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神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朝情慕楚
曦和白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拿过包裹,转身刚要抬步,余光瞥见不远处滚滚流过的荣江,脑中却忽然如针扎一般的疼痛,一种挣扎着的感受从骨髓涌上每一寸皮肤,她觉得自己浑身的毛孔忽然张开又收紧,毛骨悚然。
她紧紧地捂住额头,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不一会儿便冒出冷汗。。而前方,她竟然看见自己的背影与江疑一前一后行至江边,然后腾空而去。然而此时惊骇已经不是唯一的情绪,有无数复杂的感情与画面交错闪现,她的视线模糊,很快,眼中只有宽广的荣江水,而那水面晃荡着,片刻便至她的眼前。
……
…………
枉死城中没有白昼,有的只是头顶稳定流动的冥河,以及满目装载着死魂的荒原。
一个月来,曲镜持续在低空飞掠,力求以最宽广同时最为精准的视线寻找曦和的影子。此时曦和的躯体还在他的背上,因长久无魂魄存在而面色青白,曲镜几乎可以确定,若是再有个把月找不到魂魄,估计她的躯壳即便再强悍也该消亡了。
除此之外,令他感到警觉的,是在进入枉死城之后自己身体出现的变化。
一开始他进来,对此地的环境十分厌恶,连身体都不够适应,使用法力时常常不顺。然而过了这么一段时间,他竟然发现自己在此行动越来越利索,眼下已与外界无误。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发现自己能够影响到这片空间的运行。
此时他自低空飞过,有下方经过的死魂注意到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曲镜此刻化身为蛟,身躯庞大,形象凶恶,然而巨大的躯体却并不影响他的脑子。即便他再不懂六界之事,也该晓得,死魂是看不见活人的,而就在前两天,他还因一直找不到曦和的踪迹而发怒杀了两名鬼差。在那两名鬼差在自己眼前灰飞烟灭之时,他才意识到问题所在,立刻感到毛骨悚然。
但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变化虽然令人不安,但确实有利于他在枉死城中的行动。他具备了与死魂交流的能力,就意味着他不再只是独自一人盲目地寻找,换句话说,他不是这城中唯一一个活人。
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得打了个抖。
昨日碰见的那个青面獠牙的鬼差说,他负责的队伍中有过一个穿白裙子头上绕着紫色花瓣的女鬼,但很久之前便在悬河中死去了。他心中一紧,立刻追问其下落,那鬼差并不记得具体地点,只给他找了一片大致方向,他立即寻迹而来。
眼前的悬河清澈明亮不含半点杂质,即便如此,也看不见底。
曦和的身体与魂魄之间存在联系,他循着那一点联系仔细地摸索方向,最终停在了这里。
蜿蜒的蛟身落在地面,他化为人形,将曦和放在了河边。
他知道,她就在这里了。
落神赋 第165章 安魂伞狱
当水波包围整个世界时,曦和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然而很快,她便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以及自己的来意。
这里是枉死城,她是来找安魂伞的。
可是,她来找安魂伞做什么呢?息衎还在战场,对了,还有江疑,可那个人明明是叫做“广胤”……她现在是在做什么,为何身在水中周身却感受不到一丝水的温度?
她捂着自己的脑袋,试图认清自身处境,但脑中一片混乱,极度缺氧的状态根本不足以支撑她理顺所有的事情。
视线中只有晃动的水与光,她看见自己飘在水中的长发与衣袂,周围没有一个活物,仿佛深海一般的寂寞。或者说,其实她也是死的。
下方是看不见底的深渊,隐隐有幽蓝的光顺着水波荡漾上来。她已经忘记自己不会凫水的事实,而在这里,也不需要她想起。心念一动,她顺着光路缓缓地沉下去。
周围有星星点点的光从上游流下,又与水流一同流走,有的就在不远处消失。
她下意识地望了望头顶,那里除了水还是水,她看不到外界,这里也不存在外界。自己在不断地下沉。她似乎离什么东西越来越远了,又在不断地靠近着什么。
这片水域深似无底,她沿着那一缕幽蓝的光逐渐地下沉,完全不费力。很快,她便发现,那光线的范围扩大到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而此时再向上看,连头顶的水都是幽蓝的。
光源就在下方不远处。
她感到自己的心绪逐渐地平静下来,那些混乱的记忆不再无序地在脑中闪现,此时她能够想起的东西变少了,世界都清静了下来。
她想到当初在山林中看中息衎收他为徒,想到他们在白旭山顶修炼的日子,想到他们在城西的夜市上吃馄饨,想到草原上绚烂的烟火,想到平王府的那一夜,又想到在天宫龙变梵度天的桃林里,七眼泉水蒸腾如雾,他对她端正一礼,唤了句“师尊”。
后面的事,她暂时还捋不清,也不想再捋。
水下的一切都很宁静,她觉得自己已经全然融入了这里。没有生命就没有躁动,死一般的寂静、轻松。
这时,她看见了光的源头。
那是一块石头。
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圆润,鹅蛋般大小,形状像是一颗心脏。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没有心跳。然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失去肉身了,哪里还会有心跳。
石头就静静地漂浮在那里,那光芒在她接近之后反而比在原处时瞧着淡一些,却令人很舒服。
她忽然冒出个念头,并不是她找到它,而是它来找她的。
她伸出手,将石头捧住。
魂魄是一个人最原始的状态,也是最安静的。没有五脏六腑,没有筋脉,没有血液,没有时刻开阖的毛孔,没有奔流而下的眼泪。而魂魄能够触摸到的东西,亦应是世间最安宁、最善意的。
渺祝曾说,枉死城下,枉死者死,生者枉生。
耳边有山风吹起行云作响,是她最熟悉的白旭山的声音。同时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她有些奇怪地笑了,息衎明明是唤她“师尊”的,什么时候有了胆子叫她“曦和”?
安魂伞不是一柄伞,却如一柄伞般护佑着活人的魂魄。它或许能带她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人拖住了她的手臂,但是她想,自己大约真的出不去了。
当曲镜找到曦和的时候,她正被一团蓝光包裹着。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幸好,她还活着,第二个念头是,要立刻将她带出去,与岸上的身体合一。
然而在他抓住她之后,发现她的怀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且她一直紧紧地抱住,闭着眼睛丝毫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只死不撒手。他一咬牙,直接抱住她将她往上带,但他发现,不论游了多久,上方的路永远都没有缩短,换句话说,他们被困在这里了。
曲镜身为妖君之首,素来奉行的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认为这世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何况只是区区一条悬河。然而在使出浑身解数之后,仍旧无法从这区区悬河中脱身,也不由得升起一股撞鬼一般的无力感。
最终他发现,他自己是能出去的,但只要带着曦和在一块儿,他就永远找不到出去的路。最大的问题还是在她的身上,但不知究竟是她手中石头的问题,还是她自己变成了灵体的问题。只可惜曦和将那石头攥得太紧了,不,不是她攥的,她手上半点用力的态势都没有,而是那石头仿佛就长在了她的手上,要想将其弄下来,除非将她的手砍断。曲镜如今虽然有伤及魂魄的本事,然而这等事是万万不敢做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自己清醒过来了。
曲镜停在水里,目光沉沉地望着曦和沉静的脸,终于壮着胆子鼓起干劲,撸起了一只袖子。
……
…………
曦和当然不知道在悬河里,曲镜已经以掐人中拧耳朵摁太阳穴以及扇耳光等无数种方式试图弄醒她,这个时候的她,还根本不认识曲镜其人。
山腰上,白鹤仙人及其众弟子正围着圆桌吃斋饭。
她放下筷子,拆开江疑送来的书信,同样是从北方沙场寄来的,却并非息衎亲笔。她看过之后,面色刷白,立即收拾行李赶往北方。
早告诫他不能上战场,他却死活跟她对着干,现在好了,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急信送至她手中时,亦有战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递到了皇帝手中。信中告边郡北方大捷,收复失城三座,其中两次大捷均为副将二皇子带兵定局,只是第二战敌方死伤过多,恐有凶猛反扑。
这个死伤过多,当然是息衎的杰作。
给皇帝的战报中并未提到,二皇子息衎以近乎屠杀的方式独自策马斩杀百人,其中包括对方主将,其凶悍的姿态使敌军畏惧从而决定胜局,也未提到,二皇子在鸣金收兵后仍止不住杀意,在险些杀了己方巡逻兵的情况下毅然捅了自己一刀,然后昏了过去。
而这些,都是被军医写在给曦和的信中的。
她一连两日一夜赶至北方,一路询问过去,在第二日凌晨时刻才找到了军营,弄晕了副将营帐周围昏昏欲睡的守卫,布下结界,悄然潜入。
息衎的手脚都被绑着,上面下捆仙诀,想来是他自知无法遏制才不得已而为之。
在将他弄醒之前,她先试着探探他的元神,虽不似上回那样被直接弹回来,那情形却相当不容乐观。阎烬的元神太强了,只他如今这凡人之躯,根本承受不了那般压力。
她看了一眼他颈下包扎过的刀伤,再看看固定住他手脚的锁链,心中抽疼了一下,喃喃道:“谁让你执意要来,吃苦头了罢?”她常常因他这个倔脾气动肝火,但也不指望他会改了。
她曾经试着自己割开手腕放了一小杯血,却根本没有当初息衎咬她的那一口时带走元神的感觉。估摸着大约之后他亲自下嘴才能有那般效果,因此将他手脚上的锁链解开,扶他起来,拍了拍他的脸,把他叫醒。
息衎睁开眼,那双眼睛果然是深红色的。且比上回更红了几分。
她并未给息衎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在手腕上割了个口子,送到他的嘴边:“喝。”
息衎的神态中起先有几分挣扎,但她直接掰过他的下巴凑近手腕,当血液顺着唇舌淌入喉咙后,他的眼霎时变得猩红,再不需她做什么了。
曦和以为,有了上次的经验,这一回即便不算是游刃有余,也能全身而退了。
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在元神被抽走的情况下,她即便知道已经超过了限度,也无法立即令他停止行动。
最终她只来得及从息衎嘴边抽走自己的手,抹去他今夜的这一段记忆,连被子上的血都无力换去,便仓皇离开。
在那一刻,她很后悔因避嫌而未带江疑一块儿出来,否则此时也不至于连搭把手的人都没有,但想来想去,此事还是不宜让江疑知晓,于是回到白旭山后,她卧床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直至息衎回到京城,她也未再下山一步。
那一日,白旭山顶的风带来微弱的脚步声。
云雾中,年轻男子一袭黑衣,自山下徐徐而来,唇畔含笑,向她伸出手:“师尊,阔别数月,你可想过我没有?”
曦和躺在藤椅上,搁下手中的话本子,露出视线中息衎走近的模样,竟然比出门前更要英气了几分,她微微一笑:“贫嘴。总算平安回来了。”
息衎眸光微闪,但很快掩去,仍旧笑意深深:“多亏师尊。”见她的目光游移了一瞬,他继续道,“多亏师尊教我一身本事,若此刻我仍在白鹤仙人坐下修习,恐怕在战场上就只够保命了。”
落神赋 第166章 谁都不要
曦和似是根本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坐下来,只淡淡一笑。
“战场可是个好玩的地方?”
息衎道:“比家里热闹些。”
“唔,自然,家里是不会有人抡着刀砍你的。”曦和很少听见他用“家”这个字眼来形容这山顶的小屋,心里无端的很受用,唇角微微弯着,一只手继续拿着话本子看。
息衎抬手将她的书拿下来“啪”地搁在一边的木凳上:“别这样看书,说过多少次了,你身子骨原本便不好。”
曦和高高地挑起眉:“你现在管我倒是越来越顺手了。我身子何时不好了,净胡说。”说着便探身过去拿话本子,却被他挪得更远。她瘪了瘪嘴,将身子缩回藤椅上。
息衎将她拖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道:“这回受了几次伤,身上的疤估计要很多年才能淡下去了。你大约会不喜欢。”
曦和抬着眼睛看他一眼:“我可不会心疼。”然后微微扬起脸,抬手稍稍扒开他的领口,看见半条从肩膀到胸前的伤疤,至今尚未痊愈,便没有再看下去,给他理好衣裳,“谁让你执意要去,舞刀弄剑的有什么好。”
“师尊法力高强,但功夫不太好,我这不是尝试着磨练么,日后也能保护你。”息衎笑眯眯地道。
“我的年纪当你祖宗都绰绰有余,还要你保护,那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曦和卧在他怀里很是舒适,笑望着他道,“男孩子么,身上有点儿疤痕不打紧,反倒看着英气些,为师不嫌弃。”
他知道她这是在安慰他,一笑:“你这样想便最好了。”他轻抚她的发间,低下头来吻了一下,“走了这几个月,你大约又没把自己照顾好,看这脸色,竟比我走时还差。”说着又握了握她的肩头和手臂,皱眉,“更瘦了。现在我回来了,日日给你做山珍海味,肯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曦和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好啊。”
息衎抱了她一会儿,道:“对了,明日我得去上朝。”
曦和“嗯”了一声,他随大军回来,不仅是作为武将第二次凯旋,也是大翎这几年来唯一一次成功地攘御外敌,在大军回程的路上,嘉奖令已经颁下来了,明日上朝不仅要述职,还要封赏。
“你陪我一块儿去么?”
“上朝有什么好陪的,你还想文武百官都将你看作是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不成?”
“这是我头一次上朝,皇兄如今大约已经开始忌惮我了,你不担心我受排挤?”息衎摆出一副苦恼的神态来,“况且,我们成亲才一年,师尊,有句话叫做‘小别胜新婚’,我才刚回来,想时时刻刻都与你在一处。”
虽然成亲才一年,但曦和已经不吃他这套了:“都已经成亲了,还在乎上朝那一会儿么,你自个儿去罢。”若真要陪同,她有无数种法子不被其他人发现,但她是打心眼儿里不想跟他去上朝。自伤了元神之后,她比从前嗜睡得多,而朝会大清早便开始,不论找多少借口,她只是不想早起罢了。
息衎见她意志坚定,无奈一叹:“罢了,我便孤家寡人地独自去见父皇了。”
其实在曦和潜入军营的那一夜,他第二日早晨起来瞧见那被子上的血迹以及被解开的锁链,便晓得是曦和来过了,而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她又是来过之后立即便走,自然是不想让他记得。而曦和也晓得他那日早晨醒来便会发现自己的踪迹,然而两人心照不宣,又各自怀着一份心思不捅破罢了。息衎只是愈发照顾她,回来的当日便真的山珍海味地做给她吃,简直无微不至,她亦心安理得地受了。
因第二日息衎需早起上朝担心吵着她,当夜二人便分开睡,息衎早上起来煮好粥放在炉子里暖着,临走时朝她房中悄悄地看了一眼,见她仍旧熟睡着,只是睡姿稍有蜷缩,于是进去给她掖了掖被角,再给她加了层毯子,才蹑手蹑脚地出门去了。
朝会上,皇帝大力嘉奖了此番出征的将士,从主将到尉官皆有晋升,且着重赞扬了息衎一番。息衎以往也做了些差使,但打过交道的朝臣并不太多,唯一一次正是露面是在圜丘冬至的祭天大典上,但在祭典的过程中也是混在皇室子弟中的,因此并不为大多数朝臣熟识。此番上朝,便有许多朝臣对这位久闻大名的二皇子殿下持好奇态度,纷纷对其投以十二分的关注,而息衎平日里虽然低调,可此番却是正儿八经跟着主帅一块儿来领赏的,穿的乃是正正经经的亲王朝服,更衬得丰神俊朗君子如玉,许多朝臣当下便窃窃私语加以称赞。太子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虽然心中已有芥蒂,然则其城府颇深,面上是不会做出来的,只顺着皇帝的话帮衬着夸赞了两句罢了。
朝会散去,息衎独自走出大殿,身边时不时地有大臣前来寒暄两句,最后竟然在阶梯下被几名大臣绊住了脚围在一块儿说话,随意地说了几句后,便有一名太监从阶梯上快步下来,来到他的身边庄重地行了个礼,大臣们皆认出来是皇帝身边的秉笔监侍,纷纷回礼,那位太监则请息衎留步,说是陛下请他去正殿叙话。于是息衎则与各大臣一一告辞,随那监侍入了内宫,往正殿去。
他进去之后,正殿中还没有人,内监请他稍等,陛下尚在更衣。他点点头,并不在意,坐在一边喝了点茶,皇帝便进来了。
息衎起身下跪行礼,行到一半,皇帝便让他起来,说自家子弟何必拘着,且赐了座。
息衎自然发觉了此番皇帝召见比起以往要亲和了不止三分,必然是此番立了大功令其大悦,而他素来不是谨小慎微的人,既然皇帝自个儿宽待,他自然也从善如流地享受了。
寒暄夸赞了两句,皇帝说自己看了战报,发现自己的二儿子竟然有如此将才,日后可少不得多派他去战场。息衎不卑不亢,只说自己身为皇室中人,又拿着朝廷的俸禄,为国效力是他的本分,无需再多封赏。这个态度也比以往处处抗旨的行为要柔和了许多,皇帝更加欣慰,然后终于切入了正题——
“俗话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衎儿,你如今为朝廷再立大功,将来前途无量,如今可已是京城中的一块肥肉了,你可知道,这朝廷上多少有女儿的都两眼盯着你呢。你这个年纪,早该考虑婚事了,说起来,上回朕送你的那几名美姬,你可还受用?”
息衎见他提起此事,答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因随师尊修行多年,久居世外,早已摒弃七情六欲,对男/女之事委实提不起兴致,还请父皇见谅。”
皇帝此时的脸色尚还平静,淡淡笑着:“哦?提不起兴致,那是因为你这个性子压抑得久了,只要多些时日,该有的还是要有。你如今已是亲王,朕早有意给你纳个王妃,也好为皇室传宗接代。”
息衎早知道自己在椅子上坐不了多久,只是没料到才这么几句话便开始有了分歧,他起身半跪于殿中,稍稍低着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父皇,儿臣确实不好女色,况且,那么多兄弟姐妹,更有太子皇兄为父皇传宗接代,儿臣资质愚钝,即便留有后代亦恐难以为朝廷建树,还是免了罢。”
“胡闹!”见息衎执意拒绝,皇帝的脸色开始不那么好看了,起身从宝座上走下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且不说朕,你母妃的在天之灵见到你这副样子,难道能开心不成?朕听说这两年来你与诸位大臣家中的子弟皆有过来往,其中也不乏才貌俱佳的女子,朕还道你近几年也伶俐了不少,谁晓得还是这般冥顽不灵。”皇帝的语声裹挟怒气,见息衎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又稍稍缓和了一些,“朕可是为了你好,你不是想要在战场杀敌拱卫国门么?你原本便无厉害的母族支持,娶个有家世背景的女子,便有了朝中大员的帮衬,将来行事必将顺畅不少。朕看兵部尚书柳大人的千金便很不错,还有武平侯的次女……”
“我已经成亲了。”息衎蓦地打断他的话,在皇帝震惊的目光下,平静却坚定地道,“父皇,儿臣已经成亲了。”
皇帝不可置信:“你……你再说一遍?”
息衎不卑不亢,抬起头直视其双眼:“回父皇的话,儿臣早已成亲。”
“和谁?”
“和师尊。”息衎无视皇帝已经贲张的怒火,只是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我们请天界人主婚,拜过了天地,告知了六界。我与师尊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请父皇恕罪,儿臣不能再娶。”
皇帝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息衎的手指颤抖,半晌怒道:“你身为皇子,竟敢与自己的师父私定终身……你可知此乃悖离伦常大不韪之事?”
息衎直挺挺地跪着,眼中无半点退缩,语声也渐渐大了起来:“我与师尊情投意合,成亲乃天理所在,何来大不韪?”
“师徒之间如此苟且,你竟还敢反驳?”
“儿臣与师尊行得正坐得端,一不伤人害命,二不欺世盗名,何来苟且?”
皇帝怒不可遏:“你——”
“成亲之事你情我愿,即便是父皇亦无权插手。”息衎掷地有声,“儿臣此生只信这一份真情,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落神赋 第167章 元神之厄
最终,这一场旨在赐婚的父子会面以争吵为结局不欢而散。
在息衎眼里,他与曦和成亲乃是铁一般的事实,谁都无法撼动,他们二人相知相爱,能够有今日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他从来没想过除了曦和之外还要娶别的女子。其实他先前所言在方外修仙清心寡欲也是实话,只不过曦和是个例外,他想要永远与她在一起,爱她,照顾她,保护她不受任何人的伤害,除此之外,他再无其他执念。
而在皇帝眼里,师徒相恋本就有悖伦常,该是天下人都指责的事,况且他们二人私定终身,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根本做不得数,此事若传出去,就是给整个皇室蒙羞。他执意要让息衎再选一位官宦人家的小姐成亲,但息衎抗旨抗得毫无余地,而他又奈何不得这个儿子,最终只能赶他出宫,死都不承认他与曦和的婚事。
息衎念着曦和近段时日身体不好,也不愿再给她多加烦恼,并不打算将皇帝想要赐婚的事情告诉她,在回到白旭山前已经整理好了心态和表情,嘴角衔着从容镇定的微笑,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回到家里。但他不知道,此时躺在藤椅上晒太阳的曦和,也就是前脚才进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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