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记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林南1
跨入院中,所见和在院墙外面又截然不同。院子里方砖接口处的缝隙中已经长出了杂草,有些杂草的叶子顶端有齐平的茬口儿,依稀是有人清理过的痕迹。只是柴刀虽然锋利,也只能割了地面上的绿叶,却无法抑制那从地底涌上来的荒芜。
两侧墙根和廊檐下的花草早已经破败,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偶尔会显露出半片灰白色的蛛网和尘垢来……正门前的水磨青砖被经年的雨水冲刷,略显灰白,抬眼望去,朱漆斑驳的门窗紧紧地闭住,门框下积攒的灰尘显示:这间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出过了……
回想一下,大哥林启的音容笑貌依然如在眼前,但斯人已去,五年之后,一切都似乎渐渐变得淡去。眼前所见,便是年少如林南,也不由得兴起了一丝物是人非的感叹……
“哥哥,走吧!”
不知过了多久,林跖一声呼唤将林南从回忆中唤醒。眼看着日头偏西,林南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这才走出了大门。
“这院子……从那时候开始,就没人住了吧?”两个人一边朝前院走着,林南一边问道。
林跖愣了一下,接着嘿了一声答道:“是,早就没人住了。最开始那年还有人照常打扫,后来一年比一年去的少,到了现在几乎没人再来了。只有伯娘偶尔也还去院子里走走,现在只有伯娘身边的大丫鬟水晶每个月来这里打扫一遍,其他人连边儿都不敢沾,明里不敢说,暗地里都说这院子晦气……”
“水晶?”
“嗯,前年伯娘的贴身丫鬟雪莲死了,祖母便把水晶拨给了伯娘。哥哥不知道,雪莲就是之前经常负责打扫这个院子的人。”林跖嗤笑了一下,说道:“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从那时候起,府里头的下人们便私下里传言,说这个院子积了死人的晦气,谁沾上谁倒霉。后来不知怎么传到祖母耳朵里,发了好大一次火,虽然有几个人挨了板子,但从那以后这院子也基本没人来了,祖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哦……”
“前一阵子林福好像想搬出来住,不过好像伯娘没同意,后来不知怎么他也就没提了,这几天伯娘好像要另外划个院子给他单独住呢。”
“哦……”林南应了一声,接着转头低声说道:“林福不是你叫的,记住,以后都得叫‘二堂哥’,最不济也得叫‘福哥’,知道么?”
林跖有些不以为然:“我就是私下里这么说说,再说我和他们两个也不常见面,这几年话说的都不多,哥哥不用担心。”
“不是担心,这是正经的礼数……唉,反正人前人后,你都管好自己的嘴就是了。做好一点,总没坏处……”
“是,我记下了。”
林南看林跖听教听话,心里略微舒缓了一些。这些年在宫里头的生活,让原本就心里早熟的他更看了一些百态人生,因此对一些细小的东西尤其注意。“对了,那两位堂哥最近如何?都在做什么?好些天没有见过他们了……”
“嘿,他们能做什么?还不是天天被祖母和伯娘逼着念书?”林跖似乎一直对两位堂兄有些不满,言语中似乎很是不屑:“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年他们虽然一直在读书,却似乎没什么长进,眼看着再半年就要乡试大考了,不知道这次能不能上榜……”
林南闻言又瞪了林跖一眼:“你这是什么口气?笑话人不如人,和福哥寿哥比起来,咱们也强不到哪儿去!我不过是运气好进了宫里,你呢?借着一场怪病不用读书,可学武也没见到有什么起色,以后若是朝廷大考,你就保证一定能考个武举出来么?”
林跖脸上一红,争辩道:“谁说我没起色?现在哥哥去南十三街和大石桥打听打听,兄弟我也算是有名声的人了,等闲的也不是我的对手……这还是伯娘给我的找的几个师傅不太入流,要是换个有名的师傅,别说武举,就是考个武进士……哼……”
林南闻言忽地住了脚,眉头皱了起来,看着林跖说道:“这些都是你的真心话?”
林跖一梗脖子:“是!”
林南眉头皱得更紧,拳头捏了捏,最后却缓慢放开了。虽然没有动手,林南的脸色却冷了下来,语声淡淡地说道:“没想到我进宫这几年,倒对自己的弟弟看顾得少了,连他有了出息都不太知道了……挺好……”
林跖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哥哥话音不对,当下说道:“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哥哥认为我方才的话是假的?哥哥,我虽然平时爱玩些,可还不至于在这些事情上撒谎!”
林南闻言定定地看着林跖,说道:“就是因为你没撒谎,所以才让更让人失望!”
“什么?”林跖有些疑惑,也有些气愤。
林南看着林跖这副样子,一股火渐渐压抑不住,腾地上来了,语声也大了起来:“前几年你不读书了,没人管你;你说要上进,要学大伯一样以后做将军,伯娘就给你请了师傅。可是一眨眼五年过去了,这就是你上进的样子?没事混混大石桥和南十三街,打几场架就是上进了?你回头看看,那些真正有出息的子弟,有几个是常厮混在南十三街和大石桥那种地方的?亏你还引以为豪地说自己有了些名气……我告诉你,那种地方的名气,放在别人眼里屁都不是!”
“不错,我以前也带你去过那些地方,但偶尔去玩玩不要紧,若是玩上了瘾就不好了。”林南语声放缓,慢慢说道:“跖弟,你别嫌做哥哥的啰嗦,这几年哥哥在宫里头,别的倒还罢了,但是看事情的眼界却是当初比不了的。你若是想这辈子做个富家子,安安分分的,我也就不说这些了。可你若是想混出个模样来,那以后还是少去那种地方流连。”
林跖静静地听着,脸上虽然有些不忿之色,却没有作声。
林南继续说道:“伯娘给你请的师傅我也见过,还是有几分本事的,至少现在你还没资格说三道四。若是嫌他们本事不好,你先打趴下他们再说!没这个本事,就好好和人家学!还有,以后不管在哪,对福哥和寿哥都恭敬些,咱们现在吃的住的都是靠朝别人伸手,比他们也强不到哪去。你若真的看不起人,就先等到比人强了,再回头嘲笑人吧!到时候哥哥我什么都不管,随你去!但是现在,还是要老实点!”
一席话说完,林跖虽然仍旧有些梗着脖子,但多少还是听进去了一些,面色也慢慢缓和下来。林南又道:“我说这么多,不过是因为你是我兄弟,换做别人,他是好是坏,又与我何干?这几年在宫里,我也渐渐学会了一些东西。爹爹在南方做官,看起来风光,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回事儿,娘在那边为爹担着心,也不定多担心咱们呢。眼看着咱们也渐渐大了,不能为爹娘分忧,也总得懂些事情,不给祖母、伯娘和爹娘添麻烦,你说是不是?”
林跖嘴里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就是了。”林南说到这,放松了语气,两人一边朝前院走,林南一边说道:“以前我进宫的时候多,在府里的时候少,咱们话也说的不多。过段日子,眼看着又快大考了,前次时机不好,错过了,这次我可不能再错过了。在宫里头侍候,出头容易,但以后却不见得。再者,依着父亲和蒙师的意思,也是希望我能正儿八经地通过科举来入仕。我已经向十六殿下请示过了,这次大考之前暂时不在宫里伴读了,先回府里温书。明儿我就进宫去,再过半个月便回府里来,到时候有什么事情咱们兄弟也好及时说说。”
“哦。”林跖应了,又问道:“这事儿祖母知道么?”
“还没和祖母说,等晚上吃了饭再和祖母说吧。”说着话,前面就是岔路口,往左便是通往竹园的路。林南住了脚,对林跖说道:“你先过去吧,我先去竹园给蒙师问安,晚一点厅里见吧。”
青云记 第五十九章 师者
第五十九章 师者
刚走到竹园门口,里面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便传得入耳,童音清脆,大热天儿的听得人精神为之一振。自从林南入宫伴读之后,沈修的时间便大半空闲了下来。过了大半年之后,在昌宁府习惯了教书生活的沈修便按捺不住,正好府中有些适龄的童子,于是便在竹园中辟了一块地方,开起了学堂了。
开始不过一二学童,过了一段时间便多了起来,后来竟有外面慕名而来的官宦子弟来求入学,倒也让靖北伯府的老太太吃了一惊。不过对于这个特殊的西席先生的作为,赵氏并没有过多地干预,因为当日二儿子林武赴汉南上任之前便着重叮嘱过,虽然没有明说,但赵氏心思通透,知道该做什么便够了。于是乎,几年的时间下来,靖北伯府中的竹园,便隐隐然成了林家在京城里的族学一般,不但府中子弟都不用外出求学,京城中一些官家子弟和外族的人也慕名而来,而这位先生还与别个不同,不但来者不拒,最后还把府中一些下人家的子弟也都笼络起来,读书识字——不管那些官家子弟如何想,反正到了现在,在靖北伯府的下人中间,这位西席先生已经成了大善人、活菩萨……
林南站在婆娑的树影里,视线透过透过敞开的窗户投射到房间里。三列四排的长桌后面,坐满了稚嫩的童子和青葱的少年,不管身着绮罗还是穿着朴素,都是一脸的认真,张大了嘴巴在诵读面前的课本。
在这些学子的正前方,一张宽大的案几之后,一个青衫文士正手执书卷,一边随着诵读之音不住地点头,一边缓慢地来回踱着步子——正是蒙师沈修。五年以来,沈修虽然住在靖北伯府,但平日里除了上街购书之外,几乎从不出二门。至于吃穿用度也是除了府中必要的供应之外,别无更多的索取,极为节俭。
看着学堂里蒙师的背影,林南不由得再一次想起当初在昌宁府初见时的情景。若把眼前的房舍换成草堂,此时的情形竟和当时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身边没有了父亲……
书声止歇,继而一片嘈杂之声喧起——原来是下学的时间了。看着众学子欢呼雀跃的样子,林南哑然失笑——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模样。林南迈步从树荫下走出,朝学堂里行去。身边穿过几个半大的孩子,见到林南愣了一下,便自顾自地离去,恍然不知来者何人。
沈修放下手中书卷,掸了掸身上的浮尘,伸手拿过椅背上搭着的汗巾擦拭了几下额角,长出了一口气舒缓了下心神,这才转过身来端起了茶碗,一边喝着一边看着屋里和院子里的孩子们微笑。刚喝了没两口,沈修神情微动,凑到唇边的茶碗忽地凝住,随后,嘴角荡漾的笑容便越发地大了起来……
“蒙师在上,不才学生给蒙师问安。”
林南来到学堂门外,躬身施礼。沈修没有言语,放下了茶碗,过来伸手将林南扶起来,上下打量了半晌才说道:“回来了?呵呵,快有半年不见了吧?又长大了不少……呵呵,看来宫里的生活也不是没有好处,如今再看到你,身上似乎少了些野性,却多了些贵气了……”
“恩师谬赞了。”
沈修摆摆手:“什么谬赞不谬赞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虚托之词。来,进来说话!顺便来尝一尝这壶刚泡好的菩提茶吧!”说着,师徒二人一先一后进了屋子,林南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沈修转身端起茶壶,拿起一副新具倒了茶,递给林南。
林南轻啜了一口,顿时口齿留香,舒服得想展了身子,尽情舒缓一番。沈修见了笑道:“果然是在皇宫里呆得久了,连舌头都知味了。怎么样?好茶吧?呵呵!”林南一口饮尽,笑道:“委实好茶!必是恩师珍品!”沈修闻言哈哈大笑:“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说穿了,羊毛出在羊身上——这茶名叫菩提茶,还是去年冬天你父亲托人从昌宁府那边捎过来的,世间珍品,不可多得,如今也剩下不多了。我也是许久才舍得泡上这么一壶,岂知却正好让你赶上了,可见有福之人不用忙啊!哈哈!”说着,沈修又拿起茶壶来,给林南倒了一杯。
“说起来,已经几年不见令尊大人了……昔日从昌宁府与林大人相识,算一算,也有十个年头了。呵呵,这些年沈某阅人无数,可还是和令尊投脾气一些……可恨时间太少,不能尽兴一聊。”
林南闻言忙道:“好教恩师知道,家父今日来信,道问恩师安好。”
“哦?”沈修问道:“可还说了些什么?”
“别的倒没什么,只是说身体康健,叫府上不用担心。”
“呵呵!”沈修笑了笑,说道:“和往日一样,报喜不报忧。只是相隔太远,那里究竟是何情形,便只有令尊大人知晓了……”
“有劳恩师挂怀,家父应该一切如常。”林南想了想,又道:“我在宫中多日,也并没有听到汉南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传来,应该不至有事才对。”
“嗯,但愿如此。”沈修呷了一口茶,笑道:“我也是瞎担心,若论起诗文,令尊与我可能半斤八两,但若论起做官来,我这个书生是拍马也追不上令尊哪!我平日虽然偏激些,但这一点却还是知道的,哈哈!纵然情形不堪,令尊也应该有应付之能,不用我们忧心!来,我们以茶代酒,遥敬令尊大人!”
“学生代家父谢过恩师!”林南也端起茶杯,与沈修轻轻碰了一下。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沈修这才说道:“时光荏苒,眼看着又是三年,公子可有什么打算么?”
“呵呵!”林南站起身来,拱手一揖道:“学生这次来,便是和恩师说这个的。”当下,林南便把要回府温书,准备参加这次乡试的事情向沈修细说了一番。
沈修听后沉默了一阵,似乎略有感慨,温言说道:“世间书生,十年寒窗大都为的是金榜题名,一鸣惊人。说得透了,无非是为了做官。可对于官宦子弟,尤其是对公子这种世家子弟而言,若是不行科举,入仕也不是什么难事,或者会更容易些。公子如今前些时日在宫中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若是继续伴帝身侧,得到简拔只是或早或晚的事而已。”沈修停了停,叹了一口气说道:“公子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尚能决定参加科举,堂堂正正步入仕途,沈某甚慰,令尊想也会大为赞赏的。只是……”沈修再叹一口气,说道:“早年沈某心性偏激,看事情多有书生之气,虽然如今仍旧不想为官,但对一些事情却看得开了些,不想公子因为令尊的一些想法和我的缘故,而作一些事倍功半之事,得不偿失,只怕日后遗憾……”
林南笑了笑欲待插言,却被沈修制止住了,只听沈修继续说道:“既然决定要入仕为官,便要舍弃一些书生之气,如何做得官不甚要紧,如何做个与民为善的好官,方是第一要紧之事啊……”
林南躬身施礼:“学生谨记恩师教诲,必不敢或忘!只是……学生决定参加科举,原因却恐难详说。受家父和恩师的教诲,有一丝书生之气不假,但同时也是为了以后仕途顺畅,为了长远之计,才决定的……”林南停了一停,继续说道:“何况,便是参加科举,以学生驽钝之质,也未必不能榜上题名吧?”
“呃……呵呵!呵呵呵!”一番话说完,沈修先是一愣,接着拈须微笑,面上颇有自得之色。“既然如此,这些日子便要紧张些了,你有何疑难尽管来问,咱们共同参详,筹备乡试吧!”
靖北伯府,正厅。
饭菜的香气缭绕四散,大号的八仙桌上,四凉八热十几个盘子,外带乌骨鸡汤和桂花莲子羹——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正在热热闹闹地吃饭。
老太太坐在主位上,紧挨着他的是周氏和四儿子林德,以下众人各坐其位。林福和林寿正好坐在林南和林跖的对面,多日不见,互相之间都不免上下打量。林福身量明显高了,略微有些偏胖。林寿则矮上一些,但身子骨健壮,脸上棱角分明。先前都见过了礼,因此席间便都没有说话。只是林福面上还好,四目对视之时,对林南微微点头笑笑便过去了。林寿却有些勉强,即使掩饰得好,还是被林南捕捉到了眼帘内一闪即逝的诡异……
林南心下有些犯疑,按说大家都已经长大了,年少的荒唐事情也便淡了很多,可是这位三堂兄却不知是何缘故,始终对自己有些疏远,不那么亲近……唉!算了,左右自己也不会在这里太长时间,不理会便是了……
林南抬眼看了看伯娘周氏,心下暗叹。周氏虽然着了妆,但眉头微蹙,脸上有些没有精神,只吃了小半碗便放了筷子。老太太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一旁的夏氏却站起身来,关怀地说道:“姐姐,可是又不舒服了?要不,我这就给您盛碗汤去?那汤午间就开始在炉上炖着,早就到时候了……”
青云记 第六十章 备考
第六十章 备考
乡试又称秋闱,是在各省省城和京城举行的科举考试,凡获得秀才身份的府、州、县学生员以及监生、贡生都可以参加。每三年一次,按照年支排序,逢子、午、卯、酉年为正科,遇到皇家有喜庆之事再加科,称为“恩科”。今年年支逢子,便是正科,但乡试大考的时间上却稍稍延后了数天,因为以往乡试大考都是在中秋之前,是为秋试。往年诸王进京虽然也有不少,但没有今年这么多,阵仗也没有这么大。今年由于诸王进京,皇家有意扩大影响,中秋团圆的事情没少忙活,因此秋试便往后延了一个月。
考试时间虽然延后了,但是诸多赶考的学子却纷纷照着往年的旧黄历上的路,有的富裕人家的子弟更是提前半年便到了各自省城甚至是京师。一方面是为了先到地头,熟悉熟悉环境好复习备考。免得没有了缓冲,水土一变,因为体质、精神状态等等各方面原因,错失了飞黄腾达的大好良机;另一方面,也得熟悉熟悉人。无论身处何方,都少不了衣食住行,而这些事情需要打交道的都是人。尤其是官场的门道,更是少不了人脉。提前到了地头,适应环境还在其次,上下疏通,人脉关系搞好了才是首要大事。
大建朝坐拥四海,幅员辽阔,达官富庶多如牛毛。有道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施天下”,所以大建朝的富家子弟吃喝玩乐之余,便不约而同地有了“兼施天下”的追求——想做官了。酒色财气,玩得久了不免有些无趣,哪里有抓着印把子有威风?有煞气?一声呼喝,左右云集,何等风光?
当然,人分三六九等,不论穷富,有这等想法的人只是其中一部分,各省考生之中,仍旧不乏有正气、有风骨、怀着拳拳报国之心的慷慨之士。然而追名逐利的大环境影响下,这些人毕竟还是少数,十年寒窗苦熬之后,想一鸣惊人从此平步青云、金钱与美女兼而得之的人才是主流。这也是人之常情,指望着天下熙熙亿万黎民人人都变得大中至正,根本是不现实的。
若真论起来,林南虽然不属于那种指望着一朝登榜便财源滚滚的贫困学子,但本质上也属于那种想靠着科举往上爬的人,说到底,还是为了以后日子过得舒坦些。虽然眼前不缺钱花,但江山易改,风云常变,谁能料到以后会是什么样?一旦日后家道败落了,自己却没有准备,那后果就凄惨了。所以人们才常说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按照惯例,乡试考生要按照各自所属,到户籍所在地隶属的省城报到参加考试,不得随意更换考试地点。一方面是便于统计阅卷,另一方面也是防止个别人考场舞弊的情况发生。林南和林跖的秀才是前些年在京师考下来的,也算走了后门换了考场,但那是小考试,没人追究。但考完了造册发榜的时候,林南和林跖的名字却没有落到昌宁府,而是落在京师林府。时光荏苒,现在到了参加乡试的时候,林南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京师的考生了。
听着很风光,但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回事儿。若是换做别人,宁可在省城参加乡试,也不愿意来到京师。乡试虽然严格,但若是在地方上,人脉艰深的话,想要搞点儿小动作也不是不可能。可在京师就不大好办,天子脚下,龙蛇混杂,各方势力众多,到处都是眼线,一个弄不好就砸锅了,营私舞弊的结果严重的甚至会株连九族,谁吃了豹子胆敢轻易作弊?于是大部分人都宁可在本省考试,轻易不会换个户籍来京师大考。
只有少部分自视极高而又有人力财力的人才会这么做,而能够这么做的人,大部分都不是为利来的,或者说不是为了眼前利而来的,他们这么做基本只有一个目的——为名。京师大考不是光有坏处,同时也有好处,只不过这好处是对于有准备、有才华的人来说的。既然弊大于利,自然便有人从之。想想看,天子脚下,名流汇聚,若是能在这地方乡试一鸣惊人,不但京师扬名,更是天下扬名。京师达官贵人多如牛毛,乡试夺魁在这些人中制造的影响,肯定比在省城的影响要大得多,要是走狗屎运的话,甚至皇上都能知道自己的名字。这样在之后的会试殿试之中,自己无形之中便会多了很多优势。只是这优势既是无形的,也是建立在本身才华基础之上的,所以走这条路的人少之又少,但只要选择这么做的人,几乎个顶个都是强人!
如同往年一样,大考之前两个月,京师里头就开始热闹起来,一方面是中秋佳节快要到了,另一方面是周边各地的学子都汇聚到京师,准备乡试大考了。一时之间,京都的大街小巷里,穿着文士衫的书生多了不少,连带着经营笔墨纸砚的诸多店家生意也大好,甚至在大秋天里头,卖香囊和折扇以及零碎首饰的店家都跟着风头赚了一笔,尤其是描绘山水和仕女图的扇子,差点脱销。
过不多时,长衫、香囊、仕女扇作为京师里赶考的学子们的标准三件套新鲜出炉了。大街上只要看是这副穿戴的,不用问,八成都是赶考的。一到入夜时分,街上灯火通明之地,流莺姹女也比往日增多,娇嗲调笑之声不时传入路人耳中,为京师的夜晚增添了许多暧昧之色。
不管外面如何,大考前的一个月,林南打宫里出来之后,便一直呆在靖北伯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潜心读书准备乡试。这般作为看在府中长辈们的眼里,对林南的赞许程度又高了一层。要知道林南这般年纪,正是年华似锦青春茂盛的时候,血气方刚,不但爱凑热闹,很多大户人家的男子也早就识得男女之味了,林福和林寿便是如此,像林南这样严于律己的人极为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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