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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九郎的童养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朕微萌
“是是是。”
沙月连连点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尔后,两人便各自离开了。
这时,从一条逼仄小径的转弯处传来几声衣料拂过衰草的‘沙沙’声,一个高挑的身影又重新走了出来。
那人望着沙月抱着阿宝离去的方向神色莫测,竟格外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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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褚玉院去的敛秋最终并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九郎的贴身小厮也没有因为九郎的关系,得了方便随意搪塞过去。
因为落了水的珏小郎君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另外同去的两个半大少年亦被罚跪在院中,他们的父亲谢元意,一身油腻脂粉气,醉醺醺地提串白玉葫芦,对其一会打,一会骂……
秉性耿直的苍梧谢家嫡长子谢之显,焦急地在儿子的屋外转圈 ,探着头却又不敢进去 。屋内她的妻子正对着这个最小的儿子那张烧红的小脸,一边哭,一边骂屋外的谢之显……
总之敛秋和清秀小厮俱被‘留了下来’,据说同样落了水的罪魁祸首,那个正倚在沙月怀里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药的阿宝必然也逃不过为她的‘以下犯上’付出代价。
这种情况下,阿宝的仅有低热、精气虚损,便更加让人不可饶恕了。
“阿宝还好?”
送走贵客,沐浴更衣之后,九郎抿了一口随从递上来的热汤,随口问道。
随从垂眼默了默,据实回答道:
“据说落了水,受了些寒气,已看过巫医,这会儿估计已经睡下了。”
“下去吧。”
九郎揉揉额,一副倦容,转身往榻边行去。
他坐在榻上,随手捞起一本昨夜还没有看完的古籍,半响,竟一句话也读不进去。
身边空荡荡、冷冰冰的,没有那个小小的让他又是嫌弃又是温暖的小身体。那么胖,那么圆,那么软,又那么炙热。
她总是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过来。一旦他有所反应,又迅速弹离开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然后等到他沉睡以后,又悄无声息的贴过来……
他很是怀疑,她把他当作了她爹。
可是他却是生不出这么大个闺女的。
总而言之,九郎对她的情感及其复杂,复杂到写不出来,说不明白,想起来都头疼……
九郎也懒得去想。
可是今夜,娃娃那胖乎乎的小脸总是出现在这泛黄的古籍书页上。
又大又圆的灵动双眼,比汉人长而密的黑睫,挺俏的鼻梁,樱红的唇,一颦一笑都生动入画。
最后出现了娃娃苦着脸,哭兮兮的模样,委屈到九郎的心坎里……
“罢了,且去看看她。”
九郎无奈一声叹息,翻身下床,取了云雁紫貂斗篷,咚咚下楼。
等到他到了阿宝所在的小厢房的时候,躺在睡榻上的阿宝正和沙月无声对峙着。
阿宝瞪着沙月,眼神里写满了委屈和倔强。时不时悄悄动着的小胳膊小腿,显示了她不安在床的决心。
沙月瞪着阿宝,神色严肃认真,明摆着的不认同。
“阿宝怎么样了?”
九郎的声音突然在这静谧的屋内响起,一如白水涧溪般,极润,极清。
沙月身子猛地一抖,迅速转过去,躬身一福:
“郎……郎君?”
躺在榻上的阿宝却是眸子一闪,亮晶晶地看着九郎欣长挺拔的身影步步临近。
时人常说琅琊王家十郎双目灿灿,灼灼似午之骄阳,不可视也。
此时此刻,九郎却觉得娃娃望向他的目光却是另一种极端。它像揽入了满天的星辰,像全月之皎皎,它不激烈炽热,却柔亮清幽,又皓洁,又迷蒙。眸光如水,一波一波荡过来的时候,任人不舍离去……
“阿宝可有什么不适?”九郎又问了一遍。
沙月回答:
“微有低热,已喝了药,养养精神,便无什么大碍了。”
九郎已至榻前,他伸手拭了拭阿宝的额头,确是如此。
“那你便好好休息罢。”九郎又曲指勾了勾那胖乎乎的脸肉,以示安抚。
阿宝却双手钻出被褥,飞快地捧住九郎的手臂,嘟着嘴,不住地摇头。





谢九郎的童养媳 20.第二十章
“怎么,不让我走?”九郎微微挑眉,狭长的瑞凤眼中光韵流转,笑眯眯的模样,若换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必能迷得对方五迷三道。
可惜阿宝还是个团子。
阿宝依旧使劲儿地摇头,过于丰盈的两颊上肉波在晃动。近几日好像又胖了些。
“嗯?”九郎忍不住双手固定住那左右晃动的小脸,然后顺手捏一捏。捏着就不想放手。
“我想和你一起走。”阿宝说完,咬着唇,瞪着大大的眼睛饱含期许地望着九郎。灰中带蓝的眸底有浅浅的水纹,仿佛在说,快答应我,不答应我就哭给你看……
九郎一愣,转而又笑了。这一次眉开眼舒,竟是一扫这些日子以来的惶急和颓败之感。
想他前世,见不过传承两世的晋王室便在富贵乡里断了铁骨,美人窟中失了壮志,他乘机多年隐忍图谋,联合几大世家几纵几横,最终取而代之。
这一世,他真的改了,只想一颗碧血丹心辅助朝廷不垮,天下不分,待胡夷觊觎汉地的时候,能与天下志士仁人守好国门和家门……
这一世,他不造反了,然而又换成了别人造反。
其间惶然可想而知。
而且当知道这个别人已经准备多年,无论是实力还是势力早已积攒到不说一举攻入建业,但也渗透整个西部,一旦举事,半数江山尽入囊中。
可笑的是,以他现下的境况竟是什么也做不了,做不了辅助晋王室规避即将到来的危机,也做不了在这件事中将谢家干干净净地摘出来,独善其身。
反而因为他将大量部曲私兵偷偷派至西南,又在蜀中与对方发生冲突,他知晓了别人的秘密,也送上去让人抓住了把柄。
若不同盟,一起求成,恐还有胜利的机会,那便只有互相掣肘,互相揭发。晋王室信不信夏侯家,九郎不敢笃定。但对谢家向来怀疑防备,却是无疑。
若晋王室最后谁都不信,夏侯家还有守据一方,奋起抗争的能力,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而他谢九郎,一个手里不过只有近万部曲和一些闲财的半大少年,只会被家族交出来,平息晋王室的怒火……
犹如困兽之斗,即便前世,九郎都不曾如此颓败过。
而今夜,阿宝这直白的依恋和欢喜,仿佛让他在无尽的孤冷中还有一点点慰藉和依偎。
他伸出双臂,将阿宝举起来,抱进怀里,整个心房都开始满胀起来……
阿宝抿着唇偷偷摸摸的笑,把头和脸尽数埋进九郎的肩颈处。
一旁的婢女沙月即便已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但仍然不可置信地呆了呆。她不信生来便站在云端上,天人一般的谢家九郎,竟会如此看重喜爱一个来历不明身份低微的胖娃娃。
她除了能吃还有什么?
她又不是什么大美人。
还是说谢家九郎真如最近外面的传言般,有不可为人道的特殊癖好?
婢女沙月浑身打了个冷颤,结束了她那无尽的遐思。
九郎和阿宝早已出门而去,并一路嘀嘀咕咕,转眼已至若水阁下,然后碰见一直等在那里的美髯老叟。
九郎一见老叟,整个面色便是一沉,远没了先前的欢脱。能让这谢氏族长身边的老仆亲自出马的,定不会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而美髯老仆一看见搂着九郎脖子的胖娃娃阿宝,脸色亦是一沉。他从未将这孤苦伶仃的外族小儿放在眼里,他一直以为九郎待她不过图个好玩儿,消遣罢了。今日才发现,这好玩儿的小娃娃不仅能装乖卖萌,她还能惹事儿,一惹便是极棘手之事。更何况他发现九郎在这娃娃身上所放的心思实在有些过了,说他玩物丧志都是可以的。
“阿宝自己先上去等我一会儿好不好?”九郎将阿宝放下来,然后摸摸阿宝头上的小髻,柔声说道。
阿宝笑着点点头,乖巧听话的不得了。
她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偏过头飞快地瞅了一眼那个格外严肃的瘦高老叟,见其目光冷漠阴沉,吓得小心肝一抖,加快了小短腿的挥迈速度。
‘这老叟心情很不好,招惹不得,远离为妙。’阿宝是这样想的。
“何事?”见阿宝已经走远,矮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道拐角,九郎回头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老叟对着九郎微微拱手,娓娓道来:
“今日午后,阿宝与褚玉院的珏小郎君及两位堂兄在莲湖不期偶遇,后起争执,珏小郎君被阿宝推入湖中,幸得有会水的奴仆在侧,救得还算及时。然而珏小郎君金尊体贵,现下又时值深冬,难免寒邪入体。据闻小郎君回去后从午后到现在就一直高烧不退,情况危急。”
“竟如些严重。”九郎蹙眉道。
“郎君?”老叟声音微微抬高,显得有些忧虑:
“刚刚苍梧谢氏嫡长子谢之显亲自着人来传话,说叫阿宝过去,问问今日午后究竟是何情况。”
“呵。”九郎一声冷笑。
说是叫阿宝过去问话,待阿宝真的过去,小命儿也就交待在那里了。
“郎君?”老叟盯着九郎那双泛着冷意的眸子,原本的忧虑又变成忐忍。他试探地接着道:
“这次珏小郎君之事实属危急,若不给个交待怕是不行。更何况阿宝小小年纪便能在这深冬时节推人下水,心思何其歹毒。怕是她在遇到郎君以前就被人养歪了,这以后说不准还会做出更多不可思议之事。还望郎君慎思,这阿宝确已不适合再呆在郎君身边。这次给她个教训也好。”
“呵呵……”九郎又是冷笑,突然倾身上前,其势威而凛:
“给个教训?教训就是在不管事发当时真相具体如何,也不论珏小郎是否真有性命之危,是否能痊愈,作为同样落水的阿宝都要用性命相抵?如此说来我谢皋的人便贱如草芥,任人摧割不成?”
“郎君,郎君……”有那么一瞬间,老叟突然觉的眼前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君仿似突然撕去一贯病弱文雅的外衣,露出内里真实的威容,其威之盛甚至超过早已位列三公的谢氏族长谢彦,不仅高华令人敬仰,更加威严磅礴,隐隐有帝王之意,他差一点就匍匐而下,跪地求饶了。
“别说了,叟带上我的请贴去请清虚真人去一趟褚玉院,给珏小郎君瞧瞧。至于别的……”九郎一指点眉,语气转淡:
“就说我谢皋所言,‘天真幼童,无知无心,纵使犯了过错亦是无意之举,九郎代之向珏小郎赔礼致歉,还望族叔不可深究。”




谢九郎的童养媳 21.第二十一章
灯火昏黄,阿宝撅着屁股将一莲花四方墩艰难地推至窗下,然后爬上去,垫着脚尖透过窗棂上的小花格子往下偷望。
楼下,那板正瘦高的老叟已经走了,九郎却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而夜风起,卷过褐杆虬枝间的最后几片枯叶,飒飒落落。九郎身上一袭白色笼冠大袖衫亦被吹得纷扬,远远瞧着,像是要羽化乘风而去……
阿宝几次张嘴,想叫又不敢叫,只有不错目地一直望着他。望着望着,九郎似有感应,突然也转过脸来,对着她半隐在窗边的小脸浅淡一笑,阿宝被这一笑安抚得迷迷瞪瞪的,不注意重心一偏,摔了。
“啊啊……”阿宝趴在地上哭得凄惨。冬日穿的厚,阿宝又胖,这一摔倒不是摔的有多重,更多的是吓着了,而且摔的时候也带着那莲花四方凳偏倒下来,刚好砸在一边脚踝处。
九郎见阿宝的小胖脸在窗边一闪而过,心下顿感不妙,谁知下一刻便果真魔音贯耳。
九郎捞起袍摆,也顾不得什么风度,几步冲了上去。
楼上,阿宝朝着门口的方向,抬起脸,哭得竟是毫无保留,其音量一如既往的高亢而震撼。
而九郎此刻却顾不得那好似能够将房顶都给掀了的无敌哭声,他只直直盯着她涕泪横流下的那张小嘴。
那小嘴早已不是什么小嘴,而是被张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里面红猩猩一片,看着好不渗人。
一时,九郎又惊又怕又疑惑。
这是摔坏了内脏?
这么严重?
直到,九郎注意到她那血盆大口下方的地毯上,躺着的那颗白白的,小小的,断牙。
九郎扶额,突然想起这小家伙大概五六岁的大小,向来能吃能睡,自从跟着他以后更是玉盘珍馐,养得这叫一个珠圆玉润,这提前换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别哭了,先起来。”九郎蹲下身,扶着阿宝的一边胳膊,面无表情地说道。
阿宝眯着一双水泡眼望他,委委屈屈地又哼了哼,这才就着九郎的力道缓慢直起身来。
谁知下一刻,她又突然“啊”了一声,然后对着九郎扑了个满怀。
九郎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力道冲击,摔坐在了地上。其实这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宝的泪水、鼻涕、口水还有混着口水的血水,涂了九郎一身。
九郎岂止是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简直想大叫,也像阿宝那样毫不保留的,能掀房顶的大叫。
“起来。”九郎的声音很沉,紧扣牙关。
阿宝的小手还在九郎的胸前乱动着,哭兮兮道:
“脚疼,脚疼……”
九郎堵着的气瞬间就散了。
他闭了闭眼,一手撑地搂着阿宝站了起来。然后将其抱至坐榻边,脱了她指着的那只脚上的鞋袜,果真见本来就又短又粗的小胖腿的下边一截更加粗壮了几分,上面红彤彤一片,挨着脚踝的位置,甚至红里泛着青乌。
“莽撞。”
九郎一边埋怨着阿宝,一边出门宣来几个仆婢,一些为阿宝敷药换衣,一些伺候他沐浴更衣。
“如此莽撞。”
九郎又埋怨了一句,向下瞟了眼阿宝的小短腿,这才转身绕去浴室。
阿宝目送着他疾步远去的身影,身上虽痛得‘嘶嘶’出声,然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九郎的脸向来都是没有温度的,即便是笑眯眯的时候,依然极尽疏离和淡漠。阿宝是个敏感的团子,她却能本能地感应到他那张无瑕外衣下,深藏着的炙热……
待仆婢收拾好以后,便陆续退了出来。阿宝窝在床上等了一小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迷糊中,九郎头顶着漆纱笼冠,身着宽衫大袖,竟一丝不苟地走了进来。
阿宝陡然清醒,在她的认知里,如此装扮的九郎不是要外出,就是要会见什么重要的客人。总之他现在要离开这里。
“起来。”九郎言。
阿宝虽不知九郎何意,但还是乖巧的爬出被褥,跪坐在榻上。
“下榻。”九郎又道。
阿宝疑惑地看了看九郎,见其面容颇为严肃,便将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下榻的时候大概因为不小心碰到了腿上的伤处,一张小脸扭曲得厉害。
九郎却视而不见,反而语气加重:
“跪下。”
阿宝一愣,瞬间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里泛起点点水花。
“跪下。”九郎的脸色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黑,阿宝立马收起她的委屈,“嗵”的一声直直跪下。
会装乖卖萌、抱大腿的人自然是识时务的人。
以往九郎对她的识时务是既心疼又喜爱,而今却是加重了他心中的愤怒。
如此识时务的阿宝代表着她失去了一些最初的纯真,也代表着一种稚嫩又扭曲的世俗。
那她推珏小郎君下水的时候是否就是真的无心无意之举?
还有她在遇到九郎以前是否便如老叟所言已经被人养歪了呢?
“阿宝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推珏小郎君下水?”九郎转身走到一矮几后跪坐下来,自斟自饮了一杯,平静问道。
阿宝先是垂头不语,尔后又抬起来,眉眼里隐有倔强:
“他说会向你讨要我,我以后就只能跟着他,还说要饿我的肚子……”
“所以你便一气之下将他推入水中?不管现在正值深冬湖水如何冰凉浸骨,也不管他是否可能会被水淹死?”说着,九郎将手里的白玉杯重重放下,脊背绷得笔直。
阿宝再次垂首不语。
“说!”九郎稍稍展示出他的怒意。
阿宝咬着唇僵峙许久,最后忍不住双目赤红,捏着拳头吼道:
“我知道。我和他一起死。”
九郎一震,愣愣地盯着阿宝好一会儿,然后冷冷道:
“可是据奴仆所言,阿宝你可是会水的。”
“我也不知道。”阿宝急言,瞬间泪流满面。甚至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一时岔了气,竟然打起嗝来。
九郎又是一震。垂眼默了默,脸色仍未变缓:
“轻易伤害他人的性命是为‘恶’,轻易舍弃自己的性命亦是为‘恶’。阿宝你是个‘恶人’吗?”




谢九郎的童养媳 22.第二十二章
阿宝一边咧着嘴哭,一边摇头,下门牙处因为刚刚掉了颗牙,露出一个小小的缺口。有点滑稽又有点丑。
可那‘丑样’却让九郎慢慢放下心来。他闭着眼,缓缓道:
“阿宝,你既做错了,今夜便在这里跪满两个时辰,明日以后接下来的半个月整个栖梧院的地都归你来扫,听明白了吗?”
听此阿宝骤然收起她的哭声,嘴张得大大的,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九郎。
这两件事她好像都做不到啊……
可是九郎却起身绕过身前的矮几,然后来到阿宝面前。他面对着阿宝跪坐下来 ,并和她那又圆又大的眼睛认真对视着,他的神情里写满了不容置喙和再不可更改。
阿宝在他的威视里,慢慢垂下头来,然后又几不可见地点了点,有点像午后干草窝里打盹的雏鸟。
九郎见之便放下心来,起身返回了方才坐饮的位置,随手抽了卷书简,正襟危坐地看起来。
夜深人静,只有灯芯发出的爆焰声和竹简在几面上的叩击声隐隐表达这夜的漫长……
最终,九郎便见阿宝就着跪着的姿势,向前趴在了地上,微微拱起的背脊好半响竟是丝毫未动。
他知道她大概是睡着了,却并没有将她抱上床榻安置,也没有叫醒她让她保持住标准的跪着的姿势。
他起身,将一白狐皮做的披髦轻轻盖在阿宝身上,尽管动作轻柔,却依然惊到了那睡梦中的小人儿。
那小人儿陡然惊醒,整个身子莫名的一抖,然后飞快地往旁边移退……
退着退着又是猛地一僵,然后睁开眼来对上九郎那张清华俊逸的脸,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卸了满身的力道。
九郎的眸光顿时变得晦暗莫测。他不知道阿宝在遇到他以前究竟遭遇过什么,几次想问却又不敢问,深怕再次伤害到她。
也许时间能够淡化记忆,也能抹去所有的忧伤。他以为他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对她……
“你说轻易伤害他人性命就是‘恶’,那你们杀了山上所有的伯伯们,当时还要杀我,是不是也是‘恶’?”
突然,阿宝那稚嫩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般打破了所有的沉静和诡异。
九郎迎上她那充满了疑惑而探究的目光,心思沉了沉,无奈回答道:
“山上的那些伯伯们是什么人?他们是抢人财物,伤人性命的恶徒。伤了恶徒们的性命便等于救了更多无辜百姓的性命,所以不是为‘恶’,反而为‘善’。”
“那我呢?你当时也让他们杀了我,我也是恶徒吗?” 阿宝反问,身子微微向前倾晃着。尽管她此刻整个下半身都已经僵痛的麻木掉了,可是却没有什么比眼前这个问题更加紧要的了。
九郎曾经想要杀了她这事,她一直记的,不仅记的,并一直为之惶恐不安。
今日她犯了那么大的错,九郎却没有杀她,只是极重地惩罚了她,这是否代表着他不会再杀她?
所以她才敢将她内心最深处的疑问和恐惧掏出来。
九郎伸出手,扶住阿宝不住颤晃着的双肩,神色坦然,语气温柔而慎重:
“阿宝还小,虽然也会犯错,但却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自然不是恶人。”
“那你为何要让他们杀我?”
见九郎说她并不是什么恶人,阿宝一直以来积攒的委屈便像陡然被放闸的蓄水,汹涌奔腾而来……
这一次,她哭得并不惊天动地,却是放开了所有的伪装和禁锢,颇有些歇斯底里。
九郎亦是倾身上前,然后将阿宝的整个身子抱起来,搂在怀里。他将下颚抵在那乱蓬蓬的小脑袋上,脸有痛色地喃喃道:
“阿宝肯定不是什么恶人。只是我当初蒙了心,认错了人,把阿宝当作很久以前的其他恶人……可是我现在知道自己错了,我跟阿宝道歉,阿宝,对不起。”
“嗯?”阿宝从未想过九郎会如此轻易直白地承认自己有错,并且还向她道歉。因为她就没有见过这般认错和道歉的大人。
她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九郎,灰中带蓝的眸子里倒映着另一个九郎。
九郎错以为她并不信他的话,尔后又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地再说了一次:
“阿宝,对不起。”
阿宝倏忽笑了,露着残缺的,细细白白的糯米牙齿,笑得活像个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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