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炽昭穹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旌眉
林雪崚连连摇头,“这么贵重,如何使得待会儿我把自带的衣裳清洗出来,绰绰有余。”
柯文樱笑道:“宫主让我预备下的,你若推托,我怎么交差再说拔仙绝顶六月还下雪呢,上山来的贵客,人人都派发了厚衣冬装,又不只是你一个。”
她快人快语,林雪崚只得接下。
两个时辰过去,昏神散效力消褪,叶桻剧痛而醒,秦泰怕过量昏麻药留下后症,只用针刺他穴位,帮助镇痛。
叶桻好容易再度昏睡,秦泰令曹敬守着门口,任何人不得入内惊扰,林雪崚不敢违背,只有等到次日天明再说。
入夜之后,她辗转反侧,哪里合得上眼。
实在熬忍不住,赤足下床,蹑手蹑脚来到玉音轩,悄悄绕过在外间打盹的曹敬,转过影屏,掀起门帘,穿过雕花月拱,越向内走,混着药味的血腥之气越浓重。
轩中长窗及地,月光如雾,照得乳白一片。
叶桻横躺在窗侧的白橡木床上,段峥这一刀从左肩劈到右胯,开膛破肚,所幸因“架海金梁”的阻挡,没有劈断肋骨。
林雪崚一见他满身浸血的布带,眼中被泪水糊得再也看不清。
叶桻没有睡着,知道她进来,一时五味交集,许久才睁开眼。
林雪崚抹了把泪,见吵醒了他,屏息停步,小心翼翼。
叶桻虚弱一笑:“我又没变成鬼,哪有这么可怕。”
她抽了抽鼻子,“你别动,一丝力气也别用。”
轻轻上前,坐在床侧,又揩了把泪,“往后你就别再逞能了!”
叶桻皱眉,“还说我,你回到火船上去的时候,回头看过一眼没有”
林雪崚垂头抽泣,“师兄,我错了,我让你担心牵挂,你怎么骂我罚我都行。”
如今她说得最顺畅的,都是一些自责之语。
叶桻的手微微一侧,“傻丫头,我哪里真的怪你,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想起她和江粼月的月中双影,不由轻声感慨:“其实你能赶来看我,我感激得很。”
林雪崚一怔,感激相处多年,生分到这个地步
难过得胆汁都快溢出来了,她呆呆愣愣的坐着,缱绻悱恻,又怕秦老爷子生气,不敢在此打扰太久,坐了一会儿,垂头站起。
叶桻见她要走,突然一撑手肘,想抬肩支身。
她连忙弯腰将他按住,“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他指指床侧小案,林雪崚低头一瞧,案上放着她去太湖时随身携带的包袱,叶桻要的是那一对布偶娃娃。
“师兄,现在要这个干什么。”
叶桻仍是坚持。
他忍着伤口剧痛,把布偶套上手,借着乳白的月光,象小时候哄她开心那样,演起布偶戏。
 
第67章 上门贵婿
林雪崚放下笛子,叶桻已经睡着,也只有在这时,她才敢细看他的脸。
这一年来她懊痛内疚,一味逃避,可曾真正体谅他的丧妻之悲和苦闷寂寞
他幼年失去所有的亲人,原本最怕独处,而她只因自己怯懦,忍看他形单影只。
眼泪一行行沿颊而下,她疲倦的闭上双眼,小九哥,我亏欠了你,也离不开你,我尝着忘却,尝着开心,可我是没出息的风筝,断了线也不觉得自由,现在我明白了,那高天阔地,从来都不是我的,你孤独一世,我就用一世孤独陪你,你寂寞一生,我就用一生寂寞相伴,只要彼此守望就好,能不能开花结果,又有什么重要。
秦泰听到笛声,匆匆披衣而来,曹敬见他一脸乌云,赶紧跳起来,“老爷子,叶哥睡着了。”
秦泰探脸一瞧,叶桻和林雪崚坐在床上,象一对小孩一样挨肩而眠,叶桻鼻息匀稳,那笛曲似乎比任何镇痛的昏麻药都管用。
秦泰皱眉凝视片刻,瞪了曹敬一眼,没有发作。
长兴八年五月中旬,邝南霄生辰将至,赶来拔仙绝顶的各路豪杰已有近千人。
这夜玉梓轩中灯火通明,与衢园最为密切的几路首领围聚一圈。
太白宫柘石坊的执坊掌事宋竺步入轩内,小心翼翼将一卷古旧的羊皮纸展于案上,“邝宫主,能找到的只有这一幅,是风见鹤风老前辈九十年前所绘,那时还没有神鹰教,图上很多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但从主水道来看,应该是鹰涧峡。”
邝南霄细看图卷,抬头问霍青鹏:“霍舵,鹰涧河北入汉水,你与神鹰教交道最多,这图上所绘的地标,你能认出多少”
霍青鹏上前一步,端详片刻,“那一带的村子里有一句顺口谚:‘青龙东镇,玄武**,白虎刀刃,朱雀藏深。’神鹰教的要地,多在鹰涧河西岸,我曾经摸探过,西岸地势初看平庸,可越向里走,越是奇特。”
众人的眼光随着他的手指挪动,停在鹰涧河西岸偏北的一处,图上画着无数小圈,小圈旁边又接着稍大一点的圆圈,交错环布,十分古怪。
霍青鹏道:“这一带叫万岘林,是深谷当中突然生出的一大片石柱森林,每座石柱都由许多薄厚不均的岩层堆砌而成,大的石柱擎天蔽日,厚如城墙,细的石柱好似枪林矛丛,万千石柱错综排布,迂回复杂,一眼望不到边,行走其中阴气森森,我转来绕去,迷失了方向,差点出不来。‘玄武**’说的就是万岘林,玄武寨以这天然迷宫为屏障,隐匿其中。”
他的手向南挪移,“若想从西侧外围绕过万岘林,有一条崎岖的山路,那条路越走越窄,路两旁的山峰却步步升高,后来只剩刀劈般的一线窄缝,缝中不见天日,犹如地底,这条窄缝就是通往白虎寨的唯一途径‘刀锋峡’,‘白虎刀刃’自此而来。”
“神鹰教的主寨北斗寨在鹰涧河西岸的鹰脊岭上,而玄武、白虎二寨封挡了从陆路去往鹰脊岭的要道,想从这两寨突入,不是绝无可能,但极其艰难。”
王珩点头,“神鹰教正是瞄上鹰涧峡的地利,才盘踞在此。玄武、白虎两寨的阵法,咱们也都见识过了,加上奇险的地势,易守难攻。”
丁如海问:“若从鹰涧河水路走,有没有去往鹰脊岭的途径”
霍青鹏皱起眉头,“鹰涧河两岸绝壁陡峭,峡中常年云雾弥漫,汉水舵与青龙寨交手多次,甚至费劲心机的毁去了河口的绊龙索,可每回逆水进峡几里,就会被青龙寨设法逼退,所以峡中状况到底如何,并不十分清楚。”
“除了水路,我们也从陆路摸过青龙寨的后门,鹰涧河东岸的山势比西岸平缓,山外纵伸着一条凹陷的地峡,峡底乱石如锥,难以下足,深峡以外是莽林谷地,潮湿异常,布满了闻所未闻的奇虫异兽。青龙寨就在河道与地峡夹护的山间安扎,总管水上门户,他们现在群龙无首,应该是最易攻破的一寨。”
丁如海摸摸胡子,“青龙寨在东岸,就算攻下来,还与西岸隔着一条河,既然两边都是陡峭绝壁,上鹰脊岭的途径又在哪里”
霍青鹏道:“水上一定有捷径,直通鹰脊岭和西、北两寨,神鹰教私营的盐田铁矿全在西岸山中,他们有方便的法子可以很快将盐、铁送到鹰涧河上,由青龙寨装船运出,他们向羌逻贩卖兵器也是这样走,除非万不得已,不会从山上运,更不会从别处绕远。”
徐敦一听,转头问林雪崚:“你去过青龙寨河口,那里有没有进入西岸山中的捷径”
林雪崚摇头,“河口有块狭长的礁岩,他们在东岸设哨布岗,监察水路,有洞穴和水门面向河道,两岸山壁之间连着一座高居半空的天然石桥,可西岸只是岩石陡崖,不知捷径入口在哪里。”
徐敦有些失望,“那峡谷里的状况,你到底看清了多少”
“我在鹰涧河中游了一段,半夜天黑,根本看不清楚,之后拐入山底暗溪,对峡中的情形更是一无所知了。”
霍青鹏擤擤鼻子,“江粼月那小子就没向你透露峡中的通路”
刘蓟哼了一声,“摸不着捷径,就血洗青龙寨,看他们带不带路!”
众人各自思索,闭口不言。
若从玄武、白虎两寨硬攻,死伤必重,若先破青龙寨,再设法从水上找路,的确容易些。
林雪崚虽然对青龙水匪们并无好感,可他们是江粼月的弟兄,她一听刘蓟的话,心中插冰似的一颤。
邝南霄缓缓开口:“朱雀寨应该是衔接水陆、连通东西的要道,咱们要找的捷径就是朱雀寨。”
霍青鹏十分好奇,“邝宫主,你从图上看出朱雀寨在哪里了么朱雀居南,可从白虎寨向南直至化龙岭根本无路可走,都是难以落足的锯齿尖峰,朱雀寨位于何处,毫无头绪。”
邝南霄细看图卷,“图上靠南的这一片模糊不清,我只是猜测。‘朱雀藏深’,燕姗姗的赤羽绿眉进出自如,那船不会泊在河道急流里,定是山中有巨大的溶洞或者空谷,可以轻易将船容纳,而且有足够宽敞的出入口,只是入口隐蔽,不为人知。燕姗姗被教首宠爱,在神鹰教中呼风唤雨,各寨任其驱使,这般枢要的人物,必有快速通达各处的捷径。”
梁宏城点头,“既然咱们不知道朱雀寨的入口在何处,不入峡谷,不得究竟,想入峡谷,仍得过青龙寨水上这一关,所以还得先从青龙寨着手,只要破了青龙寨,朱雀寨那些女人不是对手。燕姗姗的鸟雀再厉害,也就是些飞禽而已,咱们有备而来,想法子克她的毒,挡她的鸟,总比在玄武、白虎两寨浴血硬拼要容易。”
众人细议良久,夜深方散。
林雪崚回到玉音轩,曹敬端着一盆热水正要入内,她接过盆,“你累了好久,我来吧。”
叶桻这些天得到众人精心照料,伤势大有好转,虽然还是不能弯腰转身,但坐起来时已经疼得不厉害。
林雪崚将他扶起,把热水盆端至床边,挽袖蹲下,叶桻红了脸,“这怎么行,我自己来。”
林雪崚一笑:“你不怕老爷子吼,就弯个腰试试。”
探了探水温,伸手将他两脚浸入盆中擦洗,低声道:“师兄,你没有别的亲人,我照顾你不是天经地义。”
叶桻手指一攒,欲言又止,这些时日两人有说有笑,似乎一切都已回来,可她温柔得卑微,总觉得再尽心尽力,也抵不上死
第68章 碎衣断情
邝南霄大婚之讯轰动江湖。
离婚宴还有三天,拔仙绝顶飘起了细密的雪花,很多来客没见过初夏的雪景,山上山下一日四季,甚是新奇。
叶桻刀口初愈,秦泰允许他在周围缓缓走动。
叶桻是躺不住的人,在太白宫内漫步,到处是似曾相识的红灯悬彩,想起一年前青阁婚堂的笑语欢声,心下黯然,又回到玉音轩中。
窗外飞雪如雾,云海银山,叶桻默立片刻,听到门外有人交谈,是雪崚来看他,到了门口被柯文樱叫住,“林姑娘,丝锦坊中的姐妹们好奇你的手艺,你在这盖头上绣个叠影绣的花样,让我们长长眼可好”
林雪崚笑应:“我哪敢在丝锦坊班门弄斧,你们要张罗布置,我凑合着帮点忙不在话下,只是多日没练手,姐妹们别嫌弃。”
她从柯文樱手中接过笸箩针线和大红盖头,看着那鲜艳的颜色,不想惹叶桻伤感,刚要离开,叶桻唤道:“何必来了又掉头。”
林雪崚略一迟疑,捧筐入内。
叶桻客气一笑,“我以前还真没留意叠影绣是怎么绣出来的,反正现在闲着,你忙你的,我在一边看着。”
林雪崚忍俊不禁,“师兄,你真是憋闷坏了,连女人绣花也有兴趣。”
她走到窗边坐下,架绷选线,构想片刻,双手各引一针,左手绣底影,右手绣叠影,时而交替,时而同行,上上下下,轻畅娴雅,灵秀的图案一分一分绽开锦上。
一阵风裹着雪片钻进窗内,碎银纷飞,大红绣绷衬得她发如墨瀑,衣若白鹤。
叶桻在她对面坐下,“这么好的手艺,几时才能用在自己身上”
林雪崚垂睫而笑,“是啊,小猴子都要做新娘了,等我老了,靠这手艺开个小铺子,卖些绢衫小帕,赚点管饱的粮米,算不算用在自己身上”
她手再快,叠影绣毕竟是细巧功夫,熬眼累心,免不了出错懊恼,拆线重来。
叶桻看着看着,暗想那一对百年好合的喜服得花多少精力才能完成,耳边模模糊糊响起璟儿的声音:“叶哥哥,别怪林姐姐,她心血都拼在那叠影绣上,累得涣散,所以才不曾察觉……”
叶桻无声一叹,这些时日她与江粼月相处,他空荡失落,酸楚茫然,在措手不及的陌生心境里一番挣扎,再度回想以前的事,许多他视而不见的点点滴滴,现在忽然就明白了。
她说笑之余看不见的克制,和鸭子偷偷交谈时的怅然,在藤床上懒散独睡的寥落,承责赔罪时的孤绝……
过去不曾留意,如今一幕一幕,清晰如镜,此刻他静静坐在她对面,仿佛有一簇慢火在心底煨炖,冒出汩汩的苦涩。
自己才失落几日,而她又隐忍了多少年绣喜服时的一针一线是何滋味现在谁比谁更胆怯,更灰枯
眼前的人影模糊起来,变成梳着抓髻拍手欢笑的小丫头。
“小九哥,小崚也要做新娘子。”
“好啊,小崚嫁给状元郎,小九给小崚抬轿子。”
他蒙雪崚一家恩惠,对她不敢有半分妄想,他自卑木讷,虽是兄长,心底只当自己是她一辈子的仆人,可这些天的失魂落魄,纠结郁闷,怎么解释
林雪崚抬头笑道:“师兄,你想什么呢”
手指忽然一停,“咦,你几时扯了伤口怎么胸前又出血了”
叶桻低头一看,心口果然粘红一片。
林雪崚放下针线,越想越不对,他的明伤已经结痂,坐着不动怎么会出血
曹敬忽然奔进来,急声道:“林姑娘,快去玉泽堂,有人要见你。”
林雪崚心思正在叶桻身上,匆匆回应:“好,待会儿就过去。”
动手帮叶桻解了外衣,寻找出血的地方。
曹敬焦等片刻,拔足离开。
林雪崚细瞧之后,皱起眉头,“不在刀口上,是上回的箭伤,真奇怪!燕姗姗的这一箭我总不放心,你别不当回事,我去找秦老爷子和宁夫人。”
叶桻忽然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她与他目光相触,心中卜的一跳,他的眼神晦涩而迷惑,前所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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