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竹下梨(书坊)
董策微微一笑,从容道:“大人忙的都是要紧的大事,末将却是不打紧的很,自不敢惊扰了大人。”
“你说话倒不似个武人,没那般粗鄙。”刘若宰挑了挑眉毛有些惊诧道:“可认得字?”
纵是在董策这个武将面前,他也丝毫不掩饰对武人的鄙夷和不屑。
董策微微弯了弯腰:“小时候父亲请过先生教给读书写字,末将字儿写的不甚好看,不过倒也勉强看得过眼。”
他态度很恭敬,却不是那等奴颜婢膝,自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
这等不卑不亢的气质,让刘若宰对他颇有些好感。
“你一个武将,写好字有什么用处?”刘若宰淡淡道:“不过能识文断字,总是好的,明白些圣人教化,也省的每日间只是打打杀杀。”
董策只有应着。
刘若宰盯着他,忽然道:“你刚从侯家伟那儿出来吧?”
董策应了声是。
“听说侯家伟许你了一个把总的位子,为何没做?”淡淡的声音传来,董策抬头,对上的是一双虽然苍老,却是锐利清澈的眸子。
那眼神,似乎是能看穿一切。
董策思忖片刻,道:“无他,不愿意在此等人麾下为官而已。”
“哦?”刘若宰眼中流露出一丝玩味:“说说。”
“是!”
董策应了一声,道:“侯家伟家中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奢华。房屋豪华阔大,下人小厮也尽是俊俏男女,一餐之费,怕有纹银百两之多!而镇羌堡下面的官兵,却还在忍饥挨饿!从过年到现在,滴水未落,眼瞅着到了秋收之时,大部地区依旧是颗粒无收,民不聊生。而似侯家伟这般贪官污吏横行,士卒军饷,极多克扣,到手的那些,根本糊口都不够,许多军士,都是靠着妻女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才能勉强度日。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末将深为此不齿也!”
这一番掉文,可是让董策牙都要酸倒了。不过他这番话,也是真真切切的出自真情实意,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以来,见到了身边这些为大明戍守边疆的士卒们,遭遇了太多的不公,太多的悲惨,他心中早就是郁着一块儿心病。今日却是都说了出来,不过董策并不是鲁莽之人,一边说一遍观察着刘若宰的神色。他敏锐的发现,当自己说到‘贪官污吏’四个字的时候,刘若宰嘴角抽搐了也一下,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痛恨。
董策立刻心稍微松宽了一下,看来自己赌对了!
这刘若宰大人如此俭省,对贪官污吏,想来是一定很痛恨的。
刘若宰脸上终于是露出一丝笑意,接着又叹了口气:“你倒是有心了。”
在刘若宰看来,董策这初步的考核,就算是过关了。
“此子虽年少得志,又是个粗鄙的武将,但还知晓些道理,明白分寸,并不是侯家伟那等只知道喝兵血捞钱的鼠辈。”
这便是刘若宰在心中对董策的评价。
董策给他的第一印象不错,对答也颇为的对胃口,立刻就提升了他在这位兵备道大人心中的地位。
当然,只是可资利用的地位而已。若是说刘若宰真把董策当成了要关心爱护的晚辈,那才真是荒天下之大谬!滑天下之大稽!
在明末这等文官视武将如猪狗的大环境下,刘若宰能对董策另眼相看,耐心的说几句话,就已经是极其难得了。文官在心底,终究是瞧不起武将的!
董策在他心中,不过是一颗可能会用到的棋子而已!而且是随时可以拿出去牺牲的那种。
“如此少年,倒也可称得上是一地之英豪了!唉,只可惜,是个武人。”
刘若宰暗暗叹了口气,心道:“若是年岁大些的,未免失了闯劲儿。若是年纪轻轻的,则未免就太过轻浮躁动,不是办事儿的样子。这董策,难得未及弱冠就有这份气度节操,也是难得!这冀北道,怕是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也罢,那件大事说不得便要着落在他的身上。若是办得好,自给他些甜头儿尝尝,若是办得不好,一纸令下,直接杀了,也是方便。”
刘若宰盯着董策,在他身上那副铁阀甲上停留的时间格外多一些,忽的道:“你的战绩,本官尽听说了,那些建奴等闲几百个边军也不是对手,为何你领着不到十个人就把他们全都宰了?说说吧!”
董策一愕,却没想到刘若宰会问这个问题。
他知道,凡是上了点儿年纪的人,都不喜欢轻狂燥切的年轻人。于是便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末将以为个中缘由有四。”
“说来听听!”刘若宰心中更是有些诧异。
武将多半无文,你问他这等问题,他只会大咧咧的说一通,又哪里分得出什么条理来?他们其实是心里有东西,但是多半是说不出来的。
“其一,建奴轻敌!建奴太过骄狂凶横,在我大明境内肆意杀戮劫掠,如入无人之地,根本未曾想到末将会带人去袭击他们,此乃其一也。”
“其二,夜袭!末将也不得不承认,若是在旷野之中,拉开架子野外浪战,便是百十人,也未必是这些建奴的对手,但是在夜黑风高之时偷袭,趁其不备,一击致命,则可战而胜之!”
“其三,建奴良莠不齐。建奴十三人中,只有白甲一,马甲二,步甲二,余者皆是阿哈,也便是仆役,虽说这些阿哈也是颇为的善战,但比之那白甲及马步甲还是要差太多了。”
“其四,我军非传言中那般疲弱。我军之弱,不弱在兵,而弱在将。士卒还是勇猛敢战的,只是若是将官怯战畏敌,那当真就一切无法可想。”
“好!说得好!”董策话音刚落,那边厢刘若宰竟然是轻轻鼓起掌来,满脸的赞誉,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对董策的评价,又是提高了一层。
这个年轻人,除了打仗悍勇之外,实在太不像是一个武人了,便是这言谈举止,也是个儒雅的饱学之士么!
可惜啊可惜,终归还是个武将。
刘若宰指了指靠门边儿的一个小凳子,淡淡道:“坐!”
董策从进了门就对刘若宰的心思进行揣摩分析,这会儿对这位老大人也有了些了解,也不推辞,拱手谢过,便坐了过去。不过他坐了下来,腰板儿还是挺得笔直,屁股也只挨着半边儿。即不卑不亢,又把恭敬的姿态做了个十成十。
果然刘若宰很满意,他又瞧了一眼董策身上的铁阀甲,问道:“这甲可是那白甲身上的?老夫久闻白甲之名,却从未得见,你说说。”
董策应了声是,吸了口气,把那日激战的情形拣着跟白甲相干的说了一遍。他的语气很平淡,也没有丝毫的夸大,但越是如此,其中的血腥之处,越发是扑面而来。
崇祯七年 七十二章 男儿当如是也!
当刘若宰听到那白甲身披三层甲犹自健步如飞,身中十余箭而毫发无伤之后,也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儿。这白甲巴牙喇兵,也委实是太过厉害了,幸亏数量有限。
等董策说完,刘若宰笑笑:“其实你还漏说了一边……若不是此战是你率领,怕也不会打的这般顺利。”
这对一个武将来说,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董策赶紧谦道:“末将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刘若宰眉头一挑,眉宇间一股煞气便是汇聚起来:“建奴肆虐,各城堡守备官操守官,一个个拿着朝廷的钱粮,只顾得贪腐,却无一敢出战。也只有你,敢战能战,本官也瞧了,你先是使人诈降,将那建奴引得分兵两路,而后各个击破,嗯,很不错!很不错!”
刘若宰连用了很不错两次,也让董策有些受宠若惊。
“果然是知兵之人,如此一来,那件大事,便又多了几成把握。”
刘若宰心中暗暗说了一句,他坐直了身子,盯着董策道:“若是让你领一千总,五六百人,可能击败多少建奴?”
“这个,却不太好说。”董策有些迟疑道:“若是末将亲手练出来的兵,且训练时间达到半年以上,则对付一百以上建奴并无问题,若是那些军户。”
他摇摇头:“怕是三十个建奴都对付不了,若是建奴之中再有两三员白甲在其中统领调度,则更是不堪设想。而且我军多为步卒,那些建奴却都是一人双马,要来便来,要走就走,若是要对付建奴,还是临机应变,寻求有利的地势。末将无能,着实不敢言谈浪战。”
“你不是无能,而是稳重。”或许是因为那个身在中枢的皇帝性格格外的操切急躁,并因此而杀了太多的人,造成了许多恶劣的后果,刘若宰是极其厌恶那等性格轻浮,只说大话,本事一点儿也无的人。董策在正事上这般谨慎小心,却是正好对了他的胃口。
他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了靠背儿上,眯着眼睛瞧着董策:“若是给你挑选军户,须得多久,才能练出一支略有战力之强军?一年可够么?”
“这是什么意思?”
董策的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心中气血沸腾,只是面上却是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他猛地想到了什么,心里顿时是冲溢满了不可思议的情绪。
定了定神,用从容平缓的声音道:“军户积弊已久,且其中势力盘根错节,守备之下有千总把总,千总把总之下有管队官贴队官,再其下有甲长,早就把士卒们视为其私产,若是挑选军户,难免震动极大,引得各级军官反弹,对大人孰为不利。而且军户多有恶习,还不若仿效昔年皇宋,挑选饥民成军,一来是未有那些恶习弊病,更容易操练。二来则是赈济饥民,免得他们从贼作乱,更是一件无上功德。”
这话说得刘若宰心里一动。
世间诱惑最大的,莫过于名利而已,像是刘若宰这等文人,自小读圣贤书,胸中自有一股莫大的志向。而他不贪财,因此也就比寻常人更加的好名,这赈济灾民,救民生于倒悬,做万家生佛之举,和他的志向很是契合,委实是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更别说,这是实实在在的政绩!
他紧接着便是问道:“若是让你操练新军,多久能成型?能可堪一战?”
在刘若宰说出这番话来的一瞬间,董策已经是彻底的明白了刘若宰把自己招来的用意,
这位老大人,也是心思热切,迫不及待的想要建功立业了!
经过这些日子和许如桀的交流,董策也是对现如今大同镇的高层局面有了一些大略的了解,这一次刘若宰能保住兵备道的位置,多亏了自己那些战功和人头。但是这一次有自己,下一次呢?明年呢?怎么办?
鞑子可不是只会在今年入寇的!
想必是他对今年冀北道下属这些边军的表现极其失望,也明白其中的弊端和根深蒂固的势力不是他能够轻易撬动的,更不是能在一两年之内解决的,因此便打算干脆另立一军。训练出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来,好生经营,以期明年或者是今冬鞑子再入寇的时候。也好有一战之力,免得到时候再落得个下狱治罪的下场。
而想必,是自己在之前的突出表现引起了他的兴趣,使得他把自己招来,当然,只是瞧瞧而已,最多是心中存着那么一丁点儿希望。但是刚才的那一番问答,却是让这位老大人看中了自己,也越加的看重了自己,于是要把这个差事交给自己去办!
另立新军,独领一军啊!
拥有自己的一块地盘,练出自己的一支军队,一直是董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只有在最狂野的梦中才会出现的景象。
而现在,竟然就要实现了?
董策此刻心里满满的只有庆幸,想起方才的问答,若是自己投靠了侯家伟的话,那么这个位子,注定与自己无缘了。自己的一大优势,便是和冀北道这盘根错节的武将势力,没有太大的牵扯和交集。
刘若宰需要的,也是这么一个局外人。
这样的绝佳机会,我若是还不抓住,那还是个人么?董策吸了口气,强自按压下已经是极度兴奋的情绪,他沉声道:“若是兵甲军饷充足,粮食供应的上,那么一年时间,足可以有些战力了。”
“诶……铠甲军饷,这你就不要想了,不是本官不给你,而是朝廷的存储,都支应给辽东了,分到大同镇的,本就有限,本官这儿,也没多少。不过兵器如长矛,腰刀这等,倒还是有些的。至于粮食,本官倒是可以想些办法。”
虽然面对的是一个官衔远远比自己低的下属,但是刘若宰这会儿脸皮还是有些发烫,心里也颇为的尴尬。
又让人家干着干那,又什么都不给,也未免说不过去了。
若是别人,一听这等苛刻条件,那说不得就会把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给放弃了,但是董策可不会。对于他来说,只要有了这一纸任命,有了大义名分,那么一切都是可以解决的。
他跪地,重重磕头,大声道:“末将多谢大人栽培,大人恩德,末将永生不敢忘,敢不为大人效死以报天恩地德耶?”
“好!好!好!”
刘若宰见他应承下来,也是大为开怀,这些日子一直萦绕咋心中的难题终于是开解了一些,他竟然起身将董策扶了起来,更是让董策有些受宠若惊。
刘若宰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道:“对于这操练新军,你可有什么法子?”
董策却并未急于回答,而是沉吟片刻,道:“兹事体大,末将不敢乱言,还请大人能宽限两日,且等末将回去仔细思忖之后再说与大人,不知可行否?”
他这种谨慎沉稳的态度让刘若宰越发的放下心来,他呵呵一笑:“好!你且回去好生想着,三日之后,再来此向老夫回报便是。”
又说了几句闲话,刘若宰有些乏了,董策便很识趣儿的告退。
那老仆就在外面等着,瞧着他微微一笑,并不说话,把他送了出去。
一出府门,等在外面的石进等人呼啦啦便是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着。
董策却是抿着嘴,面色严肃,跨上马停都不停,便是朝着堡外狂奔而去。
他生怕自己一张口,便是忍不住的得意大笑!
石进几人不明就里,还以为头儿受了什么委屈,赶紧也策马追上。
胯下骏马,身上铁甲,手中长枪,头上官衔,辖下子民!
人生快意,不过如是!
直到出了镇河堡老远,那守卫的士卒都成了一个个小黑点儿,董策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胸中奔腾的情绪!
心中的喜悦只是难以形容。
纵马在这晋北广阔的大地上,董策忽的勒住马僵,那战马一声高亢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董策便坐在马上,仰天长啸,啸声之中,满满的都是壮怀激烈!激荡难平!
既然上天如此垂帘,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加倍的珍惜?
大男儿行走世间,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而现在,就让我,把这基础,好生的夯实吧!
天地辽阔,一望无垠,而远处,是莽莽群山,其上,是长城万里,汉家藩篱!
晋北大地的尽头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由无数的山峰,山系组成,就像是一道有力的臂膀,横亘在晋北大地上。那道一万两千里长的长城,便是坐落其上,在山的那头儿,是蒙古人的地盘儿,察哈尔的勇士在其上纵横驰骋。
镇羌堡,镇鲁堡,得胜堡等等,这些大明朝的堡寨,几乎都坐落于这山下一线。
得得的马蹄声中,安乡墩已经在望,看到那高高的墩台,董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亲切的感觉来。
天色已经不早了,若是赶回十里铺,那么就来不及回到安乡墩了。于是董策便决定第二日再去十里铺,自从他坐在了安乡墩甲长的位子上之后,无一夜不是在从安乡墩中度过。
崇祯七年 七十三章 贼来
生为大明戍边,如何能擅离职守?董策纵然有这般那般,却也总有自己的原则在心中。
董策等人回来的时候,天刚擦黑,一天的训练刚刚结束。
在安乡墩这个小集体中,在董策的用心操持之下,基本上万事已经走上正轨,便是他不在,也是有人带着去执行。
女兵这边儿被董策编成了一都,都头——这位可能是历史上唯一一位女都头——则是翟让家的大闺女。
这女孩儿身高腿长,才十五岁,就比一般的男子还高了,跟着她父亲这个夜不收去了不少地界儿,九边从蓟镇一直走到大同,学了一身的武艺,在这些女眷里面,轮武艺份数第一。
董策可不是给她一个虚衔儿,她这个都头,每个月是可以领五钱银子的,也是为了照顾死去的翟让。
回到堡中,众人纷纷围了上来,大伙儿各自说了赏赐升官儿,由于人人有份儿,所以都是皆大欢喜,堡中人人欢呼雀跃。唯有死去的张七四和翟让的家人,抱着死去丈夫的牌位,把那总旗的官衣放在前头,一家人哭成一团。
大伙儿在外头窜了一天,都是兜头兜脸的臭汗,混合着灰尘泥土,一个个脏啦吧唧,身上酸臭味儿都遮掩不住了。
于是便各自回去洗澡吃饭不提。
铠甲则是给那些女眷拿下去仔细的擦拭清理,细致保养。
十里铺。
董宅。
差不多是后世下午五点半左右的样子,金色的夕阳从墙头洒下来,落在庭院之中,透过那稀疏的枝叶,洒下一片细碎的光斑,静谧,悠然,就像是一个午后慵懒的梦境。
吱呀一声,正厅的门儿轻轻开了,一个娇小的人儿从里面出来,又小心的把门儿关上。她穿了一身儿青布衣服,头上戴着木头的簪子,布衣钗裙,素面朝天,雅致素丽。正是卫红袖,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脚步轻盈的走下台阶,眉宇间很是舒坦,显然这些日子过得挺舒心的。
刚走到前院儿,大门被哐的一声撞开了,大丫右手拎着锄头,左手攥着一根粗大的枣木棍子,一摇一晃的进来,一进门儿那嘹亮的大嗓门儿就喊开了:“二丫,饼子好了么?饿死人了也!”
忽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被割断了脖子的鸡,圆滚滚满是油汗的胖脸上充满了尴尬,手里的东西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红袖板着脸瞧着她,压低了声音道:“大丫,怎地越来越不长记性?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老夫人在这儿,上了年岁,受不到吵闹,叫你放低了声音说话,老是记不住!”
大丫跟她关系也是极亲近,知道她那温软的性子,没皮没脸的嘿嘿一笑,凑上去道:“俺这不是饿极了么?定没有下回了,再有夫人您叫二丫打我板子!”
“你呀!”红袖无奈的笑笑:“不是饿了么?快去洗洗,你回来的正好,咱们也该开饭了。”
大丫赶紧诶了一声,把锄头棍子往门洞子边儿上一扔,自去井口拎了桶水回房间洗去了。
吱呀一声,厨房的门开了,二丫笑道:“夫人,饭菜都好了。”
红袖嗯了一声,还没进厨房,就闻到里面传来一阵扑鼻的香气。
很快,红袖便是端着个托盘出来了,托盘上放着一大碗炖鸡,一碟小咸菜,一只空碗,两碗粟米饭。
红袖用左肩膀把门儿顶开,侧着身儿进去。屋里光线还算是明亮,乔氏正在坐在桌子后面闭目养神,听到声响儿,睁开眼便要站起来帮忙,红袖赶紧道:“诶,娘,您赶紧坐着,我来就好了。”
她把托盘放下,把那空碗乘了鸡汤放在一边,笑嘻嘻的在一边坐了,笑道:“娘,吃饭吧!”
乔氏定定的看着她,叹了口气,满脸都是慈祥:“红袖啊,有你这个媳妇儿,真是我老婆子的好命。”
“您可别这么说。”红袖抿嘴一笑:“娘,能有您在这儿,是我的命数。您对我,就跟我娘亲当初一般。”
说到这儿,不由得眼圈儿就有些发红。
董策刚把乔氏送来的时候,红袖心里是很忐忑不安的,毕竟婆媳之间,关系好的少,坏的多。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更别说,自己还是成过亲的女人,说不定婆婆心中一听就是厌恶。
红袖也生怕这婆婆不好伺候,因此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无论何时何事,万事都需忍耐,而且若是什么委屈,定要自己吞着,万不敢和相公告状,免得惹他生厌。
却没想到,这婆婆人是极好的,说话和气,更没有指手画脚,胡乱挑刺儿这等行径。
婆媳之间相处的竟是极好。
乔氏人情世故,经历的多了,更是有过中年丧夫,儿子儿媳不孝这等可说凄惨的境遇,因此就把一些事情看得淡了。只是对现在的安稳,对面前的人,是加倍的珍惜!因此对乖巧听话,温柔细致的红袖就分外看得上眼。
有这些日子的相处,她是打心底儿里喜欢这儿媳妇儿,就当成亲闺女看待了,凡事都向着她。
前几日间,儿子回来的时候拿出一袋子银子来,乔氏和红袖打开来一数,都是吓了一跳——这些碎银和小银锭加起来,竟足有二百多两!按照董策的军饷来算的话,十年不吃不喝也未必能攒这么多!两人都以为董策是做了什么不法的勾当,董策笑着解释了一番这钱财来路没有问题之后两人方才放下心来。
董策的意思,钱财还是交给母亲来管,却没想到乔氏把他给训了一顿,说现在红袖当家,自然应该是她来调度的。
从那日开始,每日饭桌上就多了一大碗炖的烂烂的肥鸡,最是适合牙口儿已经渐渐不好的乔氏吃不过,而红袖还是吃的跟以前一样。
乔氏说了她几次,红袖只是笑笑,第二日还是咸菜粟米饭的吃着。
她是个极知道分寸进退的人,虽得了宠爱,却不会恃宠而骄,反而是加倍的温柔小心。
董策升官儿作了百户,任十里铺贴队官的消息,早在昨日就已经传开了,大伙儿对董家的敬畏,又是多了几分。红袖和乔氏听说了,心里都是极高兴的,乔氏还在董策父亲的牌位面前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久,出来的时候眼圈儿红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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