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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跃龙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地絮
她仍旧不言,失神得看着窗外那株枝干细瘦的梨树。李靖梣快要被心里的痛淹没,拿手去抹脸上成行的泪,“你是这辈子不准备同我说话了是吗?”
“殿下,谭太傅来了,他听说了您掌掴驸马的消息,好像很生气。”
“知道了!你让他在书房稍等,我马上过去!”她用力抵了抵鼻子,尽力掩饰自己的不耐烦。目光偏转的过程中,也瞧见了窗外的那株枝干虽细瘦但已初长成的梨枝,心中的冷敛登时化成了一汪柔软,结在胸口酸酸的疼。
她有些羞涩,像是被撞破了多年的秘密,又好像迫不及待,要将自己的心事讲给心上人听。声音浅浅的,缓缓的,道不尽的温柔:
“这是那年用你给我摘的第一颗梨的种子种的,两年了只存活了这一棵,今年开了好些花,花瓣很小,很香,很漂亮。只是,结果,还要等好些年。”
花卿转回目光,定定得望着她。思绪一下飞回了两年前,她辞别师父下山,心中抱定即便是飞蛾扑火,也要奋不顾身得和她相恋的打算。将那颗曾被她格外眷顾过的梨子小心翼翼得采摘下来,放在盘子里托到她的面前,说:“你只要吃了这颗梨,我就跟你在一起,今生今世,永不后悔。”
那原本只是她当时一个投机取巧的小心思,不料会被她放在了心里,小心呵护着长成了树。她记得那颗梨的味道很酸,这棵树将来结的果子,想必也是酸的吧?
李靖梣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抬手去抚她眼角溢出的湿润,“你要好好的,等我回来,我一定会给你一个解释。”
虽然云种已经严令当日在场所有人闭紧嘴巴,但是皇太女为了一个癫痫病人当众掌掴涂驸马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现在京城人人都在看东宫和涂家的笑话。涂家虽然明着没有说什么,但私底下的怨气不小。尤其是涂夫人,老早就对这门入赘似的婚姻不满,见儿子肿着一张脸回府,更是气不打一处出来,当场劝儿子合离:“天底下就没有妻子敢打丈夫的理儿,东宫欺人太甚,分明就不拿你当丈夫,那你还去倒贴干什么!干脆合离算了,我倒要看看她东宫没了咱们涂家还能横行到几时?”
对于涂夫人的怒气,东宫虽理亏倒并不是很担心,如今有孩子做纽带,东宫和涂家的联盟轻易不会动摇。但这件事到底影响了驸马的名声,如何帮助殿下和驸马修复关系才是眼前的当务之急。
李靖梣去了驸马府尚未归来,云栽留在了宫里陪伴花卿。她去传了趟膳,回来时见她一个人搬着把竹椅坐在梨树下,仰面看着枝头上零星的几片绿叶出神,眼睛是意料中的空洞又茫然。这是这些天云栽在她脸上最常见到的神情。但这并不是最令她担忧的。
她曾路过房门口偶然听见过她和包管家的一段对话,那时包管家过来探望她,对那天的事情仍然心有余悸。花卿歉意得冲她笑笑,“对不起,那天差点连累你也惹上杀身之祸。”
包管家真名叫晏回,虽然小事上经常闹笑话,但是一遇上大事从来不糊涂,她很严肃得说:“没事的,我也是受掌柜的所托。来时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看好你,我还以为掌柜的大惊小怪,没想到是料事如神。”
花卿诧异得掀了掀眼皮,“原来,她,也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包管家并不明白其中的很多因由,出于好奇,就用肩膀撞了撞她,“喂,咱们也算共过患难,算生死之交了,方便告诉我,你那天到底想做什么吗?想要杀人还是自杀?你想杀的人是在园中吗?”
花卿没有回答,像是累极,疲倦得闭上了眼睛。云栽听得心悸,总觉得她的疲倦源于心中藏满了心事。如今又见她在梨树下发怔,那种空荡荡的神情,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好像随时会消失在视野中。
云栽自此加强了警惕。但是有天晚上,她一时疏忽打了个盹儿,她便真的消失了。那时李靖梣还没有回来,云栽彻底着慌了,四处带人去找。她有预感如果这次找不到,殿下或许会永远失去那个人。
万幸,她在第三条街口看到了那个仍驻足的身影,她的目光向着东宫方向延长,分明还带着深深的眷恋,但是她为什么要走呢?
云栽几乎把自己当成了锁,扑上去紧紧锁住那个人,哭道:“花姐姐,你不要离开殿下,她真的没有负你,她只是需要一个孩子,她……”
“算我负她吧,”不待她说完,花卿就打断了她,哽咽了一下,“哪怕换个人都好,但是涂云开,我没办法接受!”说着强硬得拆开了她的手。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有一句话烦你转告殿下,也算了结我跟她这两年的孽缘。”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此生情已断,再见即仇敌!”
云栽呆立当场,看着那形单影只的绝色女子,在月色的牵引中决绝远去,被她那最后一句话打到措手不及。这是她此生和花卿的最后一次见面,或者说,最后一次见到她以花卿的样子出现。即便是在很多年后,她在大牢中对着那破衣囚服的人再次唤出“花卿”的名字,再次看到她流着泪光展露花卿一样凄婉清丽的笑,但是她始终知道,曾经那个甘心为一个人舍弃万千浮华,一心一意困守孤园的遗世花卿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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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透一下,怀孕是假的!是计!





鲤跃龙门 孤注一掷
李靖梣后来去康阳找过那个人。那天, 康阳城下了场小雨, 滴在脖子里冰冰凉的, 至今想来令人齿冷。
桃花庄的门没有上锁,这个发现曾令她短暂地获得一丝烛光般精细的希望。但, 随着两扇桃木门的开启,那丝细小的烛温终于在她摇晃着的晶莹的泪眼中,刹那间冷灭了。
落叶铺陈了曾经走过了无数次的小径,在脚底“咯吱咯吱”作响, 那碎裂的声音不比她的心碎短促,甚至更悠长。
小径尽头的“避暑山庄”只剩下几根烧焦的木头,劈面的空旷像利剑一样扎进她的胸口,将她心里最后一丝希望、眷恋、不舍,一股脑地刺了个粉碎。
她离开前又回头看了眼园中光秃秃的树枝, 它们似乎都枯死了, 又似乎在强撑着一具具空壳,苟延残喘地存活。
有时候她也会恍惚,生命中到底有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那段埋葬在“避暑山庄”的记忆是否从头到尾只是一场梦?
她试图回忆起她们在一起那些快乐的时光,却每每在梦醒时分,惊愕发现, 原来它们已经不知不觉, 离她飘然远去。
云种对花卿的记忆消失得比所有人晚一些。不过,也只是晚了两个月。
他记得那是一个冷的连握剑都吃力的夜晚, 驸马府的生辰宴刚刚结束, 就有刺客混进了府内, 一举杀入了驸马房中。
云种率部赶来时,那刺客已经与驸马鏖战多时。地上桌椅侧翻,杯盘狼藉,驸马因为没带兵器,身上多处挂彩。但刺客仍旧步步紧逼,分明要将他置之死地。
云种看着那刺客的身形、步伐,脑中轰然一响,竟然忘了反应。但不知谁喊了一声“殿下”,令他刹那回了神,想起了那句“再见即仇敌”,突然拔剑朝刺客刺去,招招用了十二分的力气!
刺客被他凌厉的剑势逼得连连后退。驸马趁机也加入进来,对她进行两面夹击。她双拳难敌四手,肩上背上被戳了数个血洞,滋滋地往外冒血。
云种的剑使得太快,不仅刺客抵挡不住,最后,连驸马也被格出了战局。
“你为什么要辜负她!”他龇裂的牙龈携着冷怒,直逼她面门,双手握剑的力道压在刺客的兵刃上,迫使她难以出手,“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你负了她,不管距离多远,我都会前来取你性命!”
刺客目光一红,却并不多言。反而像受了刺激似的,翻出右手发力击了他一掌,剑身凌空一劈,格开暮云种,直冲涂云开而去。
察觉到她意图的云种,再次缠斗上来,一边抵挡她迅疾的剑势,一边冲涂云开喊道:“驸马赶快去保护殿下,这里交给属下应付即可!”
没有错过她眼中乍现的愤怒、恼火、急切和不甘。他故意让涂云开去到李靖梣身边,就是为了破坏她的计划。她发疯似的,用尽平生之力气,运剑狂砍,开始招招不留情面,剑在韧上划出嗤嗤拉拉的火花,震得云种连剑险些握不稳。
同样把剑压在他的颈口,凶冷道:“别逼我,再不让开,连你一起杀!”
云种知道那一刻,她是真的动了杀心。剑刃距他喉咙只有一个指头的距离,只要她稍稍一用力,那里就会噗滋噗滋地涌出鲜血。但是他并未屈服,用讽刺的目光冰视着她,冷冷回击道:“你连她都杀死了,还有谁是你杀不得的!”
那一瞬间暮云种明显感觉她的手腕一震,目中迸射的寒气像失了焦点,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一个空洞,像在思索这句话的含义。
云种永远都不会告诉她,那天看到被大火焚毁的“避暑山庄”时,李靖梣的表情有多么彷徨无助,也不会告诉她,她处心积虑谋划的这一切,获得了怎样空前的成功。
他奋力脱身出来,重新支起剑朝她猛刺。她回神抵挡,却没有了刚才的凌厉之势。一个已经心不在焉的刺客,败局已定。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竟不顾当胸掼来的冷剑转身朝院中的涂云开劈去,分明是搏命的架势。
“噗”得一声,剑从右肩下穿过,快到使剑的人都楞了一下。
他迅速地将剑抽回,但仍不可避免地被喷出的血溅湿了衣袍。
她捂着肩颤了两下跪倒在地上,血从五指间汹涌溢出,她拄剑想站起来,结果那软剑在地上打了个弯,便同她的身子一样,直直地倒了下去。
脸贴着冰凉的地面,她似乎看到了远处一道模糊的影子,穿着淡青色的飘逸长裙,裹着鹅黄轻纱披帛,在满树白色的梨花雨中,款款得朝她走来。
她绽开神仙样的笑容问她:
“青梨熟了,可以吃吗?”
那是她听过的天底下最笨拙的语言,却轻易地掳走了她的芳心。让她忘记了身上背负得血海深仇,让她误以为只要时日久了,她未尝不能利用她的眷顾,撬动她与涂家坚不可摧的堡垒。
是,她的确是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了她,引诱了她,最后在惊觉一切都是场空梦的时候又断然地抛弃了她。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李靖梣从来都是李靖梣,从来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她的权位。这是她从一开始就宣判得结果啊,她竟然到最后才明白是自己一意孤行编织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美梦。
如今梦醒了,一切都应该回到原本的轨迹上来。
可是她好不甘心,就差一步,她就可以杀掉涂云开。就差一步,她就可以切断他们的纽带,不必与她正面为敌。就差一步,她或许可以尝试着重新拥她入怀。
背后的血洞仍旧汩汩往外流血,她的身子扭成一团,十指像鹰爪一样抠着冰凉的地砖,似乎还想撑起来奋力一搏。
云种仍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剑,是从她骨肉中穿过。在侍卫们的群刀落下前,他脑子里闪过李靖梣被泪水糊花的脸,闪过花卿在梨花树下抱着她打转时的雀跃容颜,闪过那个悲凉的雪夜,她陪着酩酊大醉的自己一直坐到酒醒才肯离去,他突然历声大喝:“留活口!”
本以为一切已经来不及,这时,又一个黑衣人从房顶上跳下,千钧一发之际,飞身过来,挑开了侍卫的兵器。将地上的人抱起来,飞快往院门口奔去。
“拦住他!不要让他跑了!”驸马大吼,离得最近的侍卫立即冲上去,当空要劈,却被那黑衣人矮身闪过。随即使出一记轻巧的侧前踢揣到他的小腿,不收脚继续用膝盖撞上他的胸口,将人撞晕过去。
他的武功极高,高到超出了云种的想象,即便右臂拖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左手执剑与群卫缠斗,亦丝毫不落下风。他无心恋战,格开人就走,眨眼间就在侍卫中杀出一条血路,带着人扬长而去。
“别追了!”云种喝道,“当心他杀回来,保护殿下要紧!”
驸马心有不甘,但看到李靖梣已经出现在了房门口,只好撤兵回来,把侍卫统统调到她身前,布置上层层的甲卫,防止再有人行刺。
李靖梣离得很远,并没有将驸马房门外发生的事情看得很清楚。只听到云种情急时的一声大喝“留活口”,之后受伤昏迷的刺客被同伴救走,不知生死。
此刻见涂云开满身是伤地走过来,她的眉头本能皱了一下,吩咐道:“传太医来,为驸马检查一下伤势!”
涂云开心口一热,两步迈上台阶,揽住她的腰肢,小心翼翼地关怀道:“我没什么大碍,倒是你,有没有受惊?”
李靖梣摇摇头,神色恍惚地触到那刺客流在石砖上的血,被月光映得黑漆又潋滟,胃里忽然涌出一阵反感恶心,几欲干呕。
暮云种刚要过去将大致情况禀报,看到她突然埋头在涂云开的肩上,身体一阵阵瑟缩,脚步顿住,没有再上前。
事后,在追查那两名刺客的来历时,涂云开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我认得第二个黑衣人的武功路数,如果所料没错的话,他就是秦谅,现在就在敦王府当差,看来,敦王府的人已经坐不住了!”
云种一惊,下意识地顾向李靖梣,以为她会对这个名字,以及由这个名字延伸出的另一个人,作出一些强烈的反应。但是,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平静地根据线索布置了一些防范和应对事宜,便起驾回了东宫。云种欲言又止,可是一个突然的想法,让他把即将脱口的话,统统地咽回了肚子里。
连他都能看出的身形、步伐,她可能早就猜到了吧!
也许,这样忘了也好。
最后一次见花卿已经是四年以前了,这四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李靖梣生下长子李州煊以后,东宫和涂家的关系非但没有更进一步,反而比四年前更疏远了。甚至,李州煊也没在东宫抚养,出生后就被送到了涂家,由私下经常抱怨“娶个媳妇连孙子都不是自己家的”涂夫人照看。涂家虽然对此颇有微词,但也明白如果李靖梣将来继承皇位,李州煊最多也只是个皇子。在玉瑞如果女帝继位,继承人就必须是女儿,然后择开国皇帝的远支后代为夫婿,所生长子立为太子,以示帝位仍在太|祖李盎桓一系传承。这是玉瑞传了两百多年的规矩,轻易动弹不得,所以,他们更希望要一个外孙女,将来好继承皇太女的帝位。只是如今的东宫已经今非昔比,再也不是四年前可以任由他人摆布的东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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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州煊的亲娘是谁?以后会逐步揭秘!




鲤跃龙门 心结难解
面对涂家的得寸进尺, 两年前李靖梣正式提出了要与驸马和离的主张。不仅令涂家颜面扫地, 在东宫内部也引起了不小的争议。不过, 出人意料的是,一向力主与涂家联盟的谭太傅这次并没有反对, 而且让人传话给涂远山说:这次的问题并非出在东宫。
涂远山细思之下,开始着手从涂家内部调查。最后发现长子涂云开在外面私自包养了一房小妾,而这小妾是敦王府有意派过来离间驸马与公主关系的。
定国侯登时大怒,亲自提刀上门杀了那房小妾, 一时在京城闹出了很大动静。事后他又绑了涂云开到东宫认错,但是吃了闭门羹。那涂驸马也是有气性的,受不了这份羞辱,一气之下就私自返回军中,临别放话:“这辈子不死不回京城。”
涂远山只有这一个嫡子, 自然舍不得杀了他。再加上那涂夫人整日在他面前哭嚎, 说儿子之所以去找小妾,还不是因为公主常年冷着他,其他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连他定国侯除了她这正房外还有四五房小的呢,凭什么就让他儿子年纪轻轻的守活寡?涂远山气得不轻, 拍案道:“他找谁不好, 非要找敦王府的人,敦王府现在想尽办法离间咱们和东宫的关系, 他又不是不知道!明知如此, 还要任性胡来, 我怎么会生出这么个混账糊涂东西!”那涂夫人情急又说:“儿子肯定是被人设计陷害的,老爷您也知道,云开向来不好女色,从小就把心思栓在那皇太女身上,九头牛都拉不回,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去找别人?”随后,也不知道是出于义愤还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她又恨恨道:“再说,她东宫明知云开被陷害,更应该帮忙遮掩才是,免得叫敌人衬了心看笑话。可她倒好,这时候提和离,不是更叫咱们难堪吗?我看她分明是一早就想和离,只是一直没抓到咱们的把柄罢了!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云开的错,可不就咬上了吗?”
她的话虽多半出于意气,但让涂远山浑身一冰,也隐隐觉得李靖梣有这方面的意思。回顾这两年她对涂家无缘无故的冷淡,连亲儿子都可以一年到头不闻不问,愈发觉得东宫想和离的心是时日已久。他去找谭悬镜试探,后者只劝他放宽心,皇太女只是在气头上,等气消了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涂远山心中忧虑,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寻思只要他们涂家的权势还在,不怕东宫日后不来求助他们,毕竟她的那些个兄弟们都长大了,一个个对储位都虎视眈眈呢!
因为有谭悬镜的从中斡旋,和离之事暂缓。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涂云开回到军中后,难以忍受下属们背后的嘲笑,竟然衬着酒醉和部下打赌要“训妻”,连夜写了封休书,寄回了京城!好巧不巧那天皇帝特地到东宫探望皇太女,看到了驸马的休书,当场勃然大怒,下令把涂云开抓回来下狱治罪。这回连涂夫人都吓着了,自玉瑞建国三百年多年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敢跟公主写休书的,何况是皇太女,这可是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之罪,她的宝贝儿子这回真是昏了头了。
她亲自带着小皇孙上门跟皇太女求情,说涂云开必是受了小人的唆使,不是有意要写休书的。没想到一向和她互相看不顺眼的李靖梣这次却格外跟她一条心,扶起她来,道:“驸马的字迹很潦草,不像是他平时清醒时所为。而父皇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来我宫中,这休书恰好今日到,又未经我手直接送到父皇面前,这其中必有隐情。”
她传达完这一重要信息后,又对涂夫人郑重道:“国侯夫人且放心,不管父皇如何震怒,我都会入宫为驸马求情,即使是牺牲储位也会保他性命,因为涂家和东宫从来都是一体的。”涂夫人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恍惚觉得之前对这个高高在上的儿媳多半是错怪了,只有到了关键时刻才能显示出她对儿子的“情深义重”。
这件事的最终处理结果,因为有皇太女的求情,涂云开免于死罪,但仍被废去了驸马之位,发配到了边区服三年苦役。但是涂家和东宫的关系反倒比从前更亲近了,小皇孙一半时间被接回东宫抚养,一半时间仍留在涂家。
涂远山彻查那日教唆儿子打赌的属下,竟又被他查出是敦王府捣的鬼。自此彻底恨上了敦王府。
而自驸马被发配出京之后,皇太女便请旨到全国各地巡视河道,每年留京的时间都很短,而每次回京都会在驸马府中住上些时日。这被有心人理解为对驸马“余情未了”的信号,涂夫人自是感动不已。东宫和涂家都盼着涂云开尽快服完苦役归来,与皇太女殿下重修旧好。
只有云栽和云种知道,她这些年为什么会全国各地到处走。京城那么多去处,又为什么每次回京都要住进驸马府。
“因为那是她的家。”
有次殿下大醉时,云栽无意间听见了这句话,并不理解其中的意思,也不明白那个“她”指的是谁。
转述给兄长时,也未意识到这句话在云种头脑中掀起了怎样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时至今日他总算明白了李靖梣让他搜寻那些尘封已久的卷牍的真正原因。
其实那天花卿入府行刺的时候,他心中就应该有所预料了。驸马府一向戒备森严,如果不是对地形熟悉到一定程度的人,是不可能躲开重重戍卫,一举杀进驸马房中的。原来竟是这样。
为了验证心中所想,他特意去调查了驸马府的来历。得出的结果和自己的猜测惊人一致。
果然是事出有因的。
难怪,她与殿下相知,却总是意难平。
难怪,她在东宫看到涂云开,会有拔刀杀人的冲动!
难怪,她决然离开后,还要留下那句足以杀死人心的“仇敌!之语
难怪,她会把“避暑山庄”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不留。
因为园子的上一个主人,正是十几年前因弹劾涂家被满门抄斩的岑骘。
当年涂家与东宫联姻时,今上本来要给涂云开赏赐另一座更大、更气派的驸马府,但是涂家偏看中了这座园子,以不想让陛下破费为由,宁愿舍弃大园也要这座小园。
他还记得那天驸马开府时大摆宴席,来往的官员络绎不绝。不知道他们争相道贺时,有没有想起,这座园子的上一个主人,也曾经煊赫一时。
不过,在杀死敌人后再抢占他的家园,这种明目张胆的嚣张行径,在有切肤之痛的人看来,的确算得上明目张胆地羞辱了!
那么,她在得悉李靖梣在她曾经的家园双宿双栖,并怀上仇家骨血时,心中该是何等悲愤和难堪?
李靖梣早上吃了半笼龙门当地特色的素馅米饺,一小碗放了糖的白米粥,便在县衙师爷的陪同下,一起往稻田里视察去了。那姜师爷从未接待过这样一个不怒自威、不苟言笑的“上头的人”。将县衙里的水稻种植情况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得讲了一路,皇太女却只一言不发,差点没把他在三伏天里活活冻死。
想起县太爷昨晚跟他布置任务的时候,欲言又止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小心点,多穿点”,他还纳闷是什么意思,现在回过味来,当真有先见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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