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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美食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吃吃汤圆呀
“你自小浸染声色场中,自然不是个好厨子, 也不算的上是个好当家人,可这并不代表你便人生无望了。也莫气馁。”慈姑拍拍他肩膀,“换个角度想,或许你生在御厨世家却只想吃喝玩乐,便是老天爷给你的启发,引着你往弘扬饮食的道上走呢!”
汪老三知道自然不是这样的,全然是师公在开导自己。可是慈姑眼睛瞧着他,满满的诚恳,却似乎让他在那么一瞬间迷迷瞪瞪地想:或许这真是老天爷的意思呢?读书不成,厨艺不精,贪吃好玩,这些人生经历都自有其意义,于冥冥之中交织出一条清晰的方向——
那个瘦削的小娘子身影骤然变得高大起来。
汪老三吸吸鼻子,眼泪又要落下来,但被他生生咬牙忍回去:“多谢师公。”
这一回这一声师公,叫得发自肺腑。
“予少荒唐,学文不成,祖业难就,权做汴梁浪荡儿。幸得遇康娘子师公,谆谆告诫:‘食饮虽微,不可一日或缺;鸢肩羔膝,必有振翅之时。’恰如醍醐灌顶,予方觉虚度光阴,遂奋起立传,遍尝京师撰饮,广录百馐百酱,遍访方略,集而纪之。是为记。丁卯岁除日,居士汪三渔序。”
——《汴京美食录》
灶间外面一片安静,外头两个人安安静静站在五月风光里。
甜杏巷里,是牵着马的濮宝轩。
他探查康娘子身世,开始时还算顺利,通过王家管事那里直查到了陈牙婆那边,可是再查便一无所获,眉州那边的线索被抹得一干二净。
思来想去便想来寻寻这康娘子旁敲侧击询问一二。
谁知这娘子脚店不让外男进去,他便只能在唯一通着外街的灶房处徘徊,希冀能打听到些消息,不成想听到了这一番话。
登时惊愕失色,转念又佩服不已:没想到这位区区的厨娘,能有这般了不得的见识!
娘子脚店里,是濮九鸾。
他得知慈姑有个哥哥,便来寻慈姑,想问问想不想安插她哥哥进国子监。
本想着等慈姑出来。谁知道店里那个唤作岚娘的小娘子见他来了,眼睛一亮。
而后冲他鬼鬼祟祟招招手,示意他进店来:“店铺巳时才开门,你先进来。”又将他带到一处窗户处,小声讲:“这里通着灶间,慈姑一会便出来。”
说完便自己蹑手蹑脚回了柜台,拿起块抹布不住擦拭柜台,眼睛却老是偷偷往这里瞄。
濮九鸾不懂这小娘子想法,只老老实实待在外头,谁知听到这一番高谈。
他忍不住要赞声好。
世间人种种,虽然士大夫口上不说,却总是轻慢厨子、工匠这些手艺人,将他们所做之事视作“不入流”,便是他自己,在知道慈姑身世时心里又何尝不是升起过淡淡的惋惜?可叹一个诗书世家的女儿竟然沦落市井,成为了一介厨娘,烟熏火燎,受尽岁月磋磨。
如今仔细想来,这想法当真是高高在上,充满了傲慢的审视与廉价的怜悯。
并不算是从心底深处尊重慈姑。
反而是慈姑自己,随遇而安,沧浪之水清澈,便笑眯眯濯我缨;沧浪之水浑浊,便坦荡荡濯我足。
她丝毫不怨恨命运,总是坚韧不拔,如那随处可见的二月兰,风将她吹到哪里,她便挣扎着哪里探出头来,扎扎实实扎根,开出满枝繁花。
先是脱身拿出身契,而后解救哥哥,开起了食铺,经营起了脚店,活得恣意,有声有色,还抽空改变了这家脚店里许多厨子的命运,更为堕入迷津的浪子指路。
比起她,自己又有什么可值当抱怨命运不公的?
自己除了年纪比慈姑大,运气比慈姑好些,又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濮九鸾站在当地,竟然涌起了许多无地自容。
“说得好!”濮宝轩冒冒失失推开虚掩的厨房门,探进个脑袋,“康娘子,你这番话说得真好!”
慈姑认出了他,这家伙不正是当初叫濮九鸾为十一叔的孩子吗?她歪着头上下审视对方:“你来这里作甚?”
濮宝轩瞧一眼屋里许多双眼睛,却不怵,呲牙一笑:“我有事寻你商量。”
慈姑想起那濮九鸾,这人总给自己一种可信赖的踏实感,他的侄儿,应当也不错罢?横竖店里这么多伙计,有事嚷嚷一声便罢,于是收起警觉,跟他往外走去。
她刚掩上门,灶房里徒弟们便叽叽喳喳开来
“是个年轻郎君!”
“生得还不错。”
“穿的衣裳都是好料子,想必是个富贵人家。”
“去去去,你把师父想成什么人了,师父才不看重家财呢。”
“那你说,师父会找个什么样的……”
“说起来我有个问题,寻常师父的妻子唤做师母,可我们的师父寻的是个男人,该唤做什么?”
……
一会子吕二姐来店里送离刀紫苏膏时,就遇到一个神色格外纠结的岚娘。
“‘一两银’早上来店里了,可是在门外头站了一会却又自己走了,也不见慈姑了,也不捎句话,这是为何?”
岚娘嘴里瓜子都不嗑了,立刻扔到丫鬟手里:“什么?!莫非是慈姑在灶房里打骂徒弟,打破他心里窈窕淑女之貌?”
两人正猜着,恰巧此时果子过来送盘子,神秘兮兮冲岚娘眨眼:“岚姐姐,适才灶间来了个身着蓝衣的美男子,约了师父去汴河边谈事哩!”
岚娘慌得眼睛圆瞪:“‘一两银’穿的是紫衣!”
姐俩齐齐呜咽一声,恨不得抱头痛哭。
果子一脸疑惑:“岚姐姐,你在说甚?听不懂哩。”
却见岚娘与吕二姐齐齐变了脸,一脸正经挥挥手:“无事无事,小孩子去一边玩去。”
*
王大娘子王月娥好容易熬到禁足结束。
等出了闺房,便得知那被她瞧不起的康娘子如今生意红红火火,而那下九流的康娘子脚店如今是汴京城里备受追捧的娘子脚店,城里有许多娘子如今闺阁聚会都时兴选在康娘子脚店。
还有些汴京城外的故交小娘子们,特意写信来请她代为购买康娘子脚店的一些点心呢。
王月娥恨得咬牙切齿,将信件团团揉皱,厉声吩咐奴婢:“梳头,更衣,我要去甜杏巷。”
偏那个侍女是新来的,不知根底加了句:“娘子这是要去康娘子脚店吧?”
立刻被她甩了一耳光。
侍女吓得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周围的丫鬟帮她求情:“大娘子,这是新来的丫鬟,唤做小红,不懂规矩,还请娘子开恩。”这才罢了。
待到马车粼粼驰到甜杏巷,王月娥瞧着门口冷落,冷笑一声:“说什么生意红火,原来不过是吹牛!”
其实是因为店里还未开张的缘故。
贴身丫鬟见她心绪不佳,便凑上来请功:“奴下去帮娘子瞧瞧动静?”
王月娥鼻子里“嗯”了一声,一个区区的娘子脚店,犯不得自己亲自出马。
谁知丫鬟下车后不久便惶恐跑了过来,低声道:“娘子,濮家的轩公子正在巷口哩。”
真的?!王月娥当时见过濮宝轩后便惦记上了他,谁知今儿又在这里相见,难道这便是所谓的缘分么?王月娥猛地睁开眼睛,尽是欢喜:“快快快,驾马过去。”
丫鬟忙拦住车夫,一脸为难,半响才吞吞吐吐道:“他与那位康娘子正站在河边说话哩。”
第33章 没有吃的
“什么?”王月娥血液上行, 二话不说便掀开车帘,想冲出去理论。
“大娘子,万万不可!”贴身丫鬟苍儿见状忙死死抱住她, “那个贱人不足为惧, 可若是轩公子厌弃那可是得不偿失!”
好歹一顿劝才将王月娥拉回来,可她心里的怒火丝毫没有半点减弱, 瞧什么都不顺意,回府里后摔摔打打了半日。
那个唤做小红的丫鬟却顶着一脸巴掌印, 站出来殷勤道:“主子, 我有法子能叫那康娘子当众出丑。”见王月娥大喜, 才凑到她跟前一五一十将阴谋说个分明。
原来小红当日在陈牙婆家与陈*厮混了许久也未得个名分, 反而被陈牙婆提脚卖到了黄家,她是个精乖的, 哄得王月娥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高兴,趁空缺调拨到了王月娥身边。
殊料早上去献殷勤反被王月娥打了一巴掌,她也不恼, 拿了些月钱去买零食糕点请府里的碎嘴婆子吃,一来二去便套出了康娘子的发家事迹。
小红越听越心惊, 原来这康娘子便是昔日曾与自己一起被卖的那人, 她当日赎身后在陈牙婆家对自己淡淡的, 当时小红还暗暗嘲笑慈姑蠢笨:外头能有达官贵人家好?说不定到时候还会哭着来求陈牙婆赎买自身呢。
后来她便也渐渐忘了那慈姑, 没想到许久不变, 康慈姑摇身一变, 居然成了郡主娘娘的座上宾, 更开起了脚店,如今成了小有名气的厨娘。
小红气得牙痒痒:没想到康慈姑居然还害得自己被王月娥扇了一耳光。
可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个好机会呢?王月娥恨康慈姑,小红便能有机会鼓动王月娥对付康慈姑。
一个下贱平民, 难道还能斗得过贵人家女儿?
小红心里越发得意,恨不得赶紧到那一天,亲眼瞧着康慈姑倒霉。
很快便到了王月娥与小红齐齐盼望的那一天,郡主女儿百日宴。
郡主喜得爱女,自然请了许多贵人家的女眷去府上喝一杯薄酒。
说是薄酒,实际上丰厚非常,除了王家的厨子们烹饪的鲍参翅肚、珍馐山珍,更从樊楼、和乐楼叫了许多上好的席面,端的是花团锦簇。
后院里最正中的正堂里是各路皇亲国戚或掌着实权的女眷们,侧面东边的花厅里则是地位要普通些的夫人们,最小的西边偏厅则是些幕僚或管事夫人们。至于那些还未成亲的小娘子则由王月娥招呼到了稍小些的水榭。





汴京美食录 第27节
慈姑也受了邀请,她置办了一份黄玉名章送了过去,便在西边偏厅寻了个不起眼的位子坐了下来。横竖郡主的场子也无人敢捣乱,她便吃吃五月刚上市的樱桃、青杏等物,喜滋滋看几个女先儿讲书。
水榭里,王月娥正以主人之姿招呼着一众小娘子,心里得意洋洋。
这次来的有许多宗室贵戚,这些人平日里自矜身份,不甚与朝臣交往,便偶尔相见,也只与宰相枢密使之类的大员交往,王月娥之父固然是封疆大吏,可放在一块砖头掉下来都能砸死几个官的汴京便有些不够看了。譬如那文葆帝姬,平日里见都不会见王月娥。不过今儿也和和气气冲王月娥笑了笑。
王月娥心里美滋滋的,多亏二嫂呢。清晨二夫人便派了丫鬟来与她报信,说她在老夫人与郡主跟前力荐月娥招呼小娘子们,也是给她露脸的机会,叫王月娥心里对二嫂嫂充满了感激。
还有许多身份地位不如王家的小娘子簇拥着王月娥,众星捧月将她围在中间。捧着吹着,叫她头脑颇有些飘飘然。
小娘子们坐一起无非是聊胭脂水粉,吃喝玩乐。便有人说起了康娘子脚店:“如今新晋的店,我排了许久才排上哩。”
“听说康娘子做的饭菜精致又好吃,当真是个妙人儿。”
“哼,那有甚可去的?”王月娥身边一位管秋月不屑道,“不过是些贫民破落户,自己家没个园子,便要借脚店的院子摆宴,正经人家谁稀罕那个!”她哥哥如今在王月娥父亲手底下做事,自然要站在王月娥一派。
说到王月娥心坎上去了,她淡淡一笑:“快别说了,没得腌臜了耳朵。”这便是世家大族的做派,对自己眼中低贱之物连议论都不议论,以示清高。
于是小娘子们又说起一会吃完宴席后的游玩环节,听说要在后堂花园里开席,但因着湖心亭的位子有限,便只能让一部分小娘子过去。
适才进门时人人都写了一句诗句,这会子正堂里那些夫人正品评诗句,谁写得好谁才能进湖心亭。
聊起这个大家便都来了兴致,你一言我一语,有猜测好友稳进的,有叹惋自己诗词不行的,叽叽喳喳。
管秋月便适时吹捧两句:“月娥肯定能去,她是个大才女,平日里虽不显山不露水,却文笔颇佳。亲嫂嫂又是郡主,自然是她为尊的……”
王月娥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态,文葆帝姬懒怠看,自顾自捧起清茶喝了一口,岔开话题:“过几天摘星社招人,你们谁去?”
大宋百姓喜欢结社,赏花、作诗要结社,就连街上剃头的、卖猫食的都好结个社。摘星社是汴京城里如今名头最响亮的社团,唯有那身怀绝技的小娘子才能获得邀请进社。文葆帝姬打得一手好马球,便也是社中成员。
在座的小娘子们谁不想进摘星社呢?纷纷议论起来:
“我在家练习了好久击鞠,也不知当日能不能通过考核。”
“唉,我嫡姐这半月都在昼夜练字,为的就是能练出一手小篆。”
……
聊了不多时,到了用膳环节,便有青衣丫鬟们请娘子们湖边去。
王家这个人工湖的周边依水建造了亭子,有一条宽阔的通道直通往湖心亭,通道两侧摆着桌椅,早摆好了食物,娘子们纷纷落座,此时不论贵贱,便都互相能瞧见。
王月娥等的便是这一刻,她得意地举起水杯,瞄了瞄亭台那边。
慈姑也被请到了水边,她年纪小,坐在末次,又不用像别的夫人那般忙于交际,是以坐下便开始品尝桌上的菜肴。
不错嘛,府里这些大厨们的手艺渐长,只不过不知哪个是顾大厨和胖大厨所做,又不知他们如今的刀工如何了?
她专心吃菜,却不成想来端菜的一个丫鬟惊讶朝她脸上看好几次,忽得激动起来,大声道:“这不是慈姑?
慈姑抬起眼,却见个梳着双丫髻,身着府里统一丫鬟衣饰的丫鬟,正一脸欣喜与惊愕交织的表情指着她。
若细看,还能看到眼中闪过的一丝得意:“慈姑,没成想在这里见到你!当初我们一同被卖给奴婢,没想到今儿还能遇到你。”
说着激动抹起了眼泪。
周围的人齐刷刷瞧了过来。
这小娘子不说话,周身气魄非凡,大家都猜她是某个败落了的书香门第家女子。
可听这丫鬟的意思,倒是个奴婢出身?
郡主为何要将个奴婢弄做与自己一桌?
与慈姑同坐的那几人便有些不乐。他们虽然身份不高贵,却也是平民出身,怎会跟个奴婢同坐一桌?
小红这边还拉着慈姑的手又哭又大声叙旧,恨不得翻尽慈姑老底。
看周围人都瞧向了慈姑,王月娥心里暗暗得意,她这才佯作生气,训斥小红:“胡吣什么!嫂子的客人岂是你能随便叙旧的?”
虽是斥责,却暗暗指明这小奴婢所说不虚。
已经有几位夫人指指点点起来,慈姑旁边一位蒋夫人皱着眉头将自己的椅子挪远了点。
郡主气得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这小姑子当真不省心,居然还闹这一出羞辱客人。便准备起身去打圆场。
却见慈姑缓缓将手从小红手里抽出来,轻轻一笑:“曾经出身奴婢又如何?我家叔伯为吞没家产,狠心将孤儿卖身为奴,我自己倾尽全力赎了身,如今又开起了脚店,算不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体。”
她不卑不亢,娓娓道来,倒震住了诸人。
还有些去过她脚店的人认出了她:“是康娘子脚店的康娘子。”
康娘子同桌的娘子们纷纷往慈姑那边凑去搭讪,她们自己多是中等人家,是以也没有高门大族那些个忌讳,便纷纷上前去套近乎:“康娘子,你那脚店可真难排,上次我家小丫鬟排了一天队。”
都想结交慈姑好叫慈姑帮她插个队。
有个湖夫人,还特意越过蒋夫人:“劳驾您往那边点,别挡着康娘子。”
蒋夫人:……
好气。
郡主身边的嬷嬷早将小红连拉带拽带了下去,有些高门的贵女们也对慈姑起了兴趣,特别是安南侯家的伍少夫人和大理寺卿胡夫人,一个个端着酒水过来与慈姑套近乎:“上次去康娘子店里康娘子还记得否?”
“康娘子,你那羊舌签着实美味,可还有什么别的肉签可吃?”
你一言我一句,将个慈姑包得团团实实。
王月娥气得涨红了脸,她与小红静心设计好的难堪就这般不动声色被康慈姑打消不说,竟还多了让她闻名的机会,算得上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没等她想出什么新的法子,便用完膳,到了游乐环节。
各个都激动地等着诗句比拼的结果。虽然通道与湖心亭相连,彼此也能清晰听见看见,可是能进湖心亭那是一份荣耀。特别着当着诸多贵门夫人的面进去也是大大的扬名。
果然夫人们纷纷进了湖心亭落座后,便有丫鬟过来请这边中选的小娘子过去。
被选中的小娘子一脸红晕,或垂头害羞,或自信微笑,都纷纷往湖心亭去。
却没有王月娥。
身边的小娘子们嘴上不说,可都用看好戏的眼光瞧着王月娥。
第34章 荔枝蓼花、珑缠桃条
“怎么可能?!”王月娥脸上越来越挂不住, 她不可置信。身后传来不知道是谁的嗤笑声,更叫她心里发虚,她抓住一个路过的丫鬟, “怎得漏了我?”
丫鬟松开她的手, 心里有些恼,嘴角却还带着笑:“是郡主那边的叮嘱, 我当着不知。”她是宫嬷嬷借过来帮忙筹办宴席的宫女,心里嘀咕着:当真未见过这般无礼的大家闺秀。
就在这时王月娥敏锐地看见丫鬟身后跟着的一个人, 用手指着她, 惊愕出声:“康慈姑?!”
诸人齐齐望过去, 便见王月娥正一脸跋扈, 指着个客人大放厥词:“你这般贱人怎能踏足王府?也是你配得的?”
湖心亭里众人也明明白白看到这一幕,琬珠郡主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上次在康娘子脚店当众挑衅她颜面也就罢了,今儿她女儿满月宴竟然又来捣乱。适才一次,这次又来一次。
偏生不是她亲妹妹, 她又不能出面斥责,还是宫嬷嬷站出来解围:“月娥姑娘中了暑热, 赶紧扶她下去歇息。”
“不, 我不走!”王月娥觉察到了诸人的目光, 越发生气, “你怎会去湖心亭?”
慈姑慢悠悠道:“或许是因为我……写对句写得比你好?”
“不可能, 你能写出什么好词好句?”管秋月在旁帮腔, 一脸的不屑, “定是弄错了名字,说不定啊还是你偷拿了前后小娘子的纸笺充作自己的!”
这话一出,座中的小娘子们便有些骚动, 她们都是没进湖心亭的,文采输给旁人也便罢了,偏偏输给这么个市井娘子,自然有些不服气,此时听管秋月说对方很有可能是冒认的,自然一下子就说到了心坎上去。
“对啊,不然一个厨娘怎么会写出什么对句?”
“要是她真能去,那岂不是有个小娘子就此被她顶了?”
说来说去倒都觉得自己是那个被顶替的倒霉儿。
文葆帝姬忽得出声:“这有何难?将那康娘子说自己做的什么诗句便是,看是不是顶了别人的。月娥不服,将自己的诗句拿来一念,现场品评个高低不就成了?”
座中诸人并无异议,文葆帝姬虽然人跋扈些,可这回说得却在理。当下全场诸人都盯着慈姑与王月娥,要看她们能做出什么对句:
王月娥昂首挺胸,得意洋洋说出自己的对句:“喜得千金全家欢,乐盈阖府满户喜。”说罢便斜觑着慈姑,要看她能做出来什么玩意儿。
这对句先前夫人们都已经品评过,如今却是连在座的些小娘子与幕僚娘子们都听得一清二楚,空气登时一静。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小娘子们所做对句也大都是祝福类,是以这寓意并无问题。可是这用字用句却也太直白了些,何况上联有个喜字,下联却又来了个喜字,略显累赘。
“好!讲得可真是应景!”管秋月在旁鼓掌称赞,“喜上加喜,当真了得!维文采斐然!”
她一夸,那许多追捧王月娥的小娘子们便都跟着出言称赞。
一片称赞声中,王月娥的胸膛挺得更骄傲了,却丝毫没有察觉湖心亭的那些夫人们一个赞美都没有。
文葆帝姬先捂嘴笑出声:“倒像是乡间过年贴的对子。又肤浅,又粗俗。”可见这王月娥素来被人追捧,竟然连北都摸不着了,居然真以为自己是个大才女。
若她能与家境与自己家相当或者高些的娘子们相处,便不会有人胡乱吹捧她;若她与品德高洁又正直的娘子们相处,对方也会好心告知她的缺点。又蠢又目光短浅,文葆帝姬翻了个白眼,觉得无趣得很。
她为人犀利,身份又高,管秋月不敢吱声相帮,只装作没听见。
她说完了,便是慈姑,慈姑淡淡道:“南风有信从天起,春月无涯照团圆。”
两副对句,孰优孰劣已然明晰。
偏王月娥还看不出来:“我肤浅,莫非她就不肤浅了?”
“这你就不懂了。”文葆帝姬捂嘴笑,“她这便是大雅大俗,便如那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文到深处便返璞归真,并不强求辞藻华丽,要的是引起人心共鸣。不过嘛——”
文葆帝姬不耐烦地挥挥手:“与你说这个你也不懂,白费我口舌。”说着竟然像觉得与她说话白费时间一般,低头认真去品手里的茗茶。
王月娥脸涨的通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那些贵妇人们也神色微动,悄悄儿记住适才是哪些娘子违心帮王月娥说的话,这样的小娘子,也万万不能嫁进自己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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