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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庭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赫连菲菲
“你知道的。”他撑在桌案上的手握成拳,压抑着心中滔天的恼恨, “你明知道,但你不在乎,这就是你想要的。我不是不了解你,但我相信我们之间那份默契和感情至少是存在过的。你不许阿棠跟我一块儿走,我知道你害怕,你防备,确实,一路走来你吃过太多亏被太多人背叛算计过,你这个皇位来得不易,你在意得多想得多些,我能体会。你把阿棠放在身边,不许他就藩,说舍不得他远去,且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只有把禁卫交在他手里你才放心。你还说要留母妃在宫中颐养天年,你会把她当成亲娘一般供奉孝敬,以全我们兄弟之情。难道我看不出,你是怕我起意,怕我反?你害怕我手里的水军,更怕我跟络善部联合起来包抄你的都城,所以你需要用阿棠和母妃的性命来牵制我。”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痛楚,和深深的悔疚。
“阿棠不是我,皇上,阿棠比我们单纯得多,他与你从小一块儿在咸阳宫长大,你们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玩耍,他对你的感情甚至比对我来得更深。他死讯传来的时候,我怀疑过。但我回京奔丧时,看见你憔悴痛楚的样子,我相信了这是一场意外。”
“皇上,阿棠死后,你梦到过他吗?他死不瞑目,被自己最敬重最钦佩的兄长亲手杀死,你说他会甘心吗?梦到他时你怕不怕,你心里慌不慌?他不是别人,他是和你一样流着天家的血,跟你一同长大无数次救过你的命的九弟啊!”
说到这里,安王已经泪流满面,他拂掉桌案上那堆叠的奏疏,倾身向前一把攥住皇帝的衣襟。
龙纹刺绣闪着金芒,瞧来是那般刺眼。
皇帝任由他提着自己的领子,张开唇,笑开来,“四哥,若这个位置是你坐,你也会作出相同的选择。”
“朕是皇帝,是九五至尊,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任何人在朕面前都该低下头,不论甘不甘愿,都必须给朕装出一副忠心的模样,跪拜朕,服从朕。而不是时时刻刻拿朕微时的糗事来打趣,拿过去朕不能示人的私隐来揶揄。慕容棠他蠢,他愚蠢至极,是他自己找死,怪不得朕,当真怪不得朕。”
安王挥出手,一拳抡在皇帝左脸上,“慕容顼,你还是个人吗?”
皇帝被重拳打得扑倒在椅下,狼狈得发冠也散了。
安王握拳的手在抖,他恨,他太恨了。明知不可为,明知会被更加记恨,可他实在忍不住,无法不打出这一拳。
三十多年兄弟情,在这一拳中割裂。
其实他只是不想承认罢了,也许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情谊,都是利用,慕容顼对他们,都只是利用罢了。
他假装不知道,不过问。因为阿棠太喜欢这个五哥,阿棠选择站在他身边,为了护住阿棠,他别无选择,也跟着走上了这条路。
慕容顼有句话没说错。
阿棠的死,是因为蠢。是他们太蠢,相信一个披着人皮的狼,还懂得什么是感情,什么是感恩。
安王朝外走去。
大殿的门拉开,着锦服配腰刀的陆筠抱臂靠在门外柱上。原该守在外头的宦人、侍卫、宫女,全无人影。安王知道是陆筠提前扫清了场子,免他与皇帝争执被外人听了去。
安王沉默地步下石阶,呼啸的北风刮卷着不尽的雪沫子,直朝人领口里钻。
陆筠随在其后,也没有说话。
天边亮起一道火线,伴着璀璨的火点爆裂在半空,——千秋节的欢宴还在继续,哪怕出了灵武堂这么一件小“插曲”,皇后娘娘庆寿大事却不能为此寒酸了去。
安王心痛如绞,翊王妃死在哪里有谁关心,皇帝对弟媳做过什么又有谁敢非议。阿棠死得冤枉,母妃死的凄惨,他们就像偶然照亮了宫闱一角的微弱烛灯,说灭就灭了,根本无人关心,无人在意。成王败寇,这就是他们的命。
“修竹。”安王半侧过头,瞥了眼陆筠,“你这个位置,不容易。当初你九舅父,也是统领禁军。”
他意有所指,陆筠当然听得分明。
“把你放在身边,先剪去你的羽翼,再用虢国公府的妇孺牵制你……”他笑,唇边漫溢苦涩,话说到这里点到为止,安王转了个话题,“听说你有闺女了,四舅舅还没瞧过。”
提及桃桃,陆筠的面色柔和下来,“是,生得似她娘,很是漂亮。”
安王笑笑,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四舅舅去南边的时候,你才没多大,转眼与四舅舅一样高了,还成了亲生了女,有了牵挂。”
陆筠垂眼跟在他身边,广阔空荡的广场上只有他们踏雪的步声回响。
“给我送信的人,是你安排的吧?”温情的话说得短暂,安王的嗓音依旧平静柔和。
陆筠没否认。慕容棠死的时候他年纪还小,许多事都是后来才探知了真相。
安王点点头,“你在西边失踪那两个多月,也是跟他有关?在京城不易动手怕惹人怀疑,他安排许家在西边除掉你,回头再以为你报仇的名义除掉许家,一举两得。你活着回来,想必是早知他的心思做了万全的准备。我没说错吧?”
陆筠依旧沉默,安王并不介意,他继续道:“他迫得你太紧,为了护住妻儿,你只能兵行险招,所以你设局,让我知道了阿棠死的真相,你知道我一定咽不下这口气,你也知道如果我一旦知晓真相,慕容顼也绝不会放过我。”
“我说的对吗,修竹?”
“所有人都在你算计之中,你要的,当真只是一家平安无恙?城外正在暗中调动的兵马,西北哗变,这一切……都在你掌控中,只要你想,翻了这皇城,将慕容家的天下改换姓陆,不难,对吗?你筹谋多年,死死握着‘陆家军’这块保命符,你想要什么做不到?”





晚庭春 第 90 章
第 90 章
“何苦千里迢迢, 让我来?”
他认真的打量着眼前这个,早已跟他一般高度的晚辈, 当年两桩婚事, 他是自愿娶了络善部汗女,可璧君是被迫。
陆筠眸光幽深,深不见底。面容无波无澜, 瞧不出半丝破绽。
“修竹没想过要争什么。”他垂下眼, 一片细碎的雪落在他深浓的眉上,很快又融化掉, “修竹所求, 不过一间屋, 一家人, 和和乐乐。母亲去的早, 她的容貌修竹都已不记得了, 但修竹还记得她说过的一句话,她说,若将来有什么不得已, 就去投奔四舅父, 她说, 四舅父待她最好, 也曾向她许诺……”
往事如潮水, 一重重袭卷而来。
那是一个深夜,本该在深宫中安眠的淮阴公主携着小包袱奔跑在无人的道上。
她跑得很快, 脚上的鞋子丢了一只也顾不上去捡回来。
眼看就要冲过巷口, 就在这时一匹马横挡在她面前。
她苦苦哀求, 扑在马下一声声喊着“四哥”。
他跳下马,将她从地上拖起来, “璧君,你是公主,你有你的使命,不可以任性。”
“四哥答应你,往后不论你要什么,四哥都可以给你,唯独婚事……婚事不成,你必须嫁给陆滔,只能嫁给他。乖,不要任性,起来,四哥带你回宫。”
他还记得当时璧君是如何流着泪楚楚可怜的乞求。
还记得她出嫁时穿着那身华丽的冠服如何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走过。
他欠了她,他终究是欠了她的。
是他们左右她的人生,将她推到陆家,推到陆滔身边,强迫他们成为一对怨偶。
陆筠出生那天,陆滔没有回家,他带着人搜遍城中酒楼茶馆,把大醉酩酊的陆滔拖出来,逼他去见刚经历过九死一生的璧君母子俩。
他记得隔帘听见璧君清冷的嗓音。
她很虚弱,可说出的话是狠绝的。
“四皇兄,这就是你和五皇弟想看见的。你们应当如愿了。陆家有后,我的义务尽了,往后不必再来探望,便是来,我也不会见。”
如今璧君生下的那个孩子长大了。
他就立在自己面前。
他拥有让人害怕的深沉心思,和绝对强大的实力。
皇帝应当恐惧的,如果龙椅上坐的是他,他又能心安理得的任由这样的人安然活在世上吗?
陆筠掀开眼帘,望着安王一笑,“四王爷,这四九城固然困不住您,可您手上的水军和络善部,终是他的心病。您此番进京,想要证实的真相已经无遮无挡的摊开在您面前,但这条路该如何走下去,抉择在您。”
他向安王揖手执礼,冒着风雪朝宫门外走去。
安王的车马停在不远处,他立在原地目送陆筠走远,然后才提步朝车马方向去,一行禁军飞速从后追随而上,在他即将登车之时,将他团团围困住。
“安王殿下,圣上有请。”
安王手扶着车帘,转回头冷笑,如此沉不住气,连设局都懒得吗?装了这么多年的情深意重,竟连等他回藩地的路上再设伏都不愿。他就这么急着杀了他绝了后患吗?
**
大殿中空荡荡的。奏疏散落一地,宦人却不敢上前收拾。
阶上坐着披头散发的皇帝,发冠滚落在案下,他两手交握搭在膝头,阴沉的面上有一道鲜明的瘀伤。
多少年了。
多少年没人敢当面对他提出质疑,更遑论斥责或是严辞相逼。这种感觉很不好,他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被人捧着敬着,旁人一丁点的不驯服,对至高无上的皇权都是不可饶恕的忤逆。
“皇上……”宦人在门外,战战兢兢唤了一声。
这种时候,若非天塌下来的大事,他岂敢打搅里头那个阴沉不定的人?
皇帝抬起头来,面无表情道:“什么事?”
“翊、翊王妃的棺椁在路上……因着颠簸,摔在了地上……”
尸身从内滚出来,被许多人瞧见,若那疯癫宫人的证词还只能引人怀疑,如今实实在在瞧见保存完好不朽的尸身,宫中最大的秘密再也藏不住了。
皇帝蹙蹙眉,“她还好么?”
宦人扑通一声跪下去,不敢说。
那骨头长年累月在冰棺里头,更容易折脆,遑论是翻过面来,头脸先着地……
皇帝眸中卷起无数阴云,他摇摇晃晃撑着桌角站起身,“朕去瞧瞧,她如今何在?”
宦人尚未答,就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声。
一声绵长响亮的“急报”声,令皇帝混沌的头脑更觉怔闷,又出什么事了?
“皇上,皇上!西北军哗变,盘虎口,硪川,北坝等,共有三十二城、县、镇的屯兵呼应,严大人、尹大人被围困在琼川,上表请求支援。”
皇帝听后怔怔走出两步,忽然喉头一哽,鲜血从他口中急速喷涌出来。
宦人吓傻了,一面大声呼喊“传太医”,一面扑进来扶住皇帝,“皇上,皇上!您莫要心急,保重龙体,龙体要紧啊!”
“传……陆筠,把陆筠传进来,朕有事吩咐,去,快去!”
安王在京中,他分不出更多精力去镇压西北军,用安王牵制他,让他无暇顾及西北……他没看错,他一点也没疑心错,陆筠狼子野心,他从来不是个乖顺服从的臣……
宦人不敢丢下皇帝独去,外头久久没有回应,仿佛宫内外就只剩下他们几个。
“朕……要见虢国公,去请……”
宦人百般犹豫,朝那传信的侍卫一点头,咬牙放开皇帝去了。
皇帝抬眼打量外头的人,是他的人,他贴身的护卫,自小就跟在他身边保护他,皇帝抹了把唇边的血迹,下了第二条令,“你亲自去,把守东华门,放嘉远侯进来,虢国公……扣押,扣押在武英殿。吩咐下去,等嘉远侯一出门,就……围住虢国公府……记着,你亲自……你亲自挑选亲信之人去办……”
他断断续续的说完,急忙挥手,“去,还不快去?”
侍卫行礼应下,飞速去了。
大门开敞,那狂风卷着残雪,遮蔽了迷蒙的夜。
今晚注定不平,无人安睡。
东华门外一场搏杀刚止。
一队人马护拥着冒着寒气的棺椁,被安王带着人挡在门外。
长剑染血,粘稠的血已冷透,在寒风中结成一道红色的冰痕。
剑尖拨开棺椁的盖板,露出里头变了形的尸身。
她一生不曾如此狼狈,此刻却长发散开,发钗横落,只是那张脸仍是美艳如斯,安王犹记得九弟在生时,给他写信提起爱妻时的骄傲稚气。他和九弟不一样,他对男女之情淡薄,在意更多的是得失荣辱,所以他这样的人总是活得更久,更长命,更安全。
**
东华门外的喊杀声隔着宫墙一路飘至乾清宫大殿。
此时的陆筠骑在马上,身着官服巡视着长街。街边店铺都已歇业,唯有不远处的歌楼画船还点着暧昧的橙灯。
这样寒冷刺骨的大雪天,他好怀念和明筝一块儿缩在屋中烤火的日子。
——也就是头几日,刚入冬不久时。
侍人灌了汤婆子,塞在被子里,将她冰凉的手脚都捂热了。
他在火炉旁烘烤了掌心,随之翻身入帐,那双犹带着温度的手游走在她每一寸肌肤。
她不再冷,在他怀中满身是汗的喘。
偶尔也不带任何欲念的相拥,同样开怀而满足,逗她说说话,或是默然坐在一旁瞧她灯下算账、做绣活的剪影,他觉得自己这一生遭受的所有苦痛不公都被完满和乐的婚后生活磨平。
他从生下来就不是个受人期待的孩子。父亲厌恶她,母亲嫌弃他。他是一桩买卖般的婚姻中,交差般完成的一件差事。
有了他,陆家和慕容家从此密不可分。
母亲在生时,反抗不得的命运,如今由他亲手砸破。
他不会再受人牵制,不会再把自己和家人的命交到别人手里。他会伴着妻女平安的走下去,他要他们跟着他做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侯爷,侯爷!”
呼号的北风中,侍卫高喊着,陆筠调转马头,目光望着不远处一点火星,由远及近。
“皇上命您即刻进宫,另有其他人,上山去请国公爷了。”
陆筠眼眸波澜未起,一切在他掌控之中。
四九城内一片静寂,回荡在街巷中的,唯有空空的马蹄声响。
走近宫廷,周围火把点点,串联成一道恍似没有边际的火海。
一道道消息传入内廷。
“皇上,安王逆旨,将刘公公和护送传旨的侍卫尽数砍杀……”
“皇上,不好了,东西六宫走水,娘娘们受了惊吓,这会儿一蜂拥地朝这边来,您瞧、您瞧怎么才好……”
“皇上,虢国公府只有些奴婢下人,说是、说是老夫人和几个夫人们去绾心月苑参与皇后娘娘千秋节的大宴没回来……”
“皇上!嘉远侯到了!马上就到殿前。”
“皇上……”
皇帝披头散发立在长窗前。
一个时辰以前,他还是胜券在握无所不能的君王。
此刻禁宫被围,他手里十拿九稳的禁卫……突然反水?
为什么?
是哪个环节错了。
他暗中养着这些人,向来禁卫统帅都只是个虚衔,不论是慕容棠还是陆筠,他们根本无法染指……
藩王回京,他在外也有部署,一声令下,宛平驻军就会冲入京……
他知道安王有能力,可那些水军远在千里外,他这回回京,所带的不过是三千府兵,且被围截在四九城外,根本无法进城。
一声轻响,是落靴声。
在空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分明。
皇帝转过头来,看见陆筠信步而入。
“皇上。”
陆筠揖礼,依旧是从前那个恭谨模样。
“修竹,安王要造反,你去了何处?快些调动禁卫守护皇城。”
陆筠靠在雕金龙的柱上,眼眸轻挑,望向皇帝。
“皇上,安王手里没有兵,如何造反?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皇帝压抑着想要呕血的冲动,一步步向陆筠走过来,“修竹,朕才是你嫡亲舅父,跟你母亲一母同胞,是你最亲近的人。朕信你重你,许你重任要职,多年舅甥情,太后如何待你,你都忘了?你……你当真要助慕容岐?”
陆筠摇摇头,声音低沉而和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陆筠自问对得起皇上,对得起百姓,对得起国朝。陆筠从未想过这天下应在谁手里,陆筠是个粗人,亦无那位极人臣的野心。”
“那你还不做点什么,不去阻止慕容岐?修竹,朕答应你,朕答应你,朕不会计较你在其中起的是什么作用,也不会计较今晚你做过些什么,只要你牵制住安王,将他虏获,朕许你国公……不,朕赐你为异姓王,修竹,朕对你如何,朕是你亲舅父,你看清楚,你看清楚!”
他走上前,想要抓住陆筠的袍子,触手却是冰凉刺骨的铁甲。
陆筠摇头:“皇上,安王人手有限,他的三千府兵,如何对付得了您手上的三万人?”
皇帝一怔,听他又道:“翊王惨死,淮南王世子在京为质莫名亡故,当年上位,您脚底踩过的血海尸山,堆成了您如今坐着的这张龙座。当年许多人帮过您,为您效忠,多少人不惜为您抛却性命,不惜为您了断前程,可您上位后,将事情做绝了,羽翼壮大后,您开始不安,怕他们拿旧事牵制您,怕他们居功自傲,您剪除他们的力量,将他们一个个桎梏成困兽。如今翊王惨死的真相大白天下,君臣和睦的假象再也藏不住了。您猜猜看,此番回京的汝阳王、浚南王、成王、郗王有没有参与?安王又岂可能什么都不准备,独自一人入宫来质问于您?”
皇帝目视陆筠,他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的男人。
“那你呢?陆筠,你做过什么?你是朕的禁军统领,你的职责是保护朕。你也想跟他们一样,谋逆吗?谋逆是什么罪,你很清楚。即便朕下了台,安王上位,你就能安然无恙?你没做过皇帝,你根本不懂帝王心,陆筠,趁还能回头,趁朕还没有真正对你失望,一切还来得及!”
“不了。”陆筠后退一步,朝上首行了个礼。“皇上不必为臣忧心,微臣能令诸王的人马进城,自然也能让他们出不去。您还是担忧您自己……啊,对了,听说,佳嫔有了子嗣,希望今晚的大火没有伤及这对母子。”
他说完这句,转身离去。
皇帝砸了只花瓶,怒吼道:“陆筠,是你!”
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诸王作乱,城门失守,是陆筠在中搅局。
“是你,是你……”
耀目如白昼的火光中,陆筠跨步从阶上走下来。
雪疾风狂,像女人在耳畔哀哭。
陆筠在这雪里走得久了,他觉得疲惫不堪,明日,最迟后日吧,他要把明筝和桃桃接回来,一家人许久没在一起了,他好想他们,好想……
迎面有个人影,独自冒雪而来。
风拂开他头上的兜帽,露出陆国公那张清癯的脸。
陆筠站定步子,唇边挂了抹轻嘲。
对方一向平静的面容此刻涨的通红,他一路走得很急,纵然在雪里,也出了一头大汗。
“孽畜!”陆国公几步挎上前,挥出一掌狠狠打向陆筠。
掌心没落下,停滞在半空中。
陆筠伸手捏住他手腕,一甩,将他推个趔趄。
“你……”
“风紧路滑,陆先生慢走。”陆筠淡然说完,与他擦身而过。
“你祖父辛苦经营的西北军,被你拿来当成威胁天子的利器?陆家世代忠良,你……”




晚庭春 第 91 章
第 91 章
陆筠知道他在意什么。
在意的是虢国公府的百年清名, 在意的是祖父和叔叔们立下的功绩一朝被他这个“逆臣”抹杀。
陆家原本光明磊落挺立世间,祖辈们征战沙场, 能立着死, 绝不跪着活。
即便父亲陆滔出家避世,他也依旧在意陆家的清名,否则当日有人妄图抹黑二叔名誉, 他根本不会站出来。
三代忠臣为国鞠躬尽瘁, 到头来博得个乱臣贼子之名。
陆筠没有开口解释,即便他想解释, 对方也不见得能懂。
他要的不是虚名, 从来不是。
陆滔咬牙切齿地道:“陆筠, 你疯了, 你早就疯了,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你被蒙蔽了双眼,根本不知何为对何为错。”
陆筠没有反驳,他甚至淡淡点了点头, 说道:“陆先生, 您也不遑多让。”
说得陆国公一怔。
听他顿了顿, 又说:“但我和你不一样, 我或者从一开始就不会妥协, 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去委屈一个无辜的女人。如若定要妥协, 那我也一定会尽职尽责护她一世, 哪怕我们之间也许没有爱, 身为丈夫和父亲,有责任也有义务, 让他们风风光光快快活活的站在属于他们的位置上。你懂吗,你不会懂。你心里只有你自己,从来没有别人。不要再找借口,说你这一生颠沛是为了所爱之人……”
他哂笑:“全天下皆知你为了她,抛妻弃子,置一门妇孺于不顾,你以为自己很伟大,你的所谓的爱情很动人?你错了,你不过是自私罢了。她总要嫁人,你要她的丈夫如何看她,你要世人如何看她?你活活将两个女人都变成了笑话,还以为自己固守着忠诚,是为她?既如此坚忠,为何世上有我?陆滔,你真是……糟糕透了。”
他说完,掸了掸肩头落下的雪片,转过身回望,天地间一片苍茫,雪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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