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秘案录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时音
有一辆马车悄悄跟在荆婉儿后面。
荆婉儿在马车中嘴角带笑,她慢慢低头捋了一缕自己的头发。
马车前有大理寺的标记,寻常百姓看见都会自觉躲开,前方突然冲过来一辆失控的马,不管不顾朝着荆婉儿的车驾冲了过去,马车夫脸色仓皇,手忙脚乱已经来不及躲开!
就在这时,从马车内飞身出一道人影,长剑刷地凌空划出,剑气所过之处,那马匹惨烈嘶鸣一声,前蹄已被齐根斩断。
就看鲜血淋漓马匹跪在地上,发出长长的鸣叫。
蓝衣年轻人收剑入鞘,淡漠看着面前的一幕。
这马儿突然发疯,四周甚至见不到马的主人,只能说明,这是被人刻意安排的马。
荆婉儿虽然做了心理建设,但真看见马儿冲过来的那一刻,心底还是骤然提了起来。直到此刻,她才得以悠悠说:“多谢碧落公子。”
蓝衣人是裴氏第一高手碧落,他盯着地面血迹,周围都是尖叫逃散的百姓,寻常人不明白这蓝衣人出手的狠辣,所以只能尽量躲的远远的。
很快有巡城的金吾卫围了过来,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金吾卫首领眼睛盯着碧落,慢慢透着一股杀气。
马车旁跟随的一个奴仆走了上来:“这匹马,冲撞了大理寺卿大人的车驾,被我们的护卫当即斩杀。”
金吾卫目光盯着那马车,犹有不信:“大理寺卿?”
不管里面坐着的是不是裴谈,这辆马车上,确实是挂着大理寺的牌子。
不要说路上有马儿突然冲了出来,就算是有人冲过来,若是威胁到这辆马车,也一样有理由被格杀勿论。
金吾卫的神情明显有点阴气重,盯着马车半晌才说道:“最近长安城大考当前,城中颇不太平,寺卿大人还是少出来走动的好。”
碧落与那仆从都未答话,他们大理寺想要出行,又何须他金吾卫置喙。
那金吾卫轻哼一声,转身吩咐:“把马的尸体拖走。”
几个金吾卫上来隔断了路面,而负责驾车的马车夫这时才听见荆婉儿轻若蚊呐的声音:“继续走。”
马车当着金吾卫的面驶走了,路边二楼的一扇窗户里,一个死士盯着路面,见到马车安然无恙走了,忍不住露出一丝恼怒。
半个时辰后,裴谈从大理寺正门走出,坐上了门口大街上随便租来的灰色软轿,就去了宫里。
他受伤的胳膊还未痊愈,隐藏在官服的袍袖下面,脸色比往常更清白似玉。
这大约就是香门裴氏,浸染养出来的气质。
裴谈身长腰瘦,肩膀略平,那三品的服装穿在他身上,硬生生都能穿出几分闲云公子的气质。也难怪裴谈只要在大殿上一站,那些官员就都得眼睛往他身上瞟一瞟。
在朱雀门裴谈下轿,陆陆续续遇见前往上朝的官员。
有人含笑:“这不是裴大人吗。”
只见三三两两人顿住脚步,笑着对裴谈揖礼。
在朝中,不管你官位多大,官居几品,总要看到背后的出身。韦氏裴氏这样的大世家子弟,即便官位不高,等闲同殿为臣的人还是要礼让其三分。
最主要的,这几个作揖的都是韦氏一派的朝官。
“说起来,陛下与韦相大人在御书房商议三日,才拟定了今科的考题。”那几人打完招呼就回首闲聊,话题依然是围绕大考。
“之前我等都在猜测,想不到还是韦相大人更加了解圣心。”
讲起提前预测大考的考题,每届官员都会各展所长,前些年经常听见某某大人才华过人,提前押中考题,甚至连陛下都会大肆嘉奖。
而每次的考题,也并不是无迹可寻,例如三年间天下发生的大事件,考题往往和民生紧密相关,才能彰显帝王的仁德和忧心天下的盛举。
那几个朝官,并着肩就走远了:“之前在并州发生的贪污税赋案,就让陛下震怒,果然今次的考题就是让这些举子专门写一篇针对底下的酷吏残剥民众、甚至故意以征税为由,如何压榨和掠夺百姓的文章。”
裴谈的脚步,倏地就顿住了。
长安秘案录 第五十五章 逆鳞
那些议论的臣子在路上走的已经看不见了,裴谈还停留在原地。
日头刚升起,他的身上却有点虚冷,片刻不由两只手握了把手心。裴氏书香之门,租赋滑吏被裴家宗主直斥为大唐毒瘤之一,因为大唐这十年来的朝局动荡,底下结党营私盘剥之风盛行,到了此时早已是积重难返了。
应该说现在即便是手握重权的三品以上大员,拿着御赐的旨意,都早已压制不住这股歪风。
这样的状况,身为帝王的中宗早已心知肚明,只是即便已是这天下至尊,中宗依然只能选择闭眼。
可如今,龙的逆鳞却故意被谁挑动、有心把这把沉疴之剑故意推到了科考之上。
裴谈捏着凉汗上了早朝,湿漉漉的双手直到站在大殿上才松开,龙椅前中宗姗姗来迟现身,对殿上众臣抬了抬手,“平身。”
很快有马屁上来:“陛下这段日子为了考题连日操劳,可得保重龙体。”
立刻有接话说:“陛下忧思万民,凡事亲力亲为,实乃大唐和百姓之福。”
中宗皱眉道:“行了,谁若有本,即刻就奏。”
若是朝臣均无事奏本,自然就可以立即退朝了。
就听原本溜须拍马的声音,忽然安静下来。片刻后,也只有大臣的呼吸声。
中宗神情之间,淡淡掠过一丝失望。
裴谈慢慢望着中宗,一个有为君王的担子,远比只管享乐的昏君艰难多少。何况看似这满朝文武,真正忠心向着中宗的,恐怕也没有多少。
中宗的目光在群臣中间扫下去,忽地狠狠一顿,盯住了那抹疏淡的身影。
“裴卿。”
裴谈慢慢走出列:“陛下。”一声温润的声音,也让周围本来没注意到的大臣立即发现了裴谈。
中宗幽幽地眯起了眼:“裴卿为何会在这里?”
裴谈的大理寺现在正办着中宗交代的密旨,裴谈这时候应该万事低调行事,他又为何在这个节骨眼跑来早朝这种众目睽睽的地方。
注视裴谈的眼睛,明里暗里不知几多。
裴谈这时沉默了良久,说道,“臣有本奏。”
中宗眸中闪过一道晦暗的光:“裴卿有何本奏?”
在那一刻,裴谈其实已经做好了决定。他缓慢地抬起双手,敛起衣袍在大殿上跪了下来:“启奏陛下,约半月前,千牛卫巡城,将一具尸体送往我大理寺。臣按规制进行验尸,发现此尸体死因蹊跷,正待彻查的时候,却发现有人暗中密谋毁坏尸首,用化尸丸企图将此尸体化为乌有。”
“你说什么?”中宗在震怒,“什么化尸丸?”
裴谈跪在地上,因为低着头也没人看到他的表情。
大殿之上,只见每个人都装腔作势,眼底暗处都藏着机锋。
裴谈的声音再度传了出来:“就是几天前发生的事,且臣以为,应当告知陛下。”
大殿上因为裴谈的话更加安静的落针可闻,这些大臣此时自然没有溜须拍马那会儿积极,遇到事情时,个个眼观鼻鼻观眼不想牵连到自己身上。
中宗的手在龙椅侧捏了起来,他压着怒火道:“既然是几日前就已经发生了事,为何你到现在才禀报朕?”
眼看中宗已经大怒,他提拔的大理寺,他以为能信任的裴家人,没想到也是这般阳奉阴违之徒。
裴谈默不作声承受中宗的怒火,并不辩解和解释,右臂的隐隐作痛提醒他身影跪的更直。大臣中间有几道幸灾乐祸的目光趁机瞟到了他的身上。
“你说尸体有蹊跷,是何蹊跷?”而在火气快要冲上头脑的时候,中宗忽然如被浇了水,冷静下来。
因为他盯着地上那个低头沉默的清瘦身影。
这不像裴谈的作为。
当初中宗会从裴氏选人还继任大理寺卿这个位置,就是因为裴氏是几代清门,从不结党营私,而他在众多裴氏子弟中,独独选了裴谈。
还能记得是因为,裴谈的缜密心思和审慎的性格,都是最适合大理寺这个森然地方的。
这样一个滴水不漏的臣子,今天怎么会在大殿上做出如此失态的举动。
中宗骤然眸内闪烁了起来。
然而面上,他依然是那个愤怒的君王。
裴谈跪在地上,尸体的异常,是荆婉儿发现的,也是她识破了仵作的谎言。但是,在这大殿上,他却不能把荆婉儿供出来。
“今天早朝到此为止,退朝。”中宗眸内明灭,忽然一字一顿对着群臣说道。
不少大臣在低头的时候,嘴角都是扬起来的。幸灾乐祸。
“裴谈,你给朕留下来。”
臣子们陆陆续续从裴谈身边经过,裴谈保持跪着的姿势,始终没有动过。
没多久大殿上只剩下一个还跪着的身影,中宗就坐在龙椅上面,眸色幽深地看着裴谈。
旁边还站着一位贴身伺候中宗的宦官,若连宦官也遣走,似乎显得太刻意了。
中宗冷沉着问道:“验尸房为何会起火?”
身在大理寺中,大理寺是朝廷机要之地,守备森严,怎么会说起火就起火。
裴谈良久说道:“有人在仵作家中纵火,仵作与其一家三口死于非命,臣还在彻查。”
听了这话,中宗只觉得那阵火气更添了几分。他冷着脸看着裴谈:“朕是怎么交代你的,才不过短短数天,就出现了这样耸人听闻的事,裴谈,朕信任你裴氏门风,才对你多加倚重,可你是怎么办朕的差事的?”
听着中宗提高的声音,裴谈跪直在地上:“臣有负陛下所托,甘愿受罚。”
这可不是中宗期待听到的答案,他不悦地道:“荆氏逃奴一案牵涉到多年前的往事,兹事体大,朕才交由你大理寺处办。如今你让尸体在你寺中被毁,此案要如何才能侦破?”
这厮,裴谈才慢慢抬起了头,他清逸的面容在空旷大殿下有种如玉的雅致:“此事请陛下给臣一些时间,臣愿用头顶的乌纱帽向陛下保证,定会在期限之内破案。”
听见裴谈如此说,中宗皱了皱眉,都说查案最重证据,现在连关键性证据尸体都被烧毁,只怕就算是狄公再世,也难以查清案情,裴谈居然还用乌纱帽来保证?
中宗不由更沉了脸,“要是破不了案呢?”
裴谈缓慢伏下了身,片刻说道:“若无法破案,臣和整个裴氏,都自愿请罪。”
中宗原本是想给裴谈一些余地,可是裴谈居然直接拉上了整个裴氏,见到他如此不顾后果,中宗反倒心里多了一丝谨慎和考量。若不是清楚裴谈的个性,中宗简直要以为他这么做是完全疯了。
可是疯了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和裴谈扯上关系。
君臣的目光,就这样在半空中对上,裴谈的幽深沉静,和中宗的探究融合在一起。
约莫片刻后,君臣都收回了目光。
中宗淡淡说:“既然你有信心用裴氏作保,朕就再信一次大理寺。朕在原有期限再宽限你五日,以免你心中觉得朕无情。”
裴谈再次一叩到底,“臣多谢陛下。”
中宗疲惫地闭上眼睛:“你退下吧。”为了殿试,这位君王是真的两日没有合眼了。
裴谈默默地退出了大殿。
走到大殿外面,初阳才不过刚刚升上天空,而那些散朝的大臣,也都三三两两在前面走着。
这时,一道身影,再次笼罩在裴谈身边。
裴谈已经走得够慢,而这个人,很明显故意落在后面,才会和裴谈一起。
“听闻大理寺这段时日接连有意外发生,裴大人据说还遇了刺客,不知大人可有受伤,没事吧?”听着似乎是关切的含笑声,响在裴谈的身侧。
裴谈转身看了看这个人,认出来,这是早晨上朝走朱雀门时,故意对他打招呼的其中一位。
这人穿着四品官服,黄门侍郎。
此人姓柳,裴谈从记忆中想起有人称了这个人一声,柳大人。
他慢慢道:“多谢柳大人关心。”
那人轻声笑了笑,“裴大人客气。”
大理寺前些日子出现的事,倒不如说在长安哪里能瞒得住这些贵族,此人明关心也是在刺探虚实。
裴谈略略侧首,慢慢朝前走去。那柳大人倒是并肩一副自在的样子。
慢慢行至了快宫门口。
那柳大人又开了口,“如此时候正是长安最不太平时日,那些外乡来的人在长安进进出出,着实也让人很头疼,裴大人何时有空,下官与裴大人续上一杯。”
这人口中的外乡来的人就是现在云集长安的整个大唐的举子,此人口中却说的如此轻佻无礼。甚至还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戏谑。
裴谈看了眼他,世家贵门一向看不起白衣出身的官员,哪怕官居三品也一样,被这些士族永远压抬不起头。举子十年寒窗的辛苦,在这些人的出身面前不值一提。
“裴某不善饮酒,应该是陪不了柳大人了。”眼看宫门在即,裴谈拱了拱手,“裴某先告辞了。”
待裴谈迈过那道宫门,至此或许能明白那位孤坐龙椅之上人的孤独,连天子都大力推崇的大考,却被世家摒弃和鄙夷,这样的科举,如何能成为天下读书人的祈盼。
长安秘案录 第五十六章 考场文章
荆婉儿慢慢松开了林菁菁握笔的手,看着林菁菁终于吃力地,在纸上写完了几个字,纸上的字体扭扭歪歪,却让人看着有一种更深的心酸。
因为那上面写的,分明是“范文君”三个字。
今天早晨,林菁菁忽然让荆婉儿教她写字,眼中含泪的样子,让荆婉儿不忍。
原来,便是为了此刻。
这位从来没有读过书的女子,为了记住自己爱郎的名字,这么努力地挥墨去写。
林菁菁咬牙忍着眼中泪,范文君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是他的名字她却要一辈子记住。
荆婉儿都因为不忍心看,而禁不住垂下了眼眸。
这时暗门中传来脚步声,两名女子的神色各异,都抬头朝声音来处看去。只不过一张脸上是依然掩不去的凄然,而另一张脸则是隐隐带了丝期待。
裴谈的身影果然出现在那,“大人。”荆婉儿出声叫道。
裴谈换了官服,穿上了自己平常的简约蓝衣,他走到书桌前,看到了林菁菁写的字。
林菁菁似乎这时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道:“让大人见笑了。”
裴谈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范文君三个字,眸中有淡淡幽光。
他说道:“写的很好。”
荆婉儿转头看了裴谈一眼,这个人不经意的温柔,让他不像个执笔断案的大人,分明是高高在上,他的眼底,甚至能看到林菁菁这种卑微女子的痛楚。
荆婉儿都微微沉下了眼眸,仿佛也在逃避什么。
此刻考场外,有人自觉考的不错,抬头挺胸颇有几分傲然地走了。
这些贫寒子弟,除了一身傲骨之外,便是他们自信可以压过世家子弟的真才实学。十年寒窗,便是为了这三天。
那位黄门侍郎,悠悠地向主考官宗楚客,报告了早朝发生的事情。
因为担任考官的职位,丞相韦玄贞和宗楚客并其他两位主考,都被中宗特别免了早朝。大考之后就是阅卷,这时候没有考官坐镇监督,那么多考卷又如何保证公平。
黄门侍郎颇有几分得色地说了早朝的事,宗楚客脸上,却并不高兴,中宗对大理寺和裴谈的偏袒之心早就看在他眼底,之前裴谈进宫见中宗被挡不成,此次却出现在了早朝上,宗楚客心里那一丝阴霾就更重。
他冷冷看着那企图邀功的黄门侍郎道:“他跟陛下说的话,每个字你们都听见了?”
黄门侍郎幽幽一笑:“听见了,陛下斥责他时满朝文武都在,那裴谈可是丢足了面子,尚书大人您这下可以放心。”
只要裴谈彻底失心于陛下,宗楚客报复的目的,也算实现了。
可宗楚客依然紧逼着:“之后呢,陛下什么都没有说?”
那黄门侍郎顿了顿,才说道:“退朝的时候,陛下让那裴谈单独留在大殿问了几句话,约莫半盏茶时间。”
半盏茶时间并不长,不然也不会裴谈出来的时候,还能和退朝的官员们碰上。
宗楚客却掠过一抹阴沉。
黄门侍郎说道:“尚书大人是不是过于在意了?那裴谈少说犯的也是渎职大罪,陛下恼怒他正是情理之中。”
宗楚客阴测测盯了这人一眼,“人死的快,都是因为太过得意忘形。”
那黄门侍郎脸色一僵,马屁拍到马腿上,画虎不成反类犬。
对裴谈这样的人也敢掉以轻心,在宗楚客眼里,不怪他是如此的蠢。
考官阅卷时,周围的人都被清走,几个房间内被安排来阅卷的文官们分散而坐,所有考卷看似封住了考生的名字,没人知道是谁。
其中一个考官挑出了一篇文章,慢慢朝身旁的人看了一眼。
那人接过考卷,瞥了一眼后,对考官慢慢点了点头。
就看这人,从衣袖里伸出一把匕首,沿着那考卷姓名那道线,仔细裁了下来,顺手将那剩下的名字一栏丢在脚底。
这篇出彩的文章考卷,很快被卷起拿走,离开了这间屋子。
这人闷不吭声,拿着考卷走到附近一间门外敲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一个小厮模样的脸露出来,“拿来了吗?”
那人把考卷递进去。
小厮接过扫一眼,迅速关上门。那人拢袖,站在门外等。
大约小半个时辰,门再次被打开来,还是那个小厮,悄悄地把一个卷起的纸递给了门外那人。
顺便一包鼓鼓的银子。
那人把考卷和银子都拿走,就这一封考卷,从黄金三万两到白银一万不等,真正的大彩文章,都已经被各大世家名下的子弟揽过去,这般不露痕迹地李代桃僵,等走到殿试的,自然都是各大世家的族人。
那人重新回到阅卷的房间内,把新的卷子交给了刚才的考官。
考官展开,匆匆扫了一眼后,试卷上笔墨还未干,内容正是将刚才那张裁下来的文章,重新滕写了一遍。
片刻后,考官拿过旁边朱笔,在卷子上面批了个“优等”。
——
大理寺中,裴谈把范文君的那篇文章,端端正正再铺在桌子上,这次大考的考题是苛捐赋税。
“国之副本,为民则计。”这篇文章开篇就是这两句话。
随着裴谈慢幽幽念出来,对面林菁菁怔怔地说道,“民以食为,不知可期……”
裴谈骤然抬头,盯着林菁菁那张苍白的脸。
荆婉儿目中惊讶:“林姑娘,你?”
裴谈无意识揉皱了文章的一角纸张,他望着林菁菁,“本官记得你从未读过书?”
就在刚才,林菁菁还费力地学写字,连自己心爱的情郎的名字,也是荆婉儿教她写的。
林菁菁仿佛也怔然地看着裴谈,她良久才说道,“我一直听范郎念了好久……”
好久好久……她在他的屋子里,为他收拾着本就狭窄潮湿的客栈房间,可是只要抬头看一眼他,听到他朗朗读书声,林菁菁就觉得比她在那烟花楼中,行尸走肉一样的一生,要有光亮,终于照到了她的身上。
但是就连这光亮,也被残忍的夺去了。
夺去这一切的人……
林菁菁的唇尖被恨意咬出血。
裴谈骤然将桌子上的范文君的文章,抬起拿着离开了桌子。他走到了林菁菁的对面。
林菁菁有些诧异不解的看着裴谈的样子。
裴谈捏着文章的手,慢慢背到了身后,盯着林菁菁问道:“你还背得出后面的吗?”
林菁菁有些惊诧,荆婉儿目光微转,属于她的本能灵敏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万民则许……”林菁菁颤巍巍的声音像是回想往事带了哭泣,“累重苛捐,无令强民有所隐藏,而弱民兼赋也,丁男之户,收租粟二斛,岁输绢三匹、绵三斤……”
裴谈背后握住文章的手越来越揉皱,直至揉做了一团。
长长的一篇千字文章,被林菁菁背诵的丝毫不差,荆婉儿的面上极度惊讶,林菁菁何止背诵的流畅,咬字也腔圆字正,高低抑扬的语调和那些读书人背书时候的激昂何等相似!
荆婉儿忍不住:“林姑娘,你怎么做到的?”
教她写字尚且还能依葫芦画瓢的临摹,这么一长篇用文言写就,识字之人尚且晦涩难懂的文字,林菁菁怎么能分毫不差背下来。
荆婉儿自问自己,也做不到。
林菁菁低头垂泪,啜泣声音让人心碎。一边背诵着爱郎生前时候的文章,甚至可能是最后一篇文章的时候,却想着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裴谈凝立了很久,那篇被他揉起的文章,如一团滚烫的火球。
林菁菁抹完了泪,才抬起头看裴谈:“大人,小女子背完了,请问大人有何吩咐?”
裴谈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篇文章从闻喜客栈搜到以后,他自己也看了不下十几遍,完全能记住上面的每一句话,和林菁菁背诵的真的一字无差。
范文君的才华,雄心,完全通过这篇文章体现出来,还有他的愤慨对深受苛捐杂税之苦的百姓的同情无奈。
这篇文章可以说是极有胆量的一次挥笔。和本次的考题也很贴合,但是,如果真的有考生写这种文章送上考官的话,很可能会判一个谋逆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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