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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那些事儿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赤脚踏沧浪
“倘蒙不杀,当然不敢造反,从此不再过问世事,闲云野鹤,心愿足矣!”
阿济格摆摆手,命人把他带下去。宋献策竟因此保全了一条性命,被带到京城,重新操起占卜算卦的旧行当。





明末那些事儿 第84章 九宫山上莫独行(9)
魂归何处。
东路军连续遭受清军重创,损失惨重,为东下南京准备的几万条船也被清军缴获。
多铎部大军已从河南归德直扑南京,李自成原定攻占南京的战略意图已无法实现。他决定改变行军路线,向西南转移,准备经湖北通城(属武昌府)进入湖南平阳,浏阳一带。
被打散的部队开始陆陆续续聚拢回来。由于是流动作战,没有地方提供后勤供应,十几万大顺军的吃饭都成了问题,只能派出士兵四处打粮(说白了就是抢),沿途的鸡犬都被吃光了。所到之处,人心惶惶,各地纷纷组织乡勇修筑城堡捍卫家乡。
李自成对前途充满了绝望。牛金星的叛逃使他愤怒,刘宗敏等将士的牺牲让他痛心。他经常一个人喃喃自语:
“我大顺朝难道就这样完了吗?”
弘光元年(1645年)五月初的一天,李自成抵达湖北通城县。
他心中烦闷,带着养子李双喜和二十几名亲兵四处踏看,来到距离县城仅有一公里的九宫山下,忽然听到山上传来钟磬之声。
通城九宫山,又名罗公山,唐朝道人罗公远曾在此地修道炼丹。李自成忽发奇想,想到山上拜一拜神灵,求神仙保佑。为了表示虔诚,不使道教圣地出现刀光剑影,他把二十几名随从都留在山下,独自一个人慢慢上得山来。
到了山上,果见一座道观,里面供奉着真武大帝(又名玄帝)。李自成悄悄来到神坛前,恭恭敬敬点上三炷香插入香炉,对着真武大帝神像下跪叩拜,默默祷告。谁料这一拜不要紧,叱咤风云,一世英雄的大顺皇帝李自成竟再也没能再起来。
原来在附近干活的几个村民正躲在道观内歇息,忽见一个头发蓬松的大汉走进道观,他们赶紧躲藏在神龛后面。
他们好奇的探出头来,偷偷的打量伏在真武大帝脚下的这个大汉。一看此人虎背熊腰,穿着华贵,根本不像本地人,腰里还鼓鼓囊囊的,想必是打家劫户的强人早就听说害死崇祯皇爷的闯贼遭了报应,被吴三桂和满族人赶出了北京,正向湖北一带流窜,难道这人是闯贼手下的散兵。
他们几个互相递个眼色,蹑手蹑脚突然蹿出来,举起锄耙,使尽力气,对准李自成的头部猛砸下去。
好可怜永昌皇帝李自成脑子里充满了疲惫,忧虑,悲愤,沮丧,绝望的情绪,身心都沉浸在对神灵的祈求膜拜里,完全丧失了往日的精明和警惕,连哼都没来不及哼一下,就被砸得脑浆迸裂,当场毙命(“村人疑以为劫盗,取所荷锸碎其首”)。
这些人都过来抢夺李自成身上的东西,见此人身着龙袍,腰下一颗大大的金印,绝对不是等闲之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吓得从后山一溜烟逃走了。




明末那些事儿 第85章 九宫山上莫独行(10)
山下的李双喜等了半天不见皇上下山,就派出几名亲兵登山寻找,亲兵一进道观,不看犹可,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滚滚跑下山来,大叫:“万岁爷被人杀死了!万岁爷被人杀死了!”
李双喜一听,一溜小跑,冲进道观,观里的道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李自成一具血肉模糊的死尸,头已被打得稀烂。
李双喜跪倒尘埃,捶胸撞地,嚎啕大哭。
他回到通城大营调动大队人马,将山下的姜家畈村团团围住,限两个时辰内交出凶手。凶手自知闯下大祸,早已逃遁,姜家畈千余乡民因交不出凶手,惨遭屠戮。
李自成去世的噩耗传来,满营聚哭。
大顺军将士收殓了皇上,在九宫山下挂孝举哀,将李自成的遗体秘密掩埋于九宫山南麓。
可怜闯王李自成一世英豪,转战南北数省,南面称尊数月,拥兵甚众,不死于沙场锋镝之间,却遭山野草民锄击殒命。
白马素车,缓行风中,斯人已逝,百身莫赎。
呼君不应,叫君不闻,丰仪难睹,巷歌已停。
天亡我乎?天亡我乎!
呜呼哀哉!
几天后,大顺军在湖北阳新县与江西武宁县交界处为李自成树立起一块汉白玉石碑,碑文如下:
亡吾闯王九宫山,血海深仇恨难平。灭绝通城无赖汉,岂能还吾闯王魂?天大地大不留人,何处去寻吾王回?顺军将士寸肠断,跪泣狂呼吾王归!(永昌二年)
大顺朝永昌皇帝李自成就这样结束了轰轰烈烈的一生。这一年,他三十九岁。
说来你可能不信,在距离通城县不足一百公里的湖北通山县境内,也有一座九宫山,凑巧的是,弘光元年(1645年)五月,也有一位大顺军将领殉难于此。
据《程氏宗谱》记载:“程九伯,号南枝,于顺治元年甲申剿闯贼李延于牛迹岭下。”(牛迹岭在通山县九宫山附近)。
康熙四年(1665年)《通山县志》卷五载:“顺治二年五月,闯贼万余人至县,蹂躏烧杀为虐,民无宁处,九伯聚众围杀贼首于小源口。”(小源口距牛迹岭不远)。
同治六年(1867年)修订的《通山县志》卷二载:“相传李闯王败窜至此,为程九伯所杀,遂葬于此。”(请注意这里将贼首改为“李闯王”,前面有“相传”二字)。
民国七年(1918年)《通山县乡土志略》载:“牛脊岭在县治东南七十里……明末李自成为程九伯所杀,葬此岭下。”(这里取消了“相传”二字,改“李闯王”为“李自成”)。
程九伯到底杀死的是谁?以上记载,经历了一个演化过程,由“闯贼李延”到“贼首”到“相传李闯王”到“李自成”。
因此,很多人开始相信,在通山县九宫山被乡勇头目程九伯杀死的,就是大顺永昌皇帝李自成。
明末清初的费密先生根据道听途说,曾绘声绘色的描述过这样一个传奇故事:
“顺治五年,自成亲随十八骑,自通山过九宫山岭即江西界。山民闻有贼至,群登山击石,将十八骑打散。自成独行至小月山牛脊岭,会大雨,自成拉马登岭。山民程九伯者,下山与自成手搏,遂辗转泥滓中。自成坐九伯臀下,抽刀欲杀之。刀血渍,又粘泥沙,不可出。九伯呼救甚急,其甥金姓以铲杀自成。”
姚雪垠先生的五卷本长篇巨著《李自成》就是据此完成了李自成的悲剧结局,细腻生动,动人心魄,令人痛心疾首,荡气回肠,遗恨无穷。
最初,“李自成殉难于通山县九宫山”的说法在史学界不占主流,但上世纪五十年代,通山县一位小学教师向《历史教学》杂志社写了一封信,主张李自成殉难于通山,不知为何,这封信竟然得到现代一些历史名家包括郭沫若先生的支持,从此,“李自成殉难于通山县九宫山”几成定论,并被写进了中小学生的历史教科书里。




明末那些事儿 第86章 九宫山上莫独行(11)
不管是通城还是通山,李自成已经死亡应毫无疑义。
负责追杀大顺军的清军统帅阿济格听到这一消息,立即向皇叔父摄政王多尔衮报告:“闯贼李自成兵尽力穷,窜入九宫山中毙命,遣素识自成者往认其尸,尸朽莫辨。”
多尔衮收到阿济格的报告非常高兴,郑重其事的告祭天地太庙,宣谕中外,各地官员也纷纷上表祝贺。可是,就在阿济格大功告成,班师回朝的途中,却又得到了大顺军重现江西的消息。
因为阿济格并没有获得李自成的首级,多尔衮开始怀疑李自成死讯的真实性,认为“自成生死终未有实据也”,对阿济格大加呵责。
阿济格自己也只能说:“或存或亡,再行察访。”
九十年后雍正朝修成的《明史》中的记载是:“或曰李自成中锄死,验其尸,朽未辨。”总之,一句话,很多人都说李自成死了,但死的到底是不是李自成,没有人拿得准。
由于清代官书的不确定论,后来便引发诸多揣测。
有人说,李自成其实是在金蝉脱壳,他这是为了缩小目标,退居二线,幕后指挥,这样有利于保存大顺军的有生力量。
并且民间一直在流传,李自成根本没有死,而是潜藏在一处偏僻山区削发为僧,法号“奉天玉和尚“(因李自成曾号称“奉天倡义大元帅”),直到康熙十三年(1674年)二月才寿终正寝。奉天玉和尚有两句诗:“时来作恶天还怕,运去看经佛不灵。”倒颇符合李自成的为人。
依我看,这种种的揣测,其实都包涵着一个原因,那就是有很多人不相信,也不愿意叱咤风云一生的大顺永昌皇帝,闯王李自成就这样窝窝囊囊的死去。
一个穷苦的放羊娃,南征北战十六年,做出这样一番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事业,试看古今,又有几人,正像宋献策所说,李自成虽然最后失败了,但仍不失为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人物。
李自成的悲剧,不在于他最后失败了,而在于他差一点就要成功。他失败的原因,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素质。跟刘邦,朱元璋这些成功的农民领袖相比,他缺少的是一种宽阔的胸怀和远大的目光,虽然也曾经人模狗样的当了几天皇帝,但骨子里却仍是浓浓的小农意识。
他是一个破坏者,而不是一个建设者。他的素质,使他有能力破坏一个旧世界,而没有能力建设一个新世界。
最后用一句话来评价李自成:他是一个英雄,但不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而是一个啸聚江湖的草莽英雄。
仅此而已。
死去的已长眠地下,活着的还得继续战斗。
李自成的身后,还有几十万人马。但是,这支庞大的部队在屡遭挫败之后,已不复当年部署,正在重新洗牌。
曾经跟刘宗敏平起平坐的权将军田见秀这时手上仅有七千士兵,泯然普通一将,几无威信可言。
独当一面的左营大帅刘芳亮(制将军)所部也只剩一万人。前营大帅袁宗第(制将军)仅有部卒三千,他的老部下刘体纯(果毅将军)兄弟却拥兵五万。
原先的副将郝摇旗拥兵四万,而名不见经传的偏将王进才竟有兵多达七万六千人。
这时,李锦(制将军),高一功(威武将军)率领的八万西路军已到达湖北荆州,正向东路军靠拢。而就在这时,东路军内部又爆出一个惊人消息:颇具大将风范的果毅将军白旺突然被部将王体中刺杀,王体中正挟持白旺部七万精兵准备投降清军。
李自成通城遇难,绝对是个意外,因此没有来得及指定接班人,而他的妻子高皇后秉性柔弱,并不像姚雪垠先生笔下描写的高桂英那样侠肝义胆,精明强干,根本担负不起丈夫留下来的这一副千斤重担。
大顺军现在群龙无首,各自为政,分庭抗礼,一片混乱,随时面临自相残杀,全面溃散的危险。
失去了李自成的大顺军,将何去何从呢?




明末那些事儿 第87章 与张献忠在一起的日子(1)
当闯王李自成在湖北九宫山上糊里糊涂丢了性命的时候,八大王张献忠正在四川的穷山恶水间绝望的苦斗。
作为与李自成齐名的民军领袖,张献忠的故事同样跌宕起伏,惊天动地。但面对着林林总总的历史资料,我却迟迟难以下笔。
三百六十多年以来,对张献忠的评价,一直争论不休。
在清代历史家眼里,张献忠就是个杀人恶魔,因为他“屠戮川民,靡有孓遗”,据清廷钦定《明史》记载,张献忠“以杀人多少叙功,共杀男女六万万有奇”(请注意这个吓人的数字)。
清朝官方愿意人们这么说,也要求人们这样说,因为流贼张献忠越凶残暴虐,对于四川人来说,大清兵才越是他们的“大救星”。
新中国建立后,不少历史学家却考证出,张献忠在四川疯狂杀人的问题,纯属封建文人的蓄意捏造和污蔑,必须大声疾呼,把被颠倒的历史重新颠倒过来。
他们的观点是:张献忠是明末农民大起义的杰出领袖,卓越的农民革命军事家。
但也有人扬李抑张,说农民革命家的称号李自成当之无愧,而张献忠在起义过程中屡次投降,是摇摆不定的机会主义者,革命队伍中的可耻叛徒。
直到今天,对张献忠(也包括李自成)的争论不仅没有消停,反而愈演愈烈。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些争论,掺杂了太多的意识形态因素,绝不是单纯的学术交流,而是激烈的政治论争。
在三百多年前的明末清初是这样,在纷纭复杂的当代社会里更是如此。
张献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一个被古今历史家搞得混乱不堪的问题,也许只有从明末那些同时代人亲历亲闻的第一手资料中,我们才能寻找到一些客观真实的线索。
我正是循着这样的思路,试着来还原历史上农民造反领袖张献忠的本来面目。
明末庐州人余瑞紫先生,曾被张献忠的军队掳走,在军营中生活了半年才逃出来。八大王张献忠比较看重他,和他共进饮食,晨夕聚谈。
余瑞紫先生耳闻目睹,对张献忠及其军队的情况了解颇多,后来还据此写成了一篇流传颇广的回忆录。下面就是这篇文言回忆录的现代整理版译文当然是采用一种比较通俗,轻松的行文方式。
我叫余瑞紫,南直隶庐州人氏。
庐州就是后来的合肥,隶属南直隶。南直隶是大明的直辖省,可惜后来被清廷改称江南省,不久又划分为安徽,江苏两部分(两个省)。
我热爱家乡庐州,因为她历史悠久,人才荟萃,大宋名臣包拯就是我们庐州的骄傲。
庐州是一处军事重镇,她的东北方是“中都”凤阳,东南方是“留都”南京,三座城市犄角鼎立,互为援助,防守严密,易守难攻。
这里城高池深,重兵驻扎,素有“铁庐州”之称。流贼(就是后人所称的明末农民起义军,简称民军)近几年曾多次攻城,均有惊无险。连八大王张献忠都感叹说:
“好个庐州城!日间是个人城(守城人多),夜间是个灯城(城头灯火多)。”
说实在的,我并不是什么才高八,学富五车的大学者,只是读过几年书,粗通文墨,写写算算而已,一个默默无名的人。
但生逢乱世,阴差阳错,我却被流贼掳走了,在八大王张献忠身边呆过一段时间,并以亲身经历偷偷写出来一篇《流贼张献忠陷庐州纪》。
当然,这篇作品朴实无华,毫无文采,纯属自娱自乐,不料后来竟入选了郑达先生编著的《野史无文》文集,流传了下来,在历史上占有了一席之地,让后人知道了三百六十年前的明末,还有我余瑞紫这么一个人。
在张献忠身边的日子里,我的心情是痛苦纠结的,因为有家难回,并且看到了那么多的鲜血和眼泪。
对八大王张献忠,我恨,但又有话要说,因为他毕竟保留了我一条小命,还陪我共进晚餐,促膝长谈,让我对人生,对乱世增加了几许深刻的感悟。
下面,就是我和张献忠不得不说的故事。




明末那些事儿 第88章 与张献忠在一起的日子(2)
崇祯十五年(1642)五月初六日,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悲惨的夜晚。
那天晚上,我在书房看了会儿书,刚刚睡下。正当夜深人静之时,忽听外面人喊马嘶,鸡飞狗跳,有人在疯狂的砸门,并高声叫喊:“快开门,快开门!城破了,城破了!”
我惊得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胡乱穿件衣服,就跑出书房,发现不远处火光冲天,哭声一片。
来到院子里,见父亲也是衣衫不整,正带着二弟往门外跑,他们怀里揣着些银两,剩下的银子就散放在桌子上,也顾不上再包起来放好。
我赶忙招呼母亲一块逃难,母亲却挥着手催促我快走。她着急地说:“快随你爸爸跑吧,不要管我!”
我妻子也急急地推我:“俺们妇道人家怎能抛头露面,满城乱跑。你快走吧,我不连累你,事急了不过是一死!”
我跑到大门口,见街上已经挤满了人。
我们父子三人随着人流往南走,刚走到鼓楼南街,忽然望见前面一伙“贼兵”,盔明甲亮,吓得大家扭头又往北跑,可没跑出多远,北边又出现一伙“贼兵”,都举着明晃晃的钢刀。
别怪俺口不择言,当时我们这里还没有“农民起义军”这一称呼,受几千年正统思想的影响,在知识分子甚至老百姓眼里,这伙人就是一些打家劫户,杀人放火的“贼兵”。
街上的行人就这样两头乱窜,活像一群游在热锅里的小鱼儿,又像一群嗡嗡叫着的无头苍蝇。在慌乱中,父亲跟二弟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我慌不择路,看到前面有户人家门虚掩着,也不管认识不认识,推门就闪了进去,躲进厢房里一间黑屋子的床底下。
刚想喘口气,门外突然想起一声吆喝“站住”!随后一个面色苍白的小伙子气喘吁吁的也跑进了这所院子,后面紧跟一个戴大沿帽,穿红盔甲的青年贼兵。看着贼兵手里亮如明镜,寒光闪闪的大刀,那个小伙子差点吓晕过去。
不料那名贼兵却语气温和地说:“你莫怕,咱不杀你。我们大王是来安抚你们的。”
我感觉这名贼兵还算讲道理,再说总藏在床底下也不是办法,如果贼兵放一把火烧毁了房屋可怎么办?想到这里,我就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大沿帽贼兵问小伙子:“这里有牲口吗?”那小伙子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我从背后赶紧答道:“有!”
我这一说话倒把那个贼兵吓了一跳,他紧握钢刀猛然回过身来,却没有恼火,反而乐了,问:“在哪儿?”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宅院,更不知有没有牲口,只好胡乱答应道:“在里面呢。”
我领着贼兵来到后院,谢天谢地,果然有两头大驴拴在槽里。那名士兵让我与小伙子一人牵一头,到十字街去搬运东西。
来到一户高门大院,有一个老仆人把守着大门。贼兵随口问:“有牲口吗?”
老头低着头回答说:“没有。”
贼兵不信任的瞥了老头一眼,突然凶相毕露,举起刀来,噗地一声向老人砍去。由于变生仓促,鲜血喷了小伙子一身。我们两个人都吓得面如土色。
那名贼兵倒没事人似的,几步迈进大门,进入内室去收拾衣物。他并不稀罕金银首饰,把这些都扔到一边,只挑出些衣服绸缎放在驴背上驮走了。
原来在这些流贼心目中,第一贵重的是牲口,其次是粮食,再次是衣服布匹,最后才是金银玉器。
将衣服绸缎驮到庐州城的西门外放置好,贼兵又命令我们二人随他进城抬酒。我不放心家里的亲人,就领着贼兵来到自己家中。
厢房的仓库里原本有一屋子好酒,现在却只剩下四大坛子了。
我偷偷往厅堂里一瞅,只见白发苍苍的老祖母扶着内室的门框,正眼中含泪默默地望着我。我心里难受,但不敢走过去说一句话。
这时,我并不知道,我的慈爱的母亲已经跳进池塘里尽节了。我的妻子也跳下了池塘,但幸运的是浮在水面没有沉下去,头脸都被浓密的荷叶遮挡住了。
最可怜的是我的弟媳妇,跳塘迟了一步,只下半身滑进了水塘,上半身还留在岸上,被凶狠的贼兵一把扯住,就要带走。弟媳妇拼死挣扎不从,把这名贼兵惹恼了,随手一刀砍向她的脖子,然后扬长而去。万幸的是没有砍断喉咙,弟媳妇苟延残喘到第二年六月,才痛苦的在南京死去。
当然这些都是我以后才得到的消息。现在戴大沿帽,穿红盔甲的这名贼兵命令我抬酒,我回答“抬不动”。他厉声说道:“你不抬,难道让我抬不成?”
我无法,只好咬着牙抱起一坛酒慢慢挪出大门,汗水很快湿透了衣背。
正在筋疲力竭的时候,忽然街面上走过一个人来,大声喊:“等我抬。他书呆子抬甚么?”
我抬头一看,是个中年汉子,脸膛黑红,身形高大,有些眼熟,但不知叫什么。
我心里一阵轻松,大沿帽士兵也高兴,于是叫过一起来的小伙子和这个中年大汉把酒送到西门外流贼的军营里。




明末那些事儿 第89章 与张献忠在一起的日子(3)
我跟大沿帽士兵从另一条路回军营,经过一片池塘赵家塘,只见满塘都是妇女,有已经溺死的,有还没死正挣命的。
岸边站着一位少妇和一个老婆婆,看到大沿帽士兵走过来,那名少妇吓得赶紧往水塘里跳。大沿帽手疾眼快一把扯住,命令她跟自己走。少妇吓得哭起来。
老婆婆劝她说:“军爷要你去,你就跟他走罢!不用惦念我。“
少妇哭得更痛了。
我看不下去,从旁说:“偌大一个庐州城,难道只有这一个妇女?要这么个水淋淋的做什么?”
大沿帽不理我,也不再说带走少妇。他向前迈出几步,突然转回身来,向这位少妇射出一支雕翎箭,正射在少妇的头皮上。
我劝大沿帽:“既然不想带走她,射她一箭干什么?”大沿帽不说话,走过去拔下箭,向我一挥手:“走!”
我跟大沿帽来到庐州城西门外,他让我坐在城门口不准动。我哪里还有动的力气,屁股一挨地就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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