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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道三痴
曾渔明白陆妙想要说什么,忙道:“陆娘子请听我说,小生绝非浮浪轻薄,陆娘子被严世藩幽困于此,却并非严世藩侍妾,严世藩这般狂悖无礼,身败名裂是早晚的事,那时小生可助陆娘子脱火坑——”嗯,就等严世藩倒台好挖墙角呢。
陆妙想道:“曾公子既这么说,那小姿也不用担心严世藩阻挠了,小姿今年十二岁,再有三年就可与曾公子成亲,严氏覆败也不会是一年半载的事吧,小姿年幼,可以等得。”
曾渔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缁衣女子,叹息道:“陆娘子还是不明白小生的心意吗,我意在陆娘子啊,小姿我们以后可以照顾,定为她觅得一位如意郎君——”
“不可,这绝不可。”陆妙想背过身,不敢面对目光灼灼的曾渔,沉默片刻,低声道:“曾公子你走吧,你既然不能帮助我家小姿,请以后也不要再来枫树湾,免得招惹闲言碎语——”
恼人的秋雨早已歇了,夜风在林梢轻响,枫叶飘落的簌簌声清晰可辨,还有枝叶水珠滴在落叶上的声响,雨后的林间气息清新,月亮移出云层,显现半轮光影,天色比先前还明亮了一分,竹篱边的秋葵和矮脚鸡冠花默默绽放。悄立的陆妙想宽大的缁袍微微拂动,虽不束腰依然可知其腰肢的瘦细,纤纤背影尤显弱不胜衣,曾渔很想从背后把这柔弱却坚贞的缁衣女子拥在怀里,可终于不敢唐突,作个揖道:“陆娘子,小生先告辞了。”转身向独木桥方向行去,走出数丈回头望,陆妙想依旧在柴门边一动不动,好似一尊静美的雕塑——
曾渔叹息一声,说道:“陆娘子多保重。陆娘子如有吩咐,小生必将尽力而为。”说罢加快脚步去了。
竹篱畔的陆妙想听得曾渔走过独木桥、走过铺满落叶的林地,脚步声逐渐淡了,好似倪云林山水画中的小径伸展入白云深处查不可见。不知为何,陆妙想的眼泪涌了出来,串串泪珠划过脸颊,滴在曾渔前日手植的山茶花苗的小叶子上发出“瑟瑟”微响,这是泪雨——
屋里的婴姿听到外面好久没有动静了,又等了一会,还是悄无声息,便走了出来,却见姨娘独自一人立在柴门边,就请唤一声:“娘。”
陆妙想已拭干眼泪,转身向婴姿走去,说道:“曾公子已经走了。”
婴姿脸上又泛起红潮,低着头不说话,等了一会没听到姨娘后话,再抬眼时已经有些疑惑,含羞道:“娘,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么羞人的事情啊,你让人家明日怎么去学堂!”
陆妙想看着满脸娇羞的婴姿,心里暗暗吃惊,这个情同己出的外甥女显然已经情根深种了,心中暗悔前日对婴姿说的那些话,她是半认真办戏说,婴姿却是当真的。曾渔人物齐整、言语温和,婴姿除此之外又没有见识过其他年轻男子,被她那样一说之后,婴姿当然就上心了——
“娘,你怎么了,你哭了?”少女婴姿察觉姨娘神情有异,睁大清澈眸子,一脸担心之色。
陆妙想本来想劝婴姿不要再去族学读书了,但看着婴姿纯稚期盼的眼神,想说的话实在说不出口,若婴姿问她为什么那她该怎么回答,难道还能说曾渔是爱慕她吗——
婴姿见姨娘陆妙想怔怔不语,愈发惊慌,拉着姨娘的手急道:“娘,你说话啊,怎么了,出了何事?”
陆妙想温婉一笑,伸手摸了摸婴姿娇嫩的脸蛋,说道:“能出什么事呀,我在想你的终身大事呢,小姿,你对姨娘说实话,你觉得曾公子这人如何,值得托付终身吗?”
婴姿毕竟单纯,被姨娘这么一说,顿时只顾害羞忘了疑惑了,半扭着身子侧面对着姨娘陆妙想,娇嗔道:“怎么又说这事啊,我哪里知道,全凭娘做主。”
婴姿由陆妙想自幼抚养长大,这女孩子的心思陆妙想一清二楚,婴姿若是对曾渔不满意,就会直白地说出来,现在既说全凭姨娘陆妙想做主,那就表示婴姿心里是愿意的——
陆妙想心下微微一叹,说道:“那好,姨娘就给你做主了,不过你可千万不能在人前显露那种意思啊。”
婴姿撅嘴撒娇道:“娘,你说的什么话呀,这样羞人的是我怎么会对别人提起。”羞涩得不行,岔开话题道:“娘,我饿了,饥肠辘辘。”
陆妙想轻笑一声,去厨下备饭,很快就烧好两个人的饭菜。简单的三个菜,一荤两素,她只食素。
用饭时,少女婴姿有些神思不属、食不甘味,陆妙想问她想些什么,她就小脸绯红,这女孩儿怀春了,是不是有点早啊,才十二岁呢,陆妙想暗暗摇头,心想:“曾渔那边还可以挽回,小姿尚未长大成人,到了明年,小姿就会出落得更加水灵,那美丽岂是我这女尼比得了的,曾渔会改变主意。”
洗漱,歇息,各自做梦——
翌日辰时,婴姿用罢早饭,帮姨娘提水洗碗,一边竖起耳朵听溪那边的动静,听到鸟雀密集飞起鸣叫,就知道曾先生穿过枫林来接她了,心如鹿撞,匆匆擦干手,对陆妙想说一声:“娘,我上学去了。”便直奔独木桥而去。
陆妙想匆匆蹑后,就见婴姿轻巧地走过独木桥,独木桥那端候着的是老实巴交的严祠丁,婴姿忍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严伯,曾先生有事吗?”
如锯嘴葫芦一般的严祠丁只会点头“嗬嗬”笑,婴姿见严祠丁点头,就以为曾先生因为有事没能来接她,心中虽然有些失望,却又感到轻松,她是又想见又怕见曾先生呢——
陆妙想目送婴姿随严祠丁走过枫林,痴立半晌,回到木屋,浇花、种菜、洗衣、做饭,她这大户人家的娇小姐现在事事亲为,做这些事她并不觉得苦,佛说人生四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劳作智库根本不算什么啊。
家事杂务之暇,陆妙想会到西屋习字作画,只是今日却是落不了笔,心乱如麻,六年的佛经似乎白念了,《金刚经》、《法华经》、《阿含经》、《四十二章经》,这些佛经平日念诵时颇多感怀,但这时都解决不了她的困境,说婴姿少不更事,其实她自己又能比婴姿多了多少阅历呢,无非是痛苦得深沉了一些而已,对男女情事她和婴姿一般是一片空白,曾渔同样也是她接触到的言语有味、面目可亲的唯一男子,曾渔的“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深”,她又不是木石,岂能丝毫无感?
所以心乱……
午时二刻,婴姿回来了,闷闷的不言不语。陆妙想问她怎么了,她低着头说没什么,但怏怏不乐的样子让陆妙想瞧得心疼,又问她:“方才是曾先生送你回来的吗?”
婴姿咬着嘴唇,强忍着才没掉眼泪,过了一会才说道:“没有,曾先生送我出了村口,就吩咐祠丁严伯送我过来。”
陆妙想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曾先生对你冷淡了?”
婴姿不回答,低着头,眼泪滴落在鞋尖上。
这一刻陆妙想下定了决心,她微微一笑,用手帕给婴姿拭泪,笑道:“傻孩子,曾公子那不是对你冷淡,他是要避忌,避人耳目——”
“啊。”少女婴姿睁开那双翦水双瞳,听着姨娘的解释,眼里有了神采,脸上飞起红霞,心中的委屈如炎阳下的冰雪迅即消融,化开来成为一种极其甘美的感受;哦,原来是这样啊,曾先生深谋远虑呢。





清客 第一百二十八章 媚药
九月十五日上午,婴姿照常去毓庆堂上学,这日曾渔依旧没有来接她,婴姿却不再觉得委屈,心里反而甜丝丝的,因为她和曾先生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必须装得疏远一些,这似乎很有趣。
严氏族学一般都是由方塘先生严世芳传道解惑,曾渔只在一边自顾看书作文,有时帮着严世芳指导子弟练习书法,曾渔一视同仁,当然也要指导婴姿笔法,婴姿却是觉得曾先生对她分外偏爱,指导得特别细心,少女婴姿暗自欢喜
一天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到了傍晚放学时,婴姿很想让曾渔送送她,固然是要装作疏远一些,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再单独相处嘛,那样岂不是矫枉过正,从枫树湾到介桥村两里多路,有曾渔伴着边说话边行路,觉得一转眼就到了,曾先生学识广博、言语风趣,婴姿极喜欢听曾先生说话,不疾不徐,娓娓道来,真如春风拂面——
婴姿收拾笔墨纸砚,挨挨延延不肯立刻就离开,那个脸上永远带笑的严祠丁已经等在堂外了,曾渔正与严世芳在说话,严世芳说严世蕃这两日便要启程先去南京,到了南京再等京师礼部回复的公文,严世芳为人方正,略显迂腐,对堂兄守孝期间返京是很不以为然的……
婴姿见曾先生没有送她的意思,只好怏怏不乐地抱了小书箧,向严世芳和曾渔行礼道:“两位先生,婴姿回枫树湾去了。”
严世芳点头“嗯”了一声,并无他话。
曾渔目视婴姿,微笑道:“过桥小心。”
有这么简单一语,少女婴姿心里顿时溢满了快乐,抱了书箧待要离开族学时,忽见寄畅园的饶管事和一个仆妇匆匆赶来对严世芳道:“东楼老爷后天就要离开分宜赴京,命小人来把两位少爷和婴姿小姐接去寄园子住一天,临时时共叙天伦之乐。”
严绍庭已先回钤山堂,严绍庆还在边上等着曾渔一道回去,听了饶管事的话,严绍庆便回钤山堂去更换衣巾,严世芳对婴姿道:“婴姿,你也赶紧回枫树湾告知你姨娘一声,你爹爹即将远行,你当然要相送,这也是你的一片孝心
婴姿不怕严世蕃,却对这位族叔甚是敬畏,闻言只好答应,由那位仆妇陪着回到枫树湾,向陆妙想道明情况,蹙眉问:“娘,你说我要不要去?”
陆妙想想了想,说道:“小姿还是去,寡言少语、有礼有节就好。”
婴姿道:“娘,你陪我去好不好?”
严世蕃虽然可恶,但婴姿毕竟是严世蕃的骨血,谅严世蕃不至于伤害婴姿,陆妙想道:“我不能事事陪你呀,寄畅园也是住惯了的地方,你去,凡事自己小心。”
婴姿收拾了两件衣物出门,那寄畅园来的仆妇在柴门外候着,陆妙想问那仆妇:“明日送小姿回来吗?”
仆妇道:“大老爷说是要在园子里住一天,大老爷后天上午动身,后天午前就会送小姐回来。”
走到独木桥畔,婴姿转头对陆妙想道:“娘,那我去了,你也要小心,夜里小心烛火,关好门户。”
陆妙想含笑道:“多谢提醒。”
婴姿“格格”笑着,随那仆妇过了独木桥,穿过枫林,严府的小轿已经等候在路旁,严绍庆和严绍庭二人也乘马车到了,于是随饶管事一道去寄畅园。
车马轿夫走远后,枫树湾恢复了平静,一轮红日刚从远处的钤山落下,暮色就急不可待地沉沉而下,在枫林深处,一缕炊烟袅袅升起,炊烟升起至林梢,被晚风吹散,形成一层薄薄青雾,与晚秋暮色一道将这枫树湾笼罩,红色的枫林逐渐变成倪云林笔下的淡墨疏林——
就在婴姿一行离开枫树湾后的半个时辰,有三匹马从分宜县城方向急驰而来,离开大路奔上枫树湾的小道,同时勒马缓行,马蹄声隐入暮色,但居中那匹雪白大马很醒目,骑在马上的素衣胖子也醒目,这白胖子一只右眼精亮有神,左眼却是暗淡无光,正是眇一目的严世蕃——
三匹马来到枫林边,素袍胖子严世蕃敏捷地下马,将缰绳往随从怀里一丢,说道:“你二人就在这边候着,也许要多等一会。”
那两个挎刀侍从拱手遵命,将马匹系在枫树下,昂首挺胸立在那里,其中一人道:“大人留点神。”
严世蕃嘿然一笑,摆摆手,进入枫树林,走到独木桥边,夜色下的溪水细流无声,枫树枝丫纵横,若不是有隐隐灯火透出,很难看到隔岸不远处就有一栋木屋。
严世蕃静听片刻,从溪边拾起两块鹅卵石,然后从独木桥上小心翼翼走过,他体躯肥壮,独木桥承受其重量发出“嘎吱嘎吱”声,因为溪水不停流淌,这轻微的“嘎吱”声并未惊动木屋里的陆妙想——
过了独木桥,堂堂正三品工部左侍郎严世蕃便做贼一般蹑手蹑脚,走到木屋竹篱边张望,只见木屋后边的厨房亮着灯,料想陆妙想正在用晚饭,当即抽出佩刀把柴门的门拴轻轻划开,闪身进到小院,又把柴门重新关好,将两块鹅卵石朝独木桥方向奋力丢去,其中一块歪打正着,打在独木桥扶手毛竹上“啪”的一声响,另一块石头落在水里溅起水声——
扔掉鹅卵石之后,严世蕃迅速闪到西屋窗下那株大芭蕉后,就见灯影摇摇,陆妙想挑着一盏灯笼出来察看动静,严世蕃看着陆妙想缁衣曼妙的体态,好生动火,心道:“十年不见,这陆妙想愈发撩人了,尼姑打扮更有情趣啊,从头到脚光溜溜,嘿嘿,这世间尤物我岂能放过,今夜不弄得你服服帖帖绝不罢休,免得回京遗憾——”
忽见寒光一闪,严世蕃瞥见陆妙想笼在大袖里的手还握着一把菜刀,不禁想笑,心道:“你倒警觉得很,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敢动刀子砍人?”转念又想:“陆妙想外柔内刚,性烈得紧,情急之下砍人也是敢的。”这样想着,就揉了一下自己的时常作痛的左眼,陆妙想的烈性让他至今心有余悸,不过呢,他yin心不死。
严世蕃轻手轻脚从西屋绕到厨下,见炉子上一只瓦钵正在煮粥,蒸稻米粥的香气中还杂着当归的药气,旁边的小方桌上有一小罐豉酱和一碟豆腐ru,婴姿不在,陆妙想全是素食。
“好极,当归药气正好可以遮掩。”
严世蕃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玉瓶,揭开瓦钵盖子,从小玉瓶里倒了些许粉末在瓦钵里,无须搅拌,小沸着的米粥很快就把药末融散,粥香药气中有了另一种奇异的香味——




清客 第一百二十九章 贞妇
陆妙想挑着灯笼立在柴门边察看动静,十五的圆月升上来了,皎洁如新磨的铜镜,衬着远山近树显得分外硕大浑圆,月光如水一般流泻过来,枫林树梢浮起一层白雾,月明林静,寂无人声。
陆妙想朝独木桥方向张望,月光下树影婆娑,独木桥隐隐约约,并没有任何异样,这让陆妙想有些惊疑不定,方才好象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她第一念头就是曾渔过来了,心里是又羞又恼,若真是曾渔趁婴姿不在这边就想过来与她私会,那曾渔就太让她失望甚至愤怒了,这把她陆妙想当作什么人了,曾渔想做什么?
侧耳倾听,可以听到溪水流淌的细微声响,还有林中枫叶飘落的瑟瑟声,若是有人落水绝不可能这样无声无息,这溪水只没膝而已,几步一淌就能上岸,不至于溺水,陆妙想知道曾渔是会游水的,那次在路亭相遇,曾渔不就是光着上身从袁河游泳上来吗,可是方才分明听到溪边有异响啊?
陆妙想摇摇头,心想也许是龟鳖爬上独木桥又跌落水中,前几日有一回早起时她就看到一块巴掌大的小乌龟慢腾腾地在桥上爬着,她把婴姿叫来,两个人一起饶有兴致地看小龟过桥,婴姿还轻声说:“娘,我们不要惊动小龟,不然小龟会受惊落水。”当时她笑着说:“乌龟落水,正得其所。”
这样一想,陆妙想就有些愧疚自责,自己怎么能把曾渔想得那么不堪呢,曾渔被拒绝之后,这两日都没来枫树湾,可算得发乎情止乎礼——
陆妙想又站了一会,木屋四周平静依旧,她与婴姿住在这边快有两个月了,除了送米面菜蔬的饶管事和一个仆人隔三岔五会来一趟,最近只有曾渔和严祠丁来过,而夜里则从未有人来,前日严世蕃来时天还没黑——
陆妙想提了灯笼回到厨房,米粥和当归药味混杂在一起有一种奇特的香气,她也有些饿了,便将灯笼搁在方桌上,吹熄灶边那盏龙泉窑灯,端出一个白瓷碗,从瓦钵里盛了一碗当归粥出来,坐到桌边,拈起筷子开始食粥。
陆妙想毕竟不是有师承的比丘尼,平时除了念诵“菩萨慈悲”这口头禅之外只看一些佛典,对僧尼修行的一些规矩并不知晓,饭前的“三念五观”她一概不知——
蒸稻米是分宜最好的大米,煮的粥浓稠香糯,陆妙想一边喝粥一边把粥里小片小片的当归挑出来,抿一抿,吐在足边一个小木桶里,这是药渣没法食用——
豉酱和豆腐乳味道也极佳,陆妙想很快吃完了一碗热粥,又去盛了半碗,自言自语道:“今日粥煮多了,小姿不在,要剩了。”
须臾,这半碗粥也吃完了,陆妙想收拾了碗筷,灶里还有余火,且烹半壶茶,坐在小杌子上等着茶沸,壶中水由闹转静,在蓄力准备沸腾了,这时陆妙想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好似阳春三月的午后犯困一般,摸摸脸,有些发烫,心想是不是这几日煎服薛医生的药见效了,以前她可是常觉手足冰冷——
“倭寇来也!”
门外突然传来的一声大叫把陆妙想惊得猛地站了起来,就见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直闯了进来,血盆大口,青面獠牙,手里一柄明晃晃的刀,狞笑着逼近——
陆妙想花容失色,往后连退,抓起案板边的菜刀,双手握着,叫道:“你是何人?”这时她已看清这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个戴着傩戏面具的人。
这戴傩戏面具的家伙挺着白刃瓮声瓮气道:“倭寇,不知道吗,劫财劫色,你这小尼姑若从了我,就饶你不——”
“严世蕃?”
陆妙想认出这狰狞面具下的体形了,肥胖,白衣,脚上是黄牛皮的长鞑京靴,不是严世蕃又会是谁,怒叱:“严世蕃,你想做甚么!”
这戴傩戏面具者当然是严世蕃,见陆妙想道破他身份,当下哈哈大笑,还刀入鞘,又摘下面具随手放在方桌上,笑问:“妙想吾爱,受惊了吧?”
陆妙想菜刀依然在手,一双寒星秋水的眸子冷冷瞪着这个肥头大耳的胖子,问:“你来此何事,小姿不是已经去寄畅园了吗?”
严世蕃道:“妙想,把刀放下,我与你有话说。”
陆妙想不肯放下菜刀,说道:“有话请讲,不过还请离贫尼远一些,免得不慎伤到你。”
严世蕃道:“妙想,你再如何恨我,我也是你的夫君——”
“夫君?”陆妙想冷冷道:“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严世蕃道:“你叔父所言便是父母之命,至于说媒妁之言,你在乎这些世俗礼节那我都依你,让你成为我的第六房小妾,有名有份,如何?”
陆妙想道:“严侍郎,还请多想想父母恩情。”这是明指严世蕃不孝了,居丧期间还要纳妾。
严世蕃却并不羞恼,慢条斯理撩袍坐下,说道:“孝死不如孝生,我母生前我已尽孝,既已去世,所谓孝道就是做给他人看的,我弃之如敝屣——妙想,你这些年青灯黄卷,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严世蕃很是雄辩,其才足以佐其奸。
陆妙想道:“你这是为自己荒淫奢侈找说辞而已,尝粪忧心、涤亲溺器,你能为父母做吗?”
尝粪忧心和涤亲溺器是《全相二十四孝诗选》里的故事,严世蕃当然是知道的,闻言冷笑道:“我可以让仆人婢女代做,何必亲为,家有奴婢却要事事亲为,不是愚蠢就是假道学。”
与严世蕃这种人没法说,他自己无耻就见不得别人清高,一律讥为虚伪假道学,陆妙想道:“时辰不早,严侍郎请回吧,贫尼是出家人,不是严家的侍妾,若再相逼,有死而已。”
严世蕃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道:“我不逼你,我只是来看看你,我十七日就要离开分宜,以后也不知何年再回来了。”
陆妙想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木屋连同整个枫树湾都是严世蕃的家产,她还真不好赶严世蕃走,而且她现在有点昏昏沉沉,身子火热,胸口有一种莫名的憋闷和躁动,两腿又有些发软——
严世蕃笑吟吟看着几步外的面泛红潮的陆妙想,赞道:“妙想面若桃花,美如天仙啊,我严世蕃阅女多矣,却没有一个比得上妙想的姿容,啧啧。”
陆妙想揉了揉脑门,声音有些发颤:“请走吧,贫尼要关门歇息了。”
严世蕃看着陆妙想那面相声嗽,分明是媚药发作了呀,心下极是得意,媚药他不是第一次用,诸如“保真膏”、“助情香”、“良宵短”、“金刚楔”等等,真人陶仲文也给了他一个房中秘方,颇有奇效,但这些都是男子用的,女子用的媚药还是第一次见,就是鄢懋卿这次送来的,名“沉香合”,说任是贞女烈妇,一旦服下此药,那都是春心荡漾、投怀送抱求欢好,而且床笫之间极为放浪,平日深感羞耻之事都做得出来——
这几日严世蕃在寄畅园姬妾身上验药,果然一如鄢懋卿所说,原先房事拘谨的几个侍妾服药后简直是孜孜以求,春水横流,品洞箫、后庭花、鱼接鳞、鹤交颈,无所不至,不过这些姬妾都不是什么贞妇烈女,无法得到明证,严世蕃还从婢女中物色了一个年方二八娇俏可人的来试药,这婢女是处子,也当不得这“沉香合”的药性,不惧破身之痛,竭力奉承,严世蕃乐极——
“请你快快离开,贫尼——贫尼——”,陆妙想视线有些模糊,一手扶着方桌,一手的菜刀还不肯放下。
严世蕃假作关切道:“妙想你莫不是感风寒患病了,让我扶你去房中歇息,我再去请医生为你诊治。”说着,起身过来拉陆妙想的手,陆妙想竟未拒绝,严世蕃暗喜,轻轻抚摩陆妙想的手背,说道:“你这样娇怯怯的人还要每日洗衣做饭,你看看,这纤纤玉手都显得粗糙了——”
陆妙想原本对严世蕃极为厌恶,这时却是提不心劲来呵斥,身子软软的只想睡倒,而且臀股之间麻酥酥的更是让她心头颤栗,手中菜刀“铛啷”落地,迷迷糊糊的忽然被人抱住,热气直喷到她脸上,不禁一惊,下意识地猛地一推,严世蕃竟被她推开,她自己往后退了数步,背靠着墙,惊叫道:“你走,你走。”
严世蕃心想:“看你还能坚持到几时。”笑嘻嘻道:“我不走,今夜是你我二人的**佳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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