报不报喜,宫里的赏赐却早下来了。”诸人接着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起来。一个十分轻浮的女声略高,自那一片嗡嗡声浪中显露出来,嗤笑道:“你们不知道,小门边园子里那二位伸着脖子等了一夜,急得脸都青了,倒是殷娘子一早去看了新生的孩子,看得又是哭又是笑,满嘴都是阿弥陀佛……”
李瑽向里卧着,额间都是涔涔的汗,却觉得浸在冰水里一般冷。
“一群懒蹄子,哪个再嚼舌根,我一一都拔了去!”李瑽听得殊儿摔帘子进来,诸女闻言纷纷噤声。殊儿又轻手轻脚走到里间,本待察看李瑽有无睡熟,却见她转过身来盯着她,一时不知所措,见她额边都是汗水,慌乱中拿着自己的手巾就给她揩抹起来。
“你别慌,且去给我倒杯水。”李瑽却似不在意,只是扶着她坐起身来,低声道:“你怎得和眠月似的,尽拿着自己的手巾子抹我,我嫌你们脂粉气。”
殊儿闻言,竟忘了倒水的事,举起自己汗巾子来嗅了嗅,李瑽见状却被她逗笑了。“我诓你的,我何曾嫌过你们几个……”话音落,殊儿却又呆住了,哪里再有她们几个,如今只剩她和小圆子了,她向来有股呆性,此时闻言,不知触动哪根肚肠,不管不顾地抱着李瑽呜呜哭出来了。
“只剩你们两个,一个傻,一个呆。”李瑽却是抱着她拍了拍,“傻子,我真死了,你再哭我不迟……”
殊儿忙忙地止了眼泪,又听李瑽道:“真心待我的人,哪里有好收场。”
殊儿呆立了半刻,只说出一句话:“那不是娘子的错。”
李瑽只道:“那又如何。”见殊儿仍是木在原地,又道:“你且在这搭张小榻来,陪我歇一会儿。”殊儿这才点了头,垂着手去了。
她何时开始喜欢这样的寂静?她想不出来,只有在这样的寂静中,她才感到安全和平静。她惊觉,她的生辰又快到了。自那时秋猎北上到如今,不过一年时间,却仿佛已许多年了。她从凉州城外的野马驹,变成了如今伤痕累累的羔羊。
她垂首想着元澈之前给未出世的孩子起的名字——樗,恶木也,不成材而得享天年。
也好,她想,这样也好。





西京梦闻录 四十六.欲奴
不久前,京城收到了北境王庭哗变的消息。将军乌仁公开悬起了祭奠先王的黑幡,与摄政王兵戈相见。而在乌仁的兵马中,最骁勇的是一位戴着鬼面的将军,无人知晓其姓名来历,却有传言暗暗生起,称鬼面之后,正是多年前下落不明的王世子。
至少他可用刀剑赢得自由。而她早已——“夫人可要看一看小世子?”一旁侍女的询问将她从思绪中拉回至现实,“奶娘昨日里说会坐起来了呢!”
“不必了。”她仍是半明半寐,闭着眼睛由着侍女为她梳头发。她总是不愿见到自己的孩子,而元澈似乎是很喜欢孩子。她知道在自己之前,他的妾室也曾有过数次生育,但却未有一个孩子活过周岁。
元澈进门时,她傍在妆台旁,两位侍女中,一位用金盘捧着她垂到腿弯的乌发,另一位自上而下慢慢梳理着。她尚未发觉他的到来,他极少见她这般奢靡慵懒的情态,她向来对他拘谨又冷淡,如非他刻意寻求,她绝少令他看到这样的场景。
他示意一旁侍女不要作声,暗自接过梳子,替她梳起头发来。她听得一旁侍女的窃笑才回过神来,睁眼见是他,连耳朵根也红起来。他笑她仍是这般面薄。她忽觉此刻如同旧梦重现,那时是另一个人,用蔷薇花露这般慢慢梳她的头发,那时她侧首看着,花露落进黑沉沉的头发,只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她极力从这念头里挣扎出来。
他却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镜中她的倒影,忽地将手中梳子放下就走。
他时常在清早时分来看一看她,往常只要他不开口,她从不询问他要去何处。她知道元澈一直有其他女人。
此时她不知为何,此时却不自觉开口:“六哥要去哪?”
他停住脚步,沉默许久,似在思索一个恰当的答案,却忽然道:“我想要你。”
宝钿与珠玉被纷纷扫落在地摔得粉碎。他把她按在妆台上,自后扯落她的裙服。他的一只手握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从她裸露的背一直摩挲到她双股之间。她的身体随着他手掌的滑动不断颤抖着,他的手指在她最敏感之处漫不经心地打着圈,忽然探进去,引得她一声惊叫。
“我多久没碰你了?可怜的小东西。”他把自己沾湿了的手给她看,她只好闭着眼睛侧过脸去。
他专心赏玩着眼前的肉体,腰肢还如以往那样几乎要拗断一般的纤细,而其下的臀却更饱满。那样柔软的肌肤,几乎让他的手陷进去。她并不反抗他的探索,只是在他的目光下微微颤抖着。他的手掠过她胸前,却发现乳首早已不耐心地翘了起来,他只是轻轻触碰,她就低声哀叫起来。他竟未发觉,他的幼鹿早长成了这样一只惑人心智的雌兽。
他好像很满意她的反应,在她身后低笑了出来。
她伏在他身前,只是茫然地看着镜中自己那样淫媚的姿态。她知晓自己如今有怎样下贱的身体,大约自经过囚禁后,她就变成了这般,会因男人的粗暴对待而起反应。
“瑽儿,你记不记得?过去我那样小心,也得给你喝点酒才好过些。”他随手拍了拍她的臀瓣。
她虽常常经受他的奚落,此时却仍是连肌肤都羞得泛红。她的亵裤和下裙还半褪在腿间,他就冲了进来,他握着她的腰,每一下都入到最深。
没有片刻工夫,她就几乎要站不住了,他索性把她抱起来,她的手臂勾住他的颈项,饱胀的胸乳贴着他的前胸。
“你那……比之前还费劲些。”他低头打量二人交合之处,在她耳边低声道。她只好把脸埋在他肩上,假作未听见他的评论。他却不许她躲藏,低头寻她的唇。
“六哥别这么说我……”她陷在肉欲的泥潭里,手无意识地攀附在他背后,一双腿被他分到极处。他抱起她走到窗前琉璃榻前,让她仰倒在他面前,握着她一双纤足,开始猛烈地入侵她。
这是如通奸一般急迫而激烈的情事。她的一切感官皆为他所占据,那汹涌狂潮越涨越高,即将夺走她的心智。
“小猫儿,等一下,”他觉察到了她的变化,低笑着放慢了节奏,俯身自她脸颊颈侧,一路吻到小巧圆润的乳。此刻她的肌肤也敏感到了极处,每一次触碰都似火碳落在雪地上一般,几乎要把她炙化了。“别急。”他笑她。
这般被半悬着,她被他折磨得呜咽出声,腰却不禁轻轻扭动着。她已是泪眼朦胧,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见她此等情状,低声道:“你最是心口不一。”
他重又埋进她身体里,她比此前更鲜明地感受到他的存在。然而炽烈到极处,她已经分不清哪里是他,哪里是她。她不可抑止地在他的冲击下娇吟,眼泪因情激从眼角滚落进鬓发里去。他低头注视她的面容,他的眼里有她的倒影。
是极乐也是虚无,那一刻却来得快如惊雷闪电,却又无始无终。
她侧着脸,让激喘渐渐平息,他在旁侧首看着她。此时天光已明,透过窗纱摇曳在他同她身上,她细长的羽睫在阳光下变成金溶溶的,耳朵尖儿也透过些光来。
她转过头,碰到他的目光,她忽然意识到,他也许是当真爱她的,她的心却直沉下去,如同引水的银瓶直落井底。是她的错,她领悟得太迟了,一切早已经太迟了。
“六哥……”她的手虚虚地搭在他小臂上。她想问他,你到底要什么?你莫非看不见,我一颗心皆是瓦砾,却已是你的欲奴。




西京梦闻录 四十七.犹余旧时香
自从惠帝时退至瀚海以北,北境就丧失了大半良田。所剩的田土因着气候苦寒,地力微薄而收获有限。李璘确曾亲自造访过瀚海之南那些百年前失去的土地,鸣州城直到连城关之间,虽则气候不似江南地区温暖丰饶,但更有河湾迂回,灌溉之下,也可年年出产供养黎庶的菽麦。这些河湾地如今已经为南方的门阀纷纷占据,由恭顺的佃农年复一年地耕种着。北人在饥饿和苦寒中死去时,南朝的贵族们正在纷纷用粟米制作的饼来擦去新桃上的绒毛。
而他正是被这般世家养育长大的。在本朝的世家高门之中,陇右李氏虽从不以奢靡闻名,却也拥有广大土地和丰厚财富。他的所谓矜贵和教养,也不过来自于田野上无数默默耕种的百姓。自从幼年在凉州时,他就时常揣想,这世上如果没有世家门阀将是如何?那样他的小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他尽可以娶她做自己的妻子。
然而他从初识她时就知晓,他的小麑是绮罗丛中富贵花,是这世上最不适宜同他浪迹天涯的造物。他想象不出她和他流浪会是何种境况。他的养父对其他子女皆严厉到苛刻,然而大约是出于对妻子的歉疚,对小女儿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他的小麑要五六个仆人替她喂马和养猫,还需要十几个女孩子陪她玩耍,会被凉州春日的阳光晒伤,几乎不曾低头自己穿过鞋子。
他的养父不会把自己如珠似宝的小女儿嫁给身负血仇的北境遗孤。他想起临别前养父对他的嘱托——如你心中还有一分认我为父,就此北上,再勿回头。
他只是知晓自己爱她,直到如今,他仍说不上为何。仿佛旁人在他眼中是半个人,只有她是一个人。她仿佛是上天派来考验他的妖物,是他所有渴望和妄想的结晶。直到今日,甚至看到街边陌生的孩童,他都会忍不住揣想他和她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他爱她爱到满怀恐惧。
她也是他可爱的幼妹,是个寻常的北地女孩子,她的陪伴让他在时刻煎熬他的血仇和背井离乡的孤寂中感到安宁和自由。
他努力自这些念头中摆脱出来——她从不曾属于他。他只允许自己酒醉时放肆地回忆她。然而在醉酒的迷惘中,他甚至觉得,他同她之间的爱恋只不过是少年人热情化成的幻觉。他回想,如今他甚至不能确知她是否真的爱他。他盯着手中细小的水晶瓶子。那是波斯匠人制的水晶瓶,瓶中是澄明的液体,瓶口的水晶塞子却丢了,以蜡丸密封着。即使不启开蜡封,他也闻得到当中那样熟悉的香气。这是他离开之前为她制的最后一瓶花露,他却未曾交付给她,一直留在身边。
他在凉州时从西域匠人手中学得了制花露的法子,没有大食国的蔷薇,他转用西凉的蔷薇为她制蔷薇露。不知为何,他制的香没有大食蔷薇水那样馥郁的甜香,却是单薄得多。那样不入流的香,她竟然很喜欢。他的制香手艺数年间几无长进,也许是当时的匠人藏私,他总也无法去除花朵的苦味。然而自他开始为她制香开始,她就一直带着那样的香气。
他揭开瓶口的蜡封,郁结已久的香气溢出,那是雨后花朵的青苦的气味。这气息永远能强迫他回忆起她,没有名媛贵女会带着这样单薄怪异的香,只有他的小麑是这样开在西凉夜露下的蔷薇。只有这缕香气是独属他同她两个人的。
他独自沉浸在这香气中,像是整个人都浸在漆黑冰凉的潭水里。烛火透过水晶瓶摇曳在他面上,他一时有些恍惚了,仿佛自己不是置身于北地,而是在旧年时的凉州。那时他常常提醒自己不可因素日的安逸忘却男儿抱负,每每为了功课和习武修习到深夜,却忍不住又熬着灯火用新采的花朵为她制花露。
再选一次,他会否放弃北上,选择继续当李氏默默无闻的鹰犬?他的养父曾给过他选择。像她那样的女子,有情人亦不算意外。他可以守在她身边,像李璟一样用闲职消磨时间。他要同另一个男人分享她,与她同陷于不伦之渊薮。那不过是他为她设的另一重镣铐。她只会比他更痛苦。
他生来是个北人,是不相信来世的,他同她就只有这一世好活。这世上至长寿者,亦不过叁万六千日。这一世就是他的天地和牢房。他不知晓自己是否应当再和她重逢。他想起暮春时西山的相逢,那时她已经有了身孕。音讯断绝已久,他的小麑应当成为母亲了。她在怀抱和哺育其他男人的孩子。他却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犹疑和软弱——他无法忘记生身血仇,也无法忘记凉州往日。
那只细小的水晶瓶从他手中落地,他苦心孤诣制作的花露倾洒进炭火里,变成腾起的青烟。他忽然为心中腾起的念头胆寒——当他夺回生父失去的权势,当世家血肉纷纷抛落黄河之时,就是他同她此生自由之时。
水晶瓶在炭火的炙烤下砰地一声碎裂,他一惊之后,却笑得眼泪都落下来——当少年时的他和她漫游在凉州城外的草场上时,可曾想到诸事会有今日这般收场?他的心早已焚尽了。
门口隐约传来示意的咳嗽声,他站起身来。来人却是樵苏,樵苏闻到帐中花露味道,暧昧地笑了笑,大约是以为昨夜他带了女人回来。他并不辩解,只是低声问樵苏:“何事?”如今北境情势急迫,任何事都可能是要事。
樵苏瞥了一眼被李璘挂在床头的面具,道:“以后殿下就再用不到这事物了。”他揣测着樵苏的用意,一言不发。樵苏又道:“殿下有位故人应当一见。”
故人……樵苏在前方引路,他用尽全力按下心头冲动,不令自己陷入最疯狂的幻想。
自然不会是她,他笑自己的愚蠢,他认不出眼前这个女人。一旁是沉默的乌仁将军和樵苏。直到眼前的那个女人流着泪唤出他的乳名,他才醒悟——这是他的亲生母亲,如今的摄政王妃。他忽然明白了樵苏的语义——他的生母可以证明他的血统,她要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和第二任丈夫兵戈相向。
他对母亲的最后印象,是幼年的他躲在帷帐之后,看到母亲跪在地上被粗鲁的兵士拖行。他身后,乳娘用尽全力捂住他的嘴。他无法把印象中那时哀戚又狼狈的母亲同眼前这个华贵却疲惫的女人调和起来。他并不怨恨她,只感到失望和孤独。
他没有退路了。他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遗憾、欲望和理想。而他的过去就像他为她制的最后一瓶花露,如今已是灰烬中的碎砾。




西京梦闻录 四十八.传奇
李瑽自冰碗里又舀起一枚冰李子,元澈在旁倚着竹枕,斜倒在琉璃榻之上。见她吃李子,略一皱眉,却是笑了一笑:“我是怕了。”
李瑽咬着手中酸甜的冰李子,回头看他,问:“六哥怕些什么?”他却笑着摇头不语,她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把李子丢进冰碗里,满面通红转头要走,他却牵住她,把她圈在怀抱里。“真的,我怕你再受一次那样的苦,可又舍不得你。”
“话都叫你说尽了。”她并不当真。凉风吹得水榭珠帘摇曳,他垂首不语,下颌搁在她颈后,叹了口气。“我的小猫儿。”他忽然又这般唤她。他的鼻息吹得她耳根热乎乎的,她转身躲避,他却低头吻她的面颊,又寻到她的唇。他近来对她的需索又恢复如往日那般频繁,然而他酒比旧日喝得更多,人亦是每日似醉似病,兼之沉迷服食,比往日反是更颓废些。
“在这里不行……”
“你什么样子我没有见过?”他并不理会。
她穿的是夏日的纱衫,经他混闹,大片光洁如象牙的肌肤裸露出来。她的一双手被他握住,只好侧着头任他将她翘立的乳尖含进唇间。他见她已是珠泪盈盈,又哄劝道:“自己家里,又无旁人,怕些什么……”
偏巧此时殊儿捧了手巾进来,登上水阁却见到这番情景,她又不似旧日里小婵那般乖觉,直吓得话也说不出口。元澈却不在意,坐直身笑道:“你来得巧,且来帮我按一按你们小娘子的腿。”
“殊儿你走,他喝醉了,你休要理睬他……”即使是被她自己的侍女目睹这般窘境,也足够令她难堪。
他低下身来,手臂撑在她肩侧,眼光直直落入到她双眸深处。“天地之下,不是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你醉了。”她在他身下挣扎着。
“没有。”他矢口否认。他身体有些发热,力气却仍是大得吓人。
“你病了。”
“也没有,”他仍是否认,却又引诱她,“好瑽儿,你试一试我。”他比清醒时更任性,此时索性把她的衣衫皆解开,让她赤身横陈在午后四面通透的水榭之中。她闭着眼睛,水波的涟漪映在她身上。他却倒在她身边,拥着她的腰埋在她颈侧,低声道:“你好温暖。”
她忽然有些心软了,由着他这般任性拥抱赤裸的她。她不明白为何他会觉得她温暖。他有过许多解意温存的眷侣,而她向来对他是最冷淡的,她甚至连他们两人的孩子也不爱。
他可以在她身上求这样的安慰和温暖,也可以转求别人。她不想去探知他的真实心意——她不敢去爱他。爱是偏私,是独占,是这世上只许你一人。而她都不会拥有。爱他只会将自在变为守候,将期待变为怨怼,而她的枷锁已足够沉重。
“唯独你这样温暖。”他又低声道。她却听得眼泪也落下来。他见她如此,却不问她为何,只是低头拿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他和她那样近,呼吸都交缠在一处。
她像初生的婴儿那般赤裸着埋在他怀里,专心听着帘外雨滴纷纷落入池塘,听着池边草木窸窣摇曳,偶尔还听得水鸟轻盈掠过水面的响动。仲夏时分,风荷初举,这湖畔水榭却是静到了极处。她连他的心跳都听得极分明。她以为他睡着了,正待悄悄起身,他却牵住她。
“瑽儿,我给你讲个故事。”
她疑惑着重新坐回他身边。
“瑽儿,有一位出身高贵的将军想要南方和北方兵戈消弭。”他开口,“自从百年前双方盟会上相龃龉,南人即狡诈地先起刀兵,将北人击退至瀚海以北,北人失去了良田,就再无力耕作,然而积贫数代却仍有良兵利器,南人占据沃土却仍奢靡软弱。百年以来,两国相争,涂炭无数。”
“这位将军希望南人有一位克己和贤明的皇帝来终结双方的争端。他帮助了一位励精图治的藩王登上皇位,而那位藩王却因久居皇位变得日益放浪、多疑且暴戾。甚至威胁到世家安危。”
她知道他在讲本朝故事,就一言不发地默默听着。
“这位将军有一个秘密。他一直处心积虑为北人养狼。他有一个美丽的小女儿,替她的将军父亲喂养和驯化那匹狼。将军想要这狼回到北方,重掌权柄,替北人收复瀚海南土,再给南人一位文弱忍让的皇帝,令北人同百年前一样重新开始耕作,由此将一切倒回百年之前,北人耕瀚海南,南人耕黄河畔,各自丰足,长久太平。”
“六哥?”她为他的推断震惊。她向来知晓他极敏锐且颖悟,却未想到他日夜沉溺于风花雪月之中,却对诸事洞若观火。她只知晓父亲养育叁哥是为了安慰母亲,却未从未细想背后是如何谋划。
元澈却仍是闭目讲述着:“为着这愿景,这位将军宁肯孤守西凉十几年遏止敌人东犯,用西凉的十数年养育出一位虎狼之将又送回北地。我不明白这位将军为何要如此做。瑽儿,你可明白?”
她半句话也说不出。她以为陇右李氏上下对朝廷忠诚无两,以为她父亲卫戍西凉十几年为的是天下安宁。
“瑽儿,你父亲大约爱极了你母亲,爱到你们兄妹的命运——不是,是大秦的命运都不顾惜。”
“不是的!”她不相信。她仍鲜明地记得母亲临终时的情景,母亲一字一顿地告诉她自己有多恨她父亲。那时,她父亲还正带着叁哥和北人打仗。有何种爱会令人将所爱之人十几年来置于两难的痛苦和煎熬中? “他不爱我母亲。”
“瑽儿以为情爱是何物?”他问她。
情爱是何物?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长久安宁,还是电光石火蓦然回首之间的轻狂和惆怅?她想不明白,许久她才低声道:“总不应是那般将人的心伤透。”
他忽然笑了:“你那样惦念你叁哥,他难道不曾让你伤心?”
她垂首不语。然而——她懂他的意思。那一切都是她父亲对她母亲的承诺和赎罪,不是她父亲,是她母亲想要南北刀兵消弭。“殿下如何知晓这些?”她忽然问他。
他却笑了笑:“别当真,我不过想给你编个故事听。”
他一只手支着额头,目光低垂,唇角笑意褪去,似是陷入沉思。片刻之后,却又坐起身来,把她揽在怀里。她并不说话,一双手环着他的颈,脸颊贴着他的耳畔,好似这般就能听得到他的心事。“六哥知晓这些,为何还要我?”她以为他最恨受人拘束和摆布。
“你何苦执着?漫天神佛眼中,你我不过是渺渺尘土。我做不做君王,你爱不爱我,又有什么关系?然而——”
她猜测着他想说的话,然而如何?他却不再开口,在沉默中慢慢亲吻和爱抚她。她伏在他肩上,任他握着她的腰肢,让她一寸寸慢慢地坐下去。
然而——河汉之下,天地之间,没有漫天神佛,他不过是懵懂无知的凡人,为俗世所羁,沉浮于滚滚红尘之中。




西京梦闻录 四十九.薄暮微雨燕双飞
“依我看,女子的容貌,倒是不要太过端正了……人生得太齐整了,难免生硬些,就不够娇媚。”汝阳侯夫人向着一旁的另一位贵妇低声道,手里的团扇却是歪了一歪,指的是坐在公主旁边的李瑽,意指她就是生得齐整却生硬的女子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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