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庭春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赫连菲菲
“修竹他很好,不论将来如何,至少这个年节是平安和乐的,他陪在我跟桃桃身边,我们很和睦,没有辜负您的期望。”
“请原谅他做了一些也许伤害到了您关心的人的事,相信您一定能明白他的不得已。安王爷进宫,皇上抱病不起,修竹没多说,但我知道,他们暂时不会伤害皇上……其实我是很生气的,皇上实在太让他伤心失望,多少次让他陷入险境,……不过好在,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清宁公主要成婚了,您最小的女儿也要嫁人了,她的夫婿是您亲自选的,您应当可以放心。桃桃很可爱,样貌很像修竹,您若是见到,一定会很喜欢她……我和修竹,会好好的、努力经营好未来的日子,等桃桃再长大一点,再带她一块儿来给您磕头。还有一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跟谁倾诉才好,太后娘娘慈和,待我一向亲切,只是太难启齿了,我……罢了,以后再与您说。”
陆筠将她扶起来,转过身,抬指将她眼角冰凉的泪珠拂去,他揽着她,二人无言漫步在细雪纷飞的梅花丛中。
艳红的花瓣随风飘舞,偶有一瓣两瓣落在她鬓边。他们走走停停,在这空旷无人的园地,时而携手漫步,时而停下来亲吻。
寒风飒飒,却觉不出半点冰寒。
“等春天到了,要不要随我去北边看海?”
明筝仰起脸,目视他灼灼的眼眸。
“桃桃呢?祖母呢?”
他笑了笑,“祖母身体健朗,帮我们带着桃桃,我想和你独自去,走走那条你祖父没走完的路。”
“可是宫里……”
“别担心,我会安排好的,再说,京城有你父亲。我这位岳丈,岂是个简单的人?”他揉了揉她的脸,“笑笑吧,别整日愁眉苦脸的,嫁了我,倒叫你难以舒心。”
她不好意思地垂眼靠在他肩上,“不是,我没有愁眉苦脸,只是有那么一点担心。”
“你刚才,跟外祖母说什么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絮叨一些女人之间的家常话罢了。”
还有一句她没告诉惠文太后的。
她不知道,要不要用避子药。
如果陆筠知道,一定不会同意吧,会担心她伤身体。他太紧张她了。
但总是那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晚庭春 番外9
番外9
桃桃的三岁生辰是在白桦庄度过的。
本是预备回陆家大宅庆贺的, 老太君跟曾孙女离别两三日,已打发了两拨人来接迎, 明筝手上还有事未完, 她嫁妆里头这片田庄近年产出不赖,玫瑰花圃也有了规模,足够供着家里的胭脂场的用料。
这回过来, 是想趁机多瞧几块地, 把左近的田垅也收了,事情尚未谈妥, 她和陆筠还需多留两日。陆筠难得有机会带妻女在外游玩, 桃桃和明轸家的月芽儿玩得正疯, 也不愿意提前归家, 只得打发了老太君派来的婆子, 说定会赶在桃桃的生辰前还家。
不料临行一场大雨, 将他们留在了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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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筠戴着斗笠走在雨里,平素一尘不染的靴子此时浸满的泥污,踏进小院, 在廊前正与葛氏说话的明筝回过头来, 关切道:“外头怎样了, 侯爷?”
陆筠卸下斗笠, 掸了掸肩头的水珠, “路上泥泞,车走不得, 明儿雨势小了再回。”
明筝也料到了, 白桦庄在山下, 地势低些,一到落雨天, 就容易淤泥积水,她有些歉疚道:“早知如此,不若昨儿令桃桃先随裴嬷嬷回去,生辰日不能在家里,祖母定然失落。”
老太君疼爱孩子,早早备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置备了筵席,专等桃桃回去。
陆筠道:“不打紧,风雨难测,安全要紧。”
两人说了几句话,葛氏早在旁有些别扭,她忙觑空打了声招呼,“三姐姐和侯爷姐夫慢慢说,我瞧瞧孩子们去。”
明筝笑着挽住她的手,“劳烦二弟妹了。”桃桃很喜欢葛氏,每每见到她,都要缠着她一起玩。
**
桃桃不在,屋子里格外寂静。
雨声哔啵敲打在半启的窗上,偶有几丝水迹弹入屋中,在窗前的书案上留下一小汪水痕。
陆筠散了发,身穿半敞的月白中衣坐在椅上。
明筝立在他背后,用巾帕仔细替他擦着头发。“雨下得太大,瞧你里衣都湿透了,这样不行,仔细着了凉,还是叫人打热水来,泡个浴吧?”
陆筠握住她的手,“一起么?”
明筝含笑捶了他一记。
陆筠去了净房,她坐在窗下将田庄的账算了一遍,中途葛氏抱了桃桃回来,小家伙玩得太疯,已经累的睡着了。
明筝用帕子沾了温水,小心替她简单擦洗,交给乳娘送到了隔壁厢房里去。
忙完这阵,天色就完全暗下来了。
陆筠披衣从内走出来,见明筝坐在灯下写字,凑近来立在她背后瞧了一阵,“怎么突然又开始抄经?”
明筝没有回头,把这一页最后一行字写完,方道:“祖母眼睛越发不好了,家里的经书字迹小,瞧得吃力,我想重抄一卷,叫她看得轻松一些。”
“你想的周到。”陆筠手掌按在她肩上,道,“从前我不常在家,这些琐碎事,亏得你替祖母想着。我运气着实不错,得妻若此,三生之幸。”
明筝笑道:“别给我戴高帽子啦,一家人,自然要相互照应。侯爷,我还有件事想与您商议。”
陆筠“嗯”了声,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明筝道:“明轸夫妇俩准备给月牙儿请女先生了。咱们的桃桃也三岁了,是不是也要准备开蒙?”
陆筠奇道:“这么早?”
桃桃才多大?见到他总要一头扎进他怀里要他举过头顶玩的年岁,就要开始读书认字了吗?
“也不算早,先跟着先生学学规矩,读读论语,知道些道理,总比一味顽皮要好。”
陆筠笑了笑,“桃桃很乖,算不得顽皮。既然你觉得开蒙好,便都依你,她有先生管教,你也能轻松一点,如今我闲赋在家,你也多抽出时间,陪陪我才是……”
他俯下身,将她圈在怀里,“还记得几年前来这儿,也下这么大的雨,我听说有辆马车被泥水埋了,以为是你,几乎吓没了魂。”
他忆起从前,唇边还能尝到一丝当年般苦涩。
明筝回想那时,自己还是旁人的妻。过着闷闷不乐的日子,正筹谋着如何重获自由,那会儿并没想到,最终会和他走到一起。
如今她和陆筠成婚四年整,连拌嘴都少有。陆筠行事沉稳,又格外容让她,两人一直琴瑟和鸣,恩爱如初。
明筝靠在他臂弯中,轻声道:“那会儿我瞧侯爷冷冰冰的,心里怕得紧。侯爷不苟言笑,我只当你厌恶我呢。”
陆筠失笑:“你不知道我板着脸,忍得多辛苦,怕给你带来风言风语,让你日子难过……如今不必忍了,只要我伸出手,就能触到你,抱你……”
“可是……你看转眼五年过去,侯爷,我不年轻了。早年模样还能唬人,如今……”
“如今一样美,我也说不清,但我只喜欢你张脸,这幅面容,那年外祖母给我瞧了许多世家闺秀的画卷,我一眼扫过去,没有一个像你这样吸引我。当年偶然墙外瞧见荡秋千的你,我就入了迷,再也忘不了了,也许这就是缘分,是命中注定,注定我喜欢你,只喜欢你……”
情话动人,若这话还出自一个寡言内敛的男人之口,就越发叫人心悸。
雨还在下。
豆大的雨点敲打在窗沿上,葛氏走进屋中,就听明轸打了个喷嚏,她忙走到窗边将窗闭严了,“二爷是不是着凉了?赶紧去被子里暖暖,敏儿,去厨房要碗热姜汤过来,给二爷驱驱寒。”
敏儿应声退下,门阖上的一瞬葛氏猛地被人抱住了。
“二爷……”
“我没着凉,你摸摸看,我身上很暖的。”
葛氏笑着回身推他,“二爷又欺负人。”
“冤枉,”明轸笑道,“这几天我多老实啊,侯爷姐夫在隔院,脸一板,我可是大气都不敢喘。”
葛氏想到明轸在陆筠跟前的乖觉模样,不由笑出了声,“难得二爷也有忌惮的人,侯爷姐夫不愧是军中统帅,果然镇的住场。”
明轸蹙眉,“怎么好像你很了解他似的?不准你提他。”
葛氏脸一红,“二爷你说什么呐?再浑说,我告诉三姐姐……”
明轸将她抱起来,放置在窗前的长几上,“我错了。”
他认错飞快,只是向来不肯改。
葛氏简直拿他没办法,明轸将浅粉前襟撕开,埋头拱上去,含糊地道:“我就是不喜欢你提别的男人,谁都不行。接亲那阵,在旁听你喊大哥哥,我心里都醋得慌。”
葛氏被他弄得脸红不已,气喘吁吁,握拳捶着他背,“你再胡说,我……我不理你了……”
明轸笑嘻嘻道:“好好好,我不胡说,好媳妇儿,你好像丰盈了不少……咱们明家水土养人儿……”
话说到这,葛氏脸色猛然一变,“夫君,今儿初几?”
不等明轸答话,她自己已经想到了,登时脸色变得煞白。
明轸吓了一跳,“怎么啦?”
葛氏扁了扁嘴,欲哭不哭:“我好像……小日子一直没来……”
明轸也跟着怔住,“不、不能吧?”
**
次日是桃桃生辰。
赵嬷嬷亲手煮了长寿面,两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在庄子里度过了简单温馨的一天。
傍晚天晴了些许,陆筠明轸下山去瞧路况,葛氏忍着羞意把昨晚的猜测对明筝说了,“……我和二爷都很害怕,怕是真有了。”
明筝开解她:“你如今不比那时候,生月牙儿时你身子骨未完全,如今一切都好了,这两年滋养得也强健,先不要太担忧,明日下了山,找大夫赶紧把把脉,不论是或不是,都要顾好自个儿。”
葛氏忧心忡忡,“我不是不想有,只是害怕……”
明筝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别怕,凡事听大夫的,瞧他怎么说,你姐夫认得个冯大夫,原是宫里出来的,千金科方面十分了得,到时请他瞧瞧,他定有法子让你平平安安的。”
葛氏心中稍定,无论如何,她和明轸又有了孩子,总算是件应当高兴的事,恐惧是一方面,其实私心也愿意,再和他孕育几个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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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动身回城,才走一半路程,马车就陷进泥中,陆筠这回回来轻车简从,身边没带多少人,他和明轸并两个小厮下马来挪车,未及动手,不远处走来一队骑兵。
当先一人跳下马,朝几人扬了扬下巴,“误车了?等等,本官叫人搭把手。”
不等陆筠等回应,便高声喝道:“还愣着?没见人家需要帮忙?动作快点!”
几个官差跟着跳下马,朝马车方向涌来。
陆筠点头道了谢,不动声色挪动脚步,将轻纱遮面的明筝和桃桃遮挡在身后戒备起来。
明轸也护住了葛氏和月牙儿。
他们这样的身份,见过的尔虞我诈太多,总要比旁人更警惕些。
明轸低声道:“侯爷,瞧服色,像是宛平驻军,见过没有?”
陆筠颔首,“领头的叫赵宪。”
明轸放了心,陆筠既知道底细,又如此平静,想必来者不是敌对方。
七八名官差通力协作,不一会儿就把陷入污泥的马车抬了出来。明轸想了想,没有令陆筠上前,自行走过几步,朝那几个官差抱了抱拳,“多谢诸位,这里有些碎银,不成敬意,权当我请诸位喝杯薄酒吧。”
那赵宪扬声一笑,“本官出手相助,不过为着本官是官,尔等为民,为官为民,本分罢了,不必言谢,酒钱也免了。”
明轸笑道:“大人清廉贤正,有官若此,是百姓之福,小小心意,还请莫要推辞,几位差大哥劳心劳力,若是执意不取,倒是我等歉疚了。”
赵宪听闻此语,方允属下收了赏钱,那边明筝抱着桃桃登车,桃桃手里拿了只小皮鼓,马车一晃,皮鼓从胖乎乎的小手中松脱,落在了污泥里头。
适才帮忙抬车的一名瘦削官差连忙上前,从满地泥水里取了小鼓出来,用衣摆擦擦干净,正欲递向车里,不妨侧旁伸过一只大手拦住了他,“请给我吧。”
这把声音……官差徐徐望去,在对上陆筠那双,不含半点感情和温度的眼眸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陆筠明显早已识出此人,没给他任何机会接近自己的妻女。
那人怔了片刻,露出一抹苦笑来,双手将小鼓举过头顶,垂首道:“爷,您拿好。”
陆筠接过鼓柄,袖子半落遮住掌心,听得一声轻响,鼓柄被折断,刚被拾起擦净的小鼓变成两段,重新落回了泥地中。
不等车里的桃桃哭闹,陆筠从腰侧摸出一柄镶着宝石的短刀,抽出刀鞘递到车中,侧过头温柔地道:“不哭,先玩爹爹这个。”
桃桃明显知足得很,握住漂亮的宝石刀鞘露出笑来。
明筝蹙了蹙眉头,适才那官差的声音她听得分明,觉得熟悉异常,可又分辨不出是何人。
马车驶动起来,明筝等乘车走远了。
那官差立在适才停车之处,久久凝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车中,明筝靠在车壁上,耳畔听着明轸和陆筠絮叨关于宛平驻军的旧事,忽然灵台闪过一个名字。
——适才车外之人,是梁霄?
她与陆筠,从来不曾讨论过这个名字。此人突然离京,去了何处,在做些什么,陆筠没告诉她,她也从没问过。她不关心,也无意猜测,他富贵也好,落魄也罢,她和他,和离后再没瓜葛。
她也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传言,关于梁家,关于安氏,她过耳便放下了,不悲不喜,因为早就事不关己,对方于她,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陌路人,纵使曾有缘共同走过一段路,可那段时光,是明筝这一生最不想去回想的记忆,她情愿忘了。
此刻,她心里也并没掀起何样的波澜,她在想,适才那短短两句对答间,陆筠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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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官差在泥泞中骑行,朝着宛平方向进发。
赵宪左侧那名官差,不时回过头,朝身后的方向望。他双眸空洞,面色惨白,消瘦憔悴,仿佛刚刚生过一场大病,与从前那个唇红齿白神采飞扬的世家公子判若两人。
赵宪发觉了他的不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刚才那几个人,认识的?”
梁霄点头,又摇头,苦笑道:“卑职怎么配?那是嘉远候,与他的……家眷。”
最后两字,在舌尖转了又转,说出来时,无比艰难。
那曾是他的爱妻。
原该守在他身边,与他牵着手,一同共沐荣辱。
赵宪没觉意外,适才那几人的气度明显不是寻常百姓,他无意探知对方身份和隐私,出手相助,不过出于热心。
但瞧梁霄一脸的失魂落魄,他笑着又捶了捶对方的后背,“振作点,他娘的,瞧你这幅半死不活的样!”
晚庭春 番外10
番外10
梁霄笑得苦涩。
他这些年, 着风见雨,受了不少苦。
若非赵宪这个“异类”当了统领, 破格提拔了一批肯吃苦的人上位, 他此时兴许还在最苦的地方搬抬辎重,做杂役苦力。如今至少能随之出来办办差。
刚来宛平那两年,因性子桀骜, 跟上峰不睦, 他没少被人“调理”,军中没读过书的粗人多, 下手狠, 刑罚严酷, 整人的法子多得很。他住在最阴冷潮湿的西北角独营, 牛皮大帐四面露风, 天不亮就要起身操练, 冬季的棉服棉被被刻意克扣,想使钱疏通都没门路。时日长了,落下了腿寒怕风的疾症, 一到阴冷天, 骨头缝里疼得要撞墙。他如今回想, 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咬牙熬下来的。
他有些庆幸, 跟他打照面的是陆筠, 不是明筝。
她若是看见他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知心中如何作想。
一切是他咎由自取, 是他放着好日子不过, 为了美色丢了前程。
是他一时猪油蒙了心, 错过了一个贤惠能干,一心为他的好妻子。
也是他自作自受, 把自己和全家拖累到今日这地步。
只可惜一切都不会再有机会重来。
三年前,家里来信,说一直被关禁在家庙中赎罪的安氏逃了,她去了哪里,他自然不得而知,她如何生活,他更一概不知情。他没要求家里去捉拿她回来。
他放下了。
不恨任何人,也不怨任何人。
安氏跟他的时候,也许使过心思手段,也许有所图谋,可她实实在在付出了青春和感情,最终她没得到名分,没得到宠爱,甚至连安稳快乐的日子也没过上半日。她注定无法做个敛眉低首的妾,她样貌出众,心机深沉,她这样的人,怎可能容许被自己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家庙中一辈子?
她注定不会属于一个失败的男人。
她走得干干脆脆,没有留恋梁家,甚至不曾问过自己九死一生诞下的那个孩子何在。
想到此,苦涩的滋味漫过舌根,梁霄抿唇笑笑,发觉自己早已落后一大截,他忙打起精神快马追上去。
赵宪给他重新做人的机会,他想尽力试试,凭他自己这双手,能否重新活出个人样来。
至于明筝。
若有来世,再追回她,与她好好做一场夫妻……
马车里,明筝一连打了两个喷嚏,怕惊醒了桃桃,忙用帕子掩住口鼻。
陆筠敲敲车窗,掀起半边帘幕,“你没事吧?可是昨日落雨着了凉?”
明筝摇头,低声道:“应当不碍事。”
正说话间,车马停了下来,虢国公府到了。
老太君早命人在门前候着,一见桃桃,婆子就忙溜进上院报信,“大姑娘回来了。”
屋里,老太君拄着拐,快步从里迎出来,“昨晚雷声那么响,可吓着了孩子没有?”
明筝含笑道:“劳祖母记挂,桃桃昨日和表姐玩得累了,睡得熟,打雷的时候连眉头都没蹙,您请安心。”
老太君打个手势,裴嬷嬷上前,把刚睡醒的桃桃接了过来,老太君摆手道:“你们两个坐了好一阵车,都累了,孩子放在我这儿,你们自去更衣梳洗,歇会儿去,不留你们在这吃早膳了,待会儿命小厨房新做几个菜给你们送过去。”
老太君安排得细致,什么都替他们想到了,怕他们太辛苦。明筝没拒绝老太君的好意,和陆筠一道行礼退了出来。
两人在甬道上分开,陆筠去前院处理件外头的事,明筝独自回房梳洗去了。
靠坐在浴桶里,明筝闭上眼任身后的瑗姿替她松泛肩骨,赵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件新做的藕荷色褙子搭在架上。
“赵妈妈,山上那边派人来过?”明筝问得漫不经心。
赵嬷嬷叹了声,压低声道:“是。夫人听说了?昨儿下午冒着雨来人送的信,说是老公爷身子骨不大好。”
“不是听说,是我瞧出来的。祖母眼睛红肿,不光是昨夜没睡好,更像是哭过似的。这些年,还有什么事能叫她这样伤心?”明筝有些疲惫地靠在桶沿,缓声说,“祖母和爹爹都是要强的人,谁也不肯松口先说句软话,侯爷更是,提也不准人提……”
赵嬷嬷道:“您的立场也难,祖孙三个都硬气不识劝,说深了不恰当,说浅了又白费事。要不问问二夫人的意思,二夫人劝劝,兴许老太君还肯听。”
明筝摆摆手,“别惊动二婶了。大妹妹才怀上,二婶又要顾着二房四房的杂事,又要忙着帮她料理身体,两头牵挂着,本就辛劳,别去打搅她了。”顿了顿,道,“上山下山不便,爹住的寺庙到底离城里太远,请个大夫也得大半日路程……明儿你亲自去外院,挑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厮,两个沉稳能干的婢子,再寻个会做膳食的婆子,先送过去,照料着爹。试探问问他的意思,若是不想回家,先在东头隔街的宅子里住下行不行。”
赵嬷嬷忧心忡忡,“奶奶自作主张去了,回来怕不怕侯爷和老夫人怪罪?”
明筝苦笑道:“那是他父亲,他可以不原谅他、不理会他,可以怨可以恨可以疏远,我却不能什么都不做,若真到了那天……侯爷痛心疾首悔不当初之时……至少我替他尽过些心力,也能叫他没那么难受。苦肉之情,父子之义,剥皮削骨也抹杀不了的亲缘……你要我眼睁睁瞧着老人家受难么?”她固然不会贸然去把人接回来,他们之间的矛盾根深蒂固绝不是她凭几句话就能解决得了的。她可以照料陆国公,却不能代替他们之中的任何人做决定。
次日,赵嬷嬷把挑好的人送了过去。
午后陆筠就得了信,他从外回来时,明筝正和二夫人在亭子里乘凉,他回院扑了个空,索性去浴房梳洗一番,然后信手翻开一本书,边瞧边等明筝。
屋里燃着淡淡的香,午后的太阳透窗照进来,叫人昏昏怏怏地欲睡。
明筝手牵着桃桃从外回来,见瑗华等人都立在外间廊下,她心知这是陆筠来了,把桃桃交给赵嬷嬷,她独自走入房中。
陆筠侧倚在榻上,手边玉碟子里摆着串玛瑙般翠绿的葡萄。
他穿着闲适的宽袍,淡淡的烟灰色底,用银线绣着蟒纹。一双秀气的手遮住他眼睛。
“侯爷。”
声音轻轻的,仔细听,能听出几许难得的撒娇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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