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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炽昭穹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旌眉

    官军圈围过来,火把照着狰狞横倒的乱松,一人青衣单剑,立于松后。

    领兵的是黄邈手下的录事参军寇源,他见挡道的只有一人,撇撇嘴,马鞭一指,“拿下!”

    官兵们一拥而上,爬上松障。

    百枪攒刺,斧起刀落,一大团人冲上去,结果却象芭蕉一般层层倒剥下来,横七竖八的跌了一地。

    寇源派出双倍的人,仍是敌不过叶桻的快影利剑。

    寇源调来弓箭手,叶桻以乱松为屏,以一挡万。

    周旋良久,寇源恼意横生,“我只顾与他纠缠,中了他的拖延之计,来人!山下有小路,分兵左右包抄,绕过山口,堵截匪民,另取沃油,把松林烧光!”

    几十枝沃油火把噗噗飞来,松林燃起大火,又因淋过雨,黑烟滚滚。

    叶桻被浓烟烈焰熏得难以睁眼,退至山腰,向高处一望,难民行进缓慢,他努力拖延了这么久,好多人还没到山顶。

    前有兵截,后有火堵,迁徙之路才开个头,就陷入如此险恶的境地。

    忽听远处有人哈哈大笑:“放着正经的恶匪不抓,纠缠这些老实巴交的乡民,算盘打得太差了吧!”

    寇源伸长脖子,寻找声音的来向,额头忽被一样东西狠狠一砸,痛得他眼冒金星。

    接手一看,是一卷皇家通缉榜文,一瞧通缉之人,牙根一颤,“一翼遮天!”

    空中的声音朗笑道:“不错不错!一翼遮天,价值八千,你抓来一山贫民,能刮出八两银子吗”

    一翼遮天反劫官军,毒辣无踪,这称号从西京传遍大江南北,大官小差闻之变色。

    众兵一听这四个字,忙不迭握紧兵刃,心中瑟瑟,无数眼睛盯着上下七十二路,仿佛每个角落都能冒出妖怪。

    一时鸦雀无声,只闻大火噼噼啪啪,烧得激烈。

    火光赤盛的地上划过一个鹰一般威峻的影子,众兵眼前一黑,分不清是眼生翳障,还是脑生幻觉。

    还没怔过神,只听一声短哑的马嘶,寇源的坐骑象炸碎的爆竹,肢块乱飞。

    大滩马血喷出几丈远,离得近的官兵溅了一脸一身,马头落在血泊正中,瞪眼不暝。

    寇源本人没了踪影。

    这惨祸明明就在大家眼皮底下,却没一人看清究竟,宛如厉鬼所为。

    群兵无首,吓得丢刃飞逃。

    寇源抹去脸上的马血,睁眼一瞧,此刻他正在南门上的巨大城匾之后,脖子被人勒着。

    勒他的人在他耳边笑谑:“好戏还没完。”

    寇源从匾上探头,有些恐高,身子发软,再看血泊中碎成百八十块的坐骑,更是抖如筛糠。

    他现在连自己还是不是从头到脚完整的一片,都有点怀疑。

    等了一阵,左右山脚绕出两堆人来,正是先前派出去分头堵截难民的两队官兵。

    火光极亮,寇源看得清清楚楚,两队回来的人全都不着寸缕,衣甲兵刃一概不见,个个冻得哆哆嗦嗦,狼狈不堪。

    寇源哭丧着脸,他带出城的士兵魂飞魄散、赤身露体的逃回城中,他还有何面目在婺州执事

    身后之人一拎他的耳朵,“不想变成你的马,就给黄刺史捎句话。”

    寇源听着那人的耳语,频频点头,哪敢不应。

    那人交待完毕,一扬手将他从匾后掷了出来。

    寇源重重落地,摔断了尾椎骨,哀嚎不止,几个小兵将他抬进城门。

    他躺在担架上,痛泪模糊的瞅了一眼门楼上的城匾,哪里看得见半角人影。

    自始至终,一翼遮天什么模样,压根不知道。

    站在山腰的叶桻揩去脸上烟熏的黑污,微抒口气。

    死青龙一派嚣张,那一窝水匪也脾性未改,居然有功夫让官兵脱光衣裤。

    他暗暗摇头,心里却忍不住一笑。

    江粼月出手相助,出人意料,应该是受了雪崚之托。

    叶桻默怔片刻,收回神思,攀过山顶,追上难民。

    众人忧急不已,叶桻道:“有人替咱们断后,至少今晚不必担心。”

    大家再接着问,他也不多说。

    一夜惊魂,难民们精疲力尽,经此一吓,不敢耽搁,只盼离婺州越远越好。

    不能从城中走,要多绕几十里。

    老老少少苦苦跋涉,寒夜凄风,有些虚弱的人倒下之后,再也没有站起。

    绕过婺州,进入江南丘陵,前方全是起伏的山峦。

    天明时分,鲁子贤登高观望,“前面是沐公岭,岭上有宽敞的岩洞,可以歇脚。”

    叶桻心存谨慎,“我先去探探,现在村村无乡民,山山有大王,有洞的更中大王们的意。”

    他按鲁子贤指点的方向,沿着曲拐的山路寻找岩洞,走着走着,脚下突然一松。

    有陷阱!亏他轻功厉害,反应又快,脚踢阱壁,只一提气,便如青鹤般飘拔而起,没被阱底密布的尖桩戳成筛子。

    陷阱周围的土地隆起一串土包,冒出十几个山匪。

    铁叉、钉棒、大网、石头,稀里哗啦的向他身上招呼。

    叶桻一剑“疾风千叶”,网破石碎,叉棒倒砸,山匪们四脚朝天。

    旁边山岩上钻出一人,“来者可是衢园的青阁主人”

    叶桻见发话的是个裹着狼皮、满面刀疤的头目,反问道:“你是谁”

    那人跳下山岩,“小人名叫全大猷,是沐公寨的头领。小寨刚刚接到‘一翼遮天’的墨羽令,让我们在此招待衢园的百姓,更说遇到青衣使剑的叶阁主,要格外礼让,这几个弟兄在此打羊牯,不知消息,多有得罪。”

    叶桻一听,又是江粼月。

    既已领了他的情,索性来者不拒,“全寨主,衢园有难民近万,打搅宝地,拜谢了!”

    全大猷让手下将岩洞腾让出来,沐公洞入口平平无奇,里面却宽敞深广,温暖避风。

    难民颠簸艰辛,能在这里歇息,都觉得幸运。

    不到午时,邻山鸡垄寨大王马四福派遣喽罗,送来粮米药材。

    鸡垄大王和全大猷争山夺地,是水火不容的死敌,这次却不敢违背墨羽令,破例遣人登门。

    喽罗带话:“一翼遮天有令,婺州贼军抢劫衢园的粮药,让我家大王设法索赔。我家大王常去婺州打牙祭,熟知几条暗道,他带人摸黑入城,见刺史府惊慌混乱,趁机撬了府中的私仓,把能搬的粮药偷运了出来。大王听说衢园在此落脚,特命小的押货上山,物归原主。”

    方重之正为难民的生计犯愁,见那一袋一袋的粮米药材整整齐齐码至面前,看向叶桻,惊得合不住嘴。

    叶桻一笑,“当年石危洪连发百道墨羽令,为沈墨云得遍天下奇书,大约就是这个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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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失陷灵江
    郯军从建州北上,二月中踏平唐兴、龙泉,直逼遂昌。

    遂昌与衢州、婺州势成三角,周边的百姓不知郯军会攻向何方,拼命逃离。

    遂昌离永康县不过百里,衢园难民出了大磐山之后,深感乱军之危,疲惫之中加快脚程,沿着山下的永安溪东行。

    大磐山以东二百里是隶属台州的临海县,只要到达临海,出海前的跋涉就算走完了八成。

    因为衢园有集结大批难民的特许批文,从大磐山到临海县的一路上,各地逃民一刻不停的加入衢园的队伍。

    他们没有明确的方向,只是盲目随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在流离乱世中生出几分安全和归属。

    新增的难民多半只有简单的行囊,却也有宁可衣衫褴褛,也要携带书画卷轴、金石拓本的儒生文士,毕生收藏倾注心血,珍若性命。

    叶桻想起留在玄阁的书册,歉然一叹。

    二月下旬,跟随衢园到达临海县的难民多达两万。

    临海县令对方重之道:“县中凋敝,没有余粮,本县唯一能帮上的忙,就是拨一些舟船给你们省省脚力,船不多,载不了所有的人,你们是分成水、陆两路,还是用舟船来回接送,尽可随意。”

    临海县背山向水,永安溪与始丰溪在县城西北交汇,穿城而过,出了临海县后河道变宽,拓为灵江。

    灵江再与西南而来的永宁江汇成椒江,直通台州湾口。

    如果走水路,可将翻越丘陵的六七天脚程减为两天左右的船程,大添方便。

    浙水舵自从船只被征之后,无时无刻不在怀念舟桨的好处。

    鲁子贤道:“能用船载多少人,就载多少人,剩下的在陆上跟进,往返接送不算吃力。”

    方重之有些犹豫,“这样虽然便捷,但要分成几头,照应起来,难免顾此失彼。”

    这天夜里,来了几个黑溜结实的汉子,是收到墨羽令的括苍寨头领。

    括苍山密林遍布,溪流无数,寨中造筏三百余条,赶来接应衢园。

    鲁子贤一拍手掌,“正好齐全!”

    叶桻暗想江粼月先一步去台州,却能算准衢园在此缺船。

    这人精钻古怪,一路上大伙见惯了墨羽令的调遣之能,什么山神土地冒出来,都不稀奇。

    次日天蒙蒙亮,木筏整整齐齐的排在临海县东的汛桥渡口。

    难民们大喜过望,上筏的上筏,登舟的登舟,浩浩荡荡,直下灵江。

    浙水舵在前划船开路,括苍寨在后撑筏跟随,两岸山岭飞退,比走陆路不知轻捷多少。

    叶桻在末筏上押尾,行到青岭脚下,前方筏队忽然呼喊生乱,落水之声不绝。

    叶桻脑中一震,末筏撑篙的汉子突然回身,“呼”的一声将竹篙抡过来。

    “括苍寨是什么东西,爷爷是潮鲸门下汘鲟王!”

    叶桻一剑将竹篙劈断,汘鲟王翻身下水,三下两下割断捆木筏的绳索,筏子登时散开。

    男女老少噗通噗通,落水呼救,幸运些的抱住乱木漂撞,淹没者瞬间无踪。

    汘鲟王在水中杀人夺物,江面血色翻涌,前方生乱的筏子都是这样遭了潮鲸门的毒手。

    叶桻大急,足点浮木,平身飞掠,在各筏之间起起落落,一把凌涛剑宛若长了眼睛,将潮鲸门歹徒一个个刺翻。

    他身法再快,仍有半数筏子被割散,曹敬、许春和护园师傅们拼命救人,可水性不及潮鲸门。

    前方船队的鲁子贤看清状况,对方重之道:“我去收拾这些杀千刀的!”

    浙水舵分出几十个桨手,跟着鲁子贤纵身入江,与潮鲸门相搏。

    失控的筏子有的触礁,有的互撞,满江挣扎哭嚎,惨不可言。

    潮鲸门与浙水舵潜上游下,浪里搏杀,潮鲸门已捞了不少便宜,拖卷财物,掩身游走。

    等到血色冲淡,波澜渐平,浙水舵精疲力尽的浮出江面,下水的桨手们只回来一半。

    前方河道拐弯,一座菱形岛屿横在江心,余下的舟筏顺流而下,靠向岛边。

    幸存的难民攀爬上岛,江上浮尸混着碎木残物,一具具漂冲过来,能捞起的没几具,大部分死者随水而去。

    叶桻到处寻找鲁子贤,一名桨手道:“舵主被十几个水贼围住,血沙翻飞,什么也看不清!”

    浙水舵又下江寻了一圈,在水底找到紧紧纠缠的一堆尸体,用力拆分开来,鲁子贤被夹在正中。

    他小腹被潮鲸门的飞链刀戳穿,自知生还无望,于是使尽余力,用刀上的链子把周围的歹徒和自己勒在一处,钩在水底的礁石上,同溺而亡。

    鲁子贤热心诚直,待人极好,浙水舵将他的尸身运回岛上,众人悲痛欲绝。

    叶桻见鲁子贤双目不暝,伸手去合他的眼睛,手掌一颤,觉得鲁子贤的目光仍在流动。

    那眼神愤怒不甘,带着遗憾和歉意,似是在说:“我一心想把大伙送到饱暖处,可惜不能了。”

    叶桻合上他的眼睛,眼泪落在手背上,只恨自己轻率大意,没有认出潮鲸门的歹匪,受骗中计。

    璟儿从没见过叶桻落泪,连失去阮雯那样的悲伤,他也只象铁胆一般封在心底,此刻光是叶桻的眼泪,就已令人五内俱焚。

    安葬了死者,收拾了余船木筏,幸存的难民们挤在岛上过夜,江风萧瑟。

    叶桻坐在岛边礁石上,一些破碎的字画、拓本漂到身边。

    他捡起残片,攥成一团。

    难民横遭此祸,死伤难计,他心中之悔,雷劈电刺,想怒吼却悲空无力。

    方重之来到他身边,缓缓坐下,“叶桻,忧虑自责,于事无补。郯军正在围攻衢州,咱们走到这一步,无论发生什么,都已不能回头。”

    叶桻沉默良久,“潮鲸门不是寻常强匪,是布好了圈套寻仇泄愤,江粼月到现在都没消息,我担心台州海口也不顺畅。”

    衢园倚靠浙水舵的水上之能,现在少了鲁子贤,江海艰险,若再出岔子,漂洋南下的计划就得改变。

    方重之反复思量,“海口没有消息,也许江粼月另有安排,我不了解他这个人,但我相信雪崚的托付。”

    远处响起小孩的哭闹,方重之难有一刻清闲,揉揉眉心,起身离开。

    叶桻想着方重之的话,从怀中摸出白衣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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