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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炽昭穹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旌眉

    来这儿的汉人多半是为了求购优健的青海骢马,传言“青海周回千余里,海内有小山,每岁冬冰合后,以良牡马置此山,至来春收之,马皆有孕,所生得驹,号曰龙种,必多骏异。”广成帝喜之,一匹青海骢能在西京要出二十两黄金的价钱。

    莛飞饮了一口酥油茶,皱起眉头,却不抗拒,又饮了两口,开始觉出其中的香醇来。

    铺前的屋檐上挂着巨大的蟠羊角,角上悬铃,风过时发出恒远古朴的撞击声。

    梁宏城仰看天色,“小飞,三五日内必有暴雪,你可得多小心。”

    “梁掌门,你放心,你让王帮主给叶哥传个话,只说人安无事就好。”

    梁宏城定睛看着他,“来这儿到底要做什么下面又要奔哪儿去真的不用我相陪”

    “不用,我自有打算,麻烦你这么多天,好生愧疚,改日我一定亲往岷山行谢。”

    梁宏城摇头一笑,“你和你爹一样,总是让人搞不懂,还倔得要命,偏偏遍天下都有人愿意为你们这对书呆子卖命。”

    莛飞作东,又要了清蒸牛蹄筋和手抓羊肉,快吃完时抬起头,见窗外有一个身材矮短的汉人牵着一匹骆驼徐徐经过,骆驼上骑着一个身裹长巾的蒙面女子,那女人垂着一双眼睛,睫毛浓黑卷翘,眼角有金花为饰,她腰上系着根铁链子,链子另一头握在那汉人手中。

    梁宏城鼻中一哧,“贞婴门还没死绝,劫掳贩人的生意做到西境来了,那女人是南边金越国的,小飞,咱们就此别过,我去替林老闲扫扫这个尾。今天你作东,我欠你一顿,下次你来岷山,我请你吃九斗碗和辣面油糕!”

    九斗碗是川蜀大宴,莛飞两眼放光,“真的”

    梁宏城笑着一拍桌子,“一言为定!”压压毡帽,裹紧风氅,大步出门。

    莛飞吃得饱胀,向铺中人小心问清了望莲崖所在,也出了门。

    进入高原之后,莛飞身上胡乱穿着方便保暖的衣裳,贴身是吐玉族男子的小袖袄,下套厚羊皮靴,外罩羌逻族的毡袍和连帽皮坎肩,帽上一层挡风罗幂,可阻飞沙扑脸。

    一出门,才发觉刺骨的寒风中已经裹了细碎的雪粒,横亘前方的雪山将甘祁镇衬得象片又小又薄的叶子。

    莛飞将罗幂拉下,耳下脖周都塞得紧紧满满,驰马出镇,向北疾行。

    白兰山东西一千五百里,是大盐泽与羌塘高原的分界岭,起伏的雪峰高达一两千丈,象从天上层层倒悬下来的白兰花,花瓣铺展延伸,形成隆起错列的山脊。

    山上一群群的蟠羊预知雪暴来临,纷纷向低处迁移,以便抢占还有驼绒藜和合头草的冻土坡地,只有莛飞策马逆势,穿过羊群,顶风而上。

    山腰以下的路并不是很陡,可风大行进缓慢,显得格外漫长,天黑之际,莛飞找了个背风凹处,没有取火之物,只得与马挤在一起凑合了一夜,冻得里外僵麻。

    次日长了教训,边走边找有没有可以充作柴草的东西,山腰以上受山顶积雪的影响,比干燥多沙的山脚要湿润一些,生长着一丛丛耐寒的针茅草和小嵩草,夜间用这些草点起火来,好歹不那么冷了。

    莛飞怀念蹄筋和羊肉,梦里都在咂嘴伸手。

    第三天,又翻了两座高岭,眼见头顶紫云滚卷,云下透着暴雪来临前的诡异粉光,路也越来越陡。

    莛飞拍拍马脖子,“再不让你回去,可要害苦你了,速速下山。”

    反复示意,那马明白了他的意思,犹豫几步,徐徐返回。

    莛飞孤身跋涉,大风加雪,一步一歪,雪中夹着飞沙碎石,活像铺天而来的暗器。

    他和父亲一样,都对习武毫无兴趣,此刻却着实羡慕起轻功出众的人来,换了叶哥林姐,这会儿已经在山顶了吧,不过回头看看,又觉得自己也很了不起,甘祁镇远得象掉在山谷里的一块马蹄铁,仿佛一捧雪就可以将之掩埋。

    登到千丈雪线以上,莛飞终于明白了蓝罂那冷僻孤绝的性子从何而来,小蓝兄弟啊,天下可以采药的山千座万座,干嘛非要挑这座呢。

    望莲崖位于千峋峰高处,千峋峰是白兰山东段次高峰,走势十分复杂,怪石、深缝、绝壁、暗峡层出不穷。

    莛飞迷了路,风雪里辨认不清,绕了几转之后,连冷带饿,越发焦躁,脚下看似寻常的积雪突然一踩踏空,险些滑到一个雪窟窿里,好在结实的皮坎肩被石头挂住。

    他手抓脚刨,拼命爬到稳处,连呼命大,惊出的冷汗被风一吹,只觉骨薄如纸,万箭穿身。

    挣扎着站起身来,忽听猛兽喘息之声,抬头一看大叫不好,雪地里窜出一头巨大的白狼,裹着风暴直扑过来。

    莛飞猝不及防,如遭千斤铁锤,一下子被撞出两丈开外,头下脚上的仰跌在地,胸口被白狼利爪刨踏,尖锐刺痛,眼前晃着血红狼眼和森然白牙,腥热急促的




第27章 望莲崖顶
    莛飞微微一愣,掀帘入内,内室一侧摆着书案书架,屋子正中燃着火盆,另一侧的矮榻上躺着一个人,身盖毡被,花发灰颜,露在外面的手脚上缠满布带夹板。

    莛飞双腿一软,坐在榻边,眼泪夺眶而出,“爹,你怎么了”

    印象中父亲从来都是精力充沛,神采明睿,即使上了年纪,仍是玉树美男,没想到几月不见,老了几乎二十岁,重伤在身,怎不叫人肝肠寸断。

    易筠舟睁开眼,气息虚弱,见了儿子,口吻一如既往的轻松:“真是儒生胆怯,川西有好多小娃娃每日滑索过江,谁也没叫得象你这般撕心裂肺。”

    莛飞揩揩脸上的泪,“爹,你别费神说话。”

    易筠舟阖上眼,“爹这条命,是小蓝姑娘救回来的,还不快去好好谢谢她。”

    莛飞点头,到外室对蓝罂行礼,“小蓝姑娘,救父之恩,莛飞没齿膝破,难报万一,请受我三拜。”

    蓝罂正在码柴,见他忽然一本正经的大礼相谢,丢了柴逃出门去。

    莛飞追到她身边,“小蓝,我真心感激,你别嫌我虚俗,外头冷,快进屋。”

    此刻她脱了兽衣皮帽,只穿着单薄的蓝布衣裙,发上系着一朵白线缠的花,莛飞心中一紧,难道她新近有亲人故去

    两人回屋掩了门,在灶下烧了火,蓝罂熬了一大碗青稞药粥,让莛飞小心喂父亲喝下。

    易筠舟只吃了一半便沉沉睡去,莛飞仔细打量父亲,心中又悲又幸,好在爹爹这副样子娘没看到,否则可要哭得洪水决堤。

    过了一阵,蓝罂掀帘招手,莛飞悄声退出。

    外头矮桌上布了碗碟饭菜,他早就饿得腿软,也不客气,盘腿坐下,端碗就吃。

    碗中也是青稞粥,但没放药材,而是加了奶渣,碟子里的是腌菜、荞面饼和野红菌子。

    蓝罂担心味道清苦,谁知莛飞吃得津津有味,吃完自去提雪化水,清洗碗碟。

    收拾停当,屋外雪如白瀑,越下越大,怒风呼号,结实的石壁簌簌作响。

    莛飞将几面窗上的毡帘钉牢,感慨道:“盖这房子的人真不简单,刚好是几面的风推不着的死角,小蓝,你自小一直住在这儿家中还有什么人”

    小蓝道:“早先贝爷爷常来山上,现在他年纪大了,都是我下山去找他。我娘去了以后,这儿只剩我和铁牙。”

    “那你爹爹呢”

    “我是我娘在甘祁镇上捡的,亲生父母在我身上塞了块帕子,写了姓名生辰,其它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莛飞看着她发上的白花,心中酸楚。蓝罂话语平淡,并无伤凄之意,自己出言怜慰,倒显得多余做作。

    “小蓝,我爹爹是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

    “他与人斗了三个月,来来回回伤了多少次,我都记不清了,最后这次是跌下山摔的,全身上下骨头碎了几十处,不过你放心,我已将他的碎骨清净,断处衔接,用樗白皮、生姜、雄黄、灯草、元寸、鹅臎、杉木皮打浆外敷,六十岁以下的人用这方子,要不了太久就能活动肢体,完全康复则要耐心等上一阵。”

    莛飞惊异语塞,“我爹爹,与人斗了三个月他他与什么人相斗”

    蓝罂轻叹口气,“那个人曾经打伤我娘,我娘不想再见他,孤身躲到这么冷的雪山上来,一躲快二十年。我以前一直恨他,谁知这回真的见了,倒恨不起来了。你爹爹和他,到底谁是谁非,我不该私评妄述,等你爹爹好些了,他自己会告诉你。”

    莛飞一腔好奇,却知道她的性情,不再追问。

    晚上蓝罂在易筠舟的矮榻旁边另铺了草席被褥,让莛飞安寝,自己仍旧睡在灶台外边。

    莛飞听她过了半夜还未安歇,不知在忙什么活计,有心起来相助,掀帘一看,蓝罂正借着灶里的残余火光,缝补他被铁牙抓坏了的袍子。

    莛飞呵着手过来,“小蓝,干嘛耗神做这个我包袱里还有可换的衣裳。”

    蓝罂仍是不停,莛飞见她针脚粗大结实,全不是南方女孩子的精细手工,握针的手也不是葱白小手,而是粗糙皲裂的采药之手,自己之所以没疑心她是女孩子,皆是因为这手的缘故。

    心念一动,转身去自己包袱里取出个细瓷筒子,“小蓝,这是我妹妹冬日用的护手油膏,我前些日子要去干旱之地,她特意塞在我包袱里的,其实我才不用这些女孩子的东西,不如给你。”

    打开筒子,一阵清香,蓝罂微微一闻,“是牛油牛髓,混了丁香藿香,用酒蒸的”

    “不错,南方做这东西,先用新收的棉花饱吸香料,然后把棉花投进烧烫的酒里,待热酒收尽了棉中香味,再把棉花取出,放入牛油牛髓,旺火大烧,沸一次加一次油脂,数滚之后撤火微煎,调入青油拌匀,灭火后就成了香气蕴藉的细腻膏脂,冬日涂手,风寒不裂。”

    他用指尖蘸了一点抹在蓝罂手背上,按摩均匀,果然细腻湿润了许多。

    蓝罂看看,摇了摇头,“这么好的东西,涂手岂不糟蹋。”

    莛飞不容分说的将那筒子放在灶上,“手上这么裂口子,不爱惜永远好不了,亏你还懂药。”

    次日易筠舟精神好些,蓝罂拆了他手脚夹板,重新换药包扎。

    易筠舟说话仍然吃力,但一顿已能喝下大半碗药粥,醒着的时候乏味无聊,莛飞便向他讲起淮北旱灾:“听说李宝升赶在太子巡查之前,急急回了毫州,做起安民赈灾的表面文章。太子虽然仁厚,但在朝中束缚太多,难有作为,不知这回离京巡查,能不能放开手脚。”

    易筠舟皱眉不语,莛飞思忖片刻,“爹,你担心贺县令”

    易筠舟点头,“他揭发坏粮一事,不惜越级申诉,以李宝升的脾性,必然怀恨在心。李宝升是皘妃娘娘的堂弟,淮北督治也不敢将他怎样,最后的苦头,恐怕还是要贺海山自己承担。贺海山为人清厚老实,但真与他计较起来,他定是宁折不弯,毫州府若把黑锅往他身上一推,即便太子知情,也无能为力。”

    莛飞本想给父亲解闷,结果却又给他平添忧虑,于是岔开话题,改说园子里的趣事。

    蓝罂见他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易筠舟微笑倾听,外面风大雪疾,衬得这情景格外温馨。



第28章 辩经法战
    易筠舟眯眼看着莛飞,不禁哑然失笑,儿子已经成人,很多时候不象晚辈而象朋友,可有时又是一副长不大的小儿相,自己既盼他云鸿高翔,又盼他安逸无忧,恐怕只有当爹的才有这般矛盾交融的心思。

    莛飞两手支膝,连声催问,易筠舟缓缓开口:“你昨晚读《笎溪散记》,觉得沈墨云是怎样的人”

    莛飞想了想,“博雅多才,淡远通透,是有大智慧却内心消沉的女子。”

    易筠舟咀嚼儿子的用词,目露笑意,“《笎溪散记》写于奉宇九年,那一年正是我跟随师父在九华山天台顶治病的最后一年。”

    “师父待我十分严厚,治病的头三年,我一直在山顶的崖洞内面壁,饥食野果,渴饮清溪,每日按师父交待的法门行功作课,夜间则默写《大方广佛华严经》,从每写两字一呼吸,到每写十句一呼吸,循环如是,匀息调理。”

    “此后我又在他督引之下站禅三年,修习精深的吐纳入定、元神固本之法,连睡觉也在崖边站立,风雪无阻。”

    “再后的三年,我随他游历四方,砺心劳志,脱胎换骨,不仅呼吸紊乱之症尽去,身体自内到外都结实如石。”

    “到了最后一年,我又回到九华山调练休整,行功作课之余博览藏书,打扫经阁,获益良多。”

    “十年如箭,我不知如何才能报答师父的恩德苦旨,曾有出家继承衣钵的念头,师父说我有佛缘善根,但四摄六度不拘于地,不限于形,江山广阔,禅路在心。”

    “他既这样豁达,我便决意执着于自己从小的愿望,那便是回到你爷爷身边,在他这个七品父母官查堤安灾之时出策助力。”

    “心思已定,我开始安排回归故里的行程,谁知奉宇九年初夏,天竺摩揭陀国的珈日**师率领那烂陀寺三十多名僧侣、论师、学者北上入我国境,对汉传大乘佛法提出疑议,一场辨经法战不可避免。”

    “九华山是地藏道场,寺庙百余座,高僧院院逢,既为大盛佛山,广成帝便下旨,设九华正顶天台寺为辨经之所,由天台住持醒鉴禅师主持辨经法会。”

    “全国的高僧闻讯之后,从四面八方赶来援辨,各地信徒更是蜂拥而至,朝中权贵亦不想错过百年难逢的精彩辨战,一时满山寺院皆满,九华街上摩肩接踵,香火隆天。”

    “我师父暮空禅师是醒鉴禅师的弟子之一,我自然要助师父分忧解劳,于是与众僧一起整理经册,协理杂务,回乡的行程自然也就耽搁下来。”

    “六月一日,众僧沐浴醒身,唱经诵法,正午时分,山顶古钟蒲牢一击,百寺鲸铿层层回应,九华归寂,辨战开坛,天台寺内座无虚席,寺外的石阶和山脊之上万头攒动,真是盛况空前。”

    “这场轰动佛界的法战持续两月之久,每日妙语珠玑,言里针锋,隽喻典故,博奥深论,令人大开眼界。”

    “初始几天,我兴奋好奇,彻夜与小僧们探讨辨战之中的精彩之处,后来寺中的外客贵宾越来越多,我渐渐受不得那些排场喧哗,偶尔会在人多的时候离开天台顶,寻个清静之地透透气。”

    “这日黄昏,我沿着去往莲台峰的小路散心,向低拐上一条人迹罕至的岔道,进入一片茂密的竹林。那天夕阳绚烂,林中金光万缕,一条清澈的小溪沿坡而下,溪边有小鹿饮水。”

    “那坡很陡,没有台阶,有些地方泥泞湿滑,很不容易下脚,走着走着,忽听有人哎呦一声,我一张望,只见前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跌在溪中,手里的篮子打翻,滚了一溪的果子。”

    “我连忙上前将她拉出水来,那姑娘抱怨道:‘一场雨,路都没了,以后真是没法从这条路上山了!’”

    “我在九华山的日子多半都在面壁站禅,所以对山中的冷僻角落并不熟悉,听她一讲,才知这条名叫笎溪的山流在一场暴雨滑坡之后改了道,切断了原来上山的途径,她每日涉水过溪,已经跌过好几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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