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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九郎的童养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朕微萌
阿宝拉着一早便跟在大石头身后的少女稽婆的手,在人潮中飞快地窜来窜去,灵活如水中的鱼儿,如长空下的鸟。
倒是大石头一直安静地跟在九郎身后的一脚处,好几次欲言又止。
大石头当年离开苍梧郡的时候已经十岁了,比起阿宝记忆中的模糊残缺,虽然眼前的郎君早已不复当年的羸弱少年模样,但那份风度安详卓尔不群的气质,那份几百年沉淀才能滋养出来的矜贵雍容,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他记得这是当年偶然救下阿宝的那个少年郎君。
凭他从战场上练出来的敏锐直觉,眼前这位已经在大旭国做了高官的郎君这一次不远万里来到龟兹十有八九怕是会和阿宝有关……
可是阿宝还那般纯真,完全不知人世的险与恶……
“阿宝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在大石头面前九郎也不装模作样,他仿似熟识知己般随意开口。
一直心绪不宁的大石头一愣,然后往人群中的阿宝望去。但见阿宝和几个认识的商贩挥手打招呼,然后又和一个跳胡旋舞的乐姬手牵着手蹦跶了几圈儿,清灵甜美的笑声隔着老远都能够听见……
“回少师,是的。”大石头垂眸回答道。
仿似很满意这个结果,九郎会心笑了一会儿,突然脚步一顿,又道:
“可是人终究是会长大的,长大后便会有随之而来的责任和苦恼,不能永远只顾吃喝玩乐啊。”
听此,闷声走路的大石头倏然间抬起头来,双目灼灼地平视着眼前这位俊雅高华的郎君。
在大石头、在殷铁三的心中,阿宝合该永远只顾吃喝玩乐的无忧无虑下去……
什么责任、什么苦恼,当由他们来承担和承受就好。
可是这位来自洛阳,曾和阿宝有过一段渊源的顶级门阀里的郎君,突然这般说,他究竟想做什么?
转瞬间,大石头原本的疑惑又通通变成了警惕,全身的肌肉都不自觉地绷紧,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那副模样有多么像斗鸡场上刚刚上场的斗鸡……
九郎莞尔,看来阿宝这些年过的真的很好,有人如此真诚相待。
“原来你们在这啊。”
突然,阿宝提着一个大大的油纸包挤了过来。少女稽婆在她身体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石头的凝重和九郎的好整以暇瞬间就都消失了,换上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微笑。
“少师?”
阿宝从油纸包里一掏,捏着个金黄酥脆的烤羊肉包子举到九郎面前,大大的眼睛亮闪闪的,仿若献宝。
九郎嗓子一噎,面上几丝为难。
用帛英的话说,给一个洁癖吃街边小摊上的零嘴,在有些洁癖眼中跟往他嘴里灌垃圾没什么两样。
很明显阿宝是不懂这些的。
不过看着九郎那副晦暗莫明的样子,阿宝觉得毕竟是从洛阳来的俊美‘仙人’,自是和她们这些重口腹之欲的凡夫俗子不一样。
倒也不为难九郎,她手一转就塞给了旁边的大石头,大石头呵呵笑,两三口就下了肚,然后拍拍肚子冲着阿宝道:
“好吃。”
阿宝眸子弯弯,顿时笑成了一朵芙蓉花。
九郎嗓子又是一噎,脸色更加晦暗了。
“这是稽婆的,这是我的。”阿宝转身分享完她的美食,待再转回来的时候,小嘴上已是油汪汪的了,葱尖玉指上的烤包子已经只剩下一小半的残骸。
倒是少女稽婆拿着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极尽忐忑地瞅瞅大马金刀的大石头,又瞅瞅一脸不食人间烟火样的谢少师。
突然,谢少师在她瞅过去的时候,翩翩然浅淡一笑。
哎呦,少女稽婆的脸唰的一下就通红通红的了。
这汉地的郎君,腹有诗书,身穿华服,温文尔雅地一笑,比神仙都要俊美哦……
当然,这一笑也被阿宝瞧见了。什么叫秀色可餐她今儿算是明白了。
于是手里的烤包子突然就变的不那么美味了……
“阿宝。”
九郎声线温柔,一方草青色的手巾叠成整齐的小方块儿,递到了阿宝面前。
阿宝傻愣愣地接过来,胡乱地擦,然后再毫无羞耻地递回去……
九郎眉头跳了几跳,还是微笑地接过来,然后再叠成一丝不苟的小方块儿,再塞回衣袖。
“阿……”明显感觉不对的大石头一句阿宝还没有喊出来就被少女稽婆给捂嘴拖走了。
稽婆算是明白了谢少师的那一笑是个什么意思了。那是威胁,是警告,是拉她做同盟军啊。
“你干什么?”被稽婆拖走的大石头眼里冒着火,口气亦不甚好。
稽婆有些委屈,低着头,气弱地喃喃道:
“郎有情,妾有意,你没看到吗?”
“啊!”大石头火气更大了,提着稽婆的双肩吼道:
“什么郎有情、妾有意?我只看到一个狼子野心居心叵测,一个傻不愣登的,被卖了还帮对方数钱。”
“那谢少师如此俊雅风流,哪里是你说的那种小人?更何况和阿宝站在一起看着就像是玉人一双,好般配的。”稽婆反驳。
“般配个什么?明明就是……明明就是老牛吃嫩草!”大石头把稽婆扔下,一只拳头握的‘咯咯’响。





谢九郎的童养媳 34.第三十四章
“那我们……去找苏力王子?”稽婆想谢少师好像年纪是大了点, 在龟兹这般年纪的贵族子弟都已经是三妻四妾,或者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更何况是在锦绣繁华的汉地
据说那里的高官不仅妻妾成群,家里还养着专门的乐姬班子, 据说还有龙阳之好……
想想,阿宝确实亏了。
可是年方十八的苏力王子就不一样了, 年纪相仿兴趣相投,最关键的是苏力王子尚未娶妻, 连个妾侍都不曾有……
可是一听见稽婆提起苏力,大石头反而压下先前的愤愤然, 整个人陷入沉思中。
谢少师此人的确不知深浅,可是那苏力……从年初起便在龟兹王城的禁卫队中当值的大石头自是了解一些别人约么不知道的。
苏力王子是龟兹国王白池的第三子,自幼聪颖好学, 为人亦宽宏磊落, 可是他对阿宝的喜欢多少是出于真心, 多少是因为阿宝是相国帛英的女儿, 更和汉地大旭国皇室有血缘关系, 那就说不清楚了。
更何况大石头还知道曾有乌孙国的使者来王宫私下里同龟兹王商议过两国和亲之事。
作为下一任龟兹王的苏力无论他将来的正妻是谁,王后是谁, 乌孙都会将他们最美丽的公主——木贞公主送到龟兹做右宫王后。
这事儿要放在别人家,放在别的少女身上,自然算不得什么, 可是阿宝别看她单纯懵懂, 却不是个能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的主儿。
而且无论是帛英还是既是主仆又是亲眷的殷铁三和大石头等人皆不能接受将来阿宝和别的女人勾心斗角, 以奴颜媚骨的卑微之态去求得一个丈夫的宠爱……
“谁也不用找,回去吧。”大石头垂下刚硬的肩膀,撇下稽婆,一脸落寞的离开了。
稽婆莫名懵然,这年纪大的是老牛吃嫩草,这年纪小的好像也不太满意,谁都不行,难道你行?
“呸呸呸!”稽婆轻轻敲打几下自己的脑袋,然后也离开了。
不可能的事情,绝无可能。
而另外一边的谢九郎和阿宝除了最开始还有些拘谨外,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潮的拥挤早已渐入佳境。
阿宝在前面叽叽喳喳的讲,九郎在后面保持微笑地听;阿宝东拐西拐挤来挤去,九郎尽量在后方给她留出一块儿可以退守的安全空间;阿宝买这买那,大部分送给客人谢少师,九郎反手扔给一直跟在后面,不敢靠得太近也不能太远的随从谢史……
可怜的谢史从脖子上到两条手臂上满满当当都是各种颜色鲜亮的小物件儿,还要随时注意周边环境,生怕那色令智昏的郎主被别人不小心冲撞了去……
这年头做人随从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儿。
谢史终于知道郎主为何对那漂亮得不像话的银鳞花那么仇那么恨,原来是千年的老铁树开了花。
洛阳谢家的长辈们终于也不用担心整日和清虚真人玄谈清谈的谢九郎哪天真的出家为道,然后羽化飞升了去……
直到他们遇到一个大大的板车,板车上拉着十来个深木桶,木桶外面坐着一圈吹唢呐的乐师,然后有几个身高体健的小伙子拿着葫芦瓢将那木桶中的东西不断地舀出来泼向行人……
伴随着被泼到的行人欢乐的尖叫声,原来那些深木桶里装着的都是红黄色的泥浆水。
被泼到的行人也不恼,因为这取自天河的泥浆水在龟滋代表着祝福和去病消灾……
阿宝远远地看到那个大大的木板车正往这边过来时,便倏然间转身,忙不迭地往后跑,然后就理所当然地撞进了一直在她身后的九郎怀里。
九郎身体比脑袋反应更快,伸开双臂一迎,一搂,于混乱拥挤的人潮中为阿宝圈出小小的一方安稳温暖之地。
周遭的人还是挤啊挤,挤得阿宝几乎双脚腾了空,只能更加依偎在九郎的胸口上,因为贴的紧几乎能听到对方“砰砰砰”剧烈跳动的心跳声,震动着她的耳聩,最后震动到她的整个人……
你以为阿宝会脸红,会害羞,还会不知所措地小惊慌小害怕?
结果都没有。
未开窍的阿宝她只是有点懵。
从小到大,虽然阿宝并不缺关爱。可是十岁以后几乎就没有人再抱过她。
殷铁三、大石头等人自然是为了避嫌。而帛英又是个极其刚强理智的特殊女性,这样的人能为阿宝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地分析时事、讲道理;能很好地引导阿宝成长;可是却不擅长在阿宝面前表达感情……
除了最开始的那两年,后来帛英越来越忙碌,也越来越位高权重,连和阿宝一起吃晚饭的时间都很少,也就更难得抱抱她……
很多年,阿宝已经忘了被人紧紧搂在怀里是个什么感觉。
有点暖,有点发软,舒服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叹息……
除了……
阿宝一直觉得从洛阳来的太子少师,俊美虽俊美,气质也好到说不清道不明,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清瘦了些。
龟滋男儿以高大健壮为美,像谢少师这样的,阿宝都怀疑她都能将他扛起来,再围着王城跑一圈儿……
可是现在因为挨着挤着,透过那身宽衫大袖时常给人的错觉,阿宝的一只小手还不自觉地在上面偷偷摸摸地戳一戳,按一按……
好像没那么瘦诶,至少肌肉不绵软,而且还约么有点隐隐约约的肌理线条……
阿宝的思想跑了三千八百里远……
可是不远处的随从谢史几乎想捂住自己的眼睛。
能做人贴身随从的,那眼光几乎比光还要快,比针尖还要细。
他老早就看见了他那向来风光霁月,全身上下都写着要断情绝欲的郎主竟然搂着人家小姑子裸*露在外的小蛮腰,双手紧了又紧,还不着痕迹地贴在上面滑了滑……
简直就像是个登徒子,或者斯文败类。
谢史觉得他没眼看。
“那个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懵了半天的阿宝突然疑惑地问。
九郎唇角微勾,狭长的瑞凤眼中光华流转。
这小家伙终于想起来点儿了……
“你好好想想?”九郎贴着阿宝的耳朵轻声低语道。
那炙热又清润的气息莫名暧昧。
阿宝整个人一激灵,心肝儿抖个不停,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意识突然冒了出来。
“你……你吃。”
阿宝将九郎轻轻一推,一根羊肉串便横在了两人中间,上面的肉块足有鸟蛋那般大……最关键的是顶头的那块儿明显被人咬过,残缺了一半。
阿宝别提多尴尬,她讪讪的笑笑,准备收回她的羊肉串。可是还不待她动作,那明显不食人间烟火的谢少师突然头往前倾一口衔住了那块被阿宝咬过的肉……
他不仅衔住了肉,他还用他那狭长的瑞凤眼瞅着她……
阿宝惊得小嘴儿微张,半天合不拢。
“哗啦。”
突然一瓢泥浆水结结实实的泼了九郎一头,一脸,一嘴,还有那肉……
九郎瞬间松开了搂在阿宝腰间舍不得松开的手,背过身去咳嗽个不停……
“哈哈哈……”
阿宝起先惊愣,待反应过来后,整个人不可抑制地大笑,爆笑起来。
谢史彻底捂住了眼。
他怀疑今天跟了个假郎主,千年的老铁树不开花,这一开花就泛滥……
没脸看,实在没脸看……




谢九郎的童养媳 35.第三十五章
这一天, 老铁树谢九郎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开花所以还有些不适应,入夜后腹痛难忍, 折腾了半宿方才在随行巫医的多种努力下止住了他那汹涌奔腾的肚子(腹泻)。
第二日一早,当阿宝一身白底镶金边的骑装打马来到他的使馆前时, 九郎披着件草青色的宽大道袍,头顶高冠, 脸色暗淡苍白,一夜之间整个人仿佛更清减了些, 更像是要羽化登仙的人。
阿宝愣了愣,决定放弃原本打算带九郎上北面天山草原看龟兹的百姓牧马放羊这等极其凡夫俗子接地气的活动, 她让人准备了一辆具有龟兹特色的圆顶四方马车,直接将九郎拉到了距离王城四十公里以外的苏巴什故城。
苏巴什故城其实并非是自然形成的城镇,而是离它不远处的整个西域最著名的超大寺院——照估厘大寺的附属城。
这座城以塔寺为主, 供修建照估厘大寺的工匠和前来参观礼佛的信徒食宿。
在一处只有一间正房, 两旁各有一个小开间, 院子里搭了葡萄架, 种植了鲜花的普通民宅中, 一位身穿黄赤点净无袖僧衣,身量八尺, 极瘦,淡灰色双眸,下巴处微翘削尖, 具有典型欧罗巴人种特色的僧人接待了九郎。
一看到那名震西域的大德高僧, 阿宝便忙不迭的小碎步跑过去, 作揖,低着头乖乖巧巧地喊了一声:
“罗什大师。”
高僧罗什微笑地摸了一下阿宝的额头,目光却是望向后面的谢九郎等人的。那份超然的儒雅睿智乃是九郎平生罕见。
九郎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要是远在洛阳城中各种酒肉穿肠肚的清虚真人见到这西域的罗什大师不知会不会有一种‘李鬼见李逵’之感呢?
恰在这时,阿宝亦突然转过头来望着九郎,大大的淡蓝色的眼睛里有敬仰,有欣赏,还有一种近乎于濡慕的东西……
九郎长眉一抖,这都是些什么鬼?
紧接着便见阿宝极恭敬地将罗什大师领到九郎这边来,一番官方引荐后,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了。
她就这么走了?
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谢九郎就稀里糊涂的被罗什大师带领着,先转了转苏巴什故城,然后从西寺大门进入闻名遐迩的照估厘大寺,在方形瓮城中拜了释迦摩尼像,又在主殿后方的小殿中看到那块传说中印着莲花生大师脚印的巨大玉石。
穿过昏暗而狭长的奇怪走廊,明悟一生的爱憎会、怨别离,直至尽头的受戒台。
在供奉着地藏王菩萨的殿堂中,观赏绘有八大地狱之苦的四面壁画,知何种罪恶入何种地狱,受什么样的刑律,探讨来世和今生……
有那么有一瞬间,谢九郎突然也有一种世事如浮云、万法皆空的超脱之感。
可是在那片思想的无限虚无中,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的脸兀然出现,烂漫娇憨生动无比,尔后就慢慢变了样,眉如黛扫,眼睛像圈着两汪碧蓝色的幽潭,小巧的唇一勾,秀挺的鼻梁让她在媚意中又多了几分让人不可亵渎的清丽……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谢九郎的心中从来都做不到四大皆空。
前世他渴望那个最高最高的位置,渴望天下万事万物尽皆匍匐在他的脚底。
经过几十年游魂孤鬼生涯,看尽世间生离死别大悲大痛,这一生他不攀权势、慕富贵,一身道袍,两袖清风,世人都说他要‘羽化成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渴望掉落下来的,想要在最平凡之处,得到一份温暖的细水流长……
而那颗小种子在多年以前,由一个胖乎乎的,看似憨傻实则精灵的小娃娃在那一夜夜里抱着他的手臂,毫无顾忌地贴着他睡的时候,就种下了……
九郎摆摆头,收回遐思,抬眼的时候正见罗什大师以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笑眯眯的看着他。
也不知,这罗什大师这样看他有多久了?
或者说,他走了多久的神?
“万法缘生,皆系缘分;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少师是红尘中人,然红尘中亦但许有高僧,何处不红尘?何处无佛陀?何时、何事、何处不修行?少师去吧,夏侯嘉宝这会儿大概是在慈氏菩萨殿中,那孩子每次来都爱呆在那里,说只有笑口常开的慈氏菩萨才不让她害怕。”罗什大师对九郎说道。
九郎望着对方那双仿佛能够看透一切的淡灰色眼睛,倒也没有心事被勘破的羞恼和窘迫,反而对着大师恭敬地一揖,尔后坦然地问道:
“只有慈氏菩萨不让她感到害怕,难道别的菩萨像就都让她害怕吗”
罗什大师亦对着九郎双手合十,幽默地笑笑:
“别的都怕。”
在九郎仿似宠溺般的摇头浅笑声中,罗什悄然离去。
好奇怪,他明明看到了这位来自洛阳的谢少师身上的帝王命格,可是如今却紫气尽散。
上一次年关,夏侯嘉宝来这里时也还是贵不可及的天生凤命,这一次来却只剩下寻常的福寿……
就像多年前突然归国的王族宗室女帛英,人仿佛还是那个人,却又似换了人……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大概只能应作如是观了……
龟兹,相府。
年近中年,脸上的线条愈发冷硬威严的殷铁三抱着一个黑漆彩绘木盒站在垂花门处,脖子伸得老长,像等待着什么人。
伴随着一阵儿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殷铁三瞬间收回了脖子,恢复一贯的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这么快就做好了?”
转眼,帛英一袭绣着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的龟兹相服来到殷铁三身边。在她身后跟着一个矮瘦精明的老管事和一位五官端正的女官。
帛英向身后的两个人摆摆手,示意对方先下去。
然后身子一侧,对着殷铁三做了个‘请’的动作。
殷铁三略感局促地摸摸自己的大胡子,然后跟着帛英进入内院。
“虽说工序上比别的物件复杂些,也更精细些,但相国的图画得明白,赶了赶也就做出来了。” 殷铁三一边走一边解释道。
帛英回头瞅了她一眼,打趣他:
“怕是昨夜一整夜都不曾阖眼吧?”
“呵呵……”殷铁三讪讪地笑笑。
“其实可以不用这么赶的,即便谢少师赶着回洛阳,那也要待见过了陛下,方才能带着阿宝离开啊。”帛英又道。
谢少师来龟兹已经第二日了,王宫里都没有设置欢迎大旭使者的晚宴,盖因前两日龟兹王白池在宠妃罕古丽的宫殿中突然晕厥,现在人虽醒了过来,但却不良于行,说话也不利索。
殷铁三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头垂着,语气低闷:
“阿宝毕竟是你养了十年的娇娇,真的就这样让谢少师带去洛阳?以后什么时候回来?或者不再回来?”
帛英亦停下脚步,她抬头望了望湛蓝如洗的天空,慢慢合上了眼。
“铁三,我上个月不小心撞破的胳膊到现在还没有好,就连已经愈合的皮肤也开始有些溃烂……”
“可曾看过医官?”殷铁三几步奔到帛英身前,焦急地盯着那张明艳的侧颜。
帛英惨淡笑笑:
“用过了一些药,却始终不曾起到什么效果。铁三,我说过我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却强行留在这个世界,终将会被这个世界所排斥的。这大概就是我的老家老人们常说的那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非这方人,这方水土自然也养育不了我。”
“所以你便让谢少师将阿宝带走?”殷铁三问。
“本来是不需要的,毕竟苏力和阿宝自小便要好,苏力又是我看着长大,本来是青梅竹马的一对,这一次国王突然出了意外,苏力的那些动作未免急躁了些,我便反而不放心了。不管阿宝将来嫁给谁,是汉地的儒雅文士,还是龟兹的打马英雄,回洛阳认认祖宗,多两三个亲人后盾,终归是好的。”帛英答。
殷铁三看着眼前这个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的帛英,看她这十年活得同她那张脸一般明艳生动,看她一步一步地位极人臣做到天下女子之最,如今却变得这般无力和悲观……
殷铁三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心口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重感。
谁能想到,他这颗被谢九郎安插在西域的钉子有一天竟然会和让西域和龟兹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实现国富民强的一代女相成为知己?
他本来是监视她的,她竟也知道。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开始像朋友一样交谈。




谢九郎的童养媳 36.第三十六章
她知他祖籍弘农, 三代以上曾以打铁为生,到了父亲那一辈也曾生活富足, 几处宅院,几间铺子, 一些田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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