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庭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赫连菲菲
远处冲天的火光和眼前迷了人眼的大雪,交融成一幅别样的美景。
原本今天就是个好日子,等一切落定,就要到年关了。
去年为着外祖母的死,他和明筝沉浸在悲哀的氛围中,没有守岁,没有饮屠苏酒,没有带她去城楼上瞧十五的花灯。
一转眼,他从西北回来快三年了,明筝从梁家脱离出来,和他相知相爱,做他的妻子,直到现在……
发生了太多事,也荒废了太多韶光。
他没再回头,一步一步坚定地朝外走去。
陆国公目视他的背影,久久无法从他适才那番话中回过神。
他坚定不移的爱着他的心上人,哪怕皇权相迫,圣上赐婚,哪怕娶的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
他冷落她,远离她。
他知道她心里的人也同样不是自己。
他们是有默契的,默契的各过各的,默契的谁也不去过问对方的从前。
成亲那晚他们一个坐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沉默地枯守了一夜,他觉得自己足够君子,也足够尊重她、尊重自己。
后来是怎么发生的呢?一笔糊涂账,谁也说不清。
如果一开始就坚定的回绝呢?旨意下来时他若是鼓起勇气高声说我不同意呢?
如果他试着争取一下……一切会变得不同吗?
陆筠的出生是他对爱情的背叛。从此他再也无法面对自己面对璧君。
这么多年来,他沉浸在后悔和苦痛中,他知道自己对不起所有人,可他实在无法当面说出一句“对不起”。
**
东华门前,一队禁卫朝安王等人而来,众人戒备,安王抬抬手,命放下了刀剑。
领头的禁军四十来岁年纪,身上金甲熠熠生辉,抱拳行了一礼,“殿下别来无恙?”
安王笑道:“可是石通天石大人?”
对方抱拳:“正是。卑职乃是翊王府旧人,出自娄川,当年翊王爷大婚,是卑职负责护送王妃娘娘入京,算算时日,也有二十年了。”
安王目视他身后数不尽的金甲禁卫,“弟兄们这番如此相助,这份情义,某,定会铭记在心。”
正说话间,见一人单骑,从宫门内冲了出来。
石通天一按腰刀,戒备起来,“是嘉远侯。”
安王打个手势,命他稍安,陆筠骑在马上,疾驰而过,溅起白雪点点,瞧也没瞧众人。
“真是狂妄……”人群中,有人摇头嗟叹,是汝南王。
安王笑了笑,没说话。
——今晚这场大戏,他们都只是被排兵布阵,操纵在棋盘上的棋子罢了。那人本就有狂妄的资本,他一直谦逊守礼,不过是不愿锋芒太露罢了,正为着一向的低调,才令他成就了今晚这等大事。
**
喧闹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天刚蒙蒙亮,明府扫洒院前的仆人打开大门。
巷子里,青石砖墙上靠着一人。
马匹拴在侧旁的枯树上,百无聊赖地打着响鼻。
陆筠背靠在墙,两手环抱身前,他肩头发顶都落了雪,已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
昨夜布置好一切后,他就一直等在这里,他想见明筝,想见桃桃,又怕自己贸然闯入,会吓着了明家人。
“侯、侯爷?”扫雪的小仆一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连忙回身向门里喊:“侯爷来啦,侯爷来啦!”
明家正院,明思海端坐在上首,陆筠被请入进来,向他执礼。
“都解决了?”
明思海捏着茶,问得漫不经心。
“解决了。”陆筠答的意诚,坐下来,接过岳父推来的茶盏。
“去年埋的雪水泡的茶,尝尝,有点雪松味。”
话题平常的仿佛不是在说昨晚。
就在几个时辰前,陆筠刚刚凭借一己之力为这天下换了君主,古板庸腐如明思海,竟然没有严辞批判指责。
陆筠挑挑眉,抿了口香茗,明思海道:“稳妥不稳妥?四王爷心胸气量虽不那么窄,可人的身份地位一旦变化,心境也会不一样。”
陆筠道:“依他的性情,即便胜券在握,也不会容许名声有损落人口实。”
明思海顿了下,望向陆筠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探究。
把人心算计到这个地步,他还不足三十岁……
陆筠笑笑,“吃的亏多,也就多了点经验。”
两人都是聪明人,话题点到为止。
明思海垂眼饮了口茶,“筝儿在上房,她母亲那里,我叫人吩咐过了,不留你们吃饭,早点回去。”
“多谢岳父大人。”陆筠这回笑得诚心多了。
他一刻都不想等。
他想快点把妻女接回家去。
目送女婿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外,明思海回身从案上拾起一本封页空白的书。
“陆老,您说得对……”
枯瘦的手压在书上,抚了抚已经被翻看得起了毛边的纸页,“但愿,别再有什么变化,我经得起,他经得起,可爱女筝娘,不能再受苦……您在天有灵,保佑他吧。”
他一生不信神佛,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自己也不禁自嘲地笑了。
陆筠去了上院,远远就听见一阵笑语声。
侍女远远看见他就打起帘子,屋里得到通传说侯爷到了,笑声登时一止,明太太忙道:“快请进来!”
陆筠低头跨过门槛,刚刚迈入,就嗅见一抹熟悉的淡香。
他在众多面孔中一眼看到明筝,四目相对,他一路朝内走,视线一直没有移开。等两人缠绵的对视给人发觉了,明太太等人都忍不住抿嘴笑起来,明筝才慌忙垂下眼,低声道:“侯爷怎么来得这么早?”
屋里刚要摆晨膳,哪有人这么早就跑上门来的?
陆筠飞快地打量她,几天没见,她还是老样子,上了妆,多半睡的不好,为了遮掩不佳的气色,用了她甚少使用的胭脂。
屋中人分别序礼,陆筠被请入座,对面炕上桃桃和明轸家的樱姐儿并排躺在襁褓里,两个小家伙睡的正香。
明筝瞧他望着女儿,低声解释:“刚吃饱,乳娘把她俩一块儿哄睡了。”
陆筠露出个柔和的笑,看得一旁的明轸直咧嘴。——他这个姐夫向来寡言少语又喜欢板着脸,这一笑倒叫他没来由打个寒颤。
**
到底还是用了饭才走,陆筠毕竟舍不得明筝饿着。忙活了一夜他胃里也是空的,明家饭食做的不赖,他连用了两碗脆笋老鸭汤。
明筝不好意思跟着他立即离开,她感情来得含蓄,尤其还当着这么多人,明太太了解女儿女婿的心思,吃过饭就连声催促,要他们趁着雪下得不大赶紧回公府。
赵嬷嬷带着瑗华等人早就收拾好了包袱,车停在外头,乳娘用厚厚的锦被包裹着桃桃免她着风,在瑗华搀扶下上了前头的马车,明筝和陆筠乘了后头一辆。
清早街上还没什么人,天色还没大亮,走街串巷的只是打更人和卖炭的货郎。
车帘放下,车马驶动,明筝刚要说话,就被一双大手紧搂入怀。
他咬着她的耳尖,低声问她,“有没有想我?”
明筝背靠在他怀中,被搂得太紧,他手臂太有力,箍得她发疼。
“侯爷……”
“想我了吗?明筝。”
“想、想的。”
“有多想?”
他亲吻她耳后的肌肤,她的白净修长的脖子,手在她领口,一扯,珠子扣一下子迸脱。
明筝仰起头,背对着他根本无法瞧见他的表情。
她听见自己微微发着抖的声音。
“我自然很想侯爷。”
“喊我陆筠。”他说,指尖穿过镶着兔毛滚边的斗篷,寻到最柔软的雪山,“喊我夫君。”
凉的空气,暖的手掌,她两手撑在车窗旁,心跳剧烈得快要蹦出胸腔,她仰头无奈顺从地道:“夫、夫君……”
他的下巴停在她肩骨上,闭起眼幽幽叹道:“我干了件天地不容的事,有悖纲常大逆不道。”
明筝摇头:“您没有错。”
“来日史书留名,兴许我就是那最令人不齿的乱臣贼子,你介不介意……不,即便你介意也迟了,明筝,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剑指我背后……除了你,若你想取我的命,不必费力出手,我会自愿将这颗头颅,双手奉上。”
他不是没有感情的木头,他成就了一件放眼天下几乎再没第二个人能做到的事,壮怀激烈,也备感欣喜,他对万人从容无言,这份情绪只能与她分享。
“侯爷,您先放开我。”
明筝转过头,坐直身捧住他冒了青色胡茬的脸。
“往后,骂名我跟你一起背。”
她勾住他脖子,在他唇上浅浅啄了一下。
陆筠有些动容,整个晚上压抑着的激动这刻不知为何微微泛了几许酸楚。太难了,真的太难了。那么多次的阴谋阳谋,那么多的毒辣算计,遭受那么多不平和猜忌。
明筝环抱着他,他枕在她柔弱的肩上渐渐将激荡的心绪抚平。
“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还要收尾,还要平乱,还要调回那些人……”她声线温柔,问他未来几日的打算。
陆筠伸指堵住她的唇,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笑道:“不管那许多,谋划了几个月,实在太累,我需要好好睡一觉,你陪着我。”
“好。”
晚庭春 第 92 章
第 92 章
这一觉睡得很沉。
从清晨到日暮。
瑗华掀帘进来换炭, 见侯爷和夫人还保持着适才的姿势。
他枕在她腿上,身披薄衾, 他的左手握着她的右手, 十指交缠,始终没有分开。
瑗华悄声换了新炭,用铜钩在炭火里拨了拨, 几点火星溅起, 在半空中冷却化成灰屑,星星点点落在炉边。
她没有打扰榻上的两人, 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她转身走入西暖阁, 桃桃醒了, 正被乳母抱在怀里, 隔着半透的琉璃瞧外头的雪。
“仔细照看大姑娘, ”瑗华压低声音吩咐, “暂先别去那头惊扰侯爷和夫人。”他们难得有这样一个轻松的午后,就让他们多在一起耽一会儿吧。
明筝一手与陆筠相握,另一手轻轻理着他的鬓角, 垂眼望着他的睡颜, 她心中柔情满溢, 甚至想……想俯身而下, 在他脸颊上落一吻。
困倦袭来, 不知不觉明筝也倚在靠枕上睡着了。
雪下得很大,天地一片纯白, 通透的碧瓦掩在厚重的积雪中, 待来日晴光重现, 那瓦片会辉映出更洁净耀眼的光芒。
**
宫里的消息于次日卯时传出。
朝臣们集聚议事大殿,等来了皇帝抱恙的消息。
几日后, 皇帝病情急转直下,一日比一日严重,无法下床行走,甚至连坐也坐不起,东西六宫走水,皇城急需修复,皇帝“无奈”,下旨命安王暂留京师主持大局。
又数日,佳嫔因生子有功,又在走水时临危不乱,指挥众宫人内侍抢救下了皇子公主们,晋位为德妃。
西窗下,陆筠与明辙下棋,陆筠执白子,明辙执黑子,这局手谈已行进了小半时辰。林氏和明筝在内室交谈,偶有笑声从里传出来。
说笑一阵,林氏握住明筝的手,“如今外头的局势你也知道的吧,好些人来家里探望,想劝爹复朝。”
明思海的影响力还在,当今朝堂上多少大员是他的弟子,谁能拉拢到他,也就拉拢到了许多权臣,甚至能用他来牵制虢国公府。
“那爹怎么说?”
“爹的性子你知道的,他称病不朝,就是瞧不惯官场上那些腌臜事,瞧不惯那位的行事作风……如今朝局还不明朗,表面四王爷手握大权,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在京颐养的宗室对藩王们有敌意,从地方上来的四王爷想掌控复杂的京都局势也没那么简单,更何况大皇子快十五了,如今德妃受册,生的又是个男婴,他们各自心思如何,你可以想到……爹吩咐你哥哥,这些日子哪里都不要去,更不要见任何官员,这不、闷得他受不住,只得来你这里串门子。”
明筝笑道:“哥哥嫂嫂常来,我和侯爷都很高兴的。您别瞧侯爷话不多,其实他为人很是和善。”
林氏携了她的手,轻叹,“爹爹多年不朝,还有这么多人登门游说,侯爷这边,想必也不安生。”
明筝道:“侯爷也一样都没见,原先战场上本就受了许多伤,趁这些日子在家安养着,没精力操心外头的人和事,嫂嫂回头跟爹娘说声,请他们放心,我跟侯爷一切都好。”
“奶奶,大姑娘醒了。”乳母抱了桃桃来,小人儿胖乎乎可爱,被裹在厚实的襁褓里,白皙喜气得像年节画上的仙童仙女。
林氏和明筝的话题中断,明筝把桃桃抱过来,两人说起了孕育孩子的话题,不管外头如何的世界如何剑拔弩张,这一刻屋中属于他们的宁静无人打扰。
明筝其实也担忧。日子过得越顺遂,她越发这样的幸福不能长久。入夜,她枕在他手臂上凝神想着心事。
陆筠也没睡着,黑暗中,他轻声问,“睡不着?”
”嗯,”她翻个身,面对他,“筠哥,你说还有多久京城才能完全安定下来?眼看就是年关,百姓也好,我们也好,总盼着过个祥瑞热闹的年节。”朝纲不稳,人心就不定,一日上头不落定,陆筠的安危也就不落定。
“快了吧。”陆筠替她掖了掖被角,“你是怕等安王了却诸事,调转刀刃来对付我?”
明筝把自己缩进他怀抱里,与他贴得更近。
陆筠拍抚着她的脊背,柔声道:“安王不会这时候贸然上位,大约会扶持个容易控制的皇子,做摄政王。最好这皇子年纪不大,外家不显,想要立住,只能依靠他……我的罪状,最多是和旧部往来,再有就是把当年的事捅给安王,闹大了影响,算是推波助澜之过。至于宫里放火、带兵入京,逼迫皇上称病,是他们慕容家兄弟之间的相互算计。这里头没我什么事,也抓不着我的把柄。人人都知道我使不动禁卫军,石通天反水,确实不是我授意……”
他轻叹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安王这条路不易走,他要面对的不仅是现如今这些表面臣服各怀心思的朝臣,还有身后站着强势母族都已经懂事了的皇子们,以及与他身份相当的其他藩王。一子动则全盘动,这么一大块肥肉悬在正中,那些蛰伏了许多年的饿狼,岂会错过机会?如果我是安王,没有绝对的把握前,绝不会打破眼前的局面。至于将来……他真正称帝上位那时,多半已是数年之后。你不必担心这个年节过不好,朝堂如何风云涌动,那都是暗地里的筹谋计较,当着面,谁会撕破脸?把持着皇帝在手,安王必是一幅怀柔模样,众臣恭敬称颂,诸王满口赞言,这朝廷这官场这天下早谙一套虚假的准则,背后藏着刀,脸上带着笑,我大抵能明白,为什么岳父要远离朝堂。”
明筝揪着他衣襟,手攥得很紧。她的依恋他感知到了,抬手将她圈住,亲了亲她温热的眉心,“寻个合适的时机,我去把这指挥使的职辞了,多留些空闲带着你和桃桃,游山玩水,过我们的逍遥日子。也许像你从前说的那样,我可以替你祖父完成那最后一幅海域图,你会陪着我吧,筝筝?”
她当然会。
她没吭声,只是沉默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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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很快就到了。
二房的骊若正式定了亲事,婚期定在半年后,夏季完礼。
三房远在江南,这个年节因三夫人有孕不便,没有回京。明筝和二夫人四夫人带着小辈们,一块儿在老太君的上院吃了顿团年饭。
夜里守岁是各回各的院子。
明筝和陆筠坐在窗下玩双陆,约定好输家要答应赢家一件事。平素旁的事陆筠自然让着妻子,可带了这个彩头,今晚明筝连输了七八回。
她懊恼地将骰子抛回去,摆手道:“不来了。”
陆筠笑说:“我也赢得有些腻烦,不若直接来践诺何如?头一件事,把你从我这儿拿走的那双并蒂莲花锦鞋还我。”
明筝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侯爷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堂堂嘉远候,私藏女人家的东西,不害臊。”她偷拿了回来,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一直不动声色,他倒沉得住气。
陆筠扭住她手腕,把她拖向自己,“或是你给我件别的,”他目光顺着她脸颊一路下移,“你贴身的东西……戏文里说,情爱中的男女,总得有件信物,我那几个月在外头,想你的时候,连个寄托也没有……”
屋里烧着地龙,今晚的炭火格外旺,不远处还架着只铜炉,钵子里一直温着茶和酒。
明筝鼻尖儿冒汗,被他揉到怀里头,更觉得闷热,她推他,压低声音道,“别闹……”
陆筠目光灼灼,一手环住她,一手挑开桃红色长袄最上头两颗如意扣。
玉色水头佳,色泽莹润,衬着与外头同色的桃红里衣,只是微敞,也足妍媚。“我可没闹,我这不是正正经经的与你说话?倒是你,耍赖可不是淑媛风范,我的嘉远候夫人。”
……片刻外头传来赵嬷嬷的声音,“奶奶,侯爷,厨上备了几样小菜,给您二位佐酒,是这会儿摆进去,还是待会儿再说?”
“进来。”说话的是陆筠。
赵嬷嬷引着人进来,见陆筠独自立在窗边,适才身上那件竹青色的袍子换了,此时穿的是套牙白金螭纹宽袍。
一眼没望见夫人,赵嬷嬷不敢朝内室再多看。陆筠信步走出来,随手摸了几块碎金赏下去,“一年到头嬷嬷操持内外,照料夫人和姑娘,辛苦。”
赵嬷嬷有些受宠若惊,忙要跪下来致谢,陆筠摆摆手,道:“今儿除夕,大伙儿都不必上值,各自玩去吧。”
等众人谢恩退了出去,陆筠端着一壶两盏,走去内室。
明筝披散长发,坐在妆台前嗔怪地睨他一眼。
陆筠笑着在桌前坐了,“夫人似乎心有不忿,对本侯适才提的几样要求不满?”
明筝不理他,勉强挽好头发,磨磨蹭蹭走到他面前。
陆筠指了指自己膝头,“来坐这儿。”
明筝脸上红晕没退,这会儿又着火似的烧起来。陆筠钳住她手一把将她扯到腿上,咬着她耳尖低声道:“第六件事,与我饮个交杯。”
两臂相绕,距离愈加近。
杯盏见底,热酒入喉。
明筝抬眸看见他半眯的凤眸,温柔,深情,暗含涌动,似春风吹皱的湖水。
长夜静寂,佳节良时,窗外檐下垂挂的一排长明灯笼透过窗屉投入橙红摇曳的光影。
酒味香浓,眼前的人细密的吻更令人沉醉。
“陆筠。”
“……嗯。”
“如果十六岁那年向我提亲的人,是你就好了。”
如果一开始她嫁的人,是他就好了。
陆筠微顿,抬手拨开她发钗,让满头青丝滑落下来。
“迟些也没关系。”他说,“我总会等到你,哪怕耄耋白首,多年如旧。”
晚庭春 番外1
番外1
三月的江南, 堤岸边的翠柳氤氲在湖畔如烟雾般的水汽当中。
最是风光最美的时节,姊妹们相约游船, 瑛娘却没有同去。平素她最喜欢游船戏水, 也最爱逛外头好吃好玩的街市,可如今她只能困在家里,绣那幅还没完成的被面, ——婚期近了, 再有几日,她那个远在北边京都的未婚夫婿, 就要来亲迎她过门。
想到婚事, 瑛娘就叹了口气, 把手里繁琐的绣活丢在案上, 仰躺在靠枕上抬手蒙住了眼睛。
她舍不得爹娘。舍不得兄长和姊妹们。更舍不得离家, 去那座听说十分寒冷的北城生活。
她自幼就生在江南, 在父母兄长们的呵护下长大,没经过风霜雨雪,没试过离家独居。更让她不安的是那个只见过几面的未婚夫, 虽然他样貌还过得去, 也算识礼, 可到底只粗略相处了两三回, 婚事是家里做的主, 当年她还没及笄,相看了几个人家, 觉得这个人看上去最顺眼, 也最有意思, 更要紧的是父亲很喜欢他,极力劝说撮合他们俩。她一向觉得他为人还不错, 可如今婚期就要到了,她又开始担心,怕他会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坏毛病,会不会像她的手帕交柳眉儿嫁的那个狗东西一样,喜欢喝酒,一喝醉了还发疯打人……
前路是未知的,柳眉儿尚有娘家在左近能替她撑撑腰,可是她,她要孤零零一个人嫁去北地,到时候他若是真要欺负她,她连个哭诉避难的去处都没有。
葛太太进来时,就听见瑛娘大大地叹了一声。眼见女儿这个月瘦了不少,连向来最喜欢吃的东坡肉、松鼠桂鱼都不大多瞧,葛太太瞧在眼里,疼在心里。瑛娘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自然明白自家闺女在担忧什么。其实她也舍不得闺女远嫁,恨不能把孩子们永远护在自己羽翼下才好,可婚事定都定了,六礼就只差亲迎一门,接亲的花车多半已经备好,在南来的路上了,是反悔不得的。
葛太太走上前,坐在炕边瞧了眼瑛娘绣的那床大红被面,瑛娘的刺绣是城里最好的女红师傅教的,打小练习,手艺不差,但她性子跳脱些,时常坐不住,绣些小来小去的东西还行,被面挂屏这种大件儿,绣上两天就烦了,这不,眼看婚期都到了,这床“百子嬉戏”被面才只完成了三分之一。
“好囡囡,你哥哥今日出门,娘亲交代他给你带东城角上那家的蟹黄包了,别不高兴,起来活泛活泛,或是瞧瞧你妹妹们划彩船,或是出去扑蝶透透气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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