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那些事儿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赤脚踏沧浪
他检讨自己的前半生,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对于背叛东林,投靠阉党的行为,他有时也深感愧悔。夜深人静,独自仰望着深不可测的天空,他曾喃喃自语:
“想俺阮大铖也是读书破万卷之人,什么忠贤奸佞不能辨别?怎的主意一错,竟做了阉党?真是愧悔交加!”
话虽如此说,但他对自己要求进步,削尖脑袋谋求升官的做法,并不认为是什么大不了的过错。
阮大铖是一个精力旺盛的人,哪里耐得住寂寞,既然升官无望,那就把全副精力转移到了自己擅长的文学和艺术事业上来吧。
阮大铖首先是一位诗人。
在罢官闲居的十几年里,他笔耕不辍,共创作出两千余首诗歌。但在这高产创作的背后,却并非粗制滥造,而是具备了较高的水准。
马士英为阮大铖的诗文集作序时,称赞他是明代开国以来第一诗人。也许好朋友之间互相吹捧,不能算数,但近代国学大师章太炎先生却言之凿凿:“榷论明代诗人,如大铖者鲜矣。”现代教育家胡先骕先生更是称他是“有明一代唯一之诗人”。
阮大铖将自己写的诗收集起来,取名《咏怀堂诗集》,曾经与他交往唱和的诗友,不少是当世有声望的名士,如复社巨子张溥,大才子张岱,东林元老钱谦益,书画家杨文骢,马士英……甚至还有忠肝义胆的大英雄史可法
也许在阮大铖光彩照人的卓越才华笼罩下,人们对他的阉党身份也看得淡了。
写诗固然能够附庸风雅,但阮才子最用心的还是戏曲创作。
崇祯八年(1635),农民军逼近南直隶省安庆等地,为躲避战乱,家财万贯的阮大铖移居南京,在城南库司坊一带建造了一座豪华气派的住宅石巢园。
经过阮大铖的设计,石巢园简直就是一座华美的园林,四季风景,奇花异石,无不俱备。他宴请宾朋的时候,春天在“桃花坞”,夏季在“白石筑”,秋天在“枫叶亭”,冬季在“梅屋”,没有人不佩服他设计的精巧及外观的富丽堂皇。
在这座美不胜收的石巢园里,阮才子“每夕与客狎饮,客倦罢去,阮挑灯作传奇,达旦不寐以为常。”短短几年时间,阮大铖竟写出了《燕子笺》,《春灯谜》,《双金榜》,《牟尼合》,《忠孝环》,《桃花笑》,《井中盟》,《狮子赚》,《赐恩环》,《老门生》,《翠鹏图》等十一部剧作。
阮大铖才思敏捷,不仅写得多,而且出手快,《牟尼合》三十六折(场),他只写了十六天,《春灯谜》三十九折,写了一个月,《双金榜》四十六折,二十天就完工了。
当然,阮大铖这些戏剧都没有脱离传统的才子佳人模式,但行文雍容典雅,情节曲折婉转,其故事之曲折,内容之离奇,构思之奇巧,遣词之灵妙,声律之娴熟,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同时代的大才子张岱,是当时的戏曲鉴赏专家,虽然对阮大铖其人颇有微词,但对他的戏曲,却盛赞不已,认为“簇簇能新,不落窠臼”,并且“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他一口气连用了五个“出色”,可谓推崇备至,喜爱之极。
清朝人写的《曲栏闲话》上也说:“圆海词笔,灵妙无匹。”《花朝生笔记》评价阮圆海“所作诸曲,直可追步元人……至于《燕子笺》则美不胜收矣。”近代藏书家刘世珩指出:“明末阮圆海所撰《燕子笺》,《春灯谜》二种,曲文隽妙,尚存元人余韵,脍炙艺林,传播最广。”
为了说明阮大铖的戏曲成就,古今的学者不约而同地都拿他跟一个人相比,那个人就是享有“中国的莎士比亚”美誉的大戏剧家,千古名剧《牡丹亭》的作者汤显祖。
阮大铖与汤显祖相比,戏剧成就究竟如何呢?
明末那些事儿 第186章 江南第一才子(4)
为了说明阮大铖的戏曲成就,古今的学者不约而同地都拿他跟一个人相比,那个人就是享有“中国的莎士比亚”美誉的大戏剧家,千古名剧《牡丹亭》的创作者汤显祖。
早年刻印的《燕子笺》,前面都有一篇佚名的序言,说阮大铖的创作“虽不能上抗临川,又何至下同湖上。”这里的“临川”就是指江西临川人汤显祖,“湖上”则指清初戏剧家李渔。
近代戏曲大师吴梅也认为,阮大铖“固深得玉茗之神也”。“玉茗”即汤显祖的书斋“玉茗堂”。
但也有个别学者认为,阮大铖的戏剧艺术成就其实已超越汤显祖。明末书画家,东林党人文震亨当然不是阮大铖的朋友,但却盛赞阮大铖“实得词家正宗嫡传”,不像有的作家,谈情说梦,传鬼传神,虽然词曲文采斐然,放在案头枕边翻阅也觉不错,但因不熟稔声律,一旦搬上舞台就不行了,演员唱起来非常拗口别扭。
这里虽然没有直接点出汤显祖的名字,但“谈情说梦,传鬼传神”八个字,分明指的就是汤显祖的《玉茗堂四梦》,即他的四部剧作《牡丹亭》,《邯郸记》,《南柯记》和《紫荆记》。
对于这一点,阮大铖本人也颇为自负,他在《春灯谜自序》中将自己的曲作与汤显祖予以比较说:“余词不敢较玉茗,而差胜之二:玉茗不能度曲,予颇能之。虽按拍不甚匀合,然凡棘喉带齿之音,早于填时推敲小当,故易歌演也。”
他认为自己“差胜”汤显祖的地方有两处,其一便是汤显祖只会填词,不会谱曲,而自己则精通音律,“自唱自板“,凡有诘屈聱牙之处,都推敲妥当顺畅,便于演出歌唱。
在明末,阮大铖是将剧作的文学性与舞台性结合的最好的一个人。
明末,正是昆曲风靡的年代,它以一折又一折的形式铺叙故事,颇像今天一集又一集的电视剧,是当时的流行艺术和大众文化,拥有广泛的观众群。
阮大铖不仅能写,而且能导,能演,能唱,集编剧,作曲,导演,演员于一身,是一位昆曲全才。因此他创作的戏剧,讲究声律,注重舞台实践,便于搬演,最受梨园子弟喜爱,被当年的戏班子争相上演,“南中歌茵舞席,卜夜达曙,非是不欢”。脍炙人口的《燕子笺》一剧,民间排演更是岁无虚日,名噪一时。
特别是,阮大铖在家中还亲自蓄养了一个完整的戏班子,吹拉弹唱念,生旦净末丑,样样俱全,具有第一流的演出水准。时人评价说:“金陵歌舞诸部甲天下,而怀宁歌者为冠。”意思是:全国最好的戏班子在南京,而南京,阮大铖家的戏班子排第一。
阮家戏班有个特点,那就是,不演别的剧目,只演阮大铖的作品。阮大铖精心调教这些“戏子”,“其串架斗笋,插科打诨,意色眼目,主人细细与之讲明。(使他们)知其义味,知其指归,故咬嚼吞吐,寻味不尽”。
凭借着卓越的艺术创作和阮家戏班辉煌的演出成就,阮大铖收获了“江南第一才子”的美誉,在南京可谓出尽了风头。
昆曲的剧本叫做“传奇”。
阮大铖的十一部传奇,流传至今的仅有四部,即《燕子笺》,《春灯谜》,《双金榜》和《牟尼合》,合称《石巢传奇四种》。
作为明代一流的诗人和杰出的戏曲家,他大量的诗文和剧作后来都散失湮没了,在文学史上也默默无闻。造成这一凄凉的结局,不是因为艺术,而是因为人品,这一现象值得每一个文学爱好者深思。
阮大铖不是一个为艺术而艺术的人,据说,他的剧作,几乎都寄托着一定的寓意。
颇负盛名的剧作《燕子笺》,演述的是唐代书生霍都梁与曲江妓女华行云,官宦小姐郦飞云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中间以燕子衔笺,观音像与春容画被人错换两个细节,促成了三人的结合。
当时就有人指出:剧中遭坏人诬陷出走的青年才俊霍都梁,其实就是阮大铖自寓,而用青楼妓女华行云比拟阉党,朱门小姐郦飞云比拟东林,“意谓朱门与青楼一样”,自己并没有偏向其中任何一党。
在剧中,霍秀才有句台词:“丹青是我画,诗笺是小姐题,供说燕子衔来,就浑身是口,谁人肯信?”这里的“燕子”其实就是指代好友杨维垣,是杨维垣错误地替他上呈了《七年合算疏》,才导致了后来十多年的获罪贬官。
阮胡子还有一部传奇,全称叫《十错认春灯谜记》,剧中父子,兄弟,夫妇,朋友等竟无一不错认,真是背运到家了。阮大铖其实想表白,自己与东林党人的恩恩怨怨,自始至终都是一场误会。
另外,我们还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阮大铖剧中的男主人公,几乎都是含冤负屈的书生。想想阮大铖自己大半生的经历,一切不就都一目了然了吗?
因此明末大才子张岱说,“阮圆海大有才华,恨居心勿静,其所编诸剧,骂世十七,解嘲十三,多诋毁东林,辩宥魏党……”
而近代戏曲大师吴梅先生却认为,阮大铖诸剧,“唯《双金榜》一种,略见寄托之迹,顾亦非诋毁东林也……总不外自表无罪,乞怜清流之意”。
两种不同的观点孰是孰非,似难下结论,但一个明显的事实是,我们今天重读这些剧作,其实已很难觉察到前人所说的那些寓意。
至于张岱所言“居心勿静”,换成今天的说法,就是不安分,有野心,倒真正点出了阮大铖的病根他确实不愿安于现状,他一天也没有忘却重返仕林(官场)。
明末那些事儿 第187章 江南第一才子(5)
在阮大铖的剧作中,不论冤情的昭雪,还是婚姻的实现,都不是靠积极的抗争,而是靠个人的金榜题名。
在阮大铖心中,功名是一根神奇的魔杖,可以变贫穷为富贵,变离散为团圆,变冤屈为清白,变冤家为亲家。
这种功名万能的解决办法,正是阮大铖庸俗人生哲学的艺术反映。
我们给阮大铖这样的人可以取一个别名,叫做“官迷”。
正是在这种思想支配下,他虔诚地亲手书写了一副对联:“无子一身轻,有官万事足”,挂在石巢园的书房内,作为自己一生的信仰。
一语成谶,无子,阮大铖确实做到了,他一生珠环翠绕,妻妾众多,竟没能生下半个儿子,但阮大铖并不以为意,因为他耿耿于怀是什么时候还能再捞个官做。
值得一提的是,阮大铖虽然没有儿子,却有一个宝贝女儿阮丽珍,容貌秀丽,善于作曲,堪称才女。
跟他父亲一样,她也著有《梦虎缘》,《鸾帕血》,《梵天庐丛录》等多部传奇,据说还参与了著名戏剧《燕子笺》的创作。
阮丽珍后来嫁给了书画家杨文骢的儿子杨作霖为妻,入清后却流落到某亲王府中,被亲王的福晋(王后)所嫉恨,竟用一杯残忍的鸩酒,了结了她美丽如花,多才多艺的一生。
在留都南京的日子里,被废弃的阮大铖走到了人生的低谷,正是在失意和逆境中,阮大铖成就了艺术的辉煌。
但石巢园不是阮大铖的象牙塔,阮大铖也绝不是一个艺术至上主义者,他从来没有满足于自己诗人和戏曲家的头衔。不论写诗,还是编剧,阮大铖都有一个潜藏的目的,那就是图谋起用,希望有朝一日能东山再起。
在诗歌与戏剧里,他一遍遍喋喋不休地表露心迹,辩白着自己的苦衷和冤屈,乞求东林党人放他一马,从而摘掉“阉党”的帽子。
通过演戏,他要让大家见识他的才华,从而联络感情,扩大影响,抬高身价,引人关注,拓宽政治活动的空间。
他甚至不惜物力财力,竭力去接近,结交南京朝野的权贵,缙绅,希望得到他们的推荐和提携。
阮大铖还借助江南素有以文会友的传统,在怀宁和南京先后成立了“中江社”,“群社”两个文学社团,用以笼络士人,招徕同志。很多人倾慕他的才华,逐渐向他聚拢。
如今的阮大铖,已成了留都南京的一位活跃人物,“声势气焰甚为炽烈”。
这时,揭竿而起的农民军正一天天壮大,反抗的烽火开始烧向江南,辽东边境剽悍的八旗军也多次侵入长城,烧杀抢掠。阮大铖预感朝廷急需军事人才,于是就更加“不甘与草木同腐朽”了。
他自诩文武双全,在石巢园招纳各地的豪侠之士,每天谈兵论剑,努力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未被赏识的军事天才,希望能被派往边疆建功立业。
阮大铖在南京的所作所为,引起了很多人的警觉:这个戴罪多年的安徽乡下佬,跑到南京来不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却招摇过市,四处交游,出尽风头,他到底意欲何为?
对阮大铖的所作所为深感不安的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复社。
一场声势浩大的驱阮运动正在紧锣密鼓地酝酿之中。
明末那些事儿 第188章 江南第一才子(6)
复社。
明代以八股文取士,读书士人为砥砺文章,求取功名,因而尊师交友,结社成风,而以江浙一带尤其。
崇祯二年,太仓人张溥以“复兴古学”为号召,合并江南几十个社团,成立复社,其成员多为青年士子,先后共有2255人,声势遍及海内。
这些热血青年曾多次集会。崇祯五年的苏州虎丘大会是其中规模较大的一次,“舟车至者数千人,大雄宝殿不能容,“生公台”,“千人石”上鳞次布席皆满,往来丝织……”
据统计,崇祯时代有252名复社成员进士及第,步入仕途,其中吴伟业,周钟都曾在殿试中被皇上钦点榜眼(第二名),授翰林编修,张溥,魏学濂等人被授予庶吉士。
复社号称“小东林”,以东林后继自任,关心时政,忧国忧民,他们树立的政治目标是“致君泽民”,即在朝堂辅佐君王成为尧舜,在地方公正勤谨惠及百姓。
复社社员中,有不少名垂青史,我们至今仍耳熟能详的名字,如张溥,吴伟业,陈子龙,吴应箕,夏允彝,杨廷枢,魏学濂,周钟,周镳,黄宗羲,顾炎武,李雯等人,而风度翩翩的明末四公子侯方域,冒辟疆,陈贞慧,方以智更是复社中声名显赫的青年才俊。
这些热血青年,年轻气盛,嫉恶如仇,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他们哪里会把与阉党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阮大胡子放在眼里。
正当阮大铖寓居金陵,大出风头的时候,复社的一些老社员如张溥,周钟等人因进士及第都北上任职,这时在复社主盟的是前礼部主事周镳,周钟同学的异母兄弟。
周镳字仲驭,金坛(今江苏金坛市)人,崇祯元年进士。他的伯父周应秋依附魏忠贤,官至吏部尚书,是阉党中的知名人物。魏忠贤门下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周应秋就是“十狗”中的第一位“狗头”。
因为有这样一位长辈,仲驭先生深以为耻,因此步入仕途后结交东林,洁身自律,对阉党深恶痛绝。因上书崇祯帝反对其宠任宦官,压制言官而被罢职,于是携朋友读书茅山,砥砺学问,品评时事,声望日高。
周先生一向厌恶阉党人士的作为,因此排斥阮大铖不遗余力,经常在宴饮论谈之际,高声痛骂阮大铖的为人。如今又听说阮大铖每天谈兵论剑,招摇过市,不由气愤地说:
“乱萌也,留都重地,岂可使奸徒煽惑?”
一场声势浩大的驱阮运动即将拉开序幕。
但最先发起这场运动的并不是周仲驭先生,而是复社的另一位闯将吴应箕(ji)。
吴应箕,字次尾,号楼山,南直隶贵池县人,用明末四公子之一侯方域的话说,此人“面冷而苍,髯怒以张,言如风发,气夺电光”,是一个嫉恶如仇,性情暴烈的汉子。对于阮大铖张扬恣肆的做派,他早已忍耐不住了。
崇祯十一年(1638)七月的一天,他与东林党创始人顾宪成的孙子顾杲谈起此事,认为阮大铖名列逆案,就应该闭门思过,低调做人,如今却毫无悔悟,妄图翻案,每天置酒高会,歌舞盈堂,呼朋引伴,结党营私,气焰嚣张至极,据说跟北方的阉党骨干,过去的同事,涿州人冯铨还不时暗通声息。而江南有些官员受其迷惑,竟与他称兄道弟,相互勾结,来往密切,甘为爪牙,真是气煞人也!
不料顾杲一听,比吴应箕还愤青,当即拍案而起,大吼一声:“我顾杲宁可抛却这颗头颅,也要为南都除掉这个恶棍!”(“杲也不惜斧鑕,为南都除此大憝。”)
于是两人决定去宜兴(今江苏省宜兴市)拜访陈贞慧,商议如何惩治阮胡子。
作为明末四公子中家世最贵,年齿最长的陈贞慧,倒相当沉稳持重,他沉吟片刻,不紧不慢地说出一番话来:
“阮胡子八面玲珑,诡计多端,虽被打入逆案,但谁也没抓住把柄,并且在江南,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是阉党,所以才跟他交接来往,如果我们揭穿他的真面目,让世人都看清其丑陋嘴脸,那么他就变成一个蛆虫翻滚的臭粪坑,人人都会唯恐避之而不及了。”
“有道理!”这番话算是说到了吴应箕和顾杲的心坎里,两人齐声叫好,敬佩地望着陈贞慧。
在灯下,秀才吴应箕根据陈公子的提议,笔走龙蛇,文不加点,一气呵成,很快写出一篇洋洋洒洒的盖世奇文,这就是历史上极为著名的《留都防乱公揭》。
明末那些事儿 第189章 江南第一才子(7)
古代将公开张贴的告示称作“揭帖”,简称“揭”,而“公揭”则是多人具名的揭帖。
按照现代观点,《留都防乱公揭》就是一张由南京部分人士集体署名的街头大字报。目的是预防阉党余孽阮大铖胡作非为,酿成祸乱,立即将其驱逐出留都南京。
这是一发猛烈轰击阮大铖的重磅炮弹,共计一千二百六十八字,主要列举了阮大铖的四大罪状,可谓字字如尖针,句句似刀剑。
一,身处逆案,不好好改造,反而声色犬马,招摇撞骗,多散金钱,招揽爪牙,经常得意地对人讲:“吾将翻案矣,吾将起用矣。”
二,勾引权贵,把持官府,为罪臣致书托情,向清官恐吓勒索,由此而积攒赃私数十万之多。
三,在此国家有难,四方多事之秋,幸灾乐祸,传播流言,日聚无赖,招纳亡命,制造紧张空气,动摇人心。
四,所作传奇,诽谤圣明,讥刺当世,通过《春灯谜》一剧,诋毁钦定逆案的崇祯皇帝,说什么“饶你清算,到底糊涂”。
在《公揭》最后,吴应箕大声疾呼:阮胡子阴险叵测,猖狂无忌,罪恶累累,罄竹难书,若不先行驱逐,早为扫除,必会“其恶愈甚,其焰愈张”,祸害国家,作乱天下。
这份慷慨激昂,义正词严的文稿,令顾杲,陈贞慧二人心潮激荡,义愤填膺。顾杲老兄当即抓过毛笔,在文稿结尾处签上大名。
趁着夜色,三个人将文稿又誊抄数份,明天一早派人快马加鞭送往复社散布各地的分社,征求同志们的意见。
接到《公揭》,各地复社社员纷纷响应,特别是那些天启年间遭阉党迫害致死的东林党的后人,像黄尊素的儿子黄宗羲,魏大中的儿子魏学濂等,更是拍手称快,举双手赞成。
周镳,陈子龙二位同志甚至赞赏此举为“仁者之勇”。
但复社社员并非铁板一块,也有一些同志不同意吴应箕等人的做法,这其中就包括老资格的复社领袖杨廷枢。
并不是说杨廷枢是复社内的异己分子,包庇或同情阮胡子。在复社社员中,杨同志其实是一条铮铮铁骨的硬汉。
清军覆灭弘光政权后,有人告密,坚持抗清的杨廷枢被清军巡逻兵逮捕,备受酷刑拷打,但他坚决不泄露复社成员名单,表现得那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后来被斩首于芦墟镇泗州寺永安桥畔。
临刑时他振臂高呼:“生为大明人!”,其头颅落地的一刹那又吐出“死为大明鬼!”五个字,吓得监斩官都差点晕过去。
如今杨同志之所以对驱逐阮胡子的事不热心,是因为他实在瞧不上阮胡子,对这条落水狗兴师动众,他感觉不值得。杨廷枢的原话是:“不燃之灰,无俟众溺”,意思是:阮大铖是一堆燃烧不起来的灰烬,无需大家向他身上再撒尿,他自己就熄灭了。
杨廷枢的观点遭到顾杲,吴应箕等人的反对,在自家人一来一往的辩驳中,公开发布《留都防乱公揭》的事情被耽搁了下来,并开始走漏风声。
得知消息的阮大铖怕得要死,他脑瓜一转,认为这件事一定是周镳这个家伙主谋,因为周镳是当时的复社盟主,平时詈骂阮胡子不遗余力。其实《留都防乱公揭》的发起,根本没有周镳先生的参与。
于是阮胡子鼓起勇气,给周镳先生写了一封长信,哀求复社诸君子饶恕和放过他,书信写得可怜兮兮,一副摇尾乞怜的样子。
但嫉恶如仇的周镳先生拿起这封信根本没有启封,就当着送信人的面,随手丢进火盆里。
送信人蔫头耷脑回来一说,阮胡子恨得痛入骨髓,却又无可奈何。
崇祯十二年(1639),是一个乡试之年,曾遭阉党迫害的东林诸君子的遗孤,都已长大成人,前往留都南京考取举人,在这里,还聚集了众多家世显赫的贵公子和卓尔不群的复社名士。
发起《留都防乱公揭》的吴应箕,陈贞慧,顾杲三人是第一批到达南京的考生,他们终日留连山水,结交同志,臧否人物,切磋文章,并决定在复社贵公子冒襄(字辟疆)的寓所淮清桥桃叶渡河房,组织召开“金陵大会”。
正是在这次人员众多,声势浩大的聚会上,复社社员基本统一了意见,正式发布《留都防乱公揭》,公开声讨阮大铖。
明末那些事儿 第190章 江南第一才子(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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