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炽昭穹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旌眉
骆世昌并不惊讶,“小把戏,没那么容易!”
下令中军横拦阻截,回船与战。
林雪崚举目细瞧,发现敌船中夹着数艘不起眼的屯物平底船,悄悄贴着两岸,逆行到上游半里开外。
“骆指挥,怎么有货船上行”
骆世昌扭头一看,“好个奸贼,这是要使下三滥的法子!”
他急吹号令,让中军的船队赶紧打顺船身,向两岸避让。
还没来得及变动,那几艘平底船已经拐向江心,船盖一掀,其中屯的全是灰沙。
江上风大,沙尘顺风扬散,遮天蔽日,沙中带着烧目的石灰,下风向的人全都睁不开眼。
骆世昌的中军成了迷了眼的盲军,大小船只顿时混乱,漂撞翻船者不在少数。
沙尘未尽,敌船又抛出漫天四撒的豆子,那些豆子颗颗沾油,在甲板上到处滑滚,踩之即倒,众人已经难以睁目,脚下站立不稳,更失掌控。
战场万变,此一时彼一时,集结上游的哑儿军趁渠州水师大乱,两线夹紧,冲船来攻,一只只火把飞抛而至,把豆子滚过的油痕烧成乱窜的火蛇。
林雪崚用力揩眼,勉强睁目,犹觉刺痛,周围的人个个灰头土脸,难以辨认。
甲板上的火蛇越燎越猛,她一跃而起,一剑斩断艨冲船头的旗杆
第124章 芦笙乡音
一到冷雨天气,刘云甫膝盖以下就酸痛难熬,支着拐杖都站立不稳,只能令人以轮车推送。
董摩聿禀告:“探子来报,连日冰雨,渠州水师却没闲着,另有一艘楼船抵达柴草湾。”
刘云甫望着萧瑟的雨景,漠然无应,似乎没听见。
董摩聿正要再说一遍,刘云甫突然开口:“渠州水师的两艘楼船,都是从东海调入内河的。山南督治许贯德挪用军费,盖私宅,吞田地,这些年水师非但没有扩展,连仅有的楼船也不曾维护,‘移山’多处朽坏,‘填海’能好到哪去一堆糟木罢了。”
“都护果然了如指掌。”
刘云甫枯笑一声,连快散架的‘填海’都从船坞里拖出来,骆世昌,你真是穷途末路。
他摩了摩膝盖,“董摩将军,‘移山’修整已毕,咱们看看去。”
两名羌逻军士一人打伞,一人推动轮车,缓缓而行。
“移山”与昔年东海舰队的楼船相比,不值一提,不过在渠水广良城的小小瓮城内,却是恰如其名的庞然巨物。
船高十丈,楼起三层,每层都有防御女墙,女墙上遍布箭孔,楼身四周有坚硬的战格,舷侧的二十组车轮用蒙了生牛皮的铁板覆盖保护,既防艨冲攻撞,又防火烧,所有的车轮一齐转动,如山的巨船便可灵活来去,进退如飞。
船上新增了四座抛车、六只拍竿和两座可以转动的吊桥。
吊桥放下,军士推着刘云甫的轮车,上了甲板。
刘云甫撑着拐杖,从轮车中挣扎站起,不要旁人打伞扶持,一人独自沿着甲板艰难前行。
冰雨扑面,甲板很滑,刘云甫坚持走到船头,手扶女墙,吩咐道:“打开瓮城,开船入江!”
瓮城城楼上的人转动绞盘,升起城门,哑儿军入舱就位,移山的黑影象乌云一般,遮盖了水面。
楼船似一条满身杀机的巨大鳄鱼,平稳不惊的游出巢穴,进入宽阔的河道。
船头凉风透骨,视野开阔。
这高瞻远瞩的感觉,如此遥远,又如此熟悉。
一瞬间,刘云甫的身体轻盈起来,自己又成了健步如飞、指点江山的将领。
浩波连天,一望无际,东海舟师十二万,港口连营七百里,牙旗金鼓迎风响,铠甲鲜明映朝阳。
他闭上眼,一切都回来了吗为何胸中没有一丝酣畅,只有越来越沉重的凄惘
脚下一滑,歪身摔倒,拐杖嗵的一声跌出老远,董摩聿伸手将他托住。
刘云甫从梦中惊醒,残腿酸痛,象被石磨碾压,只得坐回轮车中。
董摩聿让军士在甲板上撒土防滑,刘云甫道:“董摩将军,楼船不用退回瓮城,就在江面上来回操练,直至娴熟,夜里也不要懈怠。”
腊月十五晚,冷月悬空,移山灯火通明,逡巡江面。
河谷中传来一声嘶哑的鸟叫,在渠水上空回荡。
董摩聿走到船头,什么鸟,嚎得跟鬼一般
举目四望,看不清楚,正要转身,江上忽然传来飘渺的乐曲。
这曲子六声相合,不知是什么乐器吹奏,音色嘹亮却不尖锐,而是带着好听的呜呜哑音,象有鼻音的美貌姑娘在娇憨而哼。
曲调清朴动听,亲切入骨,仿佛在寂寞的时候,来了一群童年的伙伴,令人惊喜忘形,手足欲舞,连萧瑟的冬夜都欢快起来。
船上的哑儿军本来僵木冷漠,此刻却有不少人脚步娑动,神色空迷,被乐曲深深吸引。
董摩聿左右吆喝,谁知哑儿军并没象以往那样噤若寒蝉,反而追循乐声,听得更加专注,象被无形的线牵着。
呜婉的乐音如潮似浪,冲进哑儿军混沌的脑海。
黑暗中,捉不到的萤火虫漫空飞舞,点点微光照出一团团斑驳的景象……明盛的篝火热烈燃烧,彩色的裙摆轻盈旋转,银亮的腕铃叮咚作响,五色的糯米饭甜软粘牙,新蒸的竹板鱼清香扑鼻,老老少少笑声环绕……
如此陌生,可为何脑中嗡嗡作响,象海螺听到了风,在沙滩上呜咽,渴望回到遥远的汪洋
董摩聿环视四周,哑儿军有的木讷发愣,有的揪发抓狂,有的空眼蓄泪,有的一踮一踏随曲而动,是中了什么邪
他取来荆条鞭子,“啪”的一声,抽在其中一人身上。
荆条泡过辣水,哑儿军血中积累药素,伤口遇辣,格外灼痛。
他们只懂听令,不知反抗,谁知这回被责打的士兵却激跳起来,喉中发出骇人的怒吼。
董摩聿后退两步,几名羌逻士兵亮出刀斧。
刘云甫撑着拐杖,走出楼舱。
“笙节参差吹且歌,手则翔矣,足则扬矣,睐转肢回,旋神荡矣,这是芦笙‘跳月曲’,《西南夷传》中说‘村甸间每岁孟春跳月,男吹芦笙,女振铃和,并肩跳舞,终日不倦。’”
他凝视江面,骆世昌可想不出乐曲蛊惑之法,盛军中的能人异士,越来越让他好奇。
“董摩将军,对手在用惑心之计,你带兵乘小舟,找到江上的吹笙人,立杀不误。”
一条苍隼舟从移山船尾滑进江中,董摩聿带着一队羌逻士兵,手持弓弩刀叉和明晃晃的火把,驱舟兜寻。
乐音忽远忽近,忽左忽右,出神入化,和着四面八方的浪声,扑朔迷离。
找了很久,一名羌逻士兵抬手一指,“在那里!”
几人顺眼看去,夜雾浮散,清冷的月光中,有个女子在江面抱笙而吹。
粼粼反光衬着美丽的剪影,她无舟无桨,却能悬浮水上,前后左右漂滑无束,象被风吹移的灵魅。
几人身上发毛,一通乱箭射过去,那女人连飘带荡的闪开,笙曲从容不断。
小舟全速追截,那女人毫不慌张,实在追得近了,她就无声无息的没进水,片刻后又从很远的水面冒出来,继续吹奏。
董摩聿揉揉眼睛,难道是河神
空中传来一声哑叫,董摩聿高举火把一照,一只身量巨大的猫头鹰掠过夜空,羽毛稠密的翅膀没有一丝声响,要不是那声怪叫,真是神鬼不觉。
猫头鹰脚上拴着一条细长的绳索,直通水面,连着飘幻的女人。
什么浮水不沉的河神,真可笑!“把那鸮鸟儿射下来!”
话音未落,苍隼舟咕咚掀翻,船上的人观望怪鸟,没有留意船下有人,全都惊叫落水。
这些羌逻士兵学会了操舟控桨,游泳依然生疏。
丁如海手持匕首,一人一刀割断脖颈,干净利索。
宣女借落魄牵引,悠荡滑水,绕着移山吹奏芦笙,惑敌扰心。
落魄又懒又不听话,好在宣女在朱雀寨学会驯鸟,哄得落魄与她配合。
可它太爱出风头,兴致一来,早早挣掉了嘴上的黑布,出声怪叫,差点挨射。
刘云甫站在移山船头远远观望,苍隼舟刚才还忽东忽西的追逐,顷刻翻没无声,董摩聿和羌逻水兵的尸身漂至船下。
刘云甫心中咯噔一沉,水下有猛士,芦笙扰人只是序曲。
江面平静,山头的烽燧没有报信,沿江的探哨早被拔除。
他略一思忖,令副将蒙窣集结舟舰,排布船队,楼船上的要控和各舟指挥位全部换成羌逻水兵。
另外下令,取烤羊肉给哑儿军享用,每人分得拳头大的一块,那可是哑儿军几个月才有一次的犒赏,很有安抚之力,军心躁动,赐食可以缓解芦笙造成的干扰。
然后传令瓮城,让守军在城楼上点起七座火台,将左右两里的江面照得一片通明。
丁如海割开宣女腰上的绳索,落魄扑翅飞高,两人一口气潜至两里外的隐蔽处冒头出水,暗暗忧急,水师怎么还不到,时机不等人,再耽搁,哑儿军就要缓过
第125章 移山填海
林雪崚一头钻到抛架下方,灼热的铁网被抛架撑住一角,给了她求生的狭缝。
左掌“雾锁天寒手”,右剑“龙渊诀”。
险情如此,太白心经逼到极致,周身冷雾旋绕。
铁网红色转暗,白烟如沸,滋滋作响。
流光绝汐剑对着大伞般的铁网狠力一剖,破洞而出。
散开的羌逻水兵见这女人没有被烙成糌饼,而是死地逃生,无不惊愕。
林雪崚用寒气寒剑保住性命,可衣裳、皮甲烧出焦糊的窟窿,皮肉灼伤,余悸未消。
她惊怒难抑,一边与羌逻兵厮杀,一边对着顶层船楼高骂:“刘云甫!你好歹毒!先帝治你的罪,与大盛兵将何干与大盛百姓何干你为一己私怨,叛国投敌,屠杀同胞,良心何在!”
刘云甫目睹她的本领,亦自吃惊,铁网虽破,好歹刹住了她飞捷如电的锋芒。
移山被义军一搅,砲石威力减弱,渠州水师的船队快速逼近,羌逻水军驱舰拦截,冲撞激烈。
刘云甫一面让蒙窣控制甲板上的局面,严防死守,击退义军,一面让羌逻水军避开纠缠,攻击填海。
填海的转轮有三只失灵,水手拼命蹬蹈加速,陈旧的楼船吱吱嘎嘎,象抱病出征的老将,只求捐躯。
一艘羌逻艨冲趁乱偷绕,全力冲向填海薄弱的船尾。
上官彤所在的冒突舟相距不远,他调舟飞棹,迎击而上。
艨冲船头的羌逻水兵拉弓猛射,上官彤身中数箭,浑然不顾。
冒突舟与艨冲贴舷擦碰,上官彤借着冲力,抡起鱼翅镗,将艨冲一侧的士兵尽扫下水。
艨冲失控偏歪,被飞速调头的冒突舟撞破船身。
火光血色艳染夜空,刘云甫发出失望的叹息。
羌逻人再怎么操练,在水上仍是太迟钝了,只能眼见填海在左右舟舰的搏命护航下,一层一层突破防阻,越驶越快,向移山逼近。
刘云甫收回目光,窗上的一排绳环叮咚作响。这些绳环每只都挂有标识铜牌,只要拉动绳环,便可直接向底舱船兵和舵楼军将下令,控制整个楼船的走向。
骆世昌,你既然豁命前来,我就奉陪到底。
移山船头右偏,斜向迎敌。
瓮城上的守军目不转睛的盯着江面,两座楼船是两头狭路相逢的巨鲨,要在渠水上咬个你死我活。
林雪崚在混战之中,忽觉船身变向。
两船相斗,要诀是用己方最锋锐的部位对付敌方最薄弱的部位,移山调转灵稳,失修的填海根本周旋不过,船位若处于劣势,胜机已失。
义军加紧攻势,林雪崚率军狠冲船楼。
她偷偷向雷钧示意,要雷钧设法夺下舵楼。
舵楼是楼船要控,有重兵守护,雷钧会意。
移山一边用余存的抛车发石攻击,一边故布疑阵,时转时闪,时进时退。
骆世昌猜不准刘云甫的用意,填海的攻势变得谨慎,双船角逐,是高手出击前的试探,虚虚实实。
周旋了半个时辰,互拼船位,移山和填海在江中摆成一个犄角八字。
移山突然船身一转,加速倒退,竟要以尾为首,撞击填海!
骆世昌大吃一惊,火光当中,清楚的看到移山的船尾伸出两排锋利的撞角。
刘云甫的确是个鬼才,这种马蜂蛰人的攻法,谁能想得到
填海急忙调退偏让,欲以尖锐的船头迎击自护,可迟了一步,难以扭转危势。
渠州水师的两艘艨冲同时驶向移山,冲撞拦截,一艘未能戳破移山的蒙皮铁甲,自毁而沉,另一艘撞坏了移山的一只转轮。
移山未受影响,船尾撞角似血盆鲨口中的巨大利齿,恶狠狠的咬向猎物的要害。
眼见就要咬上填海的右肋,移山船尾的两排撞角突然莫名其妙的缩回,整个楼船方向也有所偏移,没有撞上,而是轰隆隆的贴着填海的船头擦过。
刘云甫惊愕失语,这突发之变,只有一种可能,操控航向和撞角的舵楼,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落入敌手。
骆世昌惊魂甫定,此刻移山继续打转,填海的船头不偏不倚,正对着移山的侧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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